“月隐月现月圆缺,世事无常终有常。我自斟酒我独醉,不醒亦有我影随。”先生在中秋前念叨了几句。二狗没明白念叨的啥。听说先生以前是县里的名人,衙门里的师爷。这年代,朝廷给衙门的俸禄很少,官老爷们就使劲的从辖区的百姓们身上刮取。据说先生是做错了一次县太爷的帐,被免职了,于是就开了私塾当了先生。后来,桂花说过,其实当私塾先生,家里的生活比当师爷时候还好。还说她爹被免职的时候,就是中秋的前俩天,他们一家没能留下看到那年县城里的满月。
中秋,对二狗来说,感觉挺好。这天,爹会给二狗一杯小酒,说是希望二狗快快长大成个读书人。娘会给二狗一块肉,红烧的,二狗想想都会流口水。不过二狗最喜欢中秋的就是,可以看到黄灿灿的桂花,闻到桂花的香味。二狗常想,怎么每年只有一个八月一个中秋呢。
没俩年,朝廷更换了县太爷,据说是贪污了朝廷的银子,被砍了脑袋。砍脑袋那天私塾的先生一大早就去了县城,穿的整齐鲜亮。不上课二狗就带着杜宣,去召来狐朋狗友,准备去河里钓鱼。二狗一伙小子议论起来,“这老家伙是去看戏,肯定在得意自己在做帐的时候就没被查出来过。”“听说原来的师爷可能接任,据说是先生以前带过的徒弟。”“哦,那先生是不是有可能再做师爷?”“砍头是什么样的?”“对啊,咱们也去看吧?”胖子第一个呼吁。“不要看吧,是砍头啊。”杜宣拽了拽二狗的胳膊。“比杀猪有趣吗?是不是也要四个蹄子捆起来吊着?”二拐子问到。“走,去看看就知道了。”二狗振臂一呼。一伙人来到县城,杜宣很不情愿的跟在二狗身后。城门口很多人往里涌,各乡各村的人都跑来看热闹。城门外还搭了戏台子,二狗发现,戏台的前面还有一个大木桩。二狗他们兴奋的往人堆里扎,准备进到县城。
城里传来一声锣声,门口的人开始涌堵,后面的人使劲往前挤,过了一会好像越来越挤不动,城里面的人都开始往外挤。锣声一声声靠近城门这里,里面往外挤的力道越大,开始是用力的喘息声,现在已经有人在痛苦的呻吟了。“往城外去,往城外去。”不知道里面谁喊起来。这声音一声声被传递到城门外面人们的耳朵里。人群开始往城外散。二狗一伙一看人群松散,奋力往里面挤。城门内,快进到城里了,被一伙兵勇拉住了。“挤什么啊,进去干吗?都出去出去。”一个兵勇拉住二狗喊着。“俺们先生是师爷,俺们去看砍头。”二狗得意的答着。“哦,师爷的学生啊,就要出来了,在城外砍头的。”兵勇客气了一些,“外面不是搭台子了嘛。”“啊,不是戏台子,是砍头台子啊。”二狗一伙开始增加城里人往外挤的力道。“哎哟,哎哟……”“俺的鞋……”好像人群里痛苦的人越来越多。
排在后面挤出来,二狗一伙正好占据了砍头台的右边有利位置。“还以为砍完了有唱戏呢,原来在这砍。”一伙人又议论起来。锣声一声声传递过来,俩队兵勇压着个披头散发的家伙,“那家伙的背上Сhā着块很大的灵牌。”二狗对小兄弟们低声说道。“是罪牌。”“啊,先生…”私塾的先生居然就在二狗他们不远处。“哦,二狗啊,你们小娃娃别看这个,快回家去。”“俺是被他们拖来的,俺等他们。”二狗指着一群挡箭牌。“嗯嗯,胖子要来学学。”一伙人开始胡乱扯着。“唉……”先生摇摇头,就不再理他们。
披头散发的家伙被押上了戏台。一群官爷从城门里出来,在戏台后的一排椅子上坐下。站在后排的一个衣着光鲜的家伙朝二狗这边看着颔首,二狗很惊诧,“俺的名号县里也知道?”不远的老师朝那边也颔首,“原来是新来的县太爷。”“哦,是和先生打招呼的。”
台下的观众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谁家的猪又生了仔,谁家的猫被老鼠咬伤了,谁家的媳妇被谁给祸害了。“肃静!”“威武……”官老爷和兵勇们发话了。当官的拿出文案,念叨了一大段案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说县官贪污死罪,师爷检举有功加薪之类。“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没罪还加俸禄。”先生在一旁嘀咕着。“吉时已到!”师爷在官老爷念叨完了之后大喊着。官老爷从签筒里拿出根签,扔到了前面的地上,“行刑。”
角落里一个穿着红马甲的大汉,抗着鬼头大刀,一步一震的走到戏台中央。一个穿红马甲的小汉端着托盘跟在后面,托盘里放着三大碗酒,小汉在大汉的身后,被大汉的影子都能完全盖住。小汉把一碗酒给跪着的县太爷喝下,大汉拿起一碗自己咕咚咕咚的喝下。胖子说将来要做大汉这样的职业,可以大碗喝酒。后来知道,这职业叫刽子手。大汉自己喝完一碗,把碗摔碎在自己脚下,又拿起一碗浇了浇刀,浇了浇地,又砸了碗。小汉灌完了县太爷酒也砸了碗。二狗心想,“这俩家伙比俺还败家,摔了三个了,俺前年摔了一个就被爹罚着用旺财的盆吃了三天,这俩家伙要用旺财的碗吃上一个月了。”二狗独自嘿嘿的笑着。旺财就是二狗小时候叫哥的那条狗。
大汉小汉摔完了碗,小汉退到一旁,大汉吹了吹刀。慢慢的举起鬼头大刀,小汉摘去了县太爷背着的灵牌,大汉大吼一声,“走!”,手里的大刀,破风而下,好像大汉不像长的那么慢。刀从木桩前落下,跟着一颗人头落在刀外,顺势往前滚了几下。“哎呀……”杜宣惊叫一声,躲到了二狗一伙人中间。二狗裂着个嘴,没有嘿嘿出来。那血,往前喷,往四下里溅,一阵风吹得四处血腥。二狗觉得,那血沫,被风吹到了自己脸上,下意识的抹一下脸,没有血。
新的县太爷来了,县衙没有存银,乡亲们又多了一项赋税,叫饭税,能吃饭的就得交。二狗家的铁匠铺生意也冷淡下来,还得交税。“大哥已经是家里的劳力了,”爹说,“家里得少个吃饭的才能活下去了。”二狗不能上私塾了,也不能在家里吃饭了。二狗被送去了山里的庙里,这里吃饭不用交税。
私塾的先生对二狗爹说,“多可惜啊,二狗很聪明,都学会了很多字,再多几年,准保能考秀才。”二狗爹苦了苦脸,啥也没说,就领着二狗走了。二狗回头看了院子里的桂花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桂花的屋。同学们半张着嘴巴看着二狗被领走,只有杜宣瘪着嘴巴像要哭。二狗咧着嘴,嘿嘿的笑。桂花开了,有香味,快到中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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