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爸爸下午要出差了,飞机票已经买好了,这一去也许半个月也回不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方晨一惊,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
方父轻轻的咳了一声,缓缓收回了望向天花板的目光,向前倾了倾身子,想去抓茶几上的一包烟。方晨手急眼快,一把握住父亲的手腕,轻声说:“爸,别吸了,有害健康的。”
方父望了儿子一眼,欣慰地笑了笑,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说:“让爸爸再抽一支,最后一支,好吗?”
望着父亲乞求似的目光,方晨的心一阵绞痛,他默默点了点头,鼻子又是一酸,说了声:“好。”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方父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方晨拿起打火机,“吱”的打着了火焰,送到方父面前。方父慈蔼的望了他一眼,伸头把烟点燃了。一时间,父与子、子与父情意相系、莫逆于心。
方父抬起头,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了,柔声说:“晨晨,你不再恨爸爸了吧!”
方晨一笑,轻声回答:“我从来也没有恨过您呀!”
“好!”方父眼睛湿润了,“晨晨,爸爸马上出差了,陪你的时间恐怕不多了,爸爸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方晨愣了一下:“我自己?那个……她……”
“孩子。”方父打断了他的话,“爸爸要走了,临走的时候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你想听吗?”
“好!”方晨点了点头。他从父亲柔和的语声里,知道他要讲的一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故事。因为,他发现父亲凝望着那一圈圈飞腾的烟幕时,似是在思考着什么,迷蒙的眼光里是一片星星点点。
“这是一个几十年前的事了。”方父吸着烟,缓缓开始讲述,“那时候新中国才刚刚成立十几年,正是国家进行着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时期,由于‘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等等’左‘倾错误,造成了国家经济的严重困难……,这些你们都在历史书上学过吧……
方晨含糊应了两声。若说学过,他的确学过,只是那时候正处在心情低落时候,所以他根本就没用心。直到后来,曾丹萍的出现,让他改变了许多。在曾丹萍的帮助下,为了完成“进军“北大的梦想,他才开始发奋学习的。所以,方父口中所说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方父点了点头,接着讲道:“就在那个最困难的时期,北方连绵群山环绕的一个破村落里,有一个小男孩降生了。这个小男孩很不幸,他降生在那个困难的年代,注定了他悲惨的童年。他的父母双亲都是贫穷的乡下人,夫妻二人一顿一餐还得不到温饱,哪里有能力抚养这个小小婴儿呀!但是,这个婴儿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若说将他送人或是遗弃荒野又于心不忍。夫妻二人相对发愁.由于母亲缺少奶水,婴儿又饿得哇哇哭叫,于是,那个做丈夫的人一句话也没说,站起身子,默默地走出了家门。这一去他就再也没有回来。几天后,人们在山里的一株老松树下,发现了他的尸体,原来他已经吊死在了那棵树下……”
方晨“啊”的叫出了声。方父回头望了他一眼,默默地抽了几口烟,迷乱的烟雾使他的双眼显得格外的失落。
方晨问父亲:“那个做丈夫的为什么要自杀?”
方父叹了口气,深沉的说:“一个男人,没有生存能力,连自己的妻儿老小都养不活,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没有出息的男人永远被社会所淘汏。”
方父的最后一句话,令方晨心头一震,一阵难以形容的愧疚使他的脸红了起来,他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不对,但是什么不对,自己又难以说清楚。
“丈夫的死对那个做妻子的打击很大,”方父接着讲着故事,“但是,谁都可以死,谁都可以用死来解脱那个社会带来的苦难,只有她不行,因为她有孩子,一个刚满月的孩子。为孩子付出是世上做母亲的人的崇高天性。她为了怀中这个幼儿,艰难的活了下来。但是她活得是那样辛苦,似乎世上所有的苦难都降临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她用她脆弱的肩膀支撑起了那个悲哀的家。但是,一个女人,她再坚强,再有毅力,她又能支持到什么时候呢?不足三年,她脆弱的身子就再也扛不住沉重的生活担子,一天夜里,她静静地去了,只留下身旁一个三岁的孩子,哇哇的哭叫……”
说到这里,方父停了下来,目光又定定的望向天花板,方晨忽然发现,父亲的眼睛里溢出了一串泪珠,一滴一滴,就顺着他饱经沧桑的脸颊流了下来。
方晨轻轻唤了一声:“爸!”
方父苦笑了一声,大口吸着烟,缓缓的说:“妈妈死了,孩子还不知道,还拼命的挽着妈妈的手臂,呼唤着‘妈妈,妈妈’,可是,他的妈妈却再也睁不开眼睛了。也许,这个孩子的命也不会长久,因为他已经没有了生活的来源,那么他的下场也就注定只有一个,那就是无奈的陪伴着一堆黄土,化做没有灵魂的烂泥。可是他最终也没有化做烂泥,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一双瘦弱的手把他抱了起来,那是临居家的一位阿姨,那是一位多么善良的阿姨,如果没有这位阿姨,没有那双纤弱的手,恐怕就没有那个孩子的后来,更没有那个孩子的今天。阿姨的家并不好,甚至还要更贫困。阿姨的丈夫是位烈士,在一次剿匪作战中牺牲了。阿姨家还有一位小妹妹,比那个小男孩小一岁,本来她们母女生活就已经很辛苦了,如今,又多了他这一口,就更増加了她们生活的负担,但是阿姨毫无怨言,硬是用她的一双手将两个孩子拉扯大了……”
方父说到这里,烟已经吸尽了。他把烟头放在烟灰缸里弄灭,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方晨聚精会神的望着父亲,他已经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
“转眼间,十几年的时间便像呼啸的北风,匆匆过去了,可以说,这些年里,这个新家庭里的三个成员,经历过各种各样的艰辛困苦,尤其是‘*’的这十年间,他们过得简直是非人的生活,但是,再艰难,再不幸,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这时候,两个孩子也都长大了,从小一起同甘苦、共患难,使他们产生了很深厚的感情。这个无父无母的小男孩,对哺育他的这对母女感激涕零,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照顾好她们。那时候,是一九七六年,‘*’结束后,两个孩子都上学了,然而不幸又一次降临这个家庭。那位阿姨,那位慈祥善良的阿姨不幸得了绝症,不久就去世了……”
说到这里,方父喘了一口长气,慢慢仰倒在沙发上。然后收回望向天花板的目光,转而望向方晨。方晨一双黑溜溜的大眼也正望着他的父亲,两人目光相对,每个人眼光里的成份都很复杂。
方晨问:“后来呢?”
“后来?”方父苦笑了一下,“后来两个孩子都准备缀学。因为同样的,两人都失去了生活的来源,根本没有能力再去上学了。那个女孩,也就是那位阿姨的女儿,她跟她妈妈长得很像,居然也有她妈妈一样的善良性格,她要那个小男孩继续上学,她说她回到乡下,可以自力更生,并且可以挣钱供那个男孩上学。那个男孩自然说什么也不肯,坚持要和那个女孩一起下乡,同甘共苦。但是女孩毫不让步,女孩对那个男孩说,他们彼此是从土堆里滚出来的,他们在山里穷够了,只有上学才能有一条崭新的出路。她告诉男孩,她会在乡下等他,等到他出人头地的一天,那时,两个人就会走出这个穷乡僻壤,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男孩思考了很久,决定听从女孩的话,毕竟,只有这一条路要以改变这种贫穷的状况。男孩对女孩更加感激,他对女孩说,辛苦你了。他告诉女孩,你等我,等我出人头地的一天,我发誓,我永不负你。女孩甜甜地笑了。从此,男孩在县里的学校内,省吃俭用,刻苦学习。而女孩就在乡下,起早贪黑的养猪喂鸡,砍柴鋤地,什么重活都干。有时扎紧腰带,饿着肚子,只为给男孩省下几块钱的伙食费。有时放假了,男孩一定会从县里赶回来,宁可步行十几公里,翻山越岭,也不怕累。而女孩必定在村口等他回来,哪怕一站就是一天一宿,她也毫无怨言,就这样,两人的感情日渐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