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孟姑娘意外的是,常卫东对此事的态度,却是非常坚决的反对。他不是嫌人家姑娘不好,而是说自己现在这样,要工作没工作,连户口和粮食关系也还没正式转回来,全靠吃家里喝家里的,真要是和人家姑娘搞对象,那不是明摆着害人家吗?孟姑娘听了,甚是可惜,但想想不久后常遇夏也要回来了,这家里又多了一口人,心里的高兴劲也跟着打了个折扣。
这事传到常老太太和常知冷耳朵里,呣子两人也对着叹气,别无他法。更让常知冷最近担忧的是,街道通知说,政府最近要开展一个利民工程,引自来水入户,原则上是每个门牌号接一处,交50块钱材料钱,多接多交。常家有两个院,住户又多,常知冷是打算接两处,钱还算好说,每月都有百十块钱的房租钱,让他发愁的,是后院里那两个地窖,特别是那个暗窖,那里边藏着东西呢,接水管的时候一挖沟,那不全露馅儿了?
有人说了那藏着的东西,拿出来不就完了吗,发的什么愁啊?说得轻巧的,埋的时候,是常遇春和常遇夏两兄弟干的,咱们这常卫东常四哥,正忙着抄别人的家呢,所以老爷子拿不准啊,这事要是让常卫东知道了,他会不会一发扬风格,全都给上交了啊?要是老爷子自己动手,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哪来的这把子力气呀。
这只是其一,另外一个呢,就是当初挖这个暗窖的时候,常家是独门独院,只要稍微的小心点就行了,现在呢,里里外外六、七户,二十多口人,如何才能避人耳目呢?谁能保证这其中不会有个把人,精神觉悟高,往街道给报了呢?正批林批孔着,这不是往人家嘴里送吗?常知冷是越想越发愁,不得其门而入。
常老太太知道这事,说要不把史爷和臧爷二位请过来,商议商议?常知冷赶紧说不可不可,这事他也不是没想过,可当年挖那暗窖的事,并没有让史臧二位知道,一个是常知冷自己多了个心眼,不想把自家的东西跟史臧二人的混在一起,怕日久天长了说不清楚。另外呢,这些东西除了常家的家传,有一部分还是大炼钢铁的时候,老五领头弄回来的,那时候老五就留着心眼,没把好东西让史臧二人出手,所以老五必是有老五的打算,怎么能让史臧二人知道底儿呢?虽说老五现在人在山西矿上,但是只要这些东西有见天日的那天,我这当大哥的就得替他留着,哪怕就是个念想呢。
老太太听罢此言,说还是你想得周全,事到如今,我倒是觉得让东子干这事合适。别看他当年抄家的时候精神头那么足,这些年一是年纪长了,二是见识多了,再有这苦也吃了,我看这孩子不象以前那么愣头青了,你还是试探试探他,让他搭把手吧。常知道听罢,也只好如此,别无他法了。
于是,常知冷就在常卫东还收拾他那几大水缸鱼的时候,凑到杂物间里,说东子我跟你说个事。常卫东的心都在那鱼身上,头也没抬,说有什么事您说,我听着呢。常知冷四下看看没人,街坊们也都没在院里,这才放心说,咱家有个暗窖,就是当年除四旧的时候,你两个哥哥挖的,这事没让你知道。这不是要接自来水了吗,我怕挖上下水的时候绕不过去,所以打算把那窖给填了,想让你帮帮忙。
常知冷说完,原以为常卫东会一蹦三仗高,谁想这小子什么反应没有,依旧低着头。常知冷再问,怎么着啊,你这是听明白没有?常卫东这才站起身来,说您还真以为我不知道啊?家里的瓶瓶罐罐的,您难道会真值得给砸了?就算是您舍得,老太太也不让啊,这里边可有不少是老太太当年的陪嫁吧?一夜之间,都没有了,你说你给处理了,我就猜到大概是怎么回子事了。还真都以为我缺心眼,我那时候冲出去抄别人,就是不想呆在家里等着别人抄,这个叫声东击西,你说是贼喊捉贼也行啊。
常知冷听了大吃一惊,心说到底是我们常家人,没一个缺心眼的,心里煞是高兴,连忙接过话茬儿,说怎么叫贼喊捉贼呢,我就是以为你当年岁数小,点火就着,跟着人家起哄呢。常卫东一撇嘴,说要不是当年除四旧我在外面还算是有点名气,你们哪有功夫在那挖暗窖啊,早就让人给抄了,没准连个帮着说话拉偏手的人都没有。常知冷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爷俩商量好了,仔细观察了一个礼拜,找了一个清静的日子,整个院子的邻居,该上白班的上白班,该上学的上学,四下里无人,于是开始动手。事先这些东西怎么个放法,早就规划好了,轻巧易碎的,放到老太太床底下的扣箱里,皮实厚重的,放到杂物间的破纸箱子里,还有几只大个的瓶瓶罐罐,直接就摆到知冷的屋里,反正那屋轻易也没人进。
等到邻居们回来的时候,只留下院里一个没填平的大坑。有人问起来,知冷就说准备把地窖填上一半,好给大家伙接自来水,一院接一个,日后大家用水就方便了,不用到街口排着队接水,还得大老远的挑回来。大伙一听,都拍手叫好,说这铺水管子的钱用不用我们各户摊啊?常知冷说这个怎么能让各位摊呢,这本应是我们常家这个房东负担的,日后大伙跟着摊水费就行了。各位邻居听了,心里一热,说这老家老户的,做事就是地道,忙着连谢带招呼,说是挖沟的时候,有事就吭声,大伙的事大伙办,别的没有,人手多的是。
没过多久,这上下水通到了各个院里,邻居们在新修的水池子边,围坐成一圈,分吃着凉水浸过的沙瓤西瓜,就着哗哗的水声,一边洗涮一边闲聊,夜来香的醉人味道,屋顶上咕咕叫的鸽子声,这一切都让人觉得,无比的舒心。除了外面街上大喇叭偶尔的批斗声,人们似乎觉得,生活又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
快到国庆了,常家迎来了两位不同寻常的客人,远在云南的老三常遇秋,带着新婚的媳妇回来了!两个人趁着国庆假期,特地向单位请了婚假和探亲假,把这些假都凑在一块,来北京旅行结婚来了。
常遇秋离开家,已经6、7年了,中间虽是有书信往来,但也不过是报个平安,对于家中的变故,字里行间除了对两位长辈加以劝慰,并无太多的过问之词。站在常知冷的角度,他能理解,这个儿子,是要强的,常家的事,不拖累他就好,哪还能再指望他照应呢,何况他常知冷对这个三儿子,所知也不多。有时候看完信,再看看常家现在的情况,心里想,远走高飞,对好强的常家后代来说,不是个坏的选择。至于信中说什么,少说少错,谨慎为上,没事就是最好的事。
常遇秋事前,连个电报也没给常家发,直接就坐上火车带着媳妇回来了,两人进门的时候拎着大包小包,进了院门先是一愣,这院里变得也太快了,一时竟不知道该进哪个屋,只好站在院门口喊,奶奶,爸,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