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春天,寒冷彻骨,而一种暗涌的热潮,却在京城的四面八方发散、聚和,饱含着血泪、思念与激|情的诗集,在年轻人手中争相传阅,一声声高吭的“扬眉剑出鞘”的怒吼,穿透清明前低黑的乌云,在广场上盘旋低廻,久久不散。
借着悲愤,人们在发泄,在声讨,为了他们的青春岁月,为了他们的悲催人生。弯了太久的背,终于在头埋到土中几近窒息的时候,奋力直了起来。
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天空中的雨加雪,打到人们的身上脸上,立刻就被流淌的眼泪和爆发的热情融化掉了。无数的小白花,簇拥在纪念碑四周和广场四周所有可以安放的地方,而且还在一车一车从四面八方运送过来,上面沾着人民的泪水和天上的雨水,湿淋淋的冻结在一起。
赵远征和林罗华,已经来了三天了,他们听着那些激|情的演讲,背诵着那些高吭的诗句,随着人群,一阵阵振臂高呼。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传递着信念与力量。
天黑了,又冻又饿的人群依然没有散去,红卫兵来了,工人兄弟们来了,干部们来了,连远郊的农民也步行来了,各类的交通工具围在广场四周,车顶上拉着各式白色的横幅,静静的矗立在夜幕中,显示出无比的力量,这力量足以让世间所有的邪魔发抖。
风雪中,几十辆大卡车呼啸而来,随着广场上空高音喇叭的刺耳叫嚣,人群中血光四溅,哭号一片。赵远征拉着罗华的手,随着人群往广场的另一头退去,那一刻他生怕把罗华丢掉,他脑子里忽然想到了,死也要死在一起。
稍定了定神儿,他拉着罗华挤出人流,翻过栏杆,从车辆的缝隙间躲闪着四处晃动的手电,然后顺着墙跟拐进前门的胡同里,七拐八拐的经过珠市口和虎坊桥,直到看到115路电车站,这才松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远处的电报大楼传来报时的钟声,他们知道末班车还在路上,于是躲到站牌后面的树丛中等车,两只牵着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粗重的喘息声从彼此的胸中传来。当周围的一切都安静到消失的时候,两个年轻人终于拥抱在一起,在黑暗中寻找着对方的脸。脚下泥泞一片,罗华在赵远征的挤压下,一路跌跌撞撞的退着,人却一直奋力的迎上去,直到退到墙边,背抵着墙,这才浑身瘫软下来,任由赵远征亲吻着,摩梭着,耳边传来低沉的呻吟,仿佛从前世的黑暗中,呼啸而来。
四月的惊魂还没定下来,共和国开国的元勋,镇国大帅朱总司令也走了,人们平静的接受着事实,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
总理生前主导的经济建设和拨乱反正,让一些有本事的人回到了工作岗位上,正面的成果慢慢显示出来,从王府井食品店到西单商场的柜台,商品渐渐的充裕起来。人们怀揣着这几年安定日子攒下来的几个钱,拥到商店里,抢购着手表、收音机、毛料衣服,老莫和新侨饭店的西餐厅,聚集着四九城①的时髦青年。
常遇夏最近接的活儿越来越多,赵远征从林罗华那里弄来几本国外的杂志,常遇夏就照着上面的图片,托人弄了些五合板和塑料贴面板,试着打了两件多用柜和书桌,用来充实他自己那个尚且空荡荡的新房。一做出来,看过的人无不称好,一传十、十传百,很多人辗转着打听到常家的门,自己拉着木料,上门订做,孟姑娘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抽空替遇夏擦擦汗,心里的美的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常遇夏的好手艺,连他的大舅赵仁龙都听说了,一天提了两个点心盒子,亲自找上门来,给常老太太请过安之后,就找到遇夏,悄悄的把来意这么一说,遇夏这才知道,这位大舅最近家里置备了一个大件,一台9寸的黑白电视机,票儿是红梅姑娘单位发的,仁龙两口子拿出多年的积蓄,又从单位的互助会借了100块钱,悄没声的把电视机拉回了家。
这电视机拿回来,摆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它不似衬啊。再说仁龙媳妇觉得堂屋人来人往的,正中间摆个电视,不是穷显摆是什么?街坊邻居听说了过来凑热闹,你是让人家看还是不让人家看?都来了,那老赵家不成了文化活动站了?于是仁龙媳妇决定这电视机还是放在自己屋里,两口子晚上没事拉上窗帘自己看,在没找到合适的物件放置这个宝贝之前,放在大衣柜里,才是保险的万全之策。
听了大舅这番话,遇夏明白了个大概,于是找了张纸,随手画了几笔,问赵仁龙,是不是这个意思?仁龙连连点头,说是是是,你就琢磨着做吧,大舅这回就指望你了!
不到半个月,一台高低柜拉回了小柳叶胡同的赵家,路上的行人无不驻足观望,说瞧人家这柜子,真洋气嘿,不会是谁出国带回来的吧?赵仁龙在三轮车后面一路小跑的跟着,一路洋洋得意的笑,这回他总算在媳妇面前露了回脸了。
拉到家,搬进屋里摆好,打发走了蹬三轮的师傅,两口子关起门,拉上窗帘,仁龙这才献宝一样,把这高低柜的妙处一一向媳妇展示。原来,这高的一边,是个能打开抬起来的门扇,平时电视就放在这里边,看的时候把前边的门这么一抬,往后一推,这门就成了一个搁板儿。柜子右边低的地方,能当个桌子用,摆个收音机相框镜子什么的,正合适。下面是一个推拉门的玻璃,最底下是两个大抽屉,玻璃门里摆上几瓶好酒,放上茶杯茶盘儿,那叫一个体面。
仁龙媳妇一边看着,一边喜欢的用手摸过来摸过去,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模样,说看不出来这常家老二还真有两把刷子。仁龙说瞧你稀罕的这样儿,我跟你这么多年,都没见你这么稀罕的摸过我。仁龙媳妇听罢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腰上,说你这个老不正经的,怎么越老越来劲了呢?仁龙见状顺势把媳妇扑倒在床上,说我今天就老不正经给你看看,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还真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