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刚仍旧痴心地等待着转机,等待着一丝变动,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一毫,也足以使他看到希望,看到爱情的曙光。
“她大约还是原来的样子吧!”大刚默默地想。
他不敢想得太多,一想到以前的点点滴滴,他立即就觉得头很大。
“真希望她还是原来的她,没有一丝的改变,还是那样办任何事情都很坚决——或许会变了一些,上次见她的时候,她的目光分明已经有些哀伤。”他想着,想着,已是中午时分,同事喊他吃饭。
“我就来!”他回了一声,却没有动,手里却紧紧地攥着雪莲大学时候用的一个手帕,那手帕上是唐朝一个仕女的图象,如此优雅的手势,轻握一把绣花扇,婀娜多姿。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嘴里呐呐地说:“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
现在只要她还存在一丝的不放弃真爱的精神,这事情就没有什么可怕之处。他要用他巨大的力量去撞击这些顽固的和肮脏的社会关系,把它们剥离得干干净净!他忍不住又想了一回。他早已抱定永不放弃的决心。
似乎是想开了,中午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了些食欲,吃得也颇多。在学校的时候,自从雪莲回家后,就不断有追求者,但是,所有的人都不能令他心动。而今来到了省城,参加了工作,周围给他说媒的也不在少数,这其中有不少的白领,还有这个城市中富足的大家小姐,然而,他始终认为,他这一辈子,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爱而来的,而不是钱。如果有个假设的话,当他真的同意了这样那样的婚事,一下子成了有钱人,还不是一样受着没有爱情的婚姻的折磨吗?
大家都劝他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毕竟,一个人是生活在现实中,而不是虚幻的想象中的。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把这些话当真。为了表示对同事的尊重,他经常是报以微笑,而后就不再作声了。
他也断断续续地向同事提到了他和她的故事。同事也都唏嘘不已,曾经有过共同经历的同事,免不得要掉出眼泪来。
于是,同事几乎从来没有看过他的笑脸,即使是在发工资之后,同事之间相互庆贺,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期间只有一个女孩,似乎更着急。她叫张书芳。打大刚来到这个单位后,她就注意到这个阳光的男孩子是多么的有才华,上班或者下班的空隙,她总是抽空就多看他两眼。那眼睛里,带着足以感化人的柔情。她平时也不多说话,只是听大刚讲述他们的故事。有时候也Сhā一句话,只是一句,从来不多。她更多的时候,是喜欢听大刚讲他们的过去,她敬佩他对爱情真谛的追求。她的眼睛也渐渐地变得忧郁起来,那忧郁的眼神,谁看了,谁心疼!
时间长来,单位的人都看出来个道道了,认为他们也确实是郎才女貌,一样的般配。于是同事们也极力地撮合他们。然而大刚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她的目光,还有同事们异样的搭讪,依旧我行我素,依旧谈论的是雪莲的事情。
一次,书芳的爸妈不知道从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等书房回家后,老两口就神秘地对书房笑,问这问那的,弄得书房很不自在。绕了很大的弯,爸妈才问到她和大刚的事情。她不听则已,一听到这个事情,她只觉得满脸的发烫,忙向父母散娇,借机遮掩内心的羞怯。可是,一想到大刚,她又有些无奈。
“听说那个小伙子人长得不错?”老父亲笑着问她。
“是。”她说。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她突然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就是,他对你好吗?”
“他?一块不开窍的大石头!”这话被她憋闷着,在单位不敢说,回到家里了,似乎可以放开说了。她刚说出来,又觉得失口了。忙说:
“爸、妈,以后就别再问人家这样的事儿了。”
“哎呦,看咱们的闺女长大了,也知道害羞了。”老两口笑着,互相使一个眼色,悄悄地关上门,出去了。
然而这两位老人却不是寻常的人,早年也是这省城一个机关里的领导干部。现在退休了,清闲了下来,正好遇到了闺女的事情,一定要好好的管管。两个人趁书房不在家,就这么一合计,决定要亲自找大刚谈谈。论条件,家里也是高干出身,有什么赔不上大刚的?当夜无话。等到了第二天中午,两个老人以接女儿回家为名,早早地就在书房的单位门口站着等。等书房下班的时候,他们赶紧迎上去,这个时候,他们发现,跟他们女儿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子。
“哈哈,一定就是他了!”两个老人相视一笑。故意问:
“这位是?”
还没有等到书房开口,大刚赶紧上前说:“伯父、伯母,我叫大刚,和书房是同事。”
“啊…哈哈,哈哈,你就是大刚啊,常听书房说起你。恩,长的就是不一般。”
“爸,你在说什么啊?”
“闺女,你就别管了,我看这位小兄弟挺和善的,我虽然老了,也爱结交朋友,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忘年交呢,你说是不是,大刚?”
“是,是,伯父说的很有道理。”
“爸,你该回家了。”
“回家?我跟你妈刚出来,我们都退休了,每天憋在个家里。今天有时间出来透透气,难得,难得啊!”
“是。书房,你就应该让伯父和伯母经常出来透透气,这样对身体有好处。”
“哈,还是大刚这孩子懂事情。”
但实际上,她在经历了太多的波折和坎坷后,似乎已经习惯了生活所带来的种种磨难,随后带来的是可怕的随遇而安的心态,这种心态导致她已经丧失了判断是非的能力,觉得哪里都是容身之处,心也逐渐地变得沉寂起来,好象要在此生根发芽,融入这平淡的生活中,最后,终老于山野。这或许就是生活所带来的改变。
多少次了,几乎每天,他都是在给她写信,伏在案上,一写就是好几个小时,一写就是好几页,又觉得自己写得有些失态,就撕裂了,烧掉,接着再来,直写到自己手臂酸疼酸疼的,这似乎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在信里,他担心她真的已经为世俗所累,被那桩丑陋的婚姻所吓倒,从此失去了走出来勇气。鼓励她走出阴影,亲切地呼唤她,使她想起大学时候的意气风发的生活,想象两个人美好的未来。他知道,她的内心一定受到了很重很重的创伤,不然,她怎么不回头呢?然而,她也没有太多的告诉他什么,而很多苦难,都是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分担着。她是害怕把他给吓住了,让他受累,她体谅他,爱他,用最真诚的心去爱他!
每次她看了来信,哭了,但是,却一封也没有给他回。她开始害怕她再次卷入纠缠的旋涡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她觉得很累,很累,累得要命,只想就这么一闭眼睛,从此离开这个世界。
他没有收到回信,起初以为地址错了,查询后,知道没有错。他开始显得着急了,坐立不安,人也瘦了一圈。他太担心她了,总是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地担心着,思念着,生怕她有什么意外,生怕她过不习惯那里的生活,生怕她……
每当他想起她嫁的那个地方,他的心就会剧烈的跳动。他感到,他的心有时候真的会滴血!不得已,他决定再去一趟,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要走一遭。
几乎来不及收拾,他就上路了。时光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那件事情,对于他,却始终不能忘记,它犹如一把钢钻把记忆的符号生生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一样,怎么也使他忘记不了她被强迫出嫁时候的哭泣和昏厥,在小桥上绝望地跳入了冰冷的河水中的一幕,他也不能忘记那些似乎丧失了人性道德的人们依旧把她抬到了家里,拜堂成亲的情景。
野蛮,在这个闭塞的山村里,似乎还没有得到文明的开化,法律意识浅薄到只能凭借自己的判断来断定事物的是非。而对于想得到的东西,就好象在法律的书本上钻开了一个洞,从洞|茓中拖出了自己的猎物!
对于这里,他既熟悉又陌生。他来过这里,是在阻挡雪莲出嫁的时候来的,那次他负伤了。他清醒地记得这件事情。走过小桥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会儿:水依然是静静地流,而事情却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来的时候,他总是狠命地跺着脚,大有踏平这条低洼的泥土路似的。正义?他好象还相信点。他总是以为正义在他这里,所以他不惧怕什么邪恶的力量。然而他忽视了生活中其实有很多时候都是无奈的,不是正义所能解决的。
一路闷闷地走来。当他望见村子的时候,他知道他到了,步子却不由得慢了下来。
“又来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底气明显地不足。对于这次来,他真的心里没有底儿,到底事情会到哪一步,他也不清楚。
“她应该还向着我。”他想,
“毕竟,她是我的恋人,是我的大学同学,是发过山盟海誓的情人!”
对于这个村子,他有太多的感想:自己心爱的人在里面,恨的人也在里面。他心中一股恶气想要散发出来。
“怎么自己心爱的人成了别人的老婆?”虽然他知道事情的经过,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要问自己。想到这里,他觉得头脑开始无限地膨胀。甚至,到现在,他开始惧怕踏进这里半步。
“这不是个好地方,来到这里就让人惊恐,身上冒汗。”然而他还是要来,夺妻之恨实在难消!
“雪莲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竟然这么莫名其妙地被糟蹋了,而自己纯朴的爱情也就此结束了!”他愤愤不平地想,
“以后我可怎么办?再找一个?不敢想!也不想了。人生只有一次真爱,或许我的就是我和雪莲这次了……”他越想越气,随脚踢弯了路边的一棵小杨树。
“如果见到那个王八蛋,狗娘养的,我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他一顿,或者拉出来,一人拿一把枪,决个你死我活,只留其中一个!”
想到道义,他冷笑了一下,
“这天下还有什么道义可讲?苍天啊,怎么在转瞬间,我竟成了这样可怜的一个人?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替我这可怜的人做个主吧。”他仰天哀求着,透出几分的无奈。
时植冬季,前些天又刚下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今日太阳放开了,雪也融化了不少,但是天更冷了。在枯草或者阴暗的地方,仍旧可以看到一些没有消融的雪。路上有些泥泞,微微地冻着,走起来“嘎吱嘎吱”地响。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皮鞋已然成了大花脸,裤子边上也有点点泥土。
树枝上的雪不时地掉了下来,留冬的喜鹊孤零零地站立在枝头呼喊着同伴,羽毛被风吹得一翘一翘的……
“这些小东西,也不知道冷……”看到了喜鹊,他突然觉得心里塌实了许多。
学校的一幕幕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雪儿,你能保证和我一辈子都呆在一起吗?包括假如有一天我穷困潦倒……”
“我保证。你怎么了,怎么说这个,你看我们两个能到那一步吗?”雪莲噘起了小嘴,躺在他的怀里,有些不满他说的话,仰着头看着他。
“你要是敢穷困潦倒,那我就离开你!”她开玩笑说。
“真的?”他有些认真了。
“哪能是真的呢,我是开玩笑的,小傻瓜!”说着,她用纤细的手指戳了他脑门一下,
“再让你胡说!”
“那,那我发个毒誓:苍天在上,我大刚如果辜负了雪儿,天打雷劈!”
“净胡说些什么呀!”雪莲赶紧把大刚的手放了下来,
“以后不准你再胡说!如果你以后再胡说,人家就不理你了。”
“好冷!”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思绪一下子被打断了。
“她怎么就屈服了呢,她是不是早已经变心了,故意演戏给我看的?不会,不会,她是真的不愿意的。”随即,他有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太了解她了,她是个刚烈性格的女孩子,宁折不弯!
本来他是可以直接的到她村子口下车的,但是他还是半途就下来了。再次来,心里依然没底儿,虽然谈了这么多年,但是,现在,她出嫁了,一下子好象又陌生了。现在,他心乱如麻——或许真的应该在坎坷的路上走走,好好的想想。
“她真的就这么顺从吗?在大学的时候,她可是事事不服输的啊!她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跟着那个男人过一辈子吗?”他对于现在的雪莲有点陌生的感觉,感到她变化真的很大很大。想到这里,他倒觉得这次来是自己来找事来了,
“真犯贱!”他暗自骂起自己来,“然而她也真是的,还真跟人家结婚了,还生了个孽种!”
既然都来了,一切就看着办吧。
他来到了她家的门前,突然觉得脸红,路过的几个村里人也盯着他看,好象他是来偷情似的。
“理亏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我。”他想,顿时心里平衡了许多。
围墙是用红色的砖砌的,硕黑的鬼头大门虚掩着,证明她可能她可能在家里。
“见到她,应该怎么开头呢?”他倒觉得有些犯难。他几次想推门进去,手却又停了下来。
她正在院子里捡大米里的碎石,已经在为中午饭做准备了。但是,心灵感应这个时候似乎真的存在,过去多少次了,她都有这样的一种感觉存在,她总是感觉到他来了,于是开了无数次的门,但是,每次打开的时候,总是空旷的田野出现在眼前,风正从围墙的口使劲地往里吹着,她总是要在这个时候,呆呆地望上一阵子。她觉得自己苍老了,脑筋有时候真的反应不过来,年轻的体内没有一点的火花要爆发的样子,她的死寂的心压抑着无数次的冲动,使她感觉到了无比的沉重。这次,她异样地觉得门外有人,这种感觉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她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她分明看到一个人影在门前晃了一下,便忙走了过去,“哗啦”一下打开了门,却惊奇地发现他正在那里举棋不定。
“你?”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喊出声来。
雪莲穿着村里典型的小媳妇打扮的碎花棉袄,身体已经有些发福,这些新的印象给了大刚很大的冲击,在他脑海中,依旧停留在大学时代的那个单纯的她;而大刚憔悴的面容已经让雪莲难受了很多,头发蓬乱,胡子也很明显地显现出来。
他们都想说什么,但是,谁也没有说出来。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个人只能尴尬地笑笑。尴尬?他们之间几乎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今天却偏偏发生了。不,是有点陌生了:他陌生于她的小媳妇打扮,她陌生于他那憔悴的面容。
两个人都想缓和一下气氛,但是,却找不到开头的方式,依旧笑笑,相互打量着对方,而他却更多地打量着这个令他恐惧的显得有些粗糙的四合院。
她看他打量,以为他先前知道她跟她的婆婆住在一起的事情,就说:“我们分家了,不在一起住了。”
他只是“啊”了一声,就没有了下句。这更令她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真没有想到是你来了,我还以为……”她说话的时候显得很惊讶,但是很快就变得很自然,她故作轻松地松了口气,奇 -書∧ 網然后对他笑了笑。
“你的手……”他很快就注意到她的手已经变得很粗糙了。
“没……没什么事,干活,总要磨出来的……”她一时语噎。
“还说没事!”他有些发怒了,“都受这么大的苦,竟然还在我面前装轻松。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她还是没有发声。
“看看你的现在,我以为你现在平静下来,就是因为你真的找到了幸福,借此,我也可以安心不少,但是,但是现在好了,你在这里吃了这么多的苦!”他的怒火向来是大的。
“捉笔秆子时间长来,指头还长老茧呢!”她极力想劝慰他。
“我不听!这些都是谎言!谎言!不要再欺骗自己的良心了。”他心疼得有些哽咽。
她听着,听着,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那个温馨的浪漫时代,爱的神经触动了丰富的泪腺,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了,她连忙扭过头去,轻轻地拭掉了眼泪。
“你怎么了?过的还好吗?”他用哀伤的眼睛盯着她,习惯性地掏出手帕为她擦掉眼泪。
“手帕?你还保留着这个手帕?”她突然发现了自己大学时候用的手帕,痛苦得要死。
“是的,我一直保存着,随身带着,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无处不在!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她终于支撑不住了,扑倒在他的怀抱中,嘤嘤地哭了起来。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竟然不敢再用力地拥抱她!
“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他问自己。
缓慢地,他伸出了双臂,然后慢慢地抱住了她。他觉得,瞬间他获得了整个地球!
他轻轻地抚摩她柔弱的肩膀,把她抱进怀里,好好地温暖她一阵子,想对她说上千言万语,弥补平时不在的缺憾。但是,他没有说,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说。
两个人日夜的思念着对方,早就准备好的一肚子的话,这个时候,似乎都用不到派场上来。
“啊,不用了,我很好!你怎么来了?”她知道他为什么来,但是她还是要问。说话间,她把眼泪擦干净了,但湿润的眼眶依旧难以隐瞒她悲伤的心情。她擦眼泪的动作是隐瞒不了他的,他分明看到了日益憔悴的她,那忧郁的眼神早就告诉了他所发生的一切。
“你受苦了,莲儿……”他并没有回答她的话,爱怜地看着她,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显得格外的愤怒:
“他呢?”
“你是担心他吧?没事的,他上地了。回来了,也不能说什么。”
她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了,但是,听到他这样的怒吼,她还是忍不住地担心,害怕他回来,就忙解释说。
“我害怕他?我为什么要害怕他?我倒要让别人看看,是他先无理还是我先无理的!”他一听到提起他,立即感到很气愤。
“那,还是先进来歇歇脚吧,家里很破的……”他跟在她后面,这时候,他才看清楚她的打扮:修长的头发早已经绾了起来,一身蓝布白花小袄,身体却有点发福的感觉,裤子确实宽松的黑条绒裤子,脚上穿着方口布鞋,一副农妇的打扮。她感觉到他在看自己,感到一阵局促不安。
“不要这样看我,”她说,“我知道自己变化了许多许多……”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说:
“其中的千千万万,不是你在一所条件优越的大学里所能体会到的!”她突然尖声地冲他嚷。他一愣,知道她心中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