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水写字,写得我有些厌了。每天看到暮青晚书桌上漂亮的毛笔,精致的砚台,洁白的娟纸,我都有点流口水。他好似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一日,忽然给了我一张白纸,让我写下自己的名字。我当时正手痒难耐,也顾不得跟他斗气了,抓起毛笔就往下写。只是下笔的轻重还是感觉不甚好,写了个"付"字,松松垮垮的,一点体态都没有。
我有些不高兴,正想再下笔,忽然有人握住了我的手,那手修修长长的,肤色跟我第一次在窗口看见的一样,白的有些病态,但被他握住后我才发现,竟然是温暖而有力的。
他的手带着我的手,慢慢地重写了"付"字,又写了"且"字,"贵"字。我想他是迁就我的,所以写的很慢,很端正,但是很好看。再然后他又带着我慢慢地写了一个"暮","暮"字有些复杂,工整地排在他写的那个"付"字左面,他写完后突然有些发愣。
我也猛然醒悟过来,这个抓我手的人是最让我恶心的妖孽!这一醒,我更发现这妖孽居然离我如此之近,他的外袍若有若无地拂到我背上,他的脸离我的右耳很近,近得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而他的手更紧紧握着我的,只是现在突然有点汗湿的感觉。
妈的!我心里大叫一声,刚想扔了毛笔将他推开。谁知他比我还快,手像突然触了电似的缩了回去,人也一下弹到屏风旁边,然后背着我道:"你的字很丑,自己练吧!"
我一下没了练字的心情,把笔一扔,靠在椅子上,毫不客气道:"你让我练我便练?没心情了。"
他半晌没说话,突然轻声道:"没心情就算了,想练的时候,笔墨纸砚你自己随便取就是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今天态度怎么这么好?不拿白不拿。我把桌上的东西悉悉索索打了个包,他还是背对着我,也不说话也不动,貌似在仔细研究那个猫眼的屏风。反正他平常就这个样子,我就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走了,明儿见。"
第二天我来的时候,他居然不在,我也不好走,免得他回来借故找我麻烦,于是就自己坐下来,抽了张宣纸开始练字。写毛笔字还是挺费劲的,练了小半个时辰,我就困了,想他既然没回来,我就毫不客气地倒到他的床上。暮青晚确实是有些洁癖的,虽然不是很严重,所以他的床很干净,很舒服,连一根发丝都没有。而我的衣服却有两天没换了,我故意在他床上蹭了又蹭,又穿着鞋子往床幕甩了两脚。干完这些坏事,我就愈加地困了,不一会就睡着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地,将醒未醒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靠近了我身边,那人好似还抚了我的眉眼,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离我越来越近。我原本很喜欢药的味道,苦苦涩涩却很持久,只是现在却总会让我联想到那个妖孽,那个恶心的妖孽,我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于是那股子药味突然就散了开去,我有点放宽了心,只要不是那个妖孽就好了。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我本来就嗜睡,看书和睡觉是我最爱的搭配,看累了睡,睡醒了看,这里的生活没有压力,我依然过着大学里日夜不分的日子。只是今天我醒来的时候却是在暮青晚的房里。
我有点尴尬,抬起头,屋里没人。我舒了口气,赶紧爬起来,拍拍衣服,想一想还是有点愧疚,将床幕上的两个脚印拍拍干净,然后就飞也似的逃了回去。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逃啥,不就睡个觉么?但我心里还是有点怕,虽然不知道怕啥,也许我天生就是很胆小的。"
他最新交与我的手稿名为《栖霞游记》。我看完的时候很烦恼。
"怎么?"
"这本书写得太好!"我道:"太好了,所以不能出书也不好注释。"
"我听暮成提过,说是栖霞山人所著的游记,囊括倾朝大江南北,说是极好。"他难得话这么长,料他其实已经读过了。
我点点头,道:"是。只是他这游记太过详实,囊括了倾朝各处地形山貌,交通物产,流传出去便成祸端。"
他随手翻了几页,脸色未变,依然问我道:"那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帝王之书,自是入皇家。"
"没有其他方法?你要知道献入皇家也许就代表了隐没。"他道。
我点点头:"只得这个法子,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你现在是我的衣食父母,我也不想你惹上麻烦。我看过此书之后,最深的印象是倾朝物产丰富之极。要知道,连我都这般想,他国的君主更会这般想。倾朝建国不过短短三十年,基业未稳,外族本已虎视眈眈,若见到此书,怕是更加贪婪。而且这书中的地理记录又太过精确详实,若被有心人看到,难保不成他日战场上的变数。"
"而且即便你坚持影印成书,也不见得能流传开去,朝廷中与我有同样观点的人定不在少数。到时候只怕你的书肆会引火上身。"
我毫不客气,然而说完却发现他对我的话有些无动于衷,只是仔细地看着我,好像在窥探我一般。我背后的寒毛立刻竖了起来。
"你当真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他很突兀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