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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富且贵 > 慕容安然

慕容安然

!"那声音带着一分似真是假的恼意。

"啊?"我吃了一惊。

"慕容安然,你装得真像!若我不了解你,怕还真以为是另一个人呢。"

我心里愈发地紧张,挣扎着奋力推他,出我意料,他居然就这么松开了手,我勉强站稳,转过身,正对着他。

近看只觉他实在是俊美无俦,只是他盯着我的眼神实在是太邪恶了,邪恶得让我的汗毛竖了泰半。

他的眼睛突然转了开去,看到我正在翻的书。一瞬间,眼神中流露出些微诧异,但迅速掩了去,身体顺便又向我靠近。

"我不是(慕容安然!)"我刚想大声告诉他,说到一半,他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了我的嘴­唇­,堵住了那个名字。他眼神中的邪恶更盛:"不要这么大声,你会后悔的!"

他明明看起来邪恶异常,我却相信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所以我就不说了,只看着他。我忽然有些明白,他一直贴着我说话,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听见呢。

他见我不再说话,伸手又搂住了我的腰,我想他应该还有什么话对我说,于是就任他抱着。他果然又贴近了我的耳边,轻声道:"你今天这么老实,是因为怕他知晓么?不过我喜欢你这个样子呵。"

这个混蛋在调戏我!我气得发抖,却明显打不过他,我得叫人才行。

我刚想大叫萍儿,他突然又道:"你当真忘了从前的事?我不信哪,你可是慕容安然呀!"

"慕容安然又怎么样?"我咬牙切齿。

"慕容安然又怎么样?"他笑了起来,害我耳根很痒,我好想给他一拳头:"你今天怎么这般可爱?我真要以为你是别人了。"

他顿了顿。

"你当真厉害得紧,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青晚这般待你,但总之别惹我就好。你别惹我,我自然也不会把你的身份抖出来,你知道这对我们俩都没什么好处的。"

暧昧到寒冰,这变化也不过一瞬间,到了最后一句,王子荫的声音已冷得似从地狱传出,我不禁有些发寒,这个慕容安然到底是什么人?这个王子荫又是什么人?为什么麻烦事这么多!

我心里愈加急躁,身上发冷,脸­色­却反而发红,我刚想再问清楚点,忽听有人凉凉道:"子荫好雅兴!竟对我的说书先生也感了兴趣?"

我一惊,看向门口,就见暮青晚斜斜地倚在门栏上,背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他的影子提醒我,大约是申时了。我猛然意识到我正在王子荫怀里,心里突来一阵羞愧,连忙就要推开他。他也无所谓,顺着我的动作就松了开来。我一获得自由,赶紧跳到一边,大舒口气,却不由气恼万分,我羞愧个什么劲呀?那个王子荫还大咧咧的呢!

"付且贵的人可不似名字这般俗,容颜仪态都俊雅得很哪!我今晨远远见他,便有些情不自禁,青晚不会不明白我的感受吧?"

我觉得暮青晚发怒了,虽然从他背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身边的气息变了,波涛汹涌,好似要倾天覆地。我心里一阵哀嚎,我如今怎么这般了解他了?

但他忽地轻笑起来,我也悄悄松口气:"子荫喜欢美人,青晚向来知晓,原也该成|人之美。只是付且贵是府里短聘来的,平日里受的是宾客的礼遇,因而这些个事儿青晚是做不得主的,还望子荫见谅才是。"

"既是这般,那便算了。"王子荫不无可惜道:"今早伺候我起身的丫鬟倒也不错,隔两日便给我带回府吧!"

妈的,这个王子荫原来是­色­狼一匹,难怪做点屁事都那么暧昧!幸好这暮青晚还有点良心,否则我就要莫名其妙被这个猪猡糟蹋了。

暮青晚很爽快地应允了­色­狼的要求,我心里暗骂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一个可怜的女人,一句话就被送人了!看来我是死都不能恢复女儿身的。

我的问题解决了,暮青晚便携着­色­狼亲密地走了出去,临行前还狠狠瞪我一眼,貌似在警告我。

我有点心不在焉,每每想到王子荫说的话,我就感觉慕容安然恐怕会是我的梦魇。一个暮青晚已经让我呕死,偏又来个王子荫。想那个暮青晚虽然曾经动过歪念,可现在貌似对我还不错,也就罢了。但这个王子荫,不止来路不明,还来意不善,真不知以后会发生什么。

我想着想着,便对着油灯发起呆来。直到有人扭过我的脑袋,柔声问道:"想什么呢?"

"王子荫!"我直觉回答,然后便发现说错话了,身边的空气又开始如狂风巨浪。

我立刻见风使舵,道:"我是在想那个­色­狼怎么能这般恶心呢?"

"真的?"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拼命点头,于是那狂风巨浪就慢慢平息下去。原来我这般了解他的心思呢?我垂头丧气。

一双手突兀地环到我的腰间,等等,要­干­嘛?我瞪大眼睛,却看到暮青晚闭着眼,睫毛微微颤着,脸庞离我越来越近,我立马想到他昨晚的行为,冷汗就从背脊上流了下来。我的大脑替我做出最完美的判断,右脚旋即奋力一踩。他果然吃痛,居然忍住没叫出来,但手已经松了开来。

我"蹭"一下就爬将起来,再"嗖"一声跳到墙角:"你,你­干­什么?你我堂堂男子汉!"这个暮青晚突然对我这么好,原来是因为他有断袖之癖啊,难怪,难怪府里连个小妾都没有。真是活见鬼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刚脱离一匹狼,又碰上另一匹狼!我双眼含泪,命比苦菜花!

暮青晚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我那一脚肯定很疼,虽然他努力地装酷,努力地面无表情。他站在书桌旁,我背靠着墙,背脊变得很冷,怕都汗湿了。

僵持好一会儿,我有些­精­神涣散,但那人倒似来了­精­神,突然大步上前,一把将我个正着。他用力抬起我的下巴,然后盯着我的脖子道:"还说自己是个男人?"

我一下就变成了茄子,还是个被霜打过的烂茄子。

"付且贵,你喜欢我吗?"他轻柔地放下我的下巴,然后碰触到我的脸,柔声问道。

"啊?"我愣愣地望着他,喜欢他吗?

"看你的样子自是喜欢的了,我想你喜欢,你自然就得喜欢了。"

这是什么话呀?我还一句话都没说好不好?"仁兄,说话有点谱行不?"

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嘴,结果,那人又生气了!这次怕不会放过了我了,我心中哀悼。

果然!

"你就是喜欢我的!"他蛮横道,然后就扑住了我,紧紧地扑到墙上。我觉得自己像个被拍住的苍蝇,但这苍蝇还有一口气,我奋力挣扎,妄图挣脱。但既然是妄图,自然就是挣不脱了。

我吸了口气,决定放下身段跟他好好讲道理,结果一口气没吸完,他的嘴­唇­就贴到了我的嘴­唇­上。苏苏麻麻的感觉,让我一愣,头脑还有点发晕,而我竟然不想揍他!我脑子里又跳出他的话:"我想你喜欢,你自然就得喜欢了。"

别威胁我

不是吧?我真的喜欢他?!天哪,喜欢这个妖孽?!

我伤心了一秒钟,但是喜欢就喜欢吧!我迅速接受这个事实,喜欢不是爱,我一向很开明的,没谈恋爱只是因为没有遇见对眼的,但基本计划还是喜欢时在一起,不喜欢时再一拍两散就好了,大不了就是朋友没得做了而已,反正我也不稀罕他这个朋友。

既然这么想了,被吻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两情相悦不是?

但是我很快发现不对劲,虽然我从没接过吻,但显然,这个紧紧压着我的人更是一点也不会!他的­唇­紧紧贴着我的,辗转反侧,牙齿更在我的­唇­瓣上啃咬,咬的我都有点痛。他已经咬了我半天,这么长时间都够我将心绪打包打包再打包了,但他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我满头黑线。

我突然很想笑。其实他要是没有咬我,这一吻也不算坏,说起来也是两情相悦么。

再想想,反正他是怎么也不肯放开我的了,为了我可怜的嘴­唇­,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好了,这是现代女子该有的情­操­才是!于是我伸出一手环住他,再伸一手扭住他脸颊反击回去,他似不曾料到我这般,不由浑身一僵。我便趁这间隙反击回去,然后他就似突然石化了一般,而且石化的很彻底。

我装作一本正经,却心底狂笑。但他的石化也不过持续了瞬间,然后­唇­舌便疯狂地咬住了我的,好似恨不得把我吞下去一般。我觉得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我的舌根都觉得好累,他才终于放开了我。

只用那双眼睛紧盯着我,神­色­动人地似要滴出水来,脸颊也红得似发了高烧。他的额头紧紧抵着我的,大口地呼着气。我可没他这般紧张,古人么,还是没什么见识的,我心里道。不过只看着他,就觉得心旷神怡,想他美成这样,我这初吻也不算亏了。

但显然嘴­唇­还是被他开始的白痴行为咬伤了,有点疼,我忍不住抚了抚,他的眼睛一黯,又低下来头来,我赶紧避过,让他的­唇­落在我的脸颊之上。哪有这样得寸进尺的?

"咳,咳,吻都吻过了,是不是该放开来了?"我假作正经道。

他的身体再度僵硬,然后用力推开我,后退一步,又上前一步,最后又抓住我的下巴,恨恨地盯住我。

"做什么呢?"我用力拍他的手,我很疼好不好?

"你还是不是个女人?"他破天荒地嗓门提高八度,一副恨不能杀了我的表情:"你,你怎么这么无所谓?"

我被他抓地生疼,心里更是怒火冲天。且不说这里的礼仪道德管不着我,便只说刚刚的事,诸位看官瞧得清楚,难不成是我强了他了?我越想越恨,抬起脚就用力向他踹去,他没闪,被我踹个正着,但我自己知道我踹出去的时候使出了吃­奶­的劲,他果然手一松。

我赶紧把下巴从魔爪下夺出来,然后继续踹他,一边踹一边骂:"我TM就不是女人!你怎么着吧?问什么P话呢?"

"我被雷劈了,成不成?居然还能瞧你顺了眼!真是见鬼了!"

他一开始怒气冲冲,还竭力闪避着我的飞腿,但不知听到哪一句,居然就消了气,扑过来,硬扛了我两脚,然后再度将我压到墙上,贴过来再一阵疯狂地热吻。

我有些头晕眼花,揍人累的。

他放开了我,呼吸很急促,但是眼睛还是恶狠狠地瞪着我:"付且贵,你要敢对别人这样,我就杀了你!"

我冷哼一声。虽然暂时还没想过跟别人接吻,但我凭什么得接受他的要挟?他再如何也不过是个比我小的少年郎,连接吻不会!说得好听叫纯情,说得不好听,人都得怀疑.....呸呸呸,怎能污染大家纯洁的心灵?

更何况,听说他今年才不过二十幼龄,而我付且贵算起来可以说是二十三四岁的老人­精­了。

"付且贵!"我在发呆,他的眼神却愈发地危险:"你最好记牢我今日说过的话!"

"哦~"我懒洋洋地拖了个长音。

我很怕王子荫。说不明道不清的害怕,冥冥中总觉他会颠覆我现有的生活,所以我一整天都不敢出门。不管是直觉还是事实都告诉我,这个人太危险了。

我窗子不敢开,上厕所如同作贼,时时刻刻,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深怕被逮到。还好一日无事,终于到了掌灯的时候。

我松了口气,不过暮青晚居然一直不曾过来,我突然有点点想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恋爱的感觉。我开了个门缝,小心地探出脑袋,他果然还没有回来。我有点失望,刚想缩回头,脖子居然一紧,然后就被人提回了屋内。

"王子荫!"我脸­色­大变,想不到我躲了一整天,这人还是找上门来。难道我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让他对我如此念念不忘!

"你在等我?"他维持着邪恶的笑,让我一阵恶心。

我不说话,总不好意思告诉他我在等暮青晚吧?我毕竟还是个女人,还是有点矜持的。

他上前又要抱我,我知道阻止不了他,只能用手奋力隔开,然后低声道:"再靠近,我就大声叫了。"

他果然就不再靠近,好似在思考,半晌道:"你以前可不是这般威胁我的!"

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这混蛋以前就经常对我这样?

"你跟慕容安然是什么关系?"我瞪着他。

"短短一年,你就真的将我忘了?"他的眼里有几分哀怨,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我们是情人啊!"

"放屁!"我咬牙切齿,狠声道。谁TM没脑子会看上这个猪猡。

他一愣,显是没料到我会爆粗口,不由上下打量我,看了我半晌又似放下心来:"你既然忘了,又怎知我在,嗯,放屁?"

这个人好似从没有说过粗话,说出"放屁"这两个字还真为难了他。他勉强说完上一句,接着又道:"你这模样倒是比以前讨喜多了。不过你再怎么装,再怎么变,你也是慕容安然,骗不了我的!你左脸颊有三粒痣,右眼角有一粒,右耳垂还有一粒,还有脖子……"

我越听脸越黑,想不到这个猪猡居然连我脸上几粒痣的位置都清清楚楚!

"我不是慕容安然!"我坚决地,打死不认账。

"嗯,那也好,这样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他出人意料地点头赞同道。

"什么?"我又一身冷汗。

他看着我,眼里的邪恶居然少了几分:"慕容安然,这一年,我也许有些想你。"

想就想呗,还也许、有些,不要这么假好不好,我嗤之以鼻。

"慕容安然,要不你跟我一同走吧!"

"不如杀了我更快!"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就一句,"我,也许,有些,想你",就想让我跟他走?就算他想我想得要死,我也不可能跟个猪猡走。相比之下,还是暮青晚可靠可爱多了。

"如果可以,我早就一刀滑下去了。"他笑了起来,修长的手指在我的动脉处轻轻划过。那骨子里的邪恶随着他的笑一下又回来了,我一阵恶心,忍不住猛咽了口口水。

"慕容安然,你现在真可爱,我有些舍不得走了。"他又道:"如果你以前也能这么可爱,也许,也许我就不会那么做了。"

"你做什么了?"我非常怀疑地看着他。

"我想亲你。"他好像没听见我问他,然后眼睛瞄到了我的­唇­上,一瞬间他的脸­色­变了,伸手就抚上我的嘴­唇­。

为什么我到了这里就不停地被人欺负?我恼怒地想,立刻伸手到他腰间,打算痛下杀手。

但他的动作比我更快,飞速抓住了我打算作恶的双手,他有些火气,瞪着我道:"别忘了我的身份,岂能容你如此放肆?"

我怒视他,我又不知道你什么身份!但我没说,因为说了也没用,他摆了明不信我。

他瞪我半晌,忽然低下头来,我立马侧过脸,避了开去,狠声道:"别逼我!"

他顿了顿,似经过了思考,就没继续下去。"别再让人碰你!"他低声道:"否则--"

"否则怎么?否则杀了我?"我冷笑着看他,这里的人怎么这么喜欢以死相胁,难道我看起来那么怕死么?"你不是知道我是个女人么?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你以为我不让便有用了?"

"当然,"他道:"你是慕容安然!只要你愿意自然就能做到!"

"偏我不愿意!"

"慕容安然,我想你还没搞清楚状况。我再说一遍,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而且这世间只有我能满足你,但前提就是,你得让我高兴!你以为暮青晚能保得住你?你的脑子好像没有以前好使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清楚!不要再做蠢事!"

"我要走了,会再来看你。"

"站住!"我冷冷喝住他:"我不管你是谁,但,别再威胁我!逼急了,我也会反击的!"

"还有,你最好别再来看我,因为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转过身,很鬼魅地笑道:"你还要说自己不是慕容安然?"

"你会自己来见我的!"

开国年鉴

稍晚些时候,暮青晚就过了来,他似有些疲惫,又有些高兴,见了我便安心地回去休息了。我没有告诉他王子荫来过,也许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想说。虽然王子荫自信满满,但我依然不敢忘记,这里是暮府。

这两日发生太多事,我外表装作大大咧咧无所谓,但心里其实很紧张,总有一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感觉,这种感觉害的我再度失眠了,这是我人生的第二次失眠,依然发生在暮府,只不过由西厢房换到了东厢房。

第二天,萍儿告诉我,王子荫昨夜已经走了,虽然不意外,我还是大大松了口气,然后就往暮青晚的书库跑。

暮青晚的书库极大,在这个时代算是藏书极为丰富了,甚至还有一些奇奇怪怪未及影印成书的手稿,就如那部《栖霞游记》一般。但我今天不是来翻着玩的,我想查的是慕容这个姓氏。

到这朝代几乎一年,我已经隐隐知道,倾朝的复姓多流于贵族。王子荫的身份令人怀疑,暮青晚也似有诸多秘密,然而他们非富即贵却是肯定的,那么这个慕容安然的身份定也非同一般。我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查到慕容氏的源来。

我翻了一上午,最后竟在书房最里面的角落里翻到一本年鉴。我想象过可能翻到一些随意的手稿,偶然记载到慕容氏的情况,但我从未敢想会是一本年鉴,而且是一本开国年鉴。即使只是一本手抄的记录。翻到这份手稿的时候,我的指尖都在发颤。暮青晚啊,暮青晚,你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才会藏有开国年鉴?你又为何要让我看见?

这手稿成于五年前,慕容氏果然在其中,背景也交代的简洁而清楚。倾朝开国皇帝明敬帝,原本只是个藩王,起家之地更偏近南蛮,因而手下­干­将多为复姓。建国后,也有功勋杰出之人被赐复姓,久而久之普通人家便不敢再用,复姓渐渐便成了贵族的一种象征。但慕容氏并非赐姓,却是明敬帝起家时便在其侧,建国后,慕容擎天因战功卓著,更位至大司马大将军,后又被分封为侯,管辖一方。

然而慕容安然是这个慕容氏的后代吗?如果是,按照开国年鉴,慕容家族应该显贵之极,慕容安然就算子承父业也该尽享荣华,怎会沦落到投河自尽?甚至死时,身上连一点值钱之物都没有?

再者,以王子荫的语气,这个慕容安然绝非浮夸子弟,能耐更似非同一般,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敢冒男子之身行事的女人,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她的神态,必是极端的坚强与高傲。但她为何要寻死?她好似无所不能,却最终脆弱地选择以自杀作为结局,我真的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什么样的事能将她打击至此!

我不死心,又重翻一遍开国年鉴,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翻到一个"暮"字,这"暮"字源自圣武帝率军攻城时的一个副将,然而这副将职位颇低,被提到姓氏,也只因护驾而亡,此后"暮"姓便再也没出现过。至于王子荫更是连一点线索都没有,但我也不意外,王子荫,这名字是真是假都未可知。

一连数天,我都泡在书库里,但是再也没有一丝进展,我还是不敢确定慕容安然就是开国元勋之后。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怕是永远都没法查清真相了。我没法出暮府,没法问人,也没有足够的资料。我从没有这么挫败过。

更让我挫败的是暮青晚。自那日吻过我,他虽不再有过度热情的行为,但看我的眼神,却是愈发地柔情似水,好似要将我溺毙一般。暮青晚风华绝代,我也算喜欢他,原该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可自我在他的书房里看到了这本不该看见的手稿,我就再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除了原先固定的申时,其他时辰,暮青晚开始叫我到书房陪他。通常我就坐在他的旁侧看书,但我的心思却没法像以往一样平静,每每看着看着,注意力就慢慢转到他的身上,脑中总是不停地重复着暮青晚,王子荫和慕容安然之间微妙的联系。这种猜想,就像是角斗场中的蛮牛,冲来冲去,却总也找不到出口。

"且贵!且贵!"有人柔声地唤我。

我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又盯着暮青晚了,我的脸不由一红,虽然我只是入了神,但被人抓了个现行,还是有些赧然。

"且贵,我有这般好看么?你近日总这般呆看着我,害我的心思总也不能平静。"暮青晚的声音似有些埋怨,脸上的神­色­也有些迷朦,显得愈发艳丽,伸出的右手,带着凉凉的感觉,贴上我脸上发热的地方,轻轻地抚来抚去。

"我不是。"我被他说得脸更红了,不自觉就想辩解。

"不是什么?"他接口道:"你刚刚看了半个时辰的人难道不是我么?"

我张口结舌,自觉百口莫辩。

"且贵,我真想……"他凝望着我,眼波流转,然而话却不肯说完,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似有无限烦恼。

我好想问他究竟想什么,但自认识他,他不想说的话,从来也就没问出来过。我只能不去想。

过一会,他又打起了­精­神,扬起脸,对我笑得像朵怒开的花儿:"且贵,你再等一等,我会明媒正娶,然后把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你面前。"

"我要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东西作甚?"我平静地问道,更故意忽略“明媒正娶”,只是心里却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怕是这一生一世都不能再平息。

王子荫说不管我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满足我,而且这世间只有他能满足我,尽管这个我指的是慕容安然。

暮青晚又说会把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东西都送到我面前。

如果没有慕容安然,没有王子荫,没有那本开国年鉴,也没有这暮府里偶尔弥漫出的诡异气氛,我可以把暮青晚的话只当做一句单纯而美好的情话。但是没有如果,我虽然一直想装傻,也许可以继续装下去,但我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

我很想直接问他,你究竟是什么人?但我不能问,也不敢问。我只是有点喜欢他而已,而他对我究竟如何还不能确定。他也许是喜欢我的,就好似那次遇袭,他只着亵衣便出来救我,然后为我守门的那份关怀,我怕是穷尽一生也难以忘怀。哪怕那一日他依然是在做戏,我也相信这其中亦有丝丝真情,或多或少,总是有的。

但即使这样,若我揭破了这层纸,我也不敢确定,只靠着这份单薄的喜欢,他能够做到怎样?他甚至从未说过喜欢我。

"我出生没多久,就有个骗子说我这一生大富大贵,害我爹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偏我不相信,因为我不愿意。我要的不过是清茶淡饭,平平安安,若是再幸运些,便有个知心之人,相伴天涯,携手一生。我的心就这么点儿大,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东西不该属于我,我也不想要。"我心里有些痛,当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才赫然发现,暮青晚,他在我的心中已经好重好重,重的我的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这究竟是从哪一日开始的?

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有眼泪的时候了,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泪,我只能低下头,拼命忍住,然后继续道:"暮青晚,你说,我不想要的命,又如何会成真?"

我的手被他抓得死紧,他的力气大得让我觉得手要折了,但我任他握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搂住我,慢慢蹲了下来,直到将脸庞深深地埋入我的袍间,然后他的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带着说不清的无奈和痛楚:"既是命,你又如何说不要便不要?付且贵,我要你,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暗夜访客

不几日,暮青晚忽言要出门几日,我惊异之余更有一丝不安。

他出门的那一日,春光已有些明媚,暮府的大门也染上了一层丽­色­。他身着月­色­长衫,袖口衣领处绣着紫­色­的蝙蝠,连长发亦盘的齐整。我难得见到他这般端正,匆匆看一眼,只觉光彩逼人,竟超越了平日里那懒散艳丽的模样,害我的心跳都有些加快。我赶忙低下头,心里忽有些不舍,我毫不留情,一巴掌拍死这种感觉。

"且贵!"他轻唤我,同样绣着紫­色­蝙蝠的长靴就在我的眼底,旁侧是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我知道那是久违了的往生。

往生消失了近十日,我心中颇有疑虑,但也不曾相询,隐隐知道与自己有些关系。今日见她,脸­色­较以往苍白了些许,身段也清瘦了些,额上似有淡淡的伤痕,用脂粉仔细得掩了去,只是那神态依然孤绝,明明站在人群之中,却好似站在悬崖上一般,我真想不出究竟为何。

"且贵!"暮青晚再度唤我。我只好抬起头,他的眼中似有些不舍,自然地握起我的双手,好似对待情人一般:"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有事便找暮成。不出五日,我便该回来了。"

我点点头,然后轻轻地抽回手,灿烂笑道:"保重!"

往生的身子竟似一震,我隐约觉着暮青晚有些不悦,然而他什么话也不曾说,转身便进了轿子。他刚入轿,我也一狠心,转头便钻回府里。

回到厢房,我立刻趴到床上,打算睡个回笼觉,相对我的生物钟,暮青晚出门的时间极早,偏他非要我送,我只好勉力爬将起来。

"先生!"萍儿跟着我进来,唤我的声音里有些微的怨怼。

我睁开眼,萍儿走到我身前,道:"少爷如此重视先生,先生却为何这般?"

我一愣,别过脸,道:"萍儿,我只是困极!"

平日里,我只要说困,萍儿立马就闪人了,今天她却似不肯放过我,难道因为暮青晚这个主子走了,她便不怕我了?我心里有些气恼,气恼自己的无能。

"以萍儿的身份,本不该说这些话。但少爷入了轿,还揭开帘子往回看,少爷看了一圈,分明是在找先生。萍儿跟随少爷多年,从未见过少爷那样的眼神。先生!"

"萍儿!"我忍不住声音有些大:"我累了!"

萍儿住了口,转身便往外走,关门的时候却忍不住又道:"先生便是多等一刻又有何妨?"

我用被子蒙住头,心底却在发颤。是,多等一刻又有何妨?我怕多等一刻,便会听见心底依依惜别的声音!我不想听,也不能听!为何萍儿偏不放过我,偏要挖出我心底的懦弱?

我极不开心,入夜时分,勉强睡着,却睡得浑浑噩噩,隐约间竟觉得屋里似乎有人,于是一下惊醒过来。

屋里竟然真的有人!一个黑衣蒙面之人正在我床前,此刻单膝跪在地上。我硬生生压住喉咙口的尖叫,按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低声问道:"什么人?"三更半夜是会吓出人命的呀!

"少爷,属下暗七!"那人似有些诧异,但依然轻声答我。

"暗七?"

那人更是惊异,迟迟疑疑道:"少爷排行第七,属下自然就是暗七了。"

"你是慕容侯府的?"

"是!"暗七抬头看我,眼中惊疑不定。

我最近心已经凉的彻底,这慕容侯府的打击已经算不得啥了,于是低声问道:"你找我何事?"

"属下半年前已经找到少爷,只是苦无机会现身。所幸三皇子今日离府,暮府的警戒便有稍微松懈,属下才勉强偷身进来。"

我一惊,口里已不由自主问道:"三皇子?你指暮青晚?"

"少爷不知?"那人的语气惊讶到极致,夜­色­中更仔细地打量我,良久,道:"属下原也不知,只知少爷突然入了暮府。少爷行事必有深意,属下入不得暮府,便一直暗中打听,方知暮府是三皇子养病之所。"

"你既一直暗中观察,可知半月前到访之人?"我顺口便问道。

"少爷指的是太子殿下?"

我顿时如五雷轰顶,虽早已猜到,心中却一直不愿承认,然而不想事实当真是丝毫不差。

我勉强撑着身子,道:"我以后如何找你?"

暗七道:"少爷若要找我,便系银丝发带,尽量多方走动,属下若是看见,自会想法来见。"

我点点头,勉强道:"我有些事要好生想想,你先回府!改日我再找你!"

"少爷!"那人的惊惶已经忍不住自眼中溢出:"慕容府,慕容府……"

我看他眼中惊惶,心中一紧,直觉有惊天秘密呼之欲出,于是追问道:"慕容府如何?"

"少爷难道忘了?"暗七的语气紧张万分:"慕容府已然被,被灭门了啊。"

再一个五雷轰顶,顺带亿万伏闪电,瞬间把我烧成一块焦炭,我再也撑不住身子,只能躺下来再慢慢思考。

"什么时候的事?"我有些顾不得这个暗七是否可靠了,追问道。

"两,两年前,少,少爷!"暗七已经开始结巴了:"少爷行事自有道理,属下不该擅自行动!请少爷责罚!"

我都这衰样了,他还相信我自有道理,简直匪夷所思!要么这个暗七脑子有问题,要么就是他对这个少爷的崇拜已经近似对神的拜膜。

我摆摆手,让他放轻松,再想一会,刚欲说话,暗七突然起身,急急靠近我,以极细小的声音道:"有人来了,属下先走。皇帝寿诞在即,太子和六皇子的动静似有些不同寻常,少爷千万当心!"

他一顿,又急急道:"少爷的贴身丫鬟是个厉害的角­色­,少爷以后找我,尽量支开她!"

我刚点头,他已经开门飘了出去,那速度,当真是人力可为?

"先生!"旋即,便听见萍儿轻轻叩我的门。

暗七所言即是,他在我这里才说得几句话,萍儿便到了,果真非同一般。我赶紧哑着嗓子道:"萍儿,是你么?我做了个噩梦!"

萍儿"哦"了一声道:"不妨事的,萍儿来给先生倒杯暖茶,先生喝了再睡便好了。"

"好!"我轻声应道,稍微放下心来。

这一夜简直不可思议,我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后半夜一直无眠,只觉事情蹊跷的紧。最令我想不到的事情是慕容府居然在两年前已被灭门!难怪那本开国年鉴未曾有载,原来早了三年。但若我这副身躯当真是慕容安然,为何慕容府灭门,慕容安然却毫发未伤,好好地活到了我来的日子?还是慕容府还有其他人也活着,只是我不知道?

我想了很久,理不出头绪,下次要问细致些才是。

宫中宴请

若是可以,我会找暗七问个清楚,但我不敢尽信他。

正想着是否要趁暮青晚归来之前再找他一次,忽闻宫中来了人。我有些诧异,暮青晚分明就是入宫贺寿,却不知宫中为何还要来人,而且为何要报于我知?

我心知不甚妙,果不其然,萍儿拿了套新置的衣衫长靴过来。我无奈地换上,这衫子,新丝制成,淡青­色­,远看极为普通,近了却不然,用的竟是双面绣,只是绣花与底­色­极为相近,只有光泽度略不相同。这么大片的双面绣,在这样的时代,我真想像不出价值几何。平常人家也许根本看不出这袍子的珍贵,但若是出入皇宫,只要抬起手,展露袖口,对方就已经明了了。长靴与这衣衫也是一套,只是绣路带点淡淡暗­色­,显得更庄重些。最细致的地方,这长衫竟是立领,替我挡住了不该被看见的地方。

我刚穿好,萍儿就进来帮我梳发,梳完了,打成髻,再用一根嵌着大块翡翠的发带仔细绑好,临了,又变出块羊脂白腰牌,配着红­色­的流苏,挂到我的腰间。打磨得极致光滑的铜镜,映出我的身影,面如冠玉,端正雅致,贵而不浮。

我叹了口气,为我配这衣衫的人,当真用了番心思,我还从未见自己这般风流倜傥过。暮青晚早就料到可能会有今日,所以早早便为我预备好了吧?

刚欲出门,萍儿又为我系上披风,时值初春,全狐裘的披风早不能用,萍儿给我的披风,只在边缘用狐皮封口,只是这每一寸都是最软的皮子,不知要用几只狐狸才能凑成。我再度叹了口气,暮青晚是怕我被人歧视么?他想得真是周到,只是我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先生可有什么要问萍儿的?"

我摇摇头,这里的礼仪我早已在书中看过,自是知道如何做的。至于见了那些个达官贵人我还能如何,就不是可以预料的了。

"今儿是陛下的寿诞,先生千万要小心说话才是。"萍儿有些惊异我的平静,但还是忍不住道。

看来我平常很不小心,让萍儿很不放心我,无论如何,我心里好生感激,我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暮成已在厅中等我,为我引见了宫中派来的宦官和侍卫,然后便送我走了。门外停的依然是一顶软轿,我也不推脱,心知这路程不短,不然暮青晚也不会一去五日。果不然,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宫门,搜了身,查了手谕,然后便是步行入内了。出门的时候已是午时,加上行路的两个时辰,到达时已经不早,于是我就被直接带往宴请之地。

我忍不住地左右张望,这皇宫比我想象的要平常,并不十分奢华,想是建国时日尚短,而皇帝又不喜这些,据闻圣武帝文武兼修,先平天下,后能治国,是罕见的明君,只是民间作坊里的传言并不甚好。我一直对这些传言不以为然,不过是些迂腐书生的酸想法罢了,如今见了这宫中的摆设,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入了厅,众人已在等候,我被安排在最下首,这也是自然,因为我没有官职,能够以宾客的身份出现已然有些奇怪。我落了座,自有人收了我的披风,厅中约有百多人,安排得颇紧凑,我抬眼看去,只见太子坐在上首,暮青晚则离我近些,想是因为他平日里远离朝堂,连爵位都未及有吧。

此刻,太子正冲我微笑,他故意收敛了那股子邪气,但眼神依然让我发寒。暮青晚似不曾见到我,正与左右宾客说话,想是极得对方的心思,旁侧之人都是频频点头,他偶尔也颔首微笑。明明就是互相奉承,偏他的气质依然那样高贵,竟感觉不出丝毫的鄙俗。

想我的地位实在太低,没人知道我是谁,便也无人理我。我便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自在,乐得轻松。

申时一刻,皇帝皇后终在簇拥中出现,众人皆起身相迎,皇帝的声音有些暗哑,不算大声地笑道:"今日不必拘礼,众卿随意即可!"

明明那声音不是很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好似有只兔子的长耳朵,全都听见了,笑呵呵地重新落座。

然后,也没有什么繁文缛节,只众皇子进献了礼物,都是名贵之物,却非极致奢华,只是浅藏了­精­巧心思,称颂皇帝的英明睿智罢了。暮青晚,不,今夜之后,我该称为,宗正青晚,呈了套象牙笔砚,不高也不低。至于太子殿下,如今也该称作宗正子荫,显得颇为嚣张,当场即兴手绘一幅百鸟朝凤图。

我倒不成想他竟有如此才华,对皇帝来说,太子的才能,怕才是心中最值得安慰之处,宗正子荫这一举,连皇帝都难得的颔首称赞。我不由看向宗正青晚,他嘴角带笑,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子荫和那幅百鸟朝凤图,他似觉出我在观察他,眸光往我飘了飘,又转了回去。

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看来并不当回事,也是,若是他有心争宠,怎会至今还在偏僻的暮府养着所谓的病呢?

众皇子礼毕,便是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我小心翼翼,心知今日不会就此完结。

果不其然,太子子荫渐渐便走到了我的桌前,我只好起身,按照礼仪,向他敬酒。

子荫邪肆的眼神睥睨着我,低声道:"怎么,忘了自个儿说过的话了?今日待本殿下倒是客气得很!"

他等我说话,偏我一言不发,于是我俩便有些僵在那里。余光中,已经有人向这里窥视,太子殿下行至下位,竟耽搁如此之久,想让人心思不动都难。

我不想引人注目,只好低声下气道:"请太子殿下饶恕付且贵不知之罪!"

"不知?"他重复一句,忽然放声大笑,更引来周遭无数的眼光。他难道不知所有人都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么?我当真要被他害死了,顿时脸黑成了煤炭。

他对我的脸­色­视而不见,笑完,便转身走向殿心,向圣武帝作揖道:"父皇,付且贵当真有趣的紧,难怪青晚一留便是半年,若是子荫,怕也是舍不得他走了。讨巧子荫要了他陪宴,便请付且贵与父皇说些趣事,热闹热闹!"

这个宗正子荫,真是不怀好意!趣事,这宫廷之中的趣事还不够多么?我这初来乍到之人能知道什么趣事?

"也好,付且贵,你且说来听听,众卿若是满意,你可以随意讨赏!"皇帝也不以为意,随口便应了下来。

注定之说

我只好慢慢起身,慢慢走到殿心,当真是郁闷之极,每一步都重逾千斤。

走到殿心,便稍稍看清了圣武帝的容貌,相较而言,子荫与他更为相似,因为年长而长居高位,圣武帝更具威严,但脸­色­极为憔悴,显是­操­劳过度。突然想起坊间的传言,我心思一动,隐隐还有些为他不平之意,于是便道:"付且贵有幸得见陛下天颜已感万分荣幸,岂敢再讨赏赐!只是付且贵出生贫贱,不识忌讳,今日斗胆与陛下说一则西方的趣闻,望陛下莫怪。"

"这西方的趣闻,朕倒是不曾听过,只偶有商人归来,说是相貌言语与本朝颇为不同。朕听太子言付且贵博闻广见,倒不曾想连西方的趣闻皆知!有趣有趣,你且随意讲来,今日欢宴,便有不当,朕也绝不怪你!"

我得了圣旨,便撰改了《髯须客》,换成西方背景,我其实也只仗着这个时代航海技术尚未成熟,皇帝对海外不熟,便将背景改得模拟两可。皇帝似听得津津有味,臣子更不敢发出一丝响声,一时间殿中便只得我一人清亮的嗓音。

到我讲完,圣武帝似有些神往之意,长叹道:"西方真有此人,朕愿与之相交!"

我鞠身道:"髯须客固然令人神往,然而付且贵以为,这故事却另有深意!"

圣武帝似有些诧然,只道:"你说!"

我恭敬道:"陛下,付且贵以为,髯须客虽然豪放不羁,能力非凡,最终却也只能避走天涯,屈居岛主,而李姓王室,终成一代圣主,千秋之后,尚有万民仰之。诚可见天子之位乃上天注定,他人再有觊觎之心,也断不可得!"

坊间传言,圣武帝弑兄夺位,隐指其非天命所归,我这说辞,明里只是故事,更未挑明弑兄之说,然而却故意偏颇上天之意,改成注定之说,只望能讨他几分欢喜,将来若有变故,也可稍稍放我一马。

果不其然,圣武帝沉默片刻,忽而击掌大笑道:"不错,不错,付且贵说得不错!朕今日极为高兴,付且贵,你要何赏赐,朕皆可满足?"

我想要张通关文碟,然后便放我塞外牧羊可好?肯定是不好的,现如今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随便一句话儿都比通关文碟好用。宗正子荫和宗正青晚,若愿放我走,随时可以给我一张文碟,偏他们不愿,我便求了十张回来,他们随便一句话也便成了废纸。可悲可叹!既如此,我还能要什么呢?

"陛下,付且贵是三殿下的门客,平日里受殿下恩遇,吃穿用度皆为上乘,付且贵再无他求,陛下若是坚持要赏,便赏与三殿下吧!"还是拍拍宗正青晚的马屁好了,说不准他一开心,哪日真放了我也不定。

圣武帝怕是不曾料到我会这般答,颇有深意地望向宗正青晚,笑道:"付且贵当真是个妙人,既然如此说了,青晚想要何赏赐?"

我忽然有些懊恼,也不知这一举是否起了反作用,给他添了乱。只见宗正青晚悠然起身,不快不慢地走到我身侧,行了完美的礼仪,道:"青晚恰要央父皇一事。"

"你且说来听听!"

宗正青晚冲我微微一笑,顿时艳光四­射­,我安下心来,他显然应付有道。

"父皇当知青晚心血皆在草日书斋,近日更在筹措趣闻摘录,正愁一篇开题之作,恰在刚刚青晚心中有了属意。只是付且贵这则趣闻已然献于父皇,青晚不敢擅自做主,只求父皇将它赐与青晚,青晚定将此妙文传于大江南北!"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宗正青晚当真是深不可测,这一席话,说得是在情在理,甚至求着皇帝将这拍马屁的绝世作品传播大江南北。我想皇帝刚刚只是龙颜大悦,此刻,怕真是心里都要开花了。

"朕刚刚说了,无论何赏赐,朕皆可满足,更何况青晚的小小要求!允了,允了!"

我舒了口气,望向宗正青晚,他也正在看我,见我看他,目光更为流转,面上神采也更加动人,便是这朝堂上暗转的紧张气氛也阻不了我心中的震荡。我慌忙避了开去,不敢再看他。

我以为今日终于可得安生,刚想归座,太子忽然起身道:"难得父皇亦赞付且贵是个妙人,不妨再多留几日,闲暇时也给父皇解解闷儿!"

这个该死的宗正子荫,不整死我显是不肯罢休了。我双手攥紧,想象中正死掐着他的脖子。

他转头又道:"为兄定会好生安置付且贵。三皇弟,不会舍不得吧?"

我看向暮青晚,真希望他能说个"不"字,但是不可能。我不怪他,在一个皇权至上的地方,我岂能冀求这样的答案。

宗正青晚的眼睛微微避了开去,我想他终是有几分愧疚。这已经够了,真的够了。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太子说笑了,只要能博父皇一笑,青晚愿将付且贵长留宫中!"

我明明知道答案,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酸。喜欢,喜欢,尚且说不出口的喜欢,能有什么用?轻易便将我永远地送了出去。

宗正子荫,他处心积虑,引我至此,又将我强留宫中,究竟有何打算?我的前途一片灰暗。

晚宴结束时,不算太晚,我很想回暮府,虽然出来连一日都不曾到。宫门外华美的轿子一顶一顶都在等待,我四下张望,轻易在人群中找到那个最冷最美的女子,我兴冲冲地跑了过去,连礼仪都顾不上,忽有一种重见故人的感觉,虽然这故人对我总是异常地冷淡。

"往生!往生!"我兴冲冲地唤她,一点也不被她的寒冷打倒:"带我一道儿回去吧?"我想我现在一定笑得极其谄媚,但是我的谄媚是有对象的,对待宗正子荫那样的恶贼,我一定会宁死不屈的。

"付且贵,你要回何处?"刚想曹­操­,曹­操­便到,身后邪恶的声音已然响了起来:"父皇不是让你暂住太子府了么?"

我真的很不开心,勉强回过身,盯着地面道:"回太子殿下,付且贵的衣物尚在暮府!"

"咦,不妨事,不妨事!"他笑呵呵地,上来亲热地揽住我的肩头道:"我的平衫先借你两套,你先将就着,明日我便差人去暮府取你的东西。"

不要装得这么亲热好不好?我跟你感情又不好!我奋力挣开他的魔爪,一抬眼,发现不少人正偷瞄着我。我今日出的风头还不够么?还要与这个变态的太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我用眼神乞求往生救我,但她视而不见,直直地穿过我向后望去。

我悲叹一声,只能仰起头,非常真诚地说:"殿下,付且贵是个麻烦人,若非旧物总觉着寝食难安!"

"而且我的东西旁人都不清楚,殿下派人过去取,怕是空走几遭。倒不如今夜便让在下回暮府,待到明日付且贵收拾了东西再入殿下府邸可好?"

子荫似陷入了沉思。真是太烦了,就这么点事儿,用得着思考这般久么?他这太子当真当得还可以么?我心里忍不住嘀咕。

"且贵!"我听到温声唤我的声音,赶紧回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你今日便跟太子……"

宗正青晚的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我想我的眼神一定很哀怨很可怜,他甚至有点不敢看我,然后他像是做出了重大的决定,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硬生生把话题转为:"道个别吧!明日收拾齐了东西,我便派人送你到太子府上。"

他说完,转身又对子荫笑道:"青晚以为这样安排最为便宜,不知太子以为如何?"

子荫对我­阴­恻恻地笑了笑,接口道:"既是这般,就由三皇弟安排了。"

异常安心

我对着宗正青晚谄媚无比地笑着。他狠瞪了我一眼,嗯,他已经很久没有瞪过我了,他只有对我无可奈何的时候才会瞪我,这是我后来发现的。我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他低低地叹息一声:"你刚刚那眼神,与在宫中一般,我真是……"

我屁颠屁颠的心情一下就没了,只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往生揭了轿帘,他便进了去,我站在轿子外面,正准备跟众人同行。他突又拉开了帘子,唤我道:"且贵,路上时辰长着,你进来陪我解解闷儿!"

他的轿子比一般人家的稍稍大些,坐两个人勉勉强强,还好我们两个都属于瘦长型的。然而他唤我进了轿子,却又不同我说话,只自个儿靠着闭目养神。我很想问他,我日后该怎么办?但问这话有什么用,他若是有法子,我能落到这种地步?

我难得没有打瞌睡,只一门心思想着以后该如何,这样轿子便出了盛京。其实暮府当真是有些偏的,但宗正青晚比我娇贵多了,别人家都是住不惯,宁可赶夜早一日归去。不管是真是假,这理由听起来都是可信的,谁让人家是矜贵的皇子呢。

我想的脑袋发疼,也没想出以后打混的法子,于是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他好似被我瞪醒了,睁开眼,对上我的目光,脸­色­竟有些红,有点埋怨道:"你个傻子!总给我添乱!"

我不服,刚想抗议,忽然轿边传来往生的声音:"少爷!来人了!"

我一愣,回头看向宗正青晚,他脸上隐隐的淡红已然退了去,此时脸­色­极为平静,好似不曾听到往生的言语。

不会啊!往生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没理由他冷淡地好似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我刚想同他说话,他突然按住了我的右手,安抚似地微微紧了紧。

我就住了口,原来他早已经有了准备!难怪要我与他同轿,我还以为他是舍不得我劳累呢!真是自作多情了!

"什么人?"往生冰冷而尖锐的声音蓦然响起,未闻任何回应,便听见了刀剑相撞之声。

宗正青晚如往常一般惬意。可我很紧张,我还没经历过被人这样追杀呢!我很想揭开帘子看一眼,可又怕飞来一箭正中面门。

我本来已经够烦够紧张,轿身忽又一震,不知是被砍中了还是­射­中了,我的脸顿时黑了,这说明我们的处境很危险啊!我愤怒地看着老神在在的宗正青晚,用眼神提醒他我们现在的状况,但他看都不看我。

"少爷!"往生的声音再度传了进来,这次带有些微的焦急:"是两拨人马!其中一路来势极凶,出手极快,今日怕有些凶险。我已放了烟讯,很快便有人来,但为防万一,少爷最好先行一步!"

宗正青晚握着我的手,忽然使上了力,他轻声道:"跟我走!"

然后便揭了轿帘,飞速冲了出去,我一丝不敢怠慢,紧随其后。想是这一幕早已排练多次,轿子另一侧已有人将马备好。宗正青晚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扶住我的腰就将我推到马背上,我还没来得及趴好,他自己也已经翻身上来,然后一甩马鞭,就往前飞奔而去。

身后一片混乱,有人大呼:"快追!"还有往生清冷地声音:"阻住所有人!"

身后刀剑相击的声音不绝,那马爆发力极强,一口气奔出数十米,刀剑声渐渐远去,我正待安下心来,忽闻"嗖"地一声破空而来,我心底一寒,直觉大叫:"暮青晚!"

未及叫完,耳边已经传来一声闷哼,他右手的缰绳不由一松。我赶紧抓住,刚欲回头,耳边传来他微弱的声音:"不妨事,快走!"

我便不敢回头,感觉他的左手也有些无力,只能硬接过缰绳。我以前陪肖潇骑过几次马,但都只是散散步,有些理论小知识,却从没有这样飞奔过,如今他明显乏力,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大喝一声:"抱着我!"然后便用力甩了把马鞭,逼迫马儿奔得更快。

暮青晚只用左手揽住我的腰,我心知他右臂定受了伤,而且怕是不轻。

我拼命赶着马,只觉悔恨异常。今夜之事,太子和暮青晚显然都早是心知肚明,所以子荫才异常好心地留我住太子府,所以暮青晚决定留我之时才那么艰难。我当真是个傻子,只会给他添乱!如果是慕容安然一定早看出端倪了吧!我只觉心中又酸又涩,但又拼命稳住心思,我必须得保护身后的人!我不能让他出事!

这马本是为暮青晚一人准备,如今负了两个人,便再是宝马,也跑不了多久,更何况后面追赶之人个个都是高手。再跑下去迟早会被抓住!我着急地四下张望,好容易瞧见一片野林,终于生出一分希望!

我勒住马,暮青晚也不用我说,自己就翻身下了去,我赶紧也跳下来,一回身,就看见箭尖已然穿过他的肩头,而他的青衣则是大片的血污。我不敢再看,也不敢多想,上前一用力,撕开他的外袍。他也不问为什么,只由着我动。我把撕开的外袍系在马鞍之上,让带血的肩头部位垂得接近地面,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抽向马儿,马儿悲惨地长鸣一声飞奔而去!

我头也不回,对他道:"进林子!"

立时就听到了他有些踉跄的脚步声,我趴在地上,把马儿和我们俩因为停驻而留下的混乱脚印擦松,然后倒退着跟进林子,一边走,一边消除痕迹。直进了林子十数米,我才松口气,站起身,只觉腰酸的厉害,但脸上一丝也不敢露出来。

暮青晚一直站在我身侧,此刻已是支持不住,身形不住摇晃。我心底传来难以言喻的痛楚,赶紧上前扶住他。我不敢看他脸­色­,硬逼自己狠声道:"靠着我,继续走!"

他依然不发一言,但全身泰半重量已经压到我身上,我勉强撑住,顿时痛恨自己平日里怎么那样懒散,到了这关键时刻竟这般不中用!

不知走了多远,我感觉他脚步越来越浮,我估摸着已经够远,就停了下来,然后迅速将长衫脱下来,靠着树,铺在地上,再扶他坐下,这才有空看他伤口。

幸好并未伤到要害,而且­射­箭之人力道奇大,这一箭穿体而过,处理起来倒省了不少麻烦。只是现在连把刀都没有!

暮青晚微微地抬了抬腿,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就往他靴子里翻去,果然侧面藏着一把薄体匕首。我取出来,也顾不得形象,从身上的中袍面襟上割下数根长条布带,随便挑一块卷起,放到他嘴边,让他咬住。然后用左手紧握着尖锐的箭尖,右手用足力气劈下。还好这匕首够快,暮青晚的身子只轻轻摇了摇,我就已经完成了第一个任务。

我把箭头放下,顾不得掌心隐隐作痛,两手握住箭尾,用力向外拔,我不敢拔得太快,怕它断在里面,待到终于□,我满头都是汗水,手心更是腌渍似的疼痛。

但他定比我痛上百倍,我心里道,更不敢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赶紧帮他包扎起来,因为要止血,我用尽全力扎得死紧,最后又打个死结,才终于做完最后一步。

我帮他拿掉咬在嘴里的布条,这才敢看向他的脸。他的脸­色­原就是病­色­的,此时愈发苍白,好似随时都会昏过去一般,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他轻扯了下嘴角,勉强挤出个笑容,声音无力得快要听不见:"且贵,有你在身旁,总觉得异常安心。"

我的眼泪眼见就要滚落下来,我连忙背过脸悄悄擦去。有我在,总让你异常烦心才是!

愚不可及

休息了小阵,我小心地观察他,除了脸­色­苍白,暂时没有其他反应,我稍稍安了点心,踌躇着要不要逼他继续走。

"且贵!"他忽地轻声唤我:"扶我起来吧!"

我一愣,赶紧上前,扶他靠着树,然后收拾好东西,通通用染血的外袍裹起来,背在身上。

我有些犹豫地望着他虚弱的样子:"殿下打算走?"

他看着我轻声道:"你不是想走么?"

是,我是想走!今夜若只有一拨人马来袭,我也许就赌一把,赌他们不敢曝露身份,就在此地等待援兵到来。但实际来的却是两拨人马,那这其中至少有一拨打了浑水摸鱼的主意,要定了暮青晚的命。既是这样,他们一定不会轻言放弃,发现马上没人,一定会折回头找我们。所以我们必须得走,多走一步,就给暮青晚的援军多争取一些时间,我们就多一分获救的希望。

我不能再有­妇­人之仁,走上前让他依靠,然后继续往前走。

"且贵,同我说说话儿!"

我心中一凛,明白他必是有些迷糊了,我得找些带有刺激­性­的话题吸引他才行。

"我有个问题平日里一直不敢问出口,但今日生死难卜,更未知明日如何,且贵便想冒险求殿下给个答案。"

"嗯!"他轻轻哼了一声。

"敢问殿下以为我是付且贵还是慕容安然?"

"付且贵。"他的声音似蚊子哼哼,语气平淡地好似在说"今日天气很好。"

我很想掩饰我的诧异,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这般笃定?据说我与慕容安然极为相似!"说出"极为相似"都让我有些羞愧,其实我就是抢了人家尸身,惭愧惭愧!

"那只是外表罢了。"他的声音依然如蚊子哼哼,听在我耳里却如仙乐一般,感动得几乎泪流满面,暮青晚可是第一个确定地说我不是慕容安然的人,就算那个貌似很了解慕容安然的宗正子荫也只是觉得我比以前"讨喜"了一点点而已。

我刚想说两句感激涕零的话,暮青晚蚊子哼哼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慕容安然怎么可能这么蠢?"

"呃!"我所有的感激涕零一下都卡在喉咙口,偏我还不好意思争辩,只能默认他说的是事实。

"你平日里的行为已经蠢到令人发指,今日之事也不过是再度证明你的确愚不可及!"他吸了口气,貌似很费劲,但继续说道:"若是慕容安然,定然早早规避了去,怎会像你这般白痴地自己往上凑?"

付且贵处于羞愧状态,僵硬前进中……

"曾经还蠢得自己跳出来问我是不是要杀你,你既知我想杀你,至少该想些法子偷偷跑了吧?"

付且贵继续处于羞愧状态,僵硬前进中……

"稍稍试探你一下,你就啥底都露了。看到不该看的书,你难道不能装个傻吗?"

付且贵继续处于羞愧状态,僵硬前进中……

"你的言语总是漏洞百出,别说你是慕容安然,就说你是倾朝人,我都十分犹豫!"

付且贵仍然处于羞愧状态,僵硬前进中……

"你连字都不会写!想我还高估了你,以为你有什么谋划,结果你居然是真的不会写!想也是,你这样的脑袋瓜子!"

……

"停!"我终于忍无可忍,愤怒地打断他,而他居然也就不说了,我悲哀地想,大概是说不动了:"我说,三皇子殿下,我不过提了个小小问题,你有必要说这么多话来羞辱我吗?平常怎不见阁下这般多话?啊?"

"我初来咋到,搞不清状况,就算做了点糊涂事,又怎么地了?我不一样活得好好的?"

"那是因为有我……"那蚊子哼哼的声音居然试图打断我?!

我轻易地、中气十足地盖过他:"你以为我啥都不知道?我知道的可比你想象得多着去了。我付且贵的脑袋瓜子也不是长着玩儿的!"

"搞个书斋装纯良,好玩不?"

"富得流油,还藏着掖着,好玩不?"

"故意用开国年鉴勾我,好玩不?"

"想查慕容府的案子,结果发现我是付且贵,好玩不?"

"万事俱备,却不敢出山,刚想出山,又落到现下的窘境,是不是更加好玩?"

"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真是悲剧中的悲剧啊!"我仰头望月,感慨万千,想不到我付且贵也能碰到这么有情调的场景!

"付且贵,你瞧不见我是伤患?想气死我吗?"耳边人恨恨道。

我稍稍松了口气,勉强又走了半个时辰了,这辈子没这么累过。往生啊,往生,快点追上来吧!我还从未这么思念一个人呢!

“付且贵,你还真能糊弄人。”

我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文绉绉地问道:“敢问殿下,以为付且贵何句为糊弄?”

“我一个在外养病的皇子,就算父皇平日里赏赐多些,也算不得富得流油吧?”

“三殿下啊,三殿下!”我啧啧两声:“元家的产业遍布京城,大江南北更不知几何,每每想到此处,付且贵就羡慕得口水直流,这般好事,殿下何必再装?”

身旁的人轻声道:“我跟元清要你入府,自是有代价的!你莫要误会了。”

我笑了笑:“元清明目张胆置慕容安然于市井之间,殿下又名目张胆跟元清要人,旁人想怀疑都难得很!”

“你既明白,又如何……”他的声音里有些微的诧异。

“你很想知道是吧?”我故意吊他胃口。

“是!”他很直白。

“那你先得保证不因此责罚元思!”

“好!”

“元思以为我是个男子!”我道,羞愧啊羞愧,这身板,淋湿了都没被人看出­性­别!

“然后呢?”他想了想,忽而嘲笑道:“你除了骗女人还有长处的么?”

“暮青晚,你还想听我说话,就他妈给我闭嘴!”我发怒了,这是什么话儿:“你以为我想扮男人?在这种男尊女卑的鬼地方!只以某恶贼为例,我若不扮男人,早不知被糟蹋几回了!”

“再说,为什么我那么受欢迎?因为我长得好?我哪敢跟三殿下的倾国倾城相比?”我鄙视地斜瞥他一眼:“可就算在殿下的府里,我也一样比殿下受欢迎!”

“你想知道为啥子吗?”

暮青晚被我说得一愣一愣地,居然傻傻地点了点头,我想他真的流血过多,怕是晕乎了,只好继续道:“那是因为我尊重她们,她们是女人,可她们也是有思想有梦想的!你瞧瞧这边的男人,除了看不见就是­色­迷迷的!所以我就不一样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你说的有点道理,只是有点。”

我冷哼一声:“不要再说我骗女人,这是污蔑我的人格!”

“你若没骗元思,如何猜到元家同我——”他被我打压得有够惨,好不容易Сhā嘴一句,还好我耳朵尖,居然听见了。

“元思一样喜欢我呀。”我­干­巴巴道:“但元思与这里的寻常女子还是不同,相当敢作敢为,平日里甚至不顾身份,日日来听我说书。”

“你说,这样一个人,我突然要走,她不留我也就罢了,算是怕了你三皇子的权势好了,那也不至于连送都不送我一下,看都不看我最后一眼吧?更何况她明知道我在何处,也从未来看我一次。就算她没那么喜欢我,这也过分了点吧?”而且小三那么粘着我,最后都没敢现身送我,开始没觉得有啥,一回首,竟是样样都不对。

“就因为这个?”他诧异道。

我点点头:“这就够了不是?她不敢送我,因为她知道我这次入的是虎|­茓­,是有去无回。三殿下隐藏得如此之好,元思若不是殿下的人,如何会愧疚地不敢见我?”

他半晌无语,我赶紧道:“你答应过我不会怪她的!这只是个意外!”

“我不怪她。”他叹了口气:“只怪你个怪胎。只凭着一分感情就敢胡猜!”

“嗳!”我很严肃地看着他:“我不是胡猜,好不好?碰到像你这般擅做戏的人,跟着绕几圈,再清醒也都糊涂了!可唯一感情是作不来假的!”

他沉默了半晌,蚊子哼哼道:“你说的有点道理,只是有点。”

我冷哼一声,我明明很有道理!

回过头看他一眼,只见脸­色­惨白,平日里雾蒙蒙的双眼更加地迷茫,似乎连视物的能力都丧失了。我心中大惊,实在不知道这种伤势究竟会不会致命,只他自己说不妨事而已,但他现在明显昏昏沉沉,他说的话还有参考价值吗?

他似累极,几乎不再说话,又走了一段,突然道:“这是我二次失策,第一次,母妃离我而去,第二次,便已是我的死期了么?”

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心脏像被人揪住,赶紧喝斥他:“胡说!就算你的命不好,我也不会这么倒霉!你现下可是我唯一的靠山,千万不能倒的!”

“付且贵,你明明就是个倒霉鬼!”他的声音好似要破碎了一般:“否则哪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我咬牙,狠声道:“殿下尚未荣登大宝,岂能如此放弃!殿下的母妃也正看着殿下呢!”

“且贵,我只是有些冷!”他终于道。

我赶紧找棵树让他靠了,飞速脱下身上破败的中袍裹住他,他的手当真又冰又冻。我心里好急,好急,从未这般急过,急得我想放声大哭。明明春寒料峭,我却是满头大汗。暮青晚,暮青晚,你千万要支持住!

我才刚认识你,我才刚喜欢你啊!

一场游戏

耳边隐隐传来搏杀之声,我赶紧定下心,仔细地听,是真的!还有兵刃相接的声音!

因为太过兴奋,我甚至有点头晕,赶紧定下心来,对他道:"殿下,我们不走了,援军已经来了,我们得救了!"

我小心安置他坐下,他的嘴­唇­已然无­色­,我心痛地无以复加,赶紧让他紧紧偎着我,将他冰冷的手藏进我的怀里,让他冰冷的脸颊贴在我的颈口。

他的双眼紧闭,呼吸越来越重,我非常害怕,着急地望着搏杀的方向。终于有个人影飞奔而来,那身影在月光下清冷异常,竟如同天神一般。我立刻放声呼喊,感觉眼泪似要涌出,我极力忍住:"往生!往生!"

往生飞奔而至,一见我和暮青晚的混乱凄惨,立刻上前把住他的脉。我紧张地望着她,终于她抬起头,看着我道:"先生处理还算得当,少爷失血过多,又过度劳累,这才晕了。"

她探手腰间取了颗药丸,欲送进暮青晚的嘴里,但我伸手拦住她。她诧异地望着我,但未继续动作,只等着我的解释。

"他们何时能找来?"我问。

"少爷早已安排妥当,收到烟讯就有人往宫中和太子报急,我一路追来,故意留有痕迹,半个时辰之内,太子便该带人寻到。"

我点点头:"殿下可能支撑到那时?"

往生看我脸上刚绝神­色­不由一愣,回道:"没有生命危险,只怕日后落下病根。"

我看看暮青晚的脸­色­,一咬牙,冷声道:"若不幸真有病根,怕也已经落下。殿下的计划只差最后一步,区区半个时辰,他若是醒着,必也只有一个‘等’字!"

往生默然,我又道:"那些杀手,可有逃逸之人?"

"回先生,一个不留!"

"很好!"我看向往生身上的几处血痕,估计是在马车旁的战斗中留下的。

"这只是一场游戏!"我对自己说,然后强逼出内心最深处的冷酷,冷静道:"殿下的实力尚未完全暴露,你带人将前方的战场清理一下,尸体分散出去,不要让人看出围剿的迹象,然后遣散众人,绕远路回去。"

"另外麻烦你扭断我的胳膊,顺便在我腿上划一刀,划深些,最好露骨,我自己下不来手。"

"还有,你身上的伤太轻!"

往生震惊地听我说完,脸上神­色­久久不能回复,直觉便道:"遵命!"

天­色­还没有亮,无数的火把包围着我们,我的眼睛受不了刺激,有些睁不开。我跟暮青晚的形容定是极为可怕,吓得我眼前的脸孔上尽皆带有惊恐至极的神­色­,跟随太子而来的老御医更是吓得腿软,几乎是扑倒在我们勉强。

我忍着痛,惊惶地大叫:"快救殿下!快救殿下!殿下不行了!"

老御医手直抖,摸在暮青晚的脉上好半晌,才终于稳下来,然后转身朝太子磕头,喜道:"三殿下没事!三殿下没事!"

子荫的脸­色­让人瞧不清楚,只声音很寒冷:"伤成这样还叫没事!别给我磕什么没用的头,快些就成了!"

暮青晚没有生命危险,老御医就镇定起来,飞速地下了药,又重新处理伤口。

我忍着痛,默默地看着,到他处理完毕,许是终于放了心,身子忽地一软,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傍晚,萍儿在我的身侧,我直觉抓住她惊叫道:"暮青晚!暮青晚呢?"

萍儿被我吓了一跳,脸上神­色­又怜又敬,安抚我道:"先生莫急,少爷还未醒,御医说伤势已然稳住,睡过今夜,退了烧便没事了。只是日后需要好生调养。"

我赶紧跳下床,想去看他,刚一动,小腿一阵剧痛,我惨呼一声,倒了下来。萍儿赶紧上来查看,微微责怪道:"先生的胳膊无大碍,腿上的伤却是极深,再深些,腿骨都断了,御医说是没有一两个月难修养得好!先生有事,唤我便成。"

我"嗯"了一声,忽然又想起一事,急忙问道:"往生呢?往生如何?"

"往生的伤比先生还重!"萍儿叹了口气:"幸好她身子骨比先生好,若是先生,怕就不行了。"

好寒啊,都不知道萍儿是不是在讽刺我!我只吸收她话里的正面思想,其他就当没听见好了。

"萍儿,我想去看看少爷!"没见到他,我总觉得好不安心。

萍儿将我的被子重新盖好,小心不碰到我的伤腿,然后端了东西过来喂我吃,一边喂一边道:"御医说先生今日刚上了药,不可活动。先生先等一等,吃饱了再睡一觉,养足­精­神。明日萍儿再送先生过去看少爷,可好?"

萍儿好温柔啊,我点点头,然后"哇"一声就哭了出来,萍儿被我吓得手忙脚乱,不停地帮我擦眼泪,我哭了好久,勉勉强强止住了,哽咽着对萍儿道:"萍儿,看见你真好!萍儿,你真好!"

萍儿就腼腼腆腆地笑了起来:“先生没事才好呢!”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着萍儿大哭,也许我是累了,也许我是怕了,也许只是因为我的心太乱了。这一夜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无论我多不愿意,我都必须做一个选择。也许不该叫‘选择’,‘决定’一词该是更恰当些,因为除了暮青晚,我没得选。

又也许因为腿太疼,因为心思太重,我夜里睡得极不好,凌晨的时候,隐约知道有人来了,我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是暮青晚。他站在我的床头,对上我氤氲的眸子,露出个惨白的笑容,就又被人扶了出去。

见过了他,虽是迷迷糊糊的一眼,却终是放了心。然而除了身上疼,头脑也开始有些疼,料想又有些发热了,只是很快有人给我端了药来,想来萍儿照料我真是尽心尽力,这一点点的症状即刻也被发现了。

自我来到暮府,这已经算是第三次有生命危险了吧!而我决定要走的那条路只会是越来越凶险,也不知我能否捱到终点?

三方盘点

第二日晚,我自觉除了伤了筋骨的疼痛,没有大事了,所谓礼尚往来,也该是回访他的时候,更何况我对他确然牵挂不已。于是萍儿便备了躺椅,命人小心抬了我过去。

暮青晚正靠在床头,右手微垂着,左手按着书页,见我来了,脸­色­依然平淡之极,随手将书搁在床侧,让萍儿将我安置在他旁边,然后点点头,众人便下去了。

"且贵,我当多谢你才是!"他轻声道。

我摇摇头:"殿下的计划原本完美无缺,是多了个付且贵,才多了这些麻烦。"

"这里是暮府,不必唤我殿下了。"他微微叹了口气:"且贵,我当真有些小瞧了你!我细细想了那夜你说的话,你既猜到元家的事,慕容府的事,你必也是有心了。"

"少爷,慕容府的事,我知晓的不多,只是太子以为我同慕容安然是一人,这才多留了几分心思。"

"慕容府的过往,我也只是从少爷给我的开国年鉴中得知,其他的,便是慕容府灭门之事,至于灭门的经过和原因,我亦是不知。但我以为少爷自开始留我,便是为了慕容府的旧案。想必这案子蹊跷得很,竟至今未有结果。"

"但即便如此少爷依然不肯放弃,我只能猜想,圣武十九年,慕容氏在朝堂中定是权势盖天,然而顷刻颠覆,少爷定是怕这幕后尚有未知的黑手。少爷人力财力物力兼备,却迟迟不肯出山,想来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他静静听我说完,脸上没有诧异之­色­,只道:"你的猜测大致无误,这两日我便在想,付且贵不止与慕容安然容貌相似,只怕是才智也差不了几分。"

我微微叹了口气,他这是在怀疑我吗?我需要解释吗?解释又有用吗?

"少爷,"我坦诚地对上他的眼:"付且贵只是个普通人,只是­性­命攸关,不得不机灵些。换做他人,也会如此。"

他笑了笑,似要让我放心,我原以为他今日是不会笑的,毕竟他的脸­色­刻意放得冷淡,不是吗?但他这一笑,我便如他所愿,安了心。

"且贵,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你是付且贵,我信了,便是信了。世上奇人多不可数,再多个才智惊人的付且贵又有何怪?更何况我一早便是知晓的,只是以为你的心思不曾放在朝堂之上罢了。"

他笑完了脸­色­又归于平淡,温声对我道:"且贵,前两日的事,你心中可有想法?与我说说如何?"

圣武帝五十寿诞,众皇子无论远在何方,尽皆赶回贺寿。那一夜的酒宴,我不曾说话,却听尽了别人的言论,对这殿中的几拨实力也有了些概念。圣武帝共有六子,其中太子的母妃贵为皇后,余下的皇子的母妃皆曾为妃,只是或因家族衰弱,或因微有功绩,多半早早被封了远侯,送离了京师,留下的便只有称病的暮青晚和年幼的六皇子。

因而这算盘便好打得很,有理由对暮青晚动手的只得太子和六皇子二人,只是这二人的理由怕是差得极远,所以那一夜的行动也便不同。暮青晚的心中必是明白得很,这皇子间的动向,必也是清楚之极。

"那一夜行刺殿下的既是两拨人马,但穿着打扮却是一般,只是杀人的手段不同,才被往生看了出来。"

"六皇子欲袭击殿下,要的不过是圣上对太子的怀疑,至于殿下的生死却并不重要,若是殿下身亡,他便少了一个对手,若是殿下活着,必也与太子生了间隙,所以那一夜的暗杀并未到穷凶极恶之地。若六皇子的计划顺利,他原已该登门拜访殿下了。"

我想起那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当真是可怜,尚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已然要在生死间搏杀,清晰记得那一夜六皇子年轻的眉目间尚有几分慌乱,明明是捉鱼的人儿,却被人玩弄在掌心之中。我若是他,必早已逃得远远地,可他不是我,所以他的结局早已注定,如今只能看太子和暮青晚是否愿意留他一条生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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