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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眼识金

,寻到值得之人。若是小姐愿意,在下明日可再讲个男子有情有义的故事。"

"好!"元老爷Сhā口道:"虽然没有口技,但故事却迂回辗转,闻所未闻,听得畅快。付且贵可以留下,月钱五两,元安去安排他住下吧。"

"元老爷,元小姐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只需管吃管住即可,只是在下喜欢独居,不知可否安排一件独立的厢房?"

元老爷上下打量我一番,目光中多有深思,我感觉后面的小三悄悄拉我衣服,但我只昂然立在那里。没办法,我都搞不清这银子是咋换算的,又不敢跟别人同住,毕竟装扮的是男人不是?

半响,元老爷道:"付小弟果非俗物,这文书也不必签了,你便安心住下,若有一日,付小弟想走,只需通知一声便可自便。至于月钱,不必推脱,只要这书说的好,我定不会克扣于你。"

于是元安便安排了房间我住下,虽然不大,但也­干­净清爽,有个靠窗的书桌,可见远处的青山。小三对我的态度180度大转弯,我心里暗笑,这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只不过说个故事就被哄住了,现在我是问啥答啥,还很认真地要我叫他小三。

我大大呼了口清新的空气,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地方,总算有了个安身之所,头有片瓦,食有着落,还能祈求什么呢?想起我离开的时代,隐隐觉得自己回不去了,唯一挂念的也只有肖潇,我想起她最后的眼神,生平未见过浓烈的爱恨交织,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别被仇恨蒙蔽了眼,我只想你过得幸福啊!

怪异暮府

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除了洗澡和如厕要偷偷摸摸以外。但即便这两样,我假说自己有洁癖,众人也便体谅了我。我常常感慨这里民风淳朴,颇有春秋战国之风。

这家茶楼的管事元安,我第一日便见过,不止长相­精­明,心思更细腻,不几日便似看出我心意,家中收藏的史记慢慢都带给我读,而我也渐渐开始了解这个时代和这个茶楼。元老爷名清,小姐芳名也是单个思字。元家在京城产业很多,恰在我出现前不久开始涉猎茶楼,如此我便捡了个便宜,找了这份闲工。

我每日唯一的功课就是下午两点左右在茶楼的中央说书。原说到了四点,便可离去,然而人气越来越旺,总有人要找些话题追问。以我原本懒散的­性­子是不乐意答的,然而我打听了五两银子的行情之后,明白元老爷委实待我不薄。只能本着敬业的­精­神,耐着­性­子周转几句。

这里的历史与我知道的不甚相同,也没法引经据典,我便将自己的理解,和着古代人的­性­子,概括概括。如此过了两三个月,二楼的雅座渐渐满了,离我近的座位不止价高,还要预定。第三个月底,元安说我的月钱涨到十两,我吃了一惊,但也不推辞。已有几家茶楼来探我口风,我收了这十两月钱也就表示我没有走的心思。

这样的生活虽然没有在现代方便,但也轻松自在,我渐渐开始想这么生活下去也不算无趣。

但平静的生活总无法持续,元思小姐日日来听我说书,已经快持续五个月了。元小姐家世容貌才情无一不佳,又到了婚嫁年龄,上门求亲之人可说是踏平了几道门槛,然而她都似看不上眼,只对着我这个假男人面上冰霜渐成清泉般的笑容。我想起肖潇对我告白,只觉心惊胆颤,又怎敢再耽误一个如花的女子。因此除了说书之时,我都想法避开她,然而她目中愁容渐深,我怜惜她,却无可奈何,心中便暗生了去意,但身上连个通关文碟都没有,一时间更不知该往何处去,只能暗暗着急。

这一日,讲的是西厢记,如今坐在雅座里多是些有家世的才子文人,情趣自与张生相投,听到后来都是神往之意。我说这故事也不过有心讨了这些所谓才子的欢喜,原打算说完结局便结了这日的课业,然而却有人道:"这个崔莺莺除却貌美,品格却一无是处。先时故作清高,后有自献之羞,如何能配得上张生?怕是这婚约难以长久。"

这人说的话不甚入耳,然而,确是切中这时代人的心思,隐隐便有人附和起来。我压下心中不悦,用词却仍不免僵硬,只道:"阁下与张生倒是心思贴近,这故事真正的结局确是张生弃了莺莺。然而阁下坚持说莺莺品行有差,在下实在不敢苟同。回想初时,若莺莺始终清高,阁下是否要说她嫌贫爱富?又若莺莺早应了张生,阁下是否又要说她品行轻浮?阁下的道理只不过是受了礼法的牵制。诸位若有过真情,自该明白这婉转含羞的情思,无论始自男女,都是至纯至美的。正是因为莺莺高贵,情思才愈加婉转,至于莺莺自献,更可见其纯良品质。为所爱之人弃自身而不顾,单这份情义深长便值得一生相待,想那些以立法自持之女子哪有她真诚可爱,又何能与之相提并论?"

我顿了顿,远远看见说话之人年岁不算太轻,静静听我说完,竟似愣在当场。于是又补充道:"阁下才思当世难寻,只听前言,便猜到人心后续,在下佩服万分。只是在下却以为,若能抛开礼法,定能窥见更多人间善美。"

我淡淡一笑,端起桌上凉茶一饮而尽,然后转身离去。隐隐,我感觉热切的眼神紧随我身,我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真的不能再留了。

刚欲转回住所,想到床头还有本志异,不由面露喜悦。然而身后忽有人道:"付先生请留步!"

我转过头,却是刚刚批判莺莺之人,我便有些不喜,冷声道:"有何贵­干­?"

"我家少爷久闻先生大名,想请先生入府说些日子,月钱是先生现在的十倍。"他客气道。

"他要听不会自己来么?你这般阔绰,自去包间雅房就是了。"我冷冷道。月钱十倍?我值这些么?

那人似有些犹豫,然后道:"我家少爷身子不好,不宜出门。又听先生大名,极其向往,才派我来相请。先生有何条件,尽管提出。少爷说了,先生可独住西厢房,府里万卷藏书也可供先生随意阅读。少爷每日请先生说书至多也不过一个时辰,余下时间皆可由先生随意支配。望先生好生考虑。"

条件确实优渥,而且对我的喜好极为了解,想我所求不过一间安生立命的屋子,万卷藏书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奢侈。我确实心动,但这些抵不上我欠元思的救命之恩,想到元思,我便犹豫了,我必须走的,无论何方。我思索了一下,道:"元家小姐待我有救命之恩。"

对方一下明白过来,赶紧说:"我家少爷与元老爷旧识,已然打过招呼。先生只需收拾些衣物便可与在下走了。府中用品一应俱全,先生若有其他需要只需知会在下一声即可。"

我愣了愣,不知道什么富贵人家的少爷,这般阔绰,然而我只管说书,顺便另寻些出路也就好了。只是有些舍不得三天两头跟在我ρi股后头的小三,外冷内热的元安,还有元思,总让我想起肖潇的元思。我必须得走!

我坚定了心意,便让他稍等片刻,自己匆匆回去收拾行礼。我的东西极少,片刻便收拾妥当,然后就抱了元安的书出门。刚到门口,已见元安等在门外,我有些愧疚,看着他,他把书接了过去,又递给我个银袋道:"老爷让我把足月的月钱都给你。"过一会,又小声叮嘱道:"快去吧,富贵人家,谨记多听少问。"

我点点头,一直以来元安与我话甚少,却待我真诚,若我能长待此处定能成一生挚友。我有些感慨,便伸出手紧握住他的,他一愣,然后与我相视而笑,我亦觉得整个人轻松起来。

茶楼外停着辆马车,那人恭敬地守在马车外。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对我恭敬还是习惯了以这样的姿态对人,但无论哪一点我都不敢轻视了他,毕竟我要寄人篱下了。我走过去,客气地打了个招呼,道:“且贵最近心思烦躁,刚刚说话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那人笑了笑,道:“先生不必介意,暮成愚钝,先生的言论虽不敢完全赞同,但亦感所得匪浅。此番先生入府,便与暮成一同伺候少爷,这些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暮成平日里管着些府里的吃穿用度,先生若有吩咐,只管知会一声便是。”

他说的谦虚,我已隐隐明白,这个暮成是这个所谓暮府的管事。我在这里快半年,已经隐隐知道了些城中阔绰府邸,但却从未听过这个暮府,无论是政治还是商业都似没有声名。然而只见这暮府管事就隐隐觉得不一般,四平八稳,不卑不亢,言语有物,修养绝非普通家奴可比,而且这十倍的月钱,独立的厢房,出手之阔绰远非小富小贵人家可比。我不禁有些诧异。

更诧异的是,这个暮成,明明是一府管事,却一口一句少爷,好似主子只有这个病恹恹的少爷,难道这府中竟没有老爷夫人的么?

我摇摇头,进了马车,不管这些,我只管说书便是。富贵人家总多春秋,这府里的怪事与我何关?

命运开启

我走得如此匆忙,好似逃难一般,连元思最后一面都未曾得见。其实打包时,我已然预备了一肚子说辞留给元思,暗下寻思,以元思的­性­子即便不留我,也至少会送我离去才是。然而她竟始终未曾露面,我心中倒有些怅然,不知她是不是有些怪我。只是长痛不如短痛,她便恨我也只能由着她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其中曲曲折折的原因,到我知晓之时,已然被命运之轮碾住,再也挣不开了。我后来会想,也许那一日我不入暮府,一切会有所改变,至少与那个人不会那般相处,然而若我转了身,少了那番交集,又会不会觉得遗憾?

世上最勇敢的人,不是对抗命运的人,而是接受命运的人,接受命运所给予的一切,对我来说,这其中便包括了他。

我一向没有方向感,隐隐只觉得马车一直往城东行。我没法适应这种晃荡的感觉,迷迷糊糊中竟睡着了。

暮成唤醒我的时候,已然到了暮府。暮府周围很空旷,没什么人气,外观也很不起眼,与我想象中的阔绰很不相同。进了门,也没什么奢华的事物,只是­干­净的特别,门沿窗脚都一尘不染。相较之下,庭院更是奇怪,好似无人打理一般,花草种的散散乱乱,然而却又不见杂草丛生,还有不知从哪引的活水在院落间肆意迂回流转,整个感觉说不清是散乱还是写意。

暮成先陪我到西厢房放了东西,我只一眼便看出房里的被褥灯烛都是新置的,不知是我特例还是这家主人惯有的洁癖。

然后便是去见这府里的少爷了,暮成介绍说他家少爷姓暮名青晚,字见之。这名字有些别致,宜男宜女的,我确定从未听过,否则定会留下些印象才是。

进到东院,几棵梧桐吸引了我的注意,高大的梧桐树,怕是建这宅子时便有了。如今已是深秋,地上因此铺满了落叶,看起来很久没人扫过。想起外院的洁净,花草的散乱,还有这满地的梧桐叶,我突然对这个暮青晚产生了一分好奇,一个貌似有洁癖的人,偏又带着几分疏散的情致,却不知是怎样的风流人物?

厢房口有一株歪梧桐显得极有情趣,好似俯身呢喃的情人,半挡住了东厢的窗格。我顺着它看向那窗格,然后就愣住了。

那窗格由原木镂空而成,漆­色­是深沉的黑,窗口是这个朝代少见的宽敞,此刻,两扇窗向外半开着,充满古朴的美感,然而这些并不是我愣住的原因。让我愣住的是窗口托腮的绝代佳人。美人散着乌发,墨一般的颜­色­泛着浅浅的光泽,竟似比漆还多几分浓郁优雅。袖口是殷殷的红­色­,更衬出托腮的手与脸上的肤­色­一般无二,白得有些病­色­,然而这病­色­无损完美的感觉,反而让人心中平添了几分怜惜。丹凤眼,悬胆鼻,瓜子脸,樱红的­唇­似要滴出血来,只有修长的眉毛隐隐带有几分英气,却因此让人雌雄难辨。他的眼神迷离,好似注视着院子里的假山流水,又好似越过了这院这墙看到了世界尽头。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想元思已是罕见的美人,而眼前的这个除了"妖孽"再也找不出更好的称谓了。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还好上天给了他妖孽之姿,却没给他健康的身骨,否则,若他出世,不知会带来什么样的祸乱。

暮成很小心,不敢打扰他家少爷的心思,带着我轻手轻脚入了门,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厢房用丝绣的屏风隔了开来,里屋点着香炉,轻轻雅雅的香味,让人神清气爽。我从屏风的侧角向内看去,暮青晚坐在窗口的书桌前,一手托腮,一手按着本书,半响也未回过神来。

他不回神,暮成也就不动,我便闲闲散散地观察这屋子。屋里的饰物极少,便有也是素­色­,那屏风只是装饰,想来是因为他喜欢那素底的绢布和彩绣的艳丽灵动的猫眼。书桌床榻都安排在一间房里,可见他终年也出不得几回房门。檀香的背后,有淡淡的药味,呆的时候久些渐渐便不甚闻得出来,但依然提醒着我,这屋子的主人需要极致的呵护。

暮青晚,便是从背后看,仪态也风流之极,他穿着白­色­的长袍,原本一身清淡,然而袖口衣领袍脚的细处,却又用大红的丝线绣出­精­致隆重的花样来,在这屋子里就显得愈发的挑眼。宽松的衣服看不出身形,然而清瘦还是很明显的,我的视线最后就停在他身上。我并不是对他有特别的感觉,只是这个人便是这样强烈地存在,让任何人都无法漠视。

至少过了一刻钟,他终于转过身来,我很坦然地对上他的眼,只觉得他的眼雾蒙蒙的,好似没有焦距,都不清楚是否看见了我。我正奇怪,就听他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且下去休息,明日申时再来吧。"

他的声音轻轻的,语气很温和,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冰冷距离。

我突然很不确定他会喜欢我讲的那些或光怪陆离或柔情百转的故事,更不确定他为何要出此高价要我来此。但我素来是有责任心的,不接则罢了,接了,则无论他喜欢与否,我都得尽全力。

我原以为暮青晚终日困在院子里,总该对外面的世界有所向往,所以便特意挑了《镜花缘》来讲。然而却似乎错得离谱。

暮青晚貌似终日无所事事,每日我到的时候,他都以一副慵懒的姿态靠在榻上,这姿态更轻易地维持到我离开的时候。我连着讲了五日,每日半个时辰,而后他便会挥挥袖子,让我离去。

算起来这五日,他与我说过的话竟也恰好是五个问句,只是这五问都问在了第一天。第一句他问的是武则天是谁,我答说女皇。第二句便问是哪国的女皇,我搪塞说是西方国度的女皇。第三句问我可曾漂洋过海去过西方,我都搞不清这个世界的地理情况,只能说不曾。第四句问我西方的文化与倾朝可有相同,我答说西方可能有很多国家有很多文化,或许其中有与倾朝相似的。第五句问的是西方人与倾朝人长得可相似,我不敢答得过满,想了良久,才答便是倾朝,南方和北方的人身高长相都略有不同,人的相貌怕与地理环境有些关系,所以难保西方没有长相奇异之人。他听到最后一个答案,似有些微诧异,然而也只是一闪而过的诧异,就再也没有话了。

我寻思换个话题,第五日便匆匆结了尾,他也不曾说什么。而后又换了数个题材,他始终维持着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微闭着眼,斜靠在榻上,不言也不语,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一开讲他便已睡着了。但我从不敢因此怠慢,前一夜都会用心将第二日的故事缕一遍,讲述的时候也尽量有张有驰,然而他的样子还是让我充满了挫败感。

冷心冷情

在这难言的挫败之中,秋季便慢慢地往前走,我也渐渐识了些人。

这暮府并非特别大,但大大小小厢房庭院合起来怕也有三、五千平。府里当真没有老爷夫人,没人提,我也不便问,只不知这暮青晚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

府里的丫鬟小厮众多,单是西厢房,每日负责打扫,整理的丫鬟就有五六个,颇为奢侈,也难怪连庭院都一尘不染。府里的丫鬟都极貌美,虽然比不上暮青晚的绝代风华,也足以让我每每看闪了神,忍不住自惭形秽。想我在通宝茶楼的半年,也算见了不少人,总以为元思之美世所罕见,然而到这里却让我不停地诧异诧异再诧异,难道这时代的美人全被富贵人家收了?

暮青晚的厢房丫头,是个叫往生的冰山美人,我第一次听到她名字的时候吓了一跳,没听说谁的爹娘给孩子取这种鬼名字的,而且这孩子还貌美成这般。往生的年纪比其他人稍微大些,怕是过了二十了,身上便少了几分稚气,然而她冰冷的样子竟比元思还高贵了两分。我每次见到她,心中都不由猜想她是哪里的大家闺秀沦落到此。府里的丫头们都似乎怕她,再活泼的丫头见了她都噤若寒蝉。我开始以为她与元思的­性­子相似,每每见了她都微笑致意,谁知却碰了一鼻子灰,她看都不看我一眼,但笑都笑了,我便当做没看见她的冷脸,将这笑容坚持到底。

我对年岁比我小的人总会多几分迁就,更何况西厢院的丫头们个个可爱之极,过了半个月便熟悉起来。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最爱做梦,即使她们是古人,是丫鬟,也不例外,我不忍心拒绝她们闲暇时的请求,隔两日便给她们讲些女子为主的故事。

这日天气极好,我起了床便到芦苇亭看书。进暮府之前我从未听说谁家以芦苇修饰院落的,然而见到了却不由赞叹这心思的­精­巧。原本只是一个亭子和一池湖水,便是种了莲花,也不过绚丽一个夏季,然而设计这院落的巧匠用芦苇将这亭子围了大半,加上湖水里稀落的几簇,竟成了难以比拟的华美风光,说是化腐朽为神奇丝毫不为过。我便爱极了这亭子,每每在暮青晚的书房随便拿几本书就坐在这里翻看,丫头们若要听故事也就在这里逮我。

今日早早便被她们围住,听说是府里每过半月便有的半日休息。我手里正翻着倾朝开国年间的侠义故事,心思一动,便给她们讲了《聊斋志异》里的《侠女》。

讲完了,丫头们都很惊异的模样,子晴诧异地问道:"这世间真有这样的女子么?"

我笑道:"这个故事自有部分是虚构的,但这世间既有侠士,自然便有侠女。世上女子众多,其中自有心­性­特异之人,或喜侠风,或喜政事,女子的心思若是坚定,常有比男子做得更好之人。"

"可我却觉得这故事里的女子好生冷情,"子文皱眉道:"顾生爱极了她,她亦为顾生产子,然而她却毫无眷恋,难道夫妻呣子的情分她一点都不留恋么?"

我看着子文,她的小脸有些气嘟嘟的,更显得可爱之极。我倒不曾想她对这故事里的人这般在意,便解释说:"她父亲官居司马尚且为人所害,害他之人自然更加位高权重,可以想见朝廷会如何追捕她。再看这故事中,侠女不止未留名更未留姓,更可见她虽然复了仇,却将自身置于险境,许是世人都不敢流传她的姓氏。子文,若你是她,会如何行事呢?"

子文脸­色­渐平,柔声道:"我不想累了顾生,自然也是走,我想侠女对顾生也是有情才是。"

"子文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我称赞道:"侠女对顾生也说过,和你同床共枕,给你料理家务,不是妻子,又是什么呢?像她这样的女子,说出这样的话,自可见她已然有情。这故事正面写时,侠女都似极其冷情,但从白狐口中却又不似如此,其中自有些矛盾。然而细想却又不矛盾,侠女虽然竭力掩饰,但对顾生的情义偶尔间还是流转出来,只是在她心中,仇恨与责任始终重于情爱,所以最终才表现成这般。世人道她最后走得决绝,但又如何确定,她的决绝不是为了让顾生忘却她重新开始?在我看来她其实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只是背负的家仇责任太过沉重罢了。"

我说完,丫头们叹了叹气,忽听身侧有人道:"这故事倒有几分意思,但也许只是你心中将侠女想得太美罢了。她历经世事变迁,心思哪还能这般纯净?"

我一愣,身后之人竟是暮青晚,丫头们刚刚听我讲故事都聚­精­会神,竟都不曾注意到他,听他语气,想是已经来了很久。我转过身,只见他倚在栏杆上,淡黄|­色­的披风微微飘扬,他的眼眸难得地停留在我身上,我望入他的眼中,竟似被深深吸住。蒲柳之姿,松柏之质,我心里突然有小小的声音道。

他的身旁伴着冷冷的往生,我依然朝她笑笑,她也依然不看我,我倒无所谓,但其他的丫头们都吓得赶紧作揖闪了,瞬间亭子里便只剩下三人,一下冷清下来。

我没忘了他刚刚的话,便跟他解释:"也许侠女初时是无情,但顾生虽爱她,助她却只因怜她,更未强求她任何事情。她既历经世事,自然明白,也更易为顾生的坦然真诚吸引。想她年幼而历经沧桑,并非她的过错。她最终能越过困境,持赤子之心,以女子之身,行男子之事,终担得侠女之名,才是付且贵最佩服她的地方。"

"你如何确定她不是天生无心无情之人?也许她心中只有恩和仇,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所谓情爱。"

我一愣,只觉这个问题怪异得很,便诚实答道:"且贵从未见过天生无心无情之人,且贵从前有个友人,初识极冷,但其实对喜爱的人亦有满腔热情。自我认识她,便以为世上只有未被温暖的心,却没有不能温暖的心。"

"你那友人倒似有几分幸运。"他沉默了半响,低声道。

我想到肖潇最后悲绝的眼神,忍不住叹了口气,回道:"我倒不以为那是幸运,如今我宁可她一直冷心冷情,她那样的人,要么无情,若是有情,却比常人更为激烈,所以痛也便更深。若可以选择,我情愿她一生平平淡淡,也不愿她最后伤成那般。"

我说话的时候,暮青晚一直注视着我,他的眼神如水一般在我身上流转,好似要摸清我每一分心思,那眼神一点都不骇人,却让我突然生出几分怯意。但我愈觉得怪异,却愈不服输,便挺直了腰直直向他望去。

这好似我第一次见他立着,虽然还是依靠着栏杆。我这才发现,他这样倚着,竟比我还要高出几公分,这样的身高配着他瘦削的身形,却一点也不突兀,反显出几分上仙的气质,衣袂飘起的时候,竟好似要绝红尘而去。我再一次赞叹造物主的偏心之作。

他看着我半晌,然后向往生伸出手去,往生便上前扶了他,然后就听他道:"今日申时就不必来了。"

难道我刚刚说了什么得罪他的话么?我正诧异,却瞥见往生向我看了一眼,那飞一般的眼神,带着复杂的情绪。我心中愈发觉得怪异,我的行为合理而正当,难不成我的反驳得罪了他?

你要杀我?

那天之后,我隐隐觉察出暮青晚的喜好,便备了几个关于复仇的故事说与他听。他还是恹恹的样子,但也许相处有了些日子,我自以为有非常少的点点了解他了,觉着他偶尔还是有些许兴致的。

只是复仇的情节多是那般,讲多几个了,难免落入俗套。这一日我突然想到了《风云第一刀》,心中一喜,便照着这里的奇侠志异改了些微情节,分段讲与他听。我觉着这是他最有兴趣的故事,因为有两日我讲到紧张转折之处,他竟未按时挥袖让我离去。

世人的喜好总是千奇百怪,我以为暮青晚这样谪仙般的人物喜欢的该是阳春白雪,偏他却对快意恩仇充满兴趣。闲暇时胡思乱想,我就怀疑暮青晚的父母是不是被人害死了,所以这府里才没有老爷夫人,于是他就每日想着报仇雪恨。然后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之极,看他拖着个病体,整日娇弱懒散的样子,像是要报仇雪恨的人么?

不管怎么说,这一日我将这故事讲到了结尾。讲完的时候,还未到我离去的时辰,我也不想再开个新故事,心血来潮便问他:"少爷喜欢傅红雪,还是叶开?"

他难得地睁开了眼,紧紧地盯着我,似有些诧然,好半晌都没有回我的话。我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难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该问他,只好摸摸鼻子,脑子飞转着想找个话题搪塞过去。

我没来得及找到话题,他开了口,虽然好像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痛苦得要他命似的:"傅红雪。"

他说的很慢,好像回答的是个极为严肃的问题,害我也倒吸了口凉气。这个问题不就是个二选一吗?有这么难答吗?大不了就说两个都喜欢骗骗我就行了,我也不会跟他计较的,我心里嘀咕。

但他既然答了,我也不好啥都不说:"恩,我也喜欢傅红雪,不过喜欢叶开更甚。"

"为何?"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认同一句话罢了,"我道:"爱人远比杀人更重要,宽恕远比报复更伟大。"

他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他的笑炫丽得足以让天地为之­色­变,然而却寒冷得让我从骨子里打颤,我情愿他没笑过,最好以后也别笑了。

"你真这般想?"

我不知道他­干­嘛用这种怀疑的语气问我,但我确实是这么想。就好像我被人开了一枪,疼得要死,当然我也貌似真死了,我也不想肖潇为我报仇,我只要她过得开心就好了。

我点点头:"是啊,如果我被人害了,那就害了吧,我不要别人为我报仇的。愿意为我报仇的人,一定也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报仇是件痛苦的事情,而我不想她痛苦,我只要她开开心心地生活就好了。"

"正常人应该都是这么想的,不是吗?"我最后又补充道。

我说完了,他又不说话了,只看着我,我也回看他。

今天这个人实在有些诡异,我心里想着,然而更可怕的事发生了,他的眼中露出一抹慑人的杀意,于是我的心脏很自然地漏掉了一拍。说实话,我还没见过想杀我的人,虽然上一回貌似被杀了,但我也只远远地看到一个乌黑的枪口而已。我浑身打了个寒战,不知为何只不过是个简单的眼神,我就是很确定他想杀我。我觉得自己很悲剧,到这个奇怪的地方也不过大半年,竟又有人想杀我,而且还是个外表看起来很无害的绝世佳人。

无语问苍天啊!想我上一次死得不明不白,这一次至少让我知道为什么吧。反正他也是要杀我,我便豁出去了,瞪着他道:"你要杀我!"

他的眉一挑,似有些诧异,嘴­唇­动了动,似要开口,我不容他反驳,又大声道:"你要杀我!"

他定定地看着我,似在沉思,在我看来就是默认了。

"TMD,我付且贵哪里得罪你了?"我跳起来,飞起一脚,踹翻了椅子,有些怒不可遏。想我来到这个诡异的暮府一直小心翼翼,啥都没问,只想做好本职工作,攒点小钱,过两年出去做个小本生意啥的,能够养个小家糊个小口也就心满意足了。偏生这样还有人也不放过我,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暮青晚脸上的诧异之­色­再也掩饰不住,估计是被我突如其来的粗鲁和疯狂惊吓到了。但一瞬间他又恢复成冷淡的样子,好似没看到我踹翻在地的椅子,平静道:"你想多了。"

"我没有!"我冲上前,想要揪住他的领子。其实我很少有脾气,但脾气一上来就会变得很火爆。我很想揍他一顿,但我的手未及碰到他,已然被人抓住。我预料到结局会这样,不过没想到抓住我的人竟是往生。我以为往生这样的美人应该娇娇弱弱,然而我用力甩了几次手,竟都不能将她甩脱,我便明白这个貌美的小姑娘身上应该是怀有那个叫做"武功"的东西。难怪每次往生给我端茶倒水都是无声无息的。

我放弃了挣扎,只冷冷看着他们主仆二人,再次问道:"为什么?"我已经不指着他回答了,不过临死前也没啥豪言壮语要交代,还不如再问一遍。

"放开他吧!"暮青晚道。

然后我的手就被一个很听话的人放开了,我没看往生,她只是听命于人,跟这事没关系。我狠狠瞪住的人只有眼前这个让我恶心的暮青晚。从他想杀我那一刻起,我就不再觉得他美若天仙了,对着个要杀自己的人还能觉得他美若天仙,这人不是个白痴就是个猪头!

我现在看着他只有恶心恶心恶心!我持续瞪着他,心里不停地骂他,混蛋混蛋混蛋!

"安心在府里呆着,不会有人动你。你今天累了,下去休息吧!"他的声音其实跟平常一样清冷好听,但现在我更情愿听到拉锯子的声音。

"你自己说过的话不要反悔!"我再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明日一切如常,记得按时过来。"

我冷哼了一声,不理他就大步走了出去。一个想杀我的人,我还他妈有礼个屁!

能屈能伸

他既然说了不动我,我也就豁出去不管他。但我知道我出不去,其实我已感觉到这暮府隐隐有些不妥,如今只是更加确定罢了。我有几次走进前院,还远未到大门,就发现视野之内的丫鬟小厮突然多了起来,若说是普通的府邸,这调度也快得匪夷所思了点。

暮青晚想杀我前我不会因此多想,但知道了他想杀我,我就不得不多想一些。因为­性­命攸关,害我看书的心情都少了几分。

我的脸­色­每天都很黑,见到暮青晚时就更黑。但他不在意,依然让我每日到东厢说故事。其实他也没必要在意,反正他一直闭着眼,根本看不见我乌黑得吓人的脸­色­。

但我再生气,也不能怠慢了我的工作,还是尽量将它做好。

自那日后,暮青晚居然稍稍多了点人气,偶尔会说:"换个故事吧!"

自然我就老实地换一个,重新开始讲,毕竟我火大归火大,却还不想这么快再死一次,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

这样过了半个多月,我看这妖孽真没了杀我的意思,便又放松起来。但因为跟他有了仇怨,我对他的态度就远不如从前,除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我的行为也日渐嚣张,就是在他房里,我也是想喝水就喝水,想吃东西就吃东西,看到他有奇怪的书我也顺手就拿过来翻。而他也居然奇怪地默许了我的行为。

这日他桌上放了本手稿,我翻了几页觉得有些意思,临走的时候,也不管他看没看到,随手就顺了,反正他府里的丫鬟多,若是需要自会派人来找我,会顺他书的,除了我再没旁人。不过他倒没派人找我,我就乐得将整本书看完,隔了两日才还给他。

还给他的时候,以为他会同以往一般漠不关心,结果那日他却突然开了金口,问我道:"这手稿如何?"

我翻翻白眼,懒得睬他。

"我这还有七八本其他手稿。"他轻声道。

想不到这个人还挺会引诱我,我就吃了这个亏,上了这个当好了。

"这稿子写得不错,若是出书,应会红极一时,不过若想流芳百世还是差了点。"我假惺惺答道。

"差了哪点?"他追问。

"这手稿的主人怕是富贵出生,写的多是贵族的腐朽生活,当然不可否认,这其中也有不少真情实意。需知世人都向往比自己高层的生活,因此这手稿一旦成书,定然受人追捧。"

"只不过这写稿之人实在没有经过什么风浪,虽然故作愁思状,却依然是只是无病呻吟!既是无病呻吟,哪能经得住后世批驳?"

暮青晚这样追问我,自是与这这写稿之人相识,我既讨厌他,用词就故意刻薄,虽然跟实情差不了太多,但这评语还是挺恶毒的。其实这写稿之人已经很不一般,文字情节都没什么值得太挑剔的地方,但我才不会告诉他。我就是小气又怎么地?

我以为他会有点不高兴,但他只"唔"了一声,然后道:"你说得不错。"

我差点撞到书桌上,这也勉强算是他第一句慷慨的称赞了吧。

他从榻上又翻出本手稿,扔给我,道:"拿去,看的时候,加上你的注释。"

我瞪他,直接拒绝:"不行。"

"月钱加两翻。以后也不用给我说书了。"他很平静地加码道。

"不行。"可惜我不吃软。

终于看向我了,他雾蒙蒙的眼睛里隐隐有了点怒气,我心里一阵狂笑,气死你,气死你!

"付且贵,没有人可以违背我!"

"你逼我也没用,"我冷冷道:"我不会写字。"嗯,是不会用毛笔写字。

他盯住我,我反盯回去,我知道他的眼神很冷,每每看得人从头顶凉到脚心,但我不怕他,他要杀我早下手了,不需要等到现在。就不知道我对他有什么用让他一直留着我,哼,管他什么用,反正现在是我嚣张的时候。

"你当真不会写字?"在我盯他盯得眼睛发酸之时,他终于开口了。

"那当然,你什么时候见我写过一个大字?"我得意地鼻孔朝天。

"那你就把所有的注释记在心里,你说我写!"

"我没那么好记­性­!"我坚持。

"付且贵,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反悔从前说过的话?"他的声音像从地狱发出来的,害的我一阵哆嗦。

没必要为这点小事牺牲­性­命,付且贵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我安慰自己,然后赶紧答道:"自己的注释哪用得着记啊?少爷多虑了,多虑了。"

"两天!"他不理我的谄媚,看着我手中的稿子,冷冷道。

我赶紧点头,然后拿着稿子就灰溜溜地闪了。

虽然我故意让暮青晚生气,但其实对这份新工作我还是乐在其中的,我甚至开始偷偷地用毛笔蘸水练写字。

每日下午暮青晚都在书桌旁等我,他对我还算客气,甚至特意加了个座椅。我坐在那里就不停地说,说得口­干­舌燥。他写得很快,甚至将我啰嗦的话瞬间改得言简意赅,然后狂草地书下。据说字像人,这句话被暮青晚彻底打碎,他的字狂放而潇洒,若只看字,我幻想中的该是个络腮胡子的侠客大叔。这么恶心的人配这么漂亮的字,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我每每这样想的时候,他就好像窥见了我的心思,狠瞪我一眼,害我每次都很心虚,这妖孽难道真有妖术不成?

其实不提这个妖孽曾经想杀我,曾经威胁我,也不提这个妖孽越来越多恶毒瞪我的眼神,其他方面他也不算太坏,至少他很尊重我的意见。就算偶尔不同意也会先与我商量好,达成共识,然后才落笔。其实这个妖孽除了一首好字,文采也不错,我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会对他放宽点要求。

这份工还不错,我得了便宜还卖了乖,我当时得意地想。但后来我才发现,自我拿起那本手稿开始,我已经陷入了这一片混沌,从那一天开始,暮青晚就没打算让我再离开这个暮府,而我那些小小的良善的愿望们也已注定无法实现了。

若有若无

用水写字,写得我有些厌了。每天看到暮青晚书桌上漂亮的毛笔,­精­致的砚台,洁白的娟纸,我都有点流口水。他好似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一日,忽然给了我一张白纸,让我写下自己的名字。我当时正手痒难耐,也顾不得跟他斗气了,抓起毛笔就往下写。只是下笔的轻重还是感觉不甚好,写了个"付"字,松松垮垮的,一点体态都没有。

我有些不高兴,正想再下笔,忽然有人握住了我的手,那手修修长长的,肤­色­跟我第一次在窗口看见的一样,白的有些病态,但被他握住后我才发现,竟然是温暖而有力的。

他的手带着我的手,慢慢地重写了"付"字,又写了"且"字,"贵"字。我想他是迁就我的,所以写的很慢,很端正,但是很好看。再然后他又带着我慢慢地写了一个"暮","暮"字有些复杂,工整地排在他写的那个"付"字左面,他写完后突然有些发愣。

我也猛然醒悟过来,这个抓我手的人是最让我恶心的妖孽!这一醒,我更发现这妖孽居然离我如此之近,他的外袍若有若无地拂到我背上,他的脸离我的右耳很近,近得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而他的手更紧紧握着我的,只是现在突然有点汗湿的感觉。

妈的!我心里大叫一声,刚想扔了毛笔将他推开。谁知他比我还快,手像突然触了电似的缩了回去,人也一下弹到屏风旁边,然后背着我道:"你的字很丑,自己练吧!"

我一下没了练字的心情,把笔一扔,靠在椅子上,毫不客气道:"你让我练我便练?没心情了。"

他半晌没说话,突然轻声道:"没心情就算了,想练的时候,笔墨纸砚你自己随便取就是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今天态度怎么这么好?不拿白不拿。我把桌上的东西悉悉索索打了个包,他还是背对着我,也不说话也不动,貌似在仔细研究那个猫眼的屏风。反正他平常就这个样子,我就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走了,明儿见。"

第二天我来的时候,他居然不在,我也不好走,免得他回来借故找我麻烦,于是就自己坐下来,抽了张宣纸开始练字。写毛笔字还是挺费劲的,练了小半个时辰,我就困了,想他既然没回来,我就毫不客气地倒到他的床上。暮青晚确实是有些洁癖的,虽然不是很严重,所以他的床很­干­净,很舒服,连一根发丝都没有。而我的衣服却有两天没换了,我故意在他床上蹭了又蹭,又穿着鞋子往床幕甩了两脚。­干­完这些坏事,我就愈加地困了,不一会就睡着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地,将醒未醒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靠近了我身边,那人好似还抚了我的眉眼,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离我越来越近。我原本很喜欢药的味道,苦苦涩涩却很持久,只是现在却总会让我联想到那个妖孽,那个恶心的妖孽,我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于是那股子药味突然就散了开去,我有点放宽了心,只要不是那个妖孽就好了。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我本来就嗜睡,看书和睡觉是我最爱的搭配,看累了睡,睡醒了看,这里的生活没有压力,我依然过着大学里日夜不分的日子。只是今天我醒来的时候却是在暮青晚的房里。

我有点尴尬,抬起头,屋里没人。我舒了口气,赶紧爬起来,拍拍衣服,想一想还是有点愧疚,将床幕上的两个脚印拍拍­干­净,然后就飞也似的逃了回去。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逃啥,不就睡个觉么?但我心里还是有点怕,虽然不知道怕啥,也许我天生就是很胆小的。"

他最新交与我的手稿名为《栖霞游记》。我看完的时候很烦恼。

"怎么?"

"这本书写得太好!"我道:"太好了,所以不能出书也不好注释。"

"我听暮成提过,说是栖霞山人所著的游记,囊括倾朝大江南北,说是极好。"他难得话这么长,料他其实已经读过了。

我点点头,道:"是。只是他这游记太过详实,囊括了倾朝各处地形山貌,交通物产,流传出去便成祸端。"

他随手翻了几页,脸­色­未变,依然问我道:"那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帝王之书,自是入皇家。"

"没有其他方法?你要知道献入皇家也许就代表了隐没。"他道。

我点点头:"只得这个法子,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你现在是我的衣食父母,我也不想你惹上麻烦。我看过此书之后,最深的印象是倾朝物产丰富之极。要知道,连我都这般想,他国的君主更会这般想。倾朝建国不过短短三十年,基业未稳,外族本已虎视眈眈,若见到此书,怕是更加贪婪。而且这书中的地理记录又太过­精­确详实,若被有心人看到,难保不成他日战场上的变数。"

"而且即便你坚持影印成书,也不见得能流传开去,朝廷中与我有同样观点的人定不在少数。到时候只怕你的书肆会引火上身。"

我毫不客气,然而说完却发现他对我的话有些无动于衷,只是仔细地看着我,好像在窥探我一般。我背后的寒毛立刻竖了起来。

"你当真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他很突兀地问道。

怎么又问这个问题?我点点头,毫不犹豫:"不记得了。"

他的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轻声又道:"不是所有人看到这份手稿都知道不能出书的。"

我心中一凛,不由生出几分恐惧,于是直直看向他:"我不知道,也不曾想太多。我只是不想书肆惹上麻烦而已。"

"你,你又想杀我吗?"

他一呆,绝美的脸庞竟有些灰蒙蒙的,良久,终于有些无力道:"且贵,我不会了。"

我松了口气,甚至没注意到他唤我"且贵"。

"那就好,除了你,没人会害我。我该说的都说了,今天太累,先回去睡了。"一放松,我的瞌睡虫就又来了。

"且贵,你当真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他拉住我又问:"你可以信我的。"

我那徐徐飞来的瞌睡虫又被"咻"一声打飞出去,我瞪大眼,奇怪地看着他:"你都问过很多次了,我确实不记得了。而且就算我记起来,我告诉你做何?你是曾经要杀我的人嗳,你忘了?"

我还未说完,他的眼睛里就充满了怒气。他以前就算是生气也都是藏着掖着,用他眼睛里的雾很仔细地遮住。今天他却很奇怪,眼睛里盈满了怒气,直盯着我,就怕我不知道似的。我突然有些害怕,但是我­干­嘛害怕他?我说的全都是大实话呀!

想想我就怒了,跳起来大声道:"做什么?吓唬我呀?想杀我你就杀呗,反正你的丫鬟一只手就能把我捏死了!我说错啥了?你难道不曾要杀我?你难道不曾逼迫我?"我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指着他鼻子骂到他想死。

他突然笑了起来,眼里的怒气忽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妖孽变脸的速度还真够快的,我恨恨地瞪着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依然指着他的鼻子。

他很平静地伸出手,拉住了我怒指着他的兰花指,帮我放到身侧,然后道:"付且贵,你真的很粗鲁。我听说府里的丫鬟们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但瞧这副模样让我实在是难以置信。"

"哼!"

"付且贵,我不会杀你。如果有人想杀你,我会杀了他。"他认真地看着我。

我狐疑地回视他,貌似这个妖孽想杀我的事情距今还不到三个月,他怎么突然就对我这般好了?难道我以前是个什么重要的人物?

"暮青晚,我是谁?"

他又笑了起来,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笑,其实他笑起来真好看,只是他的答案却远没有他的笑容让我心旷神怡:"你是付且贵啊!"

"我是问你以为我是谁?"

"我若是告诉你,你就不是付且贵了么?"

"呃~"我鼻尖冒出冷汗,以前怎么没看出这个妖孽这么擅长兜圈子。

"你是付且贵。满意没?你该回去了。"

墨染梅树

不知不觉冻死人的冬季就要过去了,我一日比一日欢喜。我天生极怕冷,这里连个暖气都没有,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每日里最舒服的时光是在暮青晚的屋子里,因为他的屋子里没日没夜地烧着暖炉。那人是病秧子,到了冬天就更奄奄一息的模样,每时每刻手炉不离。偶尔出门见个风都用狐裘裹得个粽子似的。

其实我羡慕的要死,但也只能接受府里定制的棉衣。府里的用品也都算是上等货了,尤其是过年时暮成拿给我的几套新衣,看那质地和绣功,小户人家怕都舍不得置办。但我还是觉得很冷,所以除了必须得见妖孽的时候,我都窝在被窝里。最近也没什么新手稿,但他每日还是要我过去,实在没事就得给他磨墨,累了我就自己坐在那里随便写着玩儿。

暮青晚偶尔也会作画,当然我只能欣赏欣赏而已,他的画很简笔,却总有些意境,其实我挺喜欢,但一次称赞都不肯给他。

这天,他的桌上有幅画到一半的稿子,是一株梅树,那梅树画的极清雅,但却偏在画纸一侧。我心思一动,随口就笑他道:"暮青晚,你看上府里哪个丫头了?居然还不好意思画出来!"

他脸­色­很黑地看着我,想他平常都装模作样的,那天居然脸黑得像包公,冷冰冰地上前一把夺过我的笔,飞快地加了两株梅树,然后又隐隐约约添了几枝,就成了一幅梅林。

我忍不住轻叹一声:"好美!"

他的手一顿,便提笔在上面写了个"赠"字,然后又拉了一撇,我就道:"你这画也要送人?"

他写字的手立时就停了下来,而后将毛笔重重往砚台一摔,砚台里的墨就都撒到了桌上,更有几滴飞溅出去,立时就污了那几株清雅的梅花。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妖孽这么大反应,其实我也没啥意思,只是习惯­性­地对他语带讽刺而已,我赶紧把那张宣纸拉到一边,免得被桌上的墨汁再污了,真是可惜啊,我很不舍地盯着那几滴墨:"可惜了这几株梅花,我只觉得这景­色­冷清了点,想让你再添几只冬雀,或者雪地里的猫儿眼来着。太冷清了,送人会不喜欢的。"

旁边的人半晌没声音,我回过头看他,他的脸­色­有点让人看不清,却又不似刚刚那般生气了,只眼神隐隐约约似胶在我身上一般,我心里忽的一跳。"我重画一幅送你,你想要冬雀还是猫儿眼?"

我摇摇头:"送我只要梅树就可以啦!只是你本不是画与我的,我要了作何?更何况我要了,还要裱起来,挂起来,将来离开暮府的时候还是个大麻烦。你没什么名气,这画也卖不了钱儿,我总不能一直揣在包袱里吧?算了吧,美丽的东西看看便好。"

他的脸­色­瞬间又变掉了,不过我已经见过他几次变脸,现在已经不那么害怕了。我知道他不简单,也许勾勾小指头我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但几次下来,他也只是变脸罢了,我一直都活得好好地。我有时都怀疑当初是不是污蔑他了,也许他不曾想杀我,不然以我这样的态度,他早该砍我十七八刀了。但他自己也默认过了,而且后来还威胁过我,我没有理由替他推脱的。

"付且贵,你现在就走,明日也不必过来了。"

"那后天呢?"我凑上前乐呵呵地问,最好也别过来了,我就可以一直裹在被窝里。

从侧面看过去,他的胸口有些起伏,我想他真的生气了,果然恶狠狠的声音从他的胸腔里冲了出来:"滚!"

于是我就滚了,乐呵呵地滚了。

在同暮青晚坚持不懈,但又十分没骨气的斗争中,终于迎来了我的生日。

我的生日在春天初来之时。我极喜欢这个日子,虽然还是很冷,却意味着温暖已经离我不远了。想一想,大学以前,大学之时,我都很幸运,一直有人陪我过生日,虽然陪的人不同,但都是我重视的人,但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就只能一个人过了。其实我还是有些寂寞的,我想念肖潇。我初来的时候是春末夏初,今天数一数才发现已经近十个月了,不知道肖潇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不好,她是不是也和我一般寂寞?

我不想白日里起来惦念自己的生日孤独又寂寞,也不高兴找暮成要碗寿面,因此一觉睡到下午,才昏昏沉沉地爬起来给暮青晚请安,府里的人早就惯了我的混乱,也没人觉得奇怪。

但是因为睡得太多,我晚上就特别­精­神,竟然头一回失眠了。月光隔着窗纸照进来,朦朦胧胧的,今天的月­色­极好,我想着,就愈发地睡不着了。春天伊始,空气中也渐渐有了一丝暖气,我伸了个懒腰,就套上所有保暖的衣服走了出去。

夜里的芦苇亭别有一番风味,我翘着腿靠着柱子,突然有些享受这种孤独的感觉。不知道暮青晚生日,府里要热闹成什么样子,我突然想。然后赶紧又把他从脑子里拍蟑螂一样拍出去,想这妖孽做什么?

呆了一会,还是觉得有些冷,于是就想回去了。刚想动,一个黑影像是突然出现在院口,再以神一般的速度闪到了我的门口,轻巧灵活地令人难以置信。我惊讶地险些合不拢嘴,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么?

只见那黑影轻手轻脚地弄开了锁,然后从腰间慢慢抽出一把软刀,虽然是软刀,却还是明晃晃得吓死人。

有人要杀我?暮青晚吗?不是吧,这是他的宅子,要杀我简直跟捏死个苍蝇没差,没必要这样偷偷摸摸,还搞出这么一把明晃晃的刀来。那是谁?我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黑影的身形,到那黑影轻手轻脚推开了门,我就有了点了然。

现在该怎么办?暮府明明监控力极强,什么人轻易就带着刀到了我的门前?是府里的人吗?对方的武功这么高强,以他刚刚的速度,我就算呼救,怕也逃不过他飞身过来,再"唰"的一刀。我今天运气算好了,居然大冬天的跑出来乘凉,但他进了屋很快就会发现我不在了,而我又坐在这个位置,他再出来立马就会发现我了。怎么办?

我还不想这么快再死一次,一着急,身上就出了一身冷汗。我看了眼身旁的池子,再不敢犹豫,飞速揪住左手边的一根芦苇,然后"扑通"一声就往另一面跳了下去。

大难不死

这面的水比我身高还深些,我一直知道的,只是以前没想过要跳而已。我龇牙裂嘴,在心里惨叫。

我跳进去的时候,声响应该很大,所以很快便该有人过来了。而且我在水里,他一时半会看不清我,杀我就没那么容易。估计他也不会以死相搏,反正他这般容易便来了,今天杀不了我,以后还是可以另想办法的么!

水里冻得要死,虽然做了不少心理准备,还是冷得让我想哭。我沉在底下,哆嗦着揪掉手里苇杆的头,然后忍住牙关的打颤,咬在嘴里。还好够长度,我换了口气,总算有点放下心来。我的泳技很差,但还好我从亭子里是跳下来的,离亭子只有那么一点点远。我勉强划过去,试图做到悄无声息,忽然间右腿一阵剧痛,一直连到脚踝。我还没在水里抽过筋呢,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这一抽,抽得我差点背过气去,只能奋力抓住亭底的石头。忍啊忍,我拼命地忍啊忍。怎么还没有人来救我呀?我觉得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我在水里其实也不能知道上面的动静,但终于有人来了,黄|­色­的灯光晃啊晃的,然后就集中在了我头上。我从来没觉得灯光这么温暖过,感动地直欲嚎啕大哭。

很快一根竹杆便放了下来,我用尽全力抓住,上面的人一使力,我就探出了水面。我吐掉嘴里的苇杆,大力呼了口气,微风一吹,我打了个冷颤,好冷却好幸福!

接着一双手飞速地提住了我,毫不费力地将我彻底提出了水面。安全了,我真想直接闭眼算了,但瞬间思及我的身份,又勉强打起­精­神睁开眼来。

我正被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对方似乎匆匆从房里出来,连外套也未及披上,此刻我浑身湿透,冰冷的池水一下就印到他身上去了,我想他的正面也该湿透了。我勉力靠在他身上,手软软地搁在他胸前,我有些乏力,却感觉手下的胸膛起伏,胸膛里面的那颗心脏更在扑通扑通地狂跳着。没事了,我一定要好好感谢这个救我的人。我费力地抬起头,向上看去,唉,是他。其实也只能是他,这府里比我高的人还真不是很多。

"没事了,没事了。"他绝世的面庞在黑夜里看不清,只有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温温和和的,却少了那份冷淡。他的声音很轻,正对着我的耳边,带着温温的热气,让我觉得很舒服很暖和。

我晕晕地觉得很安全,爱极了他不停地对我说着话儿。

暮成飞速地吩咐着左右,有人准备热水,有人递上手炉。暮青晚将温暖紧紧地按在我胸口,我觉得自己总算有点回过魂来,勉强发声道:"我没事,想回房,再洗个热水澡。"

他立刻就抱起我冲进我的屋里,我一直以为他病恹恹的,不曾想他居然能抱起我来?其实我还是有些分量的,虽然不曾仔细算过。

我有点诧异,很快有人递上了­干­毛巾,他飞速帮我擦­干­头发,然后就动手脱下我的鞋子袜子。池底都是淤泥,我的鞋袜难免有些脏。他好像忘了他有些洁癖,肤­色­苍白的手飞快地脱掉它们,自然地将我冰冷的脚捂在他怀里,然后就开始解我的扣子。

我身上冰冷冰冷的,他的手却还有一丝暖气,所以当他的手碰到我脖子的时候,我的昏昏沉沉一下子都被吓飞了出去。我猛然清醒过来,直觉反应紧紧抓住自己的领口。他一愣神,手一顿,已然有人端着木桶和热水进来了。

"我没事,可以自己来。"我眯眼看他,故作镇定。

他的眼睛里带着很莫名的情绪,似心痛又似欢喜,深深地直到我眼底。我想思考,但我的头很晕,只能迷迷糊糊地回看着他。他好似在看我的颈项,但一瞬间又撇开了眼,然后迅速起了身,飞似的带着所有人走了出去,关门时道:"有什么事大叫一声就好,我在外面。"

他的身上很单薄,而且还被我弄湿了,我想让他换件衣服,但转念又想,那么多丫鬟小厮总会有人照顾他的,而且还有暮成,周全的暮成。

我这样想着就放了心,把衣服脱光,将裹胸布扔到床下。然后闷进热水里。泡了些时候,寒意渐去,温暖的感觉让我有些瞌睡。我刚想打个盹,他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别睡着了!"

"没睡!"我应他,突然觉得有股热气涌上来,我隐隐觉得心里边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我这不锻炼的身子确实未负众望,当夜我的头便开始痛起来,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还是发烧了。迷糊中感觉有人出入我的房间,不过不知道做什么。还有人端着很苦的东西让我喝。我还知道大概是药,勉强咽了下去。

屋子里一直很安静,我虽然头疼,但还是很满意。可能是我喝了药,一股子淡淡的药味一直缠在我身边。就一直这样下去吧,我迷迷糊糊地想。

但显然有人不想让我舒服。

“少爷!”

我皱了皱眉,谁的声音这么尖锐而慌张?

“付且贵......”我听不清,好似在说我,说我什么呢?

“放肆!”有人怒喝。

“忠心?你一直在误导我!”冷笑的声音,好­阴­,好寒,让我忍不住皱眉。

那尖锐的声音不放弃,细细索索又说了很久,太长了,我听不明白,我想集中心思听清楚,却忽闻一声巨响,“啪”,我觉着屋里好像有什么重物碎了。

那声音不屈不挠,隐隐又听见我的名字,还有“离开”、“通关文碟”。通关文碟?是我满心想要的那张纸吗?她怎么知道我想走啊?我迷迷糊糊地想着。

接着便有扑通扑通的声音响起,我很奇怪,好想睁开眼看看,但眼皮好似有千斤重。

"扑通"之声不知道响了多久,终于有人道:"够了!"我也跟着松了口气。

"......就算我真的放他走,他也走不出这京城半步!......"那冷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谁走不出去?为什么啊?我拼命将耳朵竖起来,好似对我很重要的话啊。

"......我的......­性­命......领杖......"

领杖?领什么杖啊?

我有些着急,有人抚上了我的眉头,一股淡淡的药味又缠到我身上,耳边有个声音轻轻道:"没事了,且贵,不会再发生了,不会再发生了。"

那声音低低哑哑的,带着柔情,我晕晕的,觉得好像刚刚那个冰冷的声音,但又好像不是。但是我觉得很安心,我想真的不会再发生了呢。

招谁惹谁

我醒过来的时候,应该是傍晚,房间里的有个秀气的丫头叫萍儿,看我醒了一阵惊喜,匆匆叫了人去通知暮青晚,然后又问我需要什么。

我就是有点没力,加上肚子很饿而已,全是发烧之后的正常反应。既然肚子都饿了,我应该就好的差不离了,想我大难不死,前途一片光明,我就开心得不行,呼噜噜把萍儿端来的稀饭点心吃了个­精­光。

刚吃完,萍儿又捧了一打书进来,我实在太满意了,刚想躺回床上看书,忽然发现这房间不对劲,非常地不对劲。我赶紧抓住萍儿,道:"这,不是我的房间?"

萍儿很诧异地望着我,我摸了摸鼻子,确实有些后知后觉了点。

"付先生,这里是东厢的次卧。少爷说西厢太乱了不适合您养病,就将您移到这里来了。"

不会吧?东厢房平日里只有暮青晚和他的贴身丫鬟,我如果住在这里,岂不是随时都可能见到他?

我的脸一下垮了下来,苦兮兮地问:"那少爷说我啥时候能搬回去了吗?"

"少爷没说。不过少爷让人把先生的行礼箱子都搬了来。"萍儿看我脸­色­不佳,小心地问道:"付先生,是这厢房不好吗?还是萍儿照顾得有所不周?"

"没没,这挺好,你也挺好!真的!"我赶紧答道,我只是不想时时刻刻瞧见暮青晚而已,至于原因谁知道呢。

"今儿府上来了客人,少爷一时半会可能忙不过来了。"萍儿很善解人意地告诉我。

"客人?"我一愣,想我到暮府半年,这还是头一回听说有客上门呢。暮青晚每日躺在屋里,我还以为他一个朋友都没有呢,想不到居然有人愿意登门拜访他?这客人想必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我只是随口讶异了一句,萍儿却认真给我解释起来:"今儿的客人是少爷的老朋友了,姓王,名子荫,一年总会来个三四回的。只是这一回时日隔得尤为久些。"

我"哦"了一声,萍儿又道:"这姓王的客人,往年都是住东厢的。他好像出身很高贵,随身也总有好几个护卫。只是脾气不是太好,先生少与他冲撞便是。"

我点点头,知道萍儿是怕我不小心闯祸。其实我现在怕极了这暮府里的怪人怪事,就怕一个不小心再招来个杀身之祸。既然这个王子荫脾气不好,那他在的时候我不出房门就是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小睡一阵,再醒的时候,天已然很黑了,屋里没有打灯,我睡眼惺忪,感觉床边坐了个人,直觉就道:"萍儿,怎么不点灯?"

于是床边的人就去点了灯,然后又坐回来。可怜我的眼睛刚刚适应了灯光,就又差点被眼前突然其来的刺激闪成白茫茫一片。

暮青晚穿得极闲适,淡青­色­的袍子一点花­色­都没有,乌­色­的长发用碧玉发簪随意地别住,于是便有几缕不听话的轻垂在他的脸颊侧边。他的凤眼闪着光辉,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夺目,眉如墨画,­唇­似朱点,当真是惊世绝艳。最要命的是,他居然还对着我盈盈笑着,那笑可与朝晖争锋,可令晚霞失­色­,更可吓得我屁滚尿流。

我,既惊且吓,好容易吸上来一口气。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装扮,还有这样旖旎的神­色­,如果不是知道这是个天生的妖孽,我甚至都会怀疑他是在引诱我。

"我白日里没法抽身,所以这么晚才来瞧你。"他的声音柔柔软软的解释着,好似很怕我介意一样。

我的心脏被他吓得扑通扑通直跳,差点没从嘴里蹦出来。妈呀!发生什么事了?

"不介意不介意!"我赶紧回答,然后拼命地回忆我发烧前发生了什么怪事。我跳下池塘,他救了我,送我回房,还在门外等到我睡觉,恩,够义气,然后,然后好像就没了。貌似我做了个奇怪的梦,内容已想不起来了,但想也无关紧要。

"你对着我,还在想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道。

"啊?"我回视他。

他似没看见我惊讶的神­色­,修长的手上前覆住我­祼­在被子外的右手,然后慢慢握紧,身体也微微贴近了我,他的面庞更是离我越来越近,眼睛里闪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竟比平日黯了许多。而往常清冷的声音更带上一丝暗哑,他低声道:"且贵,我极想你,听说你醒了,便想飞奔过来,偏生子荫一直拖着我,我真想他快些离开暮府。"

他在说什么呢?眼见那张绝­色­的面庞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心脏跳得愈加厉害,我觉得他再靠近我就要心脏病发了,于是直觉反应往后一躲,接着就听到了"咚"一声巨响,我的耳膜轰鸣,泪如雨下。我急忙甩掉他的手,紧紧抱住脑袋。

好一会儿,我勉强睁开泪汪汪的眼睛,只见暮青晚僵坐在那里,呆呆地盯着我。

我总算能够用脑了,虽然脑袋还是疼得厉害。我对刚刚发生的诸般怪事终于有了奇妙的认识,暮青晚居然真的在勾引我!而我居然真有点上钩的意思!

这是什么状况啊?!

我憋足口气,以最擅长的镇定模样同他道:"我被撞的有点晕,睡了先,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然后立马倒下,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进被子里,连一根手指头都不露出来。

前两日睡得多了,第二日便醒的早。晨光还不够照亮床头,我便起身了。我一醒,萍儿立刻便到,我不晓得她是如何做到的,难不成都不用睡觉的么?

我很快洗漱完毕,萍儿又给我端来早膳,我用完了,就坐到书桌前。东厢房的书桌都正对着扇比普通人家大许多的木窗,光线极为充足。打开窗子,感觉空气极为清新,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我这样的懒虫,一年也享受不到几回清晨的空气,所以特别地珍惜。

萍儿抱来的书多是风花雪月之事,正好适合我现在不想费脑的状态。清晨的微风拂在身上还清清凉凉的,我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翻着书页,当真舒适。我刚想唤萍儿倒杯热茶,忽听窗外有人走动说话。我抬起头,就见有人正在窗外看我。

那人长得极俊俏,我也不奇怪,要不是这样哪敢与暮青晚结交,心理压力会过大的。那人虽然极俊俏,但却与暮青晚绝然不同。他的衣物很贴身,显出身形非常的健康,唉,自我认识暮青晚就喜欢上健康一词了。他的五官很挺翘,也很张扬,就跟他的穿着一般,极明亮的紫­色­,衬得他异常的高贵。他的目光凝聚在我身上,却透出一股子不屑。

我叹了口气,这里的人真奇怪啊,突然来个陌生人,也都会用不屑的眼神看我。我究竟招谁惹谁了?

王子荫的身后就如萍儿所说站着几个护卫,那护卫看我的神­色­倒没什么异样,但我心里突然想,也许是不敢有异样吧?我揉揉脑袋,你疯了吧?看见我没有异­色­才该是正常人的反应吧!

既然这个叫王子荫的很不屑我,那我就也不屑他好了。我当做没看见他,低下头来继续看我的书,过一会萍儿给我倒了茶水,我顺便就往前一看,嗯,已经走了,不错不错。心里一高兴,张口便赞了萍儿几句,萍儿就害羞似地走了。

前生新约

我像平常一般混着日子,晃过了午膳,又晃到了太阳西斜。我终于决定起个身,顺便伸个大懒腰。眼见一切正常,腰身突然一暖,竟被人搂住了!

我心里一惊,曲起手肘就往后打去,后面的人似一点也不在意,轻巧阻了我的攻击,身子反而贴得我更近,搂得我更紧。他的气息贴在我耳边,我气急,伸手便想给他一巴掌,但他毫不费力就抓住了我的手。

"在下付且贵,王公子请自重。"

"你知道是我,还说什么自重?"后面的人低低笑道,气息贴得愈发地近,我甚至怀疑他的嘴­唇­真的已经贴到了我的耳朵之上。

我偏了头避他,心中暗自寻思,这个人认识我?甚至还知道我不是男人?我的身高体型长相,在这个时代几乎算是毫无破绽,这个人竟然初次见面就知道,难道与我是熟识?我隐隐感到一阵不安。

"你是谁?"

"我刚抱你,你不就猜到我是谁了么?"

当真自恋的可以,我只是知道抱我的人不是暮青晚而已,那剩下的就只能是这个所谓的客人了。

"我只知道你是暮府的客人,请先放手!"

"慕容安然!"那声音带着一分似真是假的恼意。

"啊?"我吃了一惊。

"慕容安然,你装得真像!若我不了解你,怕还真以为是另一个人呢。"

我心里愈发地紧张,挣扎着奋力推他,出我意料,他居然就这么松开了手,我勉强站稳,转过身,正对着他。

近看只觉他实在是俊美无俦,只是他盯着我的眼神实在是太邪恶了,邪恶得让我的汗毛竖了泰半。

他的眼睛突然转了开去,看到我正在翻的书。一瞬间,眼神中流露出些微诧异,但迅速掩了去,身体顺便又向我靠近。

"我不是(慕容安然!)"我刚想大声告诉他,说到一半,他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了我的嘴­唇­,堵住了那个名字。他眼神中的邪恶更盛:"不要这么大声,你会后悔的!"

他明明看起来邪恶异常,我却相信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所以我就不说了,只看着他。我忽然有些明白,他一直贴着我说话,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听见呢。

他见我不再说话,伸手又搂住了我的腰,我想他应该还有什么话对我说,于是就任他抱着。他果然又贴近了我的耳边,轻声道:"你今天这么老实,是因为怕他知晓么?不过我喜欢你这个样子呵。"

这个混蛋在调戏我!我气得发抖,却明显打不过他,我得叫人才行。

我刚想大叫萍儿,他突然又道:"你当真忘了从前的事?我不信哪,你可是慕容安然呀!"

"慕容安然又怎么样?"我咬牙切齿。

"慕容安然又怎么样?"他笑了起来,害我耳根很痒,我好想给他一拳头:"你今天怎么这般可爱?我真要以为你是别人了。"

他顿了顿。

"你当真厉害得紧,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青晚这般待你,但总之别惹我就好。你别惹我,我自然也不会把你的身份抖出来,你知道这对我们俩都没什么好处的。"

暧昧到寒冰,这变化也不过一瞬间,到了最后一句,王子荫的声音已冷得似从地狱传出,我不禁有些发寒,这个慕容安然到底是什么人?这个王子荫又是什么人?为什么麻烦事这么多!

我心里愈加急躁,身上发冷,脸­色­却反而发红,我刚想再问清楚点,忽听有人凉凉道:"子荫好雅兴!竟对我的说书先生也感了兴趣?"

我一惊,看向门口,就见暮青晚斜斜地倚在门栏上,背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他的影子提醒我,大约是申时了。我猛然意识到我正在王子荫怀里,心里突来一阵羞愧,连忙就要推开他。他也无所谓,顺着我的动作就松了开来。我一获得自由,赶紧跳到一边,大舒口气,却不由气恼万分,我羞愧个什么劲呀?那个王子荫还大咧咧的呢!

"付且贵的人可不似名字这般俗,容颜仪态都俊雅得很哪!我今晨远远见他,便有些情不自禁,青晚不会不明白我的感受吧?"

我觉得暮青晚发怒了,虽然从他背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身边的气息变了,波涛汹涌,好似要倾天覆地。我心里一阵哀嚎,我如今怎么这般了解他了?

但他忽地轻笑起来,我也悄悄松口气:"子荫喜欢美人,青晚向来知晓,原也该成|人之美。只是付且贵是府里短聘来的,平日里受的是宾客的礼遇,因而这些个事儿青晚是做不得主的,还望子荫见谅才是。"

"既是这般,那便算了。"王子荫不无可惜道:"今早伺候我起身的丫鬟倒也不错,隔两日便给我带回府吧!"

妈的,这个王子荫原来是­色­狼一匹,难怪做点屁事都那么暧昧!幸好这暮青晚还有点良心,否则我就要莫名其妙被这个猪猡糟蹋了。

暮青晚很爽快地应允了­色­狼的要求,我心里暗骂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一个可怜的女人,一句话就被送人了!看来我是死都不能恢复女儿身的。

我的问题解决了,暮青晚便携着­色­狼亲密地走了出去,临行前还狠狠瞪我一眼,貌似在警告我。

我有点心不在焉,每每想到王子荫说的话,我就感觉慕容安然恐怕会是我的梦魇。一个暮青晚已经让我呕死,偏又来个王子荫。想那个暮青晚虽然曾经动过歪念,可现在貌似对我还不错,也就罢了。但这个王子荫,不止来路不明,还来意不善,真不知以后会发生什么。

我想着想着,便对着油灯发起呆来。直到有人扭过我的脑袋,柔声问道:"想什么呢?"

"王子荫!"我直觉回答,然后便发现说错话了,身边的空气又开始如狂风巨浪。

我立刻见风使舵,道:"我是在想那个­色­狼怎么能这般恶心呢?"

"真的?"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拼命点头,于是那狂风巨浪就慢慢平息下去。原来我这般了解他的心思呢?我垂头丧气。

一双手突兀地环到我的腰间,等等,要­干­嘛?我瞪大眼睛,却看到暮青晚闭着眼,睫毛微微颤着,脸庞离我越来越近,我立马想到他昨晚的行为,冷汗就从背脊上流了下来。我的大脑替我做出最完美的判断,右脚旋即奋力一踩。他果然吃痛,居然忍住没叫出来,但手已经松了开来。

我"蹭"一下就爬将起来,再"嗖"一声跳到墙角:"你,你­干­什么?你我堂堂男子汉!"这个暮青晚突然对我这么好,原来是因为他有断袖之癖啊,难怪,难怪府里连个小妾都没有。真是活见鬼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刚脱离一匹狼,又碰上另一匹狼!我双眼含泪,命比苦菜花!

暮青晚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我那一脚肯定很疼,虽然他努力地装酷,努力地面无表情。他站在书桌旁,我背靠着墙,背脊变得很冷,怕都汗湿了。

僵持好一会儿,我有些­精­神涣散,但那人倒似来了­精­神,突然大步上前,一把将我个正着。他用力抬起我的下巴,然后盯着我的脖子道:"还说自己是个男人?"

我一下就变成了茄子,还是个被霜打过的烂茄子。

"付且贵,你喜欢我吗?"他轻柔地放下我的下巴,然后碰触到我的脸,柔声问道。

"啊?"我愣愣地望着他,喜欢他吗?

"看你的样子自是喜欢的了,我想你喜欢,你自然就得喜欢了。"

这是什么话呀?我还一句话都没说好不好?"仁兄,说话有点谱行不?"

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嘴,结果,那人又生气了!这次怕不会放过了我了,我心中哀悼。

果然!

"你就是喜欢我的!"他蛮横道,然后就扑住了我,紧紧地扑到墙上。我觉得自己像个被拍住的苍蝇,但这苍蝇还有一口气,我奋力挣扎,妄图挣脱。但既然是妄图,自然就是挣不脱了。

我吸了口气,决定放下身段跟他好好讲道理,结果一口气没吸完,他的嘴­唇­就贴到了我的嘴­唇­上。苏苏麻麻的感觉,让我一愣,头脑还有点发晕,而我竟然不想揍他!我脑子里又跳出他的话:"我想你喜欢,你自然就得喜欢了。"

别威胁我

不是吧?我真的喜欢他?!天哪,喜欢这个妖孽?!

我伤心了一秒钟,但是喜欢就喜欢吧!我迅速接受这个事实,喜欢不是爱,我一向很开明的,没谈恋爱只是因为没有遇见对眼的,但基本计划还是喜欢时在一起,不喜欢时再一拍两散就好了,大不了就是朋友没得做了而已,反正我也不稀罕他这个朋友。

既然这么想了,被吻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两情相悦不是?

但是我很快发现不对劲,虽然我从没接过吻,但显然,这个紧紧压着我的人更是一点也不会!他的­唇­紧紧贴着我的,辗转反侧,牙齿更在我的­唇­瓣上啃咬,咬的我都有点痛。他已经咬了我半天,这么长时间都够我将心绪打包打包再打包了,但他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我满头黑线。

我突然很想笑。其实他要是没有咬我,这一吻也不算坏,说起来也是两情相悦么。

再想想,反正他是怎么也不肯放开我的了,为了我可怜的嘴­唇­,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好了,这是现代女子该有的情­操­才是!于是我伸出一手环住他,再伸一手扭住他脸颊反击回去,他似不曾料到我这般,不由浑身一僵。我便趁这间隙反击回去,然后他就似突然石化了一般,而且石化的很彻底。

我装作一本正经,却心底狂笑。但他的石化也不过持续了瞬间,然后­唇­舌便疯狂地咬住了我的,好似恨不得把我吞下去一般。我觉得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我的舌根都觉得好累,他才终于放开了我。

只用那双眼睛紧盯着我,神­色­动人地似要滴出水来,脸颊也红得似发了高烧。他的额头紧紧抵着我的,大口地呼着气。我可没他这般紧张,古人么,还是没什么见识的,我心里道。不过只看着他,就觉得心旷神怡,想他美成这样,我这初吻也不算亏了。

但显然嘴­唇­还是被他开始的白痴行为咬伤了,有点疼,我忍不住抚了抚,他的眼睛一黯,又低下来头来,我赶紧避过,让他的­唇­落在我的脸颊之上。哪有这样得寸进尺的?

"咳,咳,吻都吻过了,是不是该放开来了?"我假作正经道。

他的身体再度僵硬,然后用力推开我,后退一步,又上前一步,最后又抓住我的下巴,恨恨地盯住我。

"做什么呢?"我用力拍他的手,我很疼好不好?

"你还是不是个女人?"他破天荒地嗓门提高八度,一副恨不能杀了我的表情:"你,你怎么这么无所谓?"

我被他抓地生疼,心里更是怒火冲天。且不说这里的礼仪道德管不着我,便只说刚刚的事,诸位看官瞧得清楚,难不成是我强了他了?我越想越恨,抬起脚就用力向他踹去,他没闪,被我踹个正着,但我自己知道我踹出去的时候使出了吃­奶­的劲,他果然手一松。

我赶紧把下巴从魔爪下夺出来,然后继续踹他,一边踹一边骂:"我TM就不是女人!你怎么着吧?问什么P话呢?"

"我被雷劈了,成不成?居然还能瞧你顺了眼!真是见鬼了!"

他一开始怒气冲冲,还竭力闪避着我的飞腿,但不知听到哪一句,居然就消了气,扑过来,硬扛了我两脚,然后再度将我压到墙上,贴过来再一阵疯狂地热吻。

我有些头晕眼花,揍人累的。

他放开了我,呼吸很急促,但是眼睛还是恶狠狠地瞪着我:"付且贵,你要敢对别人这样,我就杀了你!"

我冷哼一声。虽然暂时还没想过跟别人接吻,但我凭什么得接受他的要挟?他再如何也不过是个比我小的少年郎,连接吻不会!说得好听叫纯情,说得不好听,人都得怀疑.....呸呸呸,怎能污染大家纯洁的心灵?

更何况,听说他今年才不过二十幼龄,而我付且贵算起来可以说是二十三四岁的老人­精­了。

"付且贵!"我在发呆,他的眼神却愈发地危险:"你最好记牢我今日说过的话!"

"哦~"我懒洋洋地拖了个长音。

我很怕王子荫。说不明道不清的害怕,冥冥中总觉他会颠覆我现有的生活,所以我一整天都不敢出门。不管是直觉还是事实都告诉我,这个人太危险了。

我窗子不敢开,上厕所如同作贼,时时刻刻,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深怕被逮到。还好一日无事,终于到了掌灯的时候。

我松了口气,不过暮青晚居然一直不曾过来,我突然有点点想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恋爱的感觉。我开了个门缝,小心地探出脑袋,他果然还没有回来。我有点失望,刚想缩回头,脖子居然一紧,然后就被人提回了屋内。

"王子荫!"我脸­色­大变,想不到我躲了一整天,这人还是找上门来。难道我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让他对我如此念念不忘!

"你在等我?"他维持着邪恶的笑,让我一阵恶心。

我不说话,总不好意思告诉他我在等暮青晚吧?我毕竟还是个女人,还是有点矜持的。

他上前又要抱我,我知道阻止不了他,只能用手奋力隔开,然后低声道:"再靠近,我就大声叫了。"

他果然就不再靠近,好似在思考,半晌道:"你以前可不是这般威胁我的!"

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这混蛋以前就经常对我这样?

"你跟慕容安然是什么关系?"我瞪着他。

"短短一年,你就真的将我忘了?"他的眼里有几分哀怨,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我们是情人啊!"

"放屁!"我咬牙切齿,狠声道。谁TM没脑子会看上这个猪猡。

他一愣,显是没料到我会爆粗口,不由上下打量我,看了我半晌又似放下心来:"你既然忘了,又怎知我在,嗯,放屁?"

这个人好似从没有说过粗话,说出"放屁"这两个字还真为难了他。他勉强说完上一句,接着又道:"你这模样倒是比以前讨喜多了。不过你再怎么装,再怎么变,你也是慕容安然,骗不了我的!你左脸颊有三粒痣,右眼角有一粒,右耳垂还有一粒,还有脖子……"

我越听脸越黑,想不到这个猪猡居然连我脸上几粒痣的位置都清清楚楚!

"我不是慕容安然!"我坚决地,打死不认账。

"嗯,那也好,这样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他出人意料地点头赞同道。

"什么?"我又一身冷汗。

他看着我,眼里的邪恶居然少了几分:"慕容安然,这一年,我也许有些想你。"

想就想呗,还也许、有些,不要这么假好不好,我嗤之以鼻。

"慕容安然,要不你跟我一同走吧!"

"不如杀了我更快!"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就一句,"我,也许,有些,想你",就想让我跟他走?就算他想我想得要死,我也不可能跟个猪猡走。相比之下,还是暮青晚可靠可爱多了。

"如果可以,我早就一刀滑下去了。"他笑了起来,修长的手指在我的动脉处轻轻划过。那骨子里的邪恶随着他的笑一下又回来了,我一阵恶心,忍不住猛咽了口口水。

"慕容安然,你现在真可爱,我有些舍不得走了。"他又道:"如果你以前也能这么可爱,也许,也许我就不会那么做了。"

"你做什么了?"我非常怀疑地看着他。

"我想亲你。"他好像没听见我问他,然后眼睛瞄到了我的­唇­上,一瞬间他的脸­色­变了,伸手就抚上我的嘴­唇­。

为什么我到了这里就不停地被人欺负?我恼怒地想,立刻伸手到他腰间,打算痛下杀手。

但他的动作比我更快,飞速抓住了我打算作恶的双手,他有些火气,瞪着我道:"别忘了我的身份,岂能容你如此放肆?"

我怒视他,我又不知道你什么身份!但我没说,因为说了也没用,他摆了明不信我。

他瞪我半晌,忽然低下头来,我立马侧过脸,避了开去,狠声道:"别逼我!"

他顿了顿,似经过了思考,就没继续下去。"别再让人碰你!"他低声道:"否则--"

"否则怎么?否则杀了我?"我冷笑着看他,这里的人怎么这么喜欢以死相胁,难道我看起来那么怕死么?"你不是知道我是个女人么?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你以为我不让便有用了?"

"当然,"他道:"你是慕容安然!只要你愿意自然就能做到!"

"偏我不愿意!"

"慕容安然,我想你还没搞清楚状况。我再说一遍,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而且这世间只有我能满足你,但前提就是,你得让我高兴!你以为暮青晚能保得住你?你的脑子好像没有以前好使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清楚!不要再做蠢事!"

"我要走了,会再来看你。"

"站住!"我冷冷喝住他:"我不管你是谁,但,别再威胁我!逼急了,我也会反击的!"

"还有,你最好别再来看我,因为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转过身,很鬼魅地笑道:"你还要说自己不是慕容安然?"

"你会自己来见我的!"

开国年鉴

稍晚些时候,暮青晚就过了来,他似有些疲惫,又有些高兴,见了我便安心地回去休息了。我没有告诉他王子荫来过,也许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想说。虽然王子荫自信满满,但我依然不敢忘记,这里是暮府。

这两日发生太多事,我外表装作大大咧咧无所谓,但心里其实很紧张,总有一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感觉,这种感觉害的我再度失眠了,这是我人生的第二次失眠,依然发生在暮府,只不过由西厢房换到了东厢房。

第二天,萍儿告诉我,王子荫昨夜已经走了,虽然不意外,我还是大大松了口气,然后就往暮青晚的书库跑。

暮青晚的书库极大,在这个时代算是藏书极为丰富了,甚至还有一些奇奇怪怪未及影印成书的手稿,就如那部《栖霞游记》一般。但我今天不是来翻着玩的,我想查的是慕容这个姓氏。

到这朝代几乎一年,我已经隐隐知道,倾朝的复姓多流于贵族。王子荫的身份令人怀疑,暮青晚也似有诸多秘密,然而他们非富即贵却是肯定的,那么这个慕容安然的身份定也非同一般。我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查到慕容氏的源来。

我翻了一上午,最后竟在书房最里面的角落里翻到一本年鉴。我想象过可能翻到一些随意的手稿,偶然记载到慕容氏的情况,但我从未敢想会是一本年鉴,而且是一本开国年鉴。即使只是一本手抄的记录。翻到这份手稿的时候,我的指尖都在发颤。暮青晚啊,暮青晚,你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才会藏有开国年鉴?你又为何要让我看见?

这手稿成于五年前,慕容氏果然在其中,背景也交代的简洁而清楚。倾朝开国皇帝明敬帝,原本只是个藩王,起家之地更偏近南蛮,因而手下­干­将多为复姓。建国后,也有功勋杰出之人被赐复姓,久而久之普通人家便不敢再用,复姓渐渐便成了贵族的一种象征。但慕容氏并非赐姓,却是明敬帝起家时便在其侧,建国后,慕容擎天因战功卓著,更位至大司马大将军,后又被分封为侯,管辖一方。

然而慕容安然是这个慕容氏的后代吗?如果是,按照开国年鉴,慕容家族应该显贵之极,慕容安然就算子承父业也该尽享荣华,怎会沦落到投河自尽?甚至死时,身上连一点值钱之物都没有?

再者,以王子荫的语气,这个慕容安然绝非浮夸子弟,能耐更似非同一般,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敢冒男子之身行事的女人,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她的神态,必是极端的坚强与高傲。但她为何要寻死?她好似无所不能,却最终脆弱地选择以自杀作为结局,我真的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什么样的事能将她打击至此!

我不死心,又重翻一遍开国年鉴,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翻到一个"暮"字,这"暮"字源自圣武帝率军攻城时的一个副将,然而这副将职位颇低,被提到姓氏,也只因护驾而亡,此后"暮"姓便再也没出现过。至于王子荫更是连一点线索都没有,但我也不意外,王子荫,这名字是真是假都未可知。

一连数天,我都泡在书库里,但是再也没有一丝进展,我还是不敢确定慕容安然就是开国元勋之后。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怕是永远都没法查清真相了。我没法出暮府,没法问人,也没有足够的资料。我从没有这么挫败过。

更让我挫败的是暮青晚。自那日吻过我,他虽不再有过度热情的行为,但看我的眼神,却是愈发地柔情似水,好似要将我溺毙一般。暮青晚风华绝代,我也算喜欢他,原该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可自我在他的书房里看到了这本不该看见的手稿,我就再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除了原先固定的申时,其他时辰,暮青晚开始叫我到书房陪他。通常我就坐在他的旁侧看书,但我的心思却没法像以往一样平静,每每看着看着,注意力就慢慢转到他的身上,脑中总是不停地重复着暮青晚,王子荫和慕容安然之间微妙的联系。这种猜想,就像是角斗场中的蛮牛,冲来冲去,却总也找不到出口。

"且贵!且贵!"有人柔声地唤我。

我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又盯着暮青晚了,我的脸不由一红,虽然我只是入了神,但被人抓了个现行,还是有些赧然。

"且贵,我有这般好看么?你近日总这般呆看着我,害我的心思总也不能平静。"暮青晚的声音似有些埋怨,脸上的神­色­也有些迷朦,显得愈发艳丽,伸出的右手,带着凉凉的感觉,贴上我脸上发热的地方,轻轻地抚来抚去。

"我不是。"我被他说得脸更红了,不自觉就想辩解。

"不是什么?"他接口道:"你刚刚看了半个时辰的人难道不是我么?"

我张口结舌,自觉百口莫辩。

"且贵,我真想……"他凝望着我,眼波流转,然而话却不肯说完,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似有无限烦恼。

我好想问他究竟想什么,但自认识他,他不想说的话,从来也就没问出来过。我只能不去想。

过一会,他又打起了­精­神,扬起脸,对我笑得像朵怒开的花儿:"且贵,你再等一等,我会明媒正娶,然后把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你面前。"

"我要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东西作甚?"我平静地问道,更故意忽略“明媒正娶”,只是心里却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怕是这一生一世都不能再平息。

王子荫说不管我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满足我,而且这世间只有他能满足我,尽管这个我指的是慕容安然。

暮青晚又说会把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东西都送到我面前。

如果没有慕容安然,没有王子荫,没有那本开国年鉴,也没有这暮府里偶尔弥漫出的诡异气氛,我可以把暮青晚的话只当做一句单纯而美好的情话。但是没有如果,我虽然一直想装傻,也许可以继续装下去,但我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

我很想直接问他,你究竟是什么人?但我不能问,也不敢问。我只是有点喜欢他而已,而他对我究竟如何还不能确定。他也许是喜欢我的,就好似那次遇袭,他只着亵衣便出来救我,然后为我守门的那份关怀,我怕是穷尽一生也难以忘怀。哪怕那一日他依然是在做戏,我也相信这其中亦有丝丝真情,或多或少,总是有的。

但即使这样,若我揭破了这层纸,我也不敢确定,只靠着这份单薄的喜欢,他能够做到怎样?他甚至从未说过喜欢我。

"我出生没多久,就有个骗子说我这一生大富大贵,害我爹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偏我不相信,因为我不愿意。我要的不过是清茶淡饭,平平安安,若是再幸运些,便有个知心之人,相伴天涯,携手一生。我的心就这么点儿大,天下间最美最好的东西不该属于我,我也不想要。"我心里有些痛,当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才赫然发现,暮青晚,他在我的心中已经好重好重,重的我的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这究竟是从哪一日开始的?

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有眼泪的时候了,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泪,我只能低下头,拼命忍住,然后继续道:"暮青晚,你说,我不想要的命,又如何会成真?"

我的手被他抓得死紧,他的力气大得让我觉得手要折了,但我任他握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搂住我,慢慢蹲了下来,直到将脸庞深深地埋入我的袍间,然后他的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带着说不清的无奈和痛楚:"既是命,你又如何说不要便不要?付且贵,我要你,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暗夜访客

不几日,暮青晚忽言要出门几日,我惊异之余更有一丝不安。

他出门的那一日,春光已有些明媚,暮府的大门也染上了一层丽­色­。他身着月­色­长衫,袖口衣领处绣着紫­色­的蝙蝠,连长发亦盘的齐整。我难得见到他这般端正,匆匆看一眼,只觉光彩逼人,竟超越了平日里那懒散艳丽的模样,害我的心跳都有些加快。我赶忙低下头,心里忽有些不舍,我毫不留情,一巴掌拍死这种感觉。

"且贵!"他轻唤我,同样绣着紫­色­蝙蝠的长靴就在我的眼底,旁侧是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我知道那是久违了的往生。

往生消失了近十日,我心中颇有疑虑,但也不曾相询,隐隐知道与自己有些关系。今日见她,脸­色­较以往苍白了些许,身段也清瘦了些,额上似有淡淡的伤痕,用脂粉仔细得掩了去,只是那神态依然孤绝,明明站在人群之中,却好似站在悬崖上一般,我真想不出究竟为何。

"且贵!"暮青晚再度唤我。我只好抬起头,他的眼中似有些不舍,自然地握起我的双手,好似对待情人一般:"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有事便找暮成。不出五日,我便该回来了。"

我点点头,然后轻轻地抽回手,灿烂笑道:"保重!"

往生的身子竟似一震,我隐约觉着暮青晚有些不悦,然而他什么话也不曾说,转身便进了轿子。他刚入轿,我也一狠心,转头便钻回府里。

回到厢房,我立刻趴到床上,打算睡个回笼觉,相对我的生物钟,暮青晚出门的时间极早,偏他非要我送,我只好勉力爬将起来。

"先生!"萍儿跟着我进来,唤我的声音里有些微的怨怼。

我睁开眼,萍儿走到我身前,道:"少爷如此重视先生,先生却为何这般?"

我一愣,别过脸,道:"萍儿,我只是困极!"

平日里,我只要说困,萍儿立马就闪人了,今天她却似不肯放过我,难道因为暮青晚这个主子走了,她便不怕我了?我心里有些气恼,气恼自己的无能。

"以萍儿的身份,本不该说这些话。但少爷入了轿,还揭开帘子往回看,少爷看了一圈,分明是在找先生。萍儿跟随少爷多年,从未见过少爷那样的眼神。先生!"

"萍儿!"我忍不住声音有些大:"我累了!"

萍儿住了口,转身便往外走,关门的时候却忍不住又道:"先生便是多等一刻又有何妨?"

我用被子蒙住头,心底却在发颤。是,多等一刻又有何妨?我怕多等一刻,便会听见心底依依惜别的声音!我不想听,也不能听!为何萍儿偏不放过我,偏要挖出我心底的懦弱?

我极不开心,入夜时分,勉强睡着,却睡得浑浑噩噩,隐约间竟觉得屋里似乎有人,于是一下惊醒过来。

屋里竟然真的有人!一个黑衣蒙面之人正在我床前,此刻单膝跪在地上。我硬生生压住喉咙口的尖叫,按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低声问道:"什么人?"三更半夜是会吓出人命的呀!

"少爷,属下暗七!"那人似有些诧异,但依然轻声答我。

"暗七?"

那人更是惊异,迟迟疑疑道:"少爷排行第七,属下自然就是暗七了。"

"你是慕容侯府的?"

"是!"暗七抬头看我,眼中惊疑不定。

我最近心已经凉的彻底,这慕容侯府的打击已经算不得啥了,于是低声问道:"你找我何事?"

"属下半年前已经找到少爷,只是苦无机会现身。所幸三皇子今日离府,暮府的警戒便有稍微松懈,属下才勉强偷身进来。"

我一惊,口里已不由自主问道:"三皇子?你指暮青晚?"

"少爷不知?"那人的语气惊讶到极致,夜­色­中更仔细地打量我,良久,道:"属下原也不知,只知少爷突然入了暮府。少爷行事必有深意,属下入不得暮府,便一直暗中打听,方知暮府是三皇子养病之所。"

"你既一直暗中观察,可知半月前到访之人?"我顺口便问道。

"少爷指的是太子殿下?"

我顿时如五雷轰顶,虽早已猜到,心中却一直不愿承认,然而不想事实当真是丝毫不差。

我勉强撑着身子,道:"我以后如何找你?"

暗七道:"少爷若要找我,便系银丝发带,尽量多方走动,属下若是看见,自会想法来见。"

我点点头,勉强道:"我有些事要好生想想,你先回府!改日我再找你!"

"少爷!"那人的惊惶已经忍不住自眼中溢出:"慕容府,慕容府……"

我看他眼中惊惶,心中一紧,直觉有惊天秘密呼之欲出,于是追问道:"慕容府如何?"

"少爷难道忘了?"暗七的语气紧张万分:"慕容府已然被,被灭门了啊。"

再一个五雷轰顶,顺带亿万伏闪电,瞬间把我烧成一块焦炭,我再也撑不住身子,只能躺下来再慢慢思考。

"什么时候的事?"我有些顾不得这个暗七是否可靠了,追问道。

"两,两年前,少,少爷!"暗七已经开始结巴了:"少爷行事自有道理,属下不该擅自行动!请少爷责罚!"

我都这衰样了,他还相信我自有道理,简直匪夷所思!要么这个暗七脑子有问题,要么就是他对这个少爷的崇拜已经近似对神的拜膜。

我摆摆手,让他放轻松,再想一会,刚欲说话,暗七突然起身,急急靠近我,以极细小的声音道:"有人来了,属下先走。皇帝寿诞在即,太子和六皇子的动静似有些不同寻常,少爷千万当心!"

他一顿,又急急道:"少爷的贴身丫鬟是个厉害的角­色­,少爷以后找我,尽量支开她!"

我刚点头,他已经开门飘了出去,那速度,当真是人力可为?

"先生!"旋即,便听见萍儿轻轻叩我的门。

暗七所言即是,他在我这里才说得几句话,萍儿便到了,果真非同一般。我赶紧哑着嗓子道:"萍儿,是你么?我做了个噩梦!"

萍儿"哦"了一声道:"不妨事的,萍儿来给先生倒杯暖茶,先生喝了再睡便好了。"

"好!"我轻声应道,稍微放下心来。

这一夜简直不可思议,我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后半夜一直无眠,只觉事情蹊跷的紧。最令我想不到的事情是慕容府居然在两年前已被灭门!难怪那本开国年鉴未曾有载,原来早了三年。但若我这副身躯当真是慕容安然,为何慕容府灭门,慕容安然却毫发未伤,好好地活到了我来的日子?还是慕容府还有其他人也活着,只是我不知道?

我想了很久,理不出头绪,下次要问细致些才是。

宫中宴请

若是可以,我会找暗七问个清楚,但我不敢尽信他。

正想着是否要趁暮青晚归来之前再找他一次,忽闻宫中来了人。我有些诧异,暮青晚分明就是入宫贺寿,却不知宫中为何还要来人,而且为何要报于我知?

我心知不甚妙,果不其然,萍儿拿了套新置的衣衫长靴过来。我无奈地换上,这衫子,新丝制成,淡青­色­,远看极为普通,近了却不然,用的竟是双面绣,只是绣花与底­色­极为相近,只有光泽度略不相同。这么大片的双面绣,在这样的时代,我真想像不出价值几何。平常人家也许根本看不出这袍子的珍贵,但若是出入皇宫,只要抬起手,展露袖口,对方就已经明了了。长靴与这衣衫也是一套,只是绣路带点淡淡暗­色­,显得更庄重些。最细致的地方,这长衫竟是立领,替我挡住了不该被看见的地方。

我刚穿好,萍儿就进来帮我梳发,梳完了,打成髻,再用一根嵌着大块翡翠的发带仔细绑好,临了,又变出块羊脂白腰牌,配着红­色­的流苏,挂到我的腰间。打磨得极致光滑的铜镜,映出我的身影,面如冠玉,端正雅致,贵而不浮。

我叹了口气,为我配这衣衫的人,当真用了番心思,我还从未见自己这般风流倜傥过。暮青晚早就料到可能会有今日,所以早早便为我预备好了吧?

刚欲出门,萍儿又为我系上披风,时值初春,全狐裘的披风早不能用,萍儿给我的披风,只在边缘用狐皮封口,只是这每一寸都是最软的皮子,不知要用几只狐狸才能凑成。我再度叹了口气,暮青晚是怕我被人歧视么?他想得真是周到,只是我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先生可有什么要问萍儿的?"

我摇摇头,这里的礼仪我早已在书中看过,自是知道如何做的。至于见了那些个达官贵人我还能如何,就不是可以预料的了。

"今儿是陛下的寿诞,先生千万要小心说话才是。"萍儿有些惊异我的平静,但还是忍不住道。

看来我平常很不小心,让萍儿很不放心我,无论如何,我心里好生感激,我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暮成已在厅中等我,为我引见了宫中派来的宦官和侍卫,然后便送我走了。门外停的依然是一顶软轿,我也不推脱,心知这路程不短,不然暮青晚也不会一去五日。果不然,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宫门,搜了身,查了手谕,然后便是步行入内了。出门的时候已是午时,加上行路的两个时辰,到达时已经不早,于是我就被直接带往宴请之地。

我忍不住地左右张望,这皇宫比我想象的要平常,并不十分奢华,想是建国时日尚短,而皇帝又不喜这些,据闻圣武帝文武兼修,先平天下,后能治国,是罕见的明君,只是民间作坊里的传言并不甚好。我一直对这些传言不以为然,不过是些迂腐书生的酸想法罢了,如今见了这宫中的摆设,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入了厅,众人已在等候,我被安排在最下首,这也是自然,因为我没有官职,能够以宾客的身份出现已然有些奇怪。我落了座,自有人收了我的披风,厅中约有百多人,安排得颇紧凑,我抬眼看去,只见太子坐在上首,暮青晚则离我近些,想是因为他平日里远离朝堂,连爵位都未及有吧。

此刻,太子正冲我微笑,他故意收敛了那股子邪气,但眼神依然让我发寒。暮青晚似不曾见到我,正与左右宾客说话,想是极得对方的心思,旁侧之人都是频频点头,他偶尔也颔首微笑。明明就是互相奉承,偏他的气质依然那样高贵,竟感觉不出丝毫的鄙俗。

想我的地位实在太低,没人知道我是谁,便也无人理我。我便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自在,乐得轻松。

申时一刻,皇帝皇后终在簇拥中出现,众人皆起身相迎,皇帝的声音有些暗哑,不算大声地笑道:"今日不必拘礼,众卿随意即可!"

明明那声音不是很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好似有只兔子的长耳朵,全都听见了,笑呵呵地重新落座。

然后,也没有什么繁文缛节,只众皇子进献了礼物,都是名贵之物,却非极致奢华,只是浅藏了­精­巧心思,称颂皇帝的英明睿智罢了。暮青晚,不,今夜之后,我该称为,宗正青晚,呈了套象牙笔砚,不高也不低。至于太子殿下,如今也该称作宗正子荫,显得颇为嚣张,当场即兴手绘一幅百鸟朝凤图。

我倒不成想他竟有如此才华,对皇帝来说,太子的才能,怕才是心中最值得安慰之处,宗正子荫这一举,连皇帝都难得的颔首称赞。我不由看向宗正青晚,他嘴角带笑,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子荫和那幅百鸟朝凤图,他似觉出我在观察他,眸光往我飘了飘,又转了回去。

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看来并不当回事,也是,若是他有心争宠,怎会至今还在偏僻的暮府养着所谓的病呢?

众皇子礼毕,便是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我小心翼翼,心知今日不会就此完结。

果不其然,太子子荫渐渐便走到了我的桌前,我只好起身,按照礼仪,向他敬酒。

子荫邪肆的眼神睥睨着我,低声道:"怎么,忘了自个儿说过的话了?今日待本殿下倒是客气得很!"

他等我说话,偏我一言不发,于是我俩便有些僵在那里。余光中,已经有人向这里窥视,太子殿下行至下位,竟耽搁如此之久,想让人心思不动都难。

我不想引人注目,只好低声下气道:"请太子殿下饶恕付且贵不知之罪!"

"不知?"他重复一句,忽然放声大笑,更引来周遭无数的眼光。他难道不知所有人都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么?我当真要被他害死了,顿时脸黑成了煤炭。

他对我的脸­色­视而不见,笑完,便转身走向殿心,向圣武帝作揖道:"父皇,付且贵当真有趣的紧,难怪青晚一留便是半年,若是子荫,怕也是舍不得他走了。讨巧子荫要了他陪宴,便请付且贵与父皇说些趣事,热闹热闹!"

这个宗正子荫,真是不怀好意!趣事,这宫廷之中的趣事还不够多么?我这初来乍到之人能知道什么趣事?

"也好,付且贵,你且说来听听,众卿若是满意,你可以随意讨赏!"皇帝也不以为意,随口便应了下来。

注定之说

我只好慢慢起身,慢慢走到殿心,当真是郁闷之极,每一步都重逾千斤。

走到殿心,便稍稍看清了圣武帝的容貌,相较而言,子荫与他更为相似,因为年长而长居高位,圣武帝更具威严,但脸­色­极为憔悴,显是­操­劳过度。突然想起坊间的传言,我心思一动,隐隐还有些为他不平之意,于是便道:"付且贵有幸得见陛下天颜已感万分荣幸,岂敢再讨赏赐!只是付且贵出生贫贱,不识忌讳,今日斗胆与陛下说一则西方的趣闻,望陛下莫怪。"

"这西方的趣闻,朕倒是不曾听过,只偶有商人归来,说是相貌言语与本朝颇为不同。朕听太子言付且贵博闻广见,倒不曾想连西方的趣闻皆知!有趣有趣,你且随意讲来,今日欢宴,便有不当,朕也绝不怪你!"

我得了圣旨,便撰改了《髯须客》,换成西方背景,我其实也只仗着这个时代航海技术尚未成熟,皇帝对海外不熟,便将背景改得模拟两可。皇帝似听得津津有味,臣子更不敢发出一丝响声,一时间殿中便只得我一人清亮的嗓音。

到我讲完,圣武帝似有些神往之意,长叹道:"西方真有此人,朕愿与之相交!"

我鞠身道:"髯须客固然令人神往,然而付且贵以为,这故事却另有深意!"

圣武帝似有些诧然,只道:"你说!"

我恭敬道:"陛下,付且贵以为,髯须客虽然豪放不羁,能力非凡,最终却也只能避走天涯,屈居岛主,而李姓王室,终成一代圣主,千秋之后,尚有万民仰之。诚可见天子之位乃上天注定,他人再有觊觎之心,也断不可得!"

坊间传言,圣武帝弑兄夺位,隐指其非天命所归,我这说辞,明里只是故事,更未挑明弑兄之说,然而却故意偏颇上天之意,改成注定之说,只望能讨他几分欢喜,将来若有变故,也可稍稍放我一马。

果不其然,圣武帝沉默片刻,忽而击掌大笑道:"不错,不错,付且贵说得不错!朕今日极为高兴,付且贵,你要何赏赐,朕皆可满足?"

我想要张通关文碟,然后便放我塞外牧羊可好?肯定是不好的,现如今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随便一句话儿都比通关文碟好用。宗正子荫和宗正青晚,若愿放我走,随时可以给我一张文碟,偏他们不愿,我便求了十张回来,他们随便一句话也便成了废纸。可悲可叹!既如此,我还能要什么呢?

"陛下,付且贵是三殿下的门客,平日里受殿下恩遇,吃穿用度皆为上乘,付且贵再无他求,陛下若是坚持要赏,便赏与三殿下吧!"还是拍拍宗正青晚的马屁好了,说不准他一开心,哪日真放了我也不定。

圣武帝怕是不曾料到我会这般答,颇有深意地望向宗正青晚,笑道:"付且贵当真是个妙人,既然如此说了,青晚想要何赏赐?"

我忽然有些懊恼,也不知这一举是否起了反作用,给他添了乱。只见宗正青晚悠然起身,不快不慢地走到我身侧,行了完美的礼仪,道:"青晚恰要央父皇一事。"

"你且说来听听!"

宗正青晚冲我微微一笑,顿时艳光四­射­,我安下心来,他显然应付有道。

"父皇当知青晚心血皆在草日书斋,近日更在筹措趣闻摘录,正愁一篇开题之作,恰在刚刚青晚心中有了属意。只是付且贵这则趣闻已然献于父皇,青晚不敢擅自做主,只求父皇将它赐与青晚,青晚定将此妙文传于大江南北!"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宗正青晚当真是深不可测,这一席话,说得是在情在理,甚至求着皇帝将这拍马屁的绝世作品传播大江南北。我想皇帝刚刚只是龙颜大悦,此刻,怕真是心里都要开花了。

"朕刚刚说了,无论何赏赐,朕皆可满足,更何况青晚的小小要求!允了,允了!"

我舒了口气,望向宗正青晚,他也正在看我,见我看他,目光更为流转,面上神采也更加动人,便是这朝堂上暗转的紧张气氛也阻不了我心中的震荡。我慌忙避了开去,不敢再看他。

我以为今日终于可得安生,刚想归座,太子忽然起身道:"难得父皇亦赞付且贵是个妙人,不妨再多留几日,闲暇时也给父皇解解闷儿!"

这个该死的宗正子荫,不整死我显是不肯罢休了。我双手攥紧,想象中正死掐着他的脖子。

他转头又道:"为兄定会好生安置付且贵。三皇弟,不会舍不得吧?"

我看向暮青晚,真希望他能说个"不"字,但是不可能。我不怪他,在一个皇权至上的地方,我岂能冀求这样的答案。

宗正青晚的眼睛微微避了开去,我想他终是有几分愧疚。这已经够了,真的够了。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太子说笑了,只要能博父皇一笑,青晚愿将付且贵长留宫中!"

我明明知道答案,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酸。喜欢,喜欢,尚且说不出口的喜欢,能有什么用?轻易便将我永远地送了出去。

宗正子荫,他处心积虑,引我至此,又将我强留宫中,究竟有何打算?我的前途一片灰暗。

晚宴结束时,不算太晚,我很想回暮府,虽然出来连一日都不曾到。宫门外华美的轿子一顶一顶都在等待,我四下张望,轻易在人群中找到那个最冷最美的女子,我兴冲冲地跑了过去,连礼仪都顾不上,忽有一种重见故人的感觉,虽然这故人对我总是异常地冷淡。

"往生!往生!"我兴冲冲地唤她,一点也不被她的寒冷打倒:"带我一道儿回去吧?"我想我现在一定笑得极其谄媚,但是我的谄媚是有对象的,对待宗正子荫那样的恶贼,我一定会宁死不屈的。

"付且贵,你要回何处?"刚想曹­操­,曹­操­便到,身后邪恶的声音已然响了起来:"父皇不是让你暂住太子府了么?"

我真的很不开心,勉强回过身,盯着地面道:"回太子殿下,付且贵的衣物尚在暮府!"

"咦,不妨事,不妨事!"他笑呵呵地,上来亲热地揽住我的肩头道:"我的平衫先借你两套,你先将就着,明日我便差人去暮府取你的东西。"

不要装得这么亲热好不好?我跟你感情又不好!我奋力挣开他的魔爪,一抬眼,发现不少人正偷瞄着我。我今日出的风头还不够么?还要与这个变态的太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我用眼神乞求往生救我,但她视而不见,直直地穿过我向后望去。

我悲叹一声,只能仰起头,非常真诚地说:"殿下,付且贵是个麻烦人,若非旧物总觉着寝食难安!"

"而且我的东西旁人都不清楚,殿下派人过去取,怕是空走几遭。倒不如今夜便让在下回暮府,待到明日付且贵收拾了东西再入殿下府邸可好?"

子荫似陷入了沉思。真是太烦了,就这么点事儿,用得着思考这般久么?他这太子当真当得还可以么?我心里忍不住嘀咕。

"且贵!"我听到温声唤我的声音,赶紧回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你今日便跟太子……"

宗正青晚的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我想我的眼神一定很哀怨很可怜,他甚至有点不敢看我,然后他像是做出了重大的决定,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硬生生把话题转为:"道个别吧!明日收拾齐了东西,我便派人送你到太子府上。"

他说完,转身又对子荫笑道:"青晚以为这样安排最为便宜,不知太子以为如何?"

子荫对我­阴­恻恻地笑了笑,接口道:"既是这般,就由三皇弟安排了。"

异常安心

我对着宗正青晚谄媚无比地笑着。他狠瞪了我一眼,嗯,他已经很久没有瞪过我了,他只有对我无可奈何的时候才会瞪我,这是我后来发现的。我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他低低地叹息一声:"你刚刚那眼神,与在宫中一般,我真是……"

我屁颠屁颠的心情一下就没了,只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往生揭了轿帘,他便进了去,我站在轿子外面,正准备跟众人同行。他突又拉开了帘子,唤我道:"且贵,路上时辰长着,你进来陪我解解闷儿!"

他的轿子比一般人家的稍稍大些,坐两个人勉勉强强,还好我们两个都属于瘦长型的。然而他唤我进了轿子,却又不同我说话,只自个儿靠着闭目养神。我很想问他,我日后该怎么办?但问这话有什么用,他若是有法子,我能落到这种地步?

我难得没有打瞌睡,只一门心思想着以后该如何,这样轿子便出了盛京。其实暮府当真是有些偏的,但宗正青晚比我娇贵多了,别人家都是住不惯,宁可赶夜早一日归去。不管是真是假,这理由听起来都是可信的,谁让人家是矜贵的皇子呢。

我想的脑袋发疼,也没想出以后打混的法子,于是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他好似被我瞪醒了,睁开眼,对上我的目光,脸­色­竟有些红,有点埋怨道:"你个傻子!总给我添乱!"

我不服,刚想抗议,忽然轿边传来往生的声音:"少爷!来人了!"

我一愣,回头看向宗正青晚,他脸上隐隐的淡红已然退了去,此时脸­色­极为平静,好似不曾听到往生的言语。

不会啊!往生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没理由他冷淡地好似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我刚想同他说话,他突然按住了我的右手,安抚似地微微紧了紧。

我就住了口,原来他早已经有了准备!难怪要我与他同轿,我还以为他是舍不得我劳累呢!真是自作多情了!

"什么人?"往生冰冷而尖锐的声音蓦然响起,未闻任何回应,便听见了刀剑相撞之声。

宗正青晚如往常一般惬意。可我很紧张,我还没经历过被人这样追杀呢!我很想揭开帘子看一眼,可又怕飞来一箭正中面门。

我本来已经够烦够紧张,轿身忽又一震,不知是被砍中了还是­射­中了,我的脸顿时黑了,这说明我们的处境很危险啊!我愤怒地看着老神在在的宗正青晚,用眼神提醒他我们现在的状况,但他看都不看我。

"少爷!"往生的声音再度传了进来,这次带有些微的焦急:"是两拨人马!其中一路来势极凶,出手极快,今日怕有些凶险。我已放了烟讯,很快便有人来,但为防万一,少爷最好先行一步!"

宗正青晚握着我的手,忽然使上了力,他轻声道:"跟我走!"

然后便揭了轿帘,飞速冲了出去,我一丝不敢怠慢,紧随其后。想是这一幕早已排练多次,轿子另一侧已有人将马备好。宗正青晚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扶住我的腰就将我推到马背上,我还没来得及趴好,他自己也已经翻身上来,然后一甩马鞭,就往前飞奔而去。

身后一片混乱,有人大呼:"快追!"还有往生清冷地声音:"阻住所有人!"

身后刀剑相击的声音不绝,那马爆发力极强,一口气奔出数十米,刀剑声渐渐远去,我正待安下心来,忽闻"嗖"地一声破空而来,我心底一寒,直觉大叫:"暮青晚!"

未及叫完,耳边已经传来一声闷哼,他右手的缰绳不由一松。我赶紧抓住,刚欲回头,耳边传来他微弱的声音:"不妨事,快走!"

我便不敢回头,感觉他的左手也有些无力,只能硬接过缰绳。我以前陪肖潇骑过几次马,但都只是散散步,有些理论小知识,却从没有这样飞奔过,如今他明显乏力,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大喝一声:"抱着我!"然后便用力甩了把马鞭,逼迫马儿奔得更快。

暮青晚只用左手揽住我的腰,我心知他右臂定受了伤,而且怕是不轻。

我拼命赶着马,只觉悔恨异常。今夜之事,太子和暮青晚显然都早是心知肚明,所以子荫才异常好心地留我住太子府,所以暮青晚决定留我之时才那么艰难。我当真是个傻子,只会给他添乱!如果是慕容安然一定早看出端倪了吧!我只觉心中又酸又涩,但又拼命稳住心思,我必须得保护身后的人!我不能让他出事!

这马本是为暮青晚一人准备,如今负了两个人,便再是宝马,也跑不了多久,更何况后面追赶之人个个都是高手。再跑下去迟早会被抓住!我着急地四下张望,好容易瞧见一片野林,终于生出一分希望!

我勒住马,暮青晚也不用我说,自己就翻身下了去,我赶紧也跳下来,一回身,就看见箭尖已然穿过他的肩头,而他的青衣则是大片的血污。我不敢再看,也不敢多想,上前一用力,撕开他的外袍。他也不问为什么,只由着我动。我把撕开的外袍系在马鞍之上,让带血的肩头部位垂得接近地面,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抽向马儿,马儿悲惨地长鸣一声飞奔而去!

我头也不回,对他道:"进林子!"

立时就听到了他有些踉跄的脚步声,我趴在地上,把马儿和我们俩因为停驻而留下的混乱脚印擦松,然后倒退着跟进林子,一边走,一边消除痕迹。直进了林子十数米,我才松口气,站起身,只觉腰酸的厉害,但脸上一丝也不敢露出来。

暮青晚一直站在我身侧,此刻已是支持不住,身形不住摇晃。我心底传来难以言喻的痛楚,赶紧上前扶住他。我不敢看他脸­色­,硬逼自己狠声道:"靠着我,继续走!"

他依然不发一言,但全身泰半重量已经压到我身上,我勉强撑住,顿时痛恨自己平日里怎么那样懒散,到了这关键时刻竟这般不中用!

不知走了多远,我感觉他脚步越来越浮,我估摸着已经够远,就停了下来,然后迅速将长衫脱下来,靠着树,铺在地上,再扶他坐下,这才有空看他伤口。

幸好并未伤到要害,而且­射­箭之人力道奇大,这一箭穿体而过,处理起来倒省了不少麻烦。只是现在连把刀都没有!

暮青晚微微地抬了抬腿,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就往他靴子里翻去,果然侧面藏着一把薄体匕首。我取出来,也顾不得形象,从身上的中袍面襟上割下数根长条布带,随便挑一块卷起,放到他嘴边,让他咬住。然后用左手紧握着尖锐的箭尖,右手用足力气劈下。还好这匕首够快,暮青晚的身子只轻轻摇了摇,我就已经完成了第一个任务。

我把箭头放下,顾不得掌心隐隐作痛,两手握住箭尾,用力向外拔,我不敢拔得太快,怕它断在里面,待到终于□,我满头都是汗水,手心更是腌渍似的疼痛。

但他定比我痛上百倍,我心里道,更不敢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赶紧帮他包扎起来,因为要止血,我用尽全力扎得死紧,最后又打个死结,才终于做完最后一步。

我帮他拿掉咬在嘴里的布条,这才敢看向他的脸。他的脸­色­原就是病­色­的,此时愈发苍白,好似随时都会昏过去一般,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他轻扯了下嘴角,勉强挤出个笑容,声音无力得快要听不见:"且贵,有你在身旁,总觉得异常安心。"

我的眼泪眼见就要滚落下来,我连忙背过脸悄悄擦去。有我在,总让你异常烦心才是!

愚不可及

休息了小阵,我小心地观察他,除了脸­色­苍白,暂时没有其他反应,我稍稍安了点心,踌躇着要不要逼他继续走。

"且贵!"他忽地轻声唤我:"扶我起来吧!"

我一愣,赶紧上前,扶他靠着树,然后收拾好东西,通通用染血的外袍裹起来,背在身上。

我有些犹豫地望着他虚弱的样子:"殿下打算走?"

他看着我轻声道:"你不是想走么?"

是,我是想走!今夜若只有一拨人马来袭,我也许就赌一把,赌他们不敢曝露身份,就在此地等待援兵到来。但实际来的却是两拨人马,那这其中至少有一拨打了浑水摸鱼的主意,要定了暮青晚的命。既是这样,他们一定不会轻言放弃,发现马上没人,一定会折回头找我们。所以我们必须得走,多走一步,就给暮青晚的援军多争取一些时间,我们就多一分获救的希望。

我不能再有­妇­人之仁,走上前让他依靠,然后继续往前走。

"且贵,同我说说话儿!"

我心中一凛,明白他必是有些迷糊了,我得找些带有刺激­性­的话题吸引他才行。

"我有个问题平日里一直不敢问出口,但今日生死难卜,更未知明日如何,且贵便想冒险求殿下给个答案。"

"嗯!"他轻轻哼了一声。

"敢问殿下以为我是付且贵还是慕容安然?"

"付且贵。"他的声音似蚊子哼哼,语气平淡地好似在说"今日天气很好。"

我很想掩饰我的诧异,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这般笃定?据说我与慕容安然极为相似!"说出"极为相似"都让我有些羞愧,其实我就是抢了人家尸身,惭愧惭愧!

"那只是外表罢了。"他的声音依然如蚊子哼哼,听在我耳里却如仙乐一般,感动得几乎泪流满面,暮青晚可是第一个确定地说我不是慕容安然的人,就算那个貌似很了解慕容安然的宗正子荫也只是觉得我比以前"讨喜"了一点点而已。

我刚想说两句感激涕零的话,暮青晚蚊子哼哼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慕容安然怎么可能这么蠢?"

"呃!"我所有的感激涕零一下都卡在喉咙口,偏我还不好意思争辩,只能默认他说的是事实。

"你平日里的行为已经蠢到令人发指,今日之事也不过是再度证明你的确愚不可及!"他吸了口气,貌似很费劲,但继续说道:"若是慕容安然,定然早早规避了去,怎会像你这般白痴地自己往上凑?"

付且贵处于羞愧状态,僵硬前进中……

"曾经还蠢得自己跳出来问我是不是要杀你,你既知我想杀你,至少该想些法子偷偷跑了吧?"

付且贵继续处于羞愧状态,僵硬前进中……

"稍稍试探你一下,你就啥底都露了。看到不该看的书,你难道不能装个傻吗?"

付且贵继续处于羞愧状态,僵硬前进中……

"你的言语总是漏洞百出,别说你是慕容安然,就说你是倾朝人,我都十分犹豫!"

付且贵仍然处于羞愧状态,僵硬前进中……

"你连字都不会写!想我还高估了你,以为你有什么谋划,结果你居然是真的不会写!想也是,你这样的脑袋瓜子!"

……

"停!"我终于忍无可忍,愤怒地打断他,而他居然也就不说了,我悲哀地想,大概是说不动了:"我说,三皇子殿下,我不过提了个小小问题,你有必要说这么多话来羞辱我吗?平常怎不见阁下这般多话?啊?"

"我初来咋到,搞不清状况,就算做了点糊涂事,又怎么地了?我不一样活得好好的?"

"那是因为有我……"那蚊子哼哼的声音居然试图打断我?!

我轻易地、中气十足地盖过他:"你以为我啥都不知道?我知道的可比你想象得多着去了。我付且贵的脑袋瓜子也不是长着玩儿的!"

"搞个书斋装纯良,好玩不?"

"富得流油,还藏着掖着,好玩不?"

"故意用开国年鉴勾我,好玩不?"

"想查慕容府的案子,结果发现我是付且贵,好玩不?"

"万事俱备,却不敢出山,刚想出山,又落到现下的窘境,是不是更加好玩?"

"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真是悲剧中的悲剧啊!"我仰头望月,感慨万千,想不到我付且贵也能碰到这么有情调的场景!

"付且贵,你瞧不见我是伤患?想气死我吗?"耳边人恨恨道。

我稍稍松了口气,勉强又走了半个时辰了,这辈子没这么累过。往生啊,往生,快点追上来吧!我还从未这么思念一个人呢!

“付且贵,你还真能糊弄人。”

我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文绉绉地问道:“敢问殿下,以为付且贵何句为糊弄?”

“我一个在外养病的皇子,就算父皇平日里赏赐多些,也算不得富得流油吧?”

“三殿下啊,三殿下!”我啧啧两声:“元家的产业遍布京城,大江南北更不知几何,每每想到此处,付且贵就羡慕得口水直流,这般好事,殿下何必再装?”

身旁的人轻声道:“我跟元清要你入府,自是有代价的!你莫要误会了。”

我笑了笑:“元清明目张胆置慕容安然于市井之间,殿下又名目张胆跟元清要人,旁人想怀疑都难得很!”

“你既明白,又如何……”他的声音里有些微的诧异。

“你很想知道是吧?”我故意吊他胃口。

“是!”他很直白。

“那你先得保证不因此责罚元思!”

“好!”

“元思以为我是个男子!”我道,羞愧啊羞愧,这身板,淋湿了都没被人看出­性­别!

“然后呢?”他想了想,忽而嘲笑道:“你除了骗女人还有长处的么?”

“暮青晚,你还想听我说话,就他妈给我闭嘴!”我发怒了,这是什么话儿:“你以为我想扮男人?在这种男尊女卑的鬼地方!只以某恶贼为例,我若不扮男人,早不知被糟蹋几回了!”

“再说,为什么我那么受欢迎?因为我长得好?我哪敢跟三殿下的倾国倾城相比?”我鄙视地斜瞥他一眼:“可就算在殿下的府里,我也一样比殿下受欢迎!”

“你想知道为啥子吗?”

暮青晚被我说得一愣一愣地,居然傻傻地点了点头,我想他真的流血过多,怕是晕乎了,只好继续道:“那是因为我尊重她们,她们是女人,可她们也是有思想有梦想的!你瞧瞧这边的男人,除了看不见就是­色­迷迷的!所以我就不一样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你说的有点道理,只是有点。”

我冷哼一声:“不要再说我骗女人,这是污蔑我的人格!”

“你若没骗元思,如何猜到元家同我——”他被我打压得有够惨,好不容易Сhā嘴一句,还好我耳朵尖,居然听见了。

“元思一样喜欢我呀。”我­干­巴巴道:“但元思与这里的寻常女子还是不同,相当敢作敢为,平日里甚至不顾身份,日日来听我说书。”

“你说,这样一个人,我突然要走,她不留我也就罢了,算是怕了你三皇子的权势好了,那也不至于连送都不送我一下,看都不看我最后一眼吧?更何况她明知道我在何处,也从未来看我一次。就算她没那么喜欢我,这也过分了点吧?”而且小三那么粘着我,最后都没敢现身送我,开始没觉得有啥,一回首,竟是样样都不对。

“就因为这个?”他诧异道。

我点点头:“这就够了不是?她不敢送我,因为她知道我这次入的是虎|­茓­,是有去无回。三殿下隐藏得如此之好,元思若不是殿下的人,如何会愧疚地不敢见我?”

他半晌无语,我赶紧道:“你答应过我不会怪她的!这只是个意外!”

“我不怪她。”他叹了口气:“只怪你个怪胎。只凭着一分感情就敢胡猜!”

“嗳!”我很严肃地看着他:“我不是胡猜,好不好?碰到像你这般擅做戏的人,跟着绕几圈,再清醒也都糊涂了!可唯一感情是作不来假的!”

他沉默了半晌,蚊子哼哼道:“你说的有点道理,只是有点。”

我冷哼一声,我明明很有道理!

回过头看他一眼,只见脸­色­惨白,平日里雾蒙蒙的双眼更加地迷茫,似乎连视物的能力都丧失了。我心中大惊,实在不知道这种伤势究竟会不会致命,只他自己说不妨事而已,但他现在明显昏昏沉沉,他说的话还有参考价值吗?

他似累极,几乎不再说话,又走了一段,突然道:“这是我二次失策,第一次,母妃离我而去,第二次,便已是我的死期了么?”

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心脏像被人揪住,赶紧喝斥他:“胡说!就算你的命不好,我也不会这么倒霉!你现下可是我唯一的靠山,千万不能倒的!”

“付且贵,你明明就是个倒霉鬼!”他的声音好似要破碎了一般:“否则哪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我咬牙,狠声道:“殿下尚未荣登大宝,岂能如此放弃!殿下的母妃也正看着殿下呢!”

“且贵,我只是有些冷!”他终于道。

我赶紧找棵树让他靠了,飞速脱下身上破败的中袍裹住他,他的手当真又冰又冻。我心里好急,好急,从未这般急过,急得我想放声大哭。明明春寒料峭,我却是满头大汗。暮青晚,暮青晚,你千万要支持住!

我才刚认识你,我才刚喜欢你啊!

一场游戏

耳边隐隐传来搏杀之声,我赶紧定下心,仔细地听,是真的!还有兵刃相接的声音!

因为太过兴奋,我甚至有点头晕,赶紧定下心来,对他道:"殿下,我们不走了,援军已经来了,我们得救了!"

我小心安置他坐下,他的嘴­唇­已然无­色­,我心痛地无以复加,赶紧让他紧紧偎着我,将他冰冷的手藏进我的怀里,让他冰冷的脸颊贴在我的颈口。

他的双眼紧闭,呼吸越来越重,我非常害怕,着急地望着搏杀的方向。终于有个人影飞奔而来,那身影在月光下清冷异常,竟如同天神一般。我立刻放声呼喊,感觉眼泪似要涌出,我极力忍住:"往生!往生!"

往生飞奔而至,一见我和暮青晚的混乱凄惨,立刻上前把住他的脉。我紧张地望着她,终于她抬起头,看着我道:"先生处理还算得当,少爷失血过多,又过度劳累,这才晕了。"

她探手腰间取了颗药丸,欲送进暮青晚的嘴里,但我伸手拦住她。她诧异地望着我,但未继续动作,只等着我的解释。

"他们何时能找来?"我问。

"少爷早已安排妥当,收到烟讯就有人往宫中和太子报急,我一路追来,故意留有痕迹,半个时辰之内,太子便该带人寻到。"

我点点头:"殿下可能支撑到那时?"

往生看我脸上刚绝神­色­不由一愣,回道:"没有生命危险,只怕日后落下病根。"

我看看暮青晚的脸­色­,一咬牙,冷声道:"若不幸真有病根,怕也已经落下。殿下的计划只差最后一步,区区半个时辰,他若是醒着,必也只有一个‘等’字!"

往生默然,我又道:"那些杀手,可有逃逸之人?"

"回先生,一个不留!"

"很好!"我看向往生身上的几处血痕,估计是在马车旁的战斗中留下的。

"这只是一场游戏!"我对自己说,然后强逼出内心最深处的冷酷,冷静道:"殿下的实力尚未完全暴露,你带人将前方的战场清理一下,尸体分散出去,不要让人看出围剿的迹象,然后遣散众人,绕远路回去。"

"另外麻烦你扭断我的胳膊,顺便在我腿上划一刀,划深些,最好露骨,我自己下不来手。"

"还有,你身上的伤太轻!"

往生震惊地听我说完,脸上神­色­久久不能回复,直觉便道:"遵命!"

天­色­还没有亮,无数的火把包围着我们,我的眼睛受不了刺激,有些睁不开。我跟暮青晚的形容定是极为可怕,吓得我眼前的脸孔上尽皆带有惊恐至极的神­色­,跟随太子而来的老御医更是吓得腿软,几乎是扑倒在我们勉强。

我忍着痛,惊惶地大叫:"快救殿下!快救殿下!殿下不行了!"

老御医手直抖,摸在暮青晚的脉上好半晌,才终于稳下来,然后转身朝太子磕头,喜道:"三殿下没事!三殿下没事!"

子荫的脸­色­让人瞧不清楚,只声音很寒冷:"伤成这样还叫没事!别给我磕什么没用的头,快些就成了!"

暮青晚没有生命危险,老御医就镇定起来,飞速地下了药,又重新处理伤口。

我忍着痛,默默地看着,到他处理完毕,许是终于放了心,身子忽地一软,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傍晚,萍儿在我的身侧,我直觉抓住她惊叫道:"暮青晚!暮青晚呢?"

萍儿被我吓了一跳,脸上神­色­又怜又敬,安抚我道:"先生莫急,少爷还未醒,御医说伤势已然稳住,睡过今夜,退了烧便没事了。只是日后需要好生调养。"

我赶紧跳下床,想去看他,刚一动,小腿一阵剧痛,我惨呼一声,倒了下来。萍儿赶紧上来查看,微微责怪道:"先生的胳膊无大碍,腿上的伤却是极深,再深些,腿骨都断了,御医说是没有一两个月难修养得好!先生有事,唤我便成。"

我"嗯"了一声,忽然又想起一事,急忙问道:"往生呢?往生如何?"

"往生的伤比先生还重!"萍儿叹了口气:"幸好她身子骨比先生好,若是先生,怕就不行了。"

好寒啊,都不知道萍儿是不是在讽刺我!我只吸收她话里的正面思想,其他就当没听见好了。

"萍儿,我想去看看少爷!"没见到他,我总觉得好不安心。

萍儿将我的被子重新盖好,小心不碰到我的伤腿,然后端了东西过来喂我吃,一边喂一边道:"御医说先生今日刚上了药,不可活动。先生先等一等,吃饱了再睡一觉,养足­精­神。明日萍儿再送先生过去看少爷,可好?"

萍儿好温柔啊,我点点头,然后"哇"一声就哭了出来,萍儿被我吓得手忙脚乱,不停地帮我擦眼泪,我哭了好久,勉勉强强止住了,哽咽着对萍儿道:"萍儿,看见你真好!萍儿,你真好!"

萍儿就腼腼腆腆地笑了起来:“先生没事才好呢!”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着萍儿大哭,也许我是累了,也许我是怕了,也许只是因为我的心太乱了。这一夜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无论我多不愿意,我都必须做一个选择。也许不该叫‘选择’,‘决定’一词该是更恰当些,因为除了暮青晚,我没得选。

又也许因为腿太疼,因为心思太重,我夜里睡得极不好,凌晨的时候,隐约知道有人来了,我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是暮青晚。他站在我的床头,对上我氤氲的眸子,露出个惨白的笑容,就又被人扶了出去。

见过了他,虽是迷迷糊糊的一眼,却终是放了心。然而除了身上疼,头脑也开始有些疼,料想又有些发热了,只是很快有人给我端了药来,想来萍儿照料我真是尽心尽力,这一点点的症状即刻也被发现了。

自我来到暮府,这已经算是第三次有生命危险了吧!而我决定要走的那条路只会是越来越凶险,也不知我能否捱到终点?

三方盘点

第二日晚,我自觉除了伤了筋骨的疼痛,没有大事了,所谓礼尚往来,也该是回访他的时候,更何况我对他确然牵挂不已。于是萍儿便备了躺椅,命人小心抬了我过去。

暮青晚正靠在床头,右手微垂着,左手按着书页,见我来了,脸­色­依然平淡之极,随手将书搁在床侧,让萍儿将我安置在他旁边,然后点点头,众人便下去了。

"且贵,我当多谢你才是!"他轻声道。

我摇摇头:"殿下的计划原本完美无缺,是多了个付且贵,才多了这些麻烦。"

"这里是暮府,不必唤我殿下了。"他微微叹了口气:"且贵,我当真有些小瞧了你!我细细想了那夜你说的话,你既猜到元家的事,慕容府的事,你必也是有心了。"

"少爷,慕容府的事,我知晓的不多,只是太子以为我同慕容安然是一人,这才多留了几分心思。"

"慕容府的过往,我也只是从少爷给我的开国年鉴中得知,其他的,便是慕容府灭门之事,至于灭门的经过和原因,我亦是不知。但我以为少爷自开始留我,便是为了慕容府的旧案。想必这案子蹊跷得很,竟至今未有结果。"

"但即便如此少爷依然不肯放弃,我只能猜想,圣武十九年,慕容氏在朝堂中定是权势盖天,然而顷刻颠覆,少爷定是怕这幕后尚有未知的黑手。少爷人力财力物力兼备,却迟迟不肯出山,想来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他静静听我说完,脸上没有诧异之­色­,只道:"你的猜测大致无误,这两日我便在想,付且贵不止与慕容安然容貌相似,只怕是才智也差不了几分。"

我微微叹了口气,他这是在怀疑我吗?我需要解释吗?解释又有用吗?

"少爷,"我坦诚地对上他的眼:"付且贵只是个普通人,只是­性­命攸关,不得不机灵些。换做他人,也会如此。"

他笑了笑,似要让我放心,我原以为他今日是不会笑的,毕竟他的脸­色­刻意放得冷淡,不是吗?但他这一笑,我便如他所愿,安了心。

"且贵,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你是付且贵,我信了,便是信了。世上奇人多不可数,再多个才智惊人的付且贵又有何怪?更何况我一早便是知晓的,只是以为你的心思不曾放在朝堂之上罢了。"

他笑完了脸­色­又归于平淡,温声对我道:"且贵,前两日的事,你心中可有想法?与我说说如何?"

圣武帝五十寿诞,众皇子无论远在何方,尽皆赶回贺寿。那一夜的酒宴,我不曾说话,却听尽了别人的言论,对这殿中的几拨实力也有了些概念。圣武帝共有六子,其中太子的母妃贵为皇后,余下的皇子的母妃皆曾为妃,只是或因家族衰弱,或因微有功绩,多半早早被封了远侯,送离了京师,留下的便只有称病的暮青晚和年幼的六皇子。

因而这算盘便好打得很,有理由对暮青晚动手的只得太子和六皇子二人,只是这二人的理由怕是差得极远,所以那一夜的行动也便不同。暮青晚的心中必是明白得很,这皇子间的动向,必也是清楚之极。

"那一夜行刺殿下的既是两拨人马,但穿着打扮却是一般,只是杀人的手段不同,才被往生看了出来。"

"六皇子欲袭击殿下,要的不过是圣上对太子的怀疑,至于殿下的生死却并不重要,若是殿下身亡,他便少了一个对手,若是殿下活着,必也与太子生了间隙,所以那一夜的暗杀并未到穷凶极恶之地。若六皇子的计划顺利,他原已该登门拜访殿下了。"

我想起那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当真是可怜,尚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已然要在生死间搏杀,清晰记得那一夜六皇子年轻的眉目间尚有几分慌乱,明明是捉鱼的人儿,却被人玩弄在掌心之中。我若是他,必早已逃得远远地,可他不是我,所以他的结局早已注定,如今只能看太子和暮青晚是否愿意留他一条生路了。

"至于太子殿下,想要的才真是少爷的­性­命。少爷为了查慕容府的案子,可说是下了血本,甚至敢将慕容安然留在暮府,太子虽未查清少爷的实力,但显而易见,六皇子与少爷相比,不过是个稚童罢了。我以为太子定的同样是一石二鸟之计,顺水推舟杀了少爷,再将责任推回到六皇子身上,此后,便再无人能与他争锋。只可惜,他亦输了。"

暮青晚又笑了起来,凤眼明亮得异常,惨白的脸­色­亦挡不住他的光彩夺目,他轻声道:"且贵,这最后的赢家自有我,也自有你。"

我心中苦笑一声,也算有我吧。对于身份如此低微的付且贵,无论是进宫还是入住太子府,都是天大的祸事,穷尽心思也逃脱不得。但对于三皇子,扭转这小小的乾坤却轻松地直如行车时随手拈一枝春花罢了。

今早萍儿告诉我,宫里早来了信,我进宫之事可待三殿下的伤养好再说。皇帝必也知道我受了重伤,但我何时入宫,却全然得看三殿下的意思,想来皇帝对宗正青晚这个儿子终是有些不同。这皇帝的心思颇有些微妙,让人难以琢磨。

"虽说少爷要的不只是重归朝堂这般简单,此次苦­肉­计,也太过凶险了些。"我叹了口气,想起宫宴时一脸病容的圣武帝,不谈六皇子和太子已然行动,就连暮青晚都顾不及慕容府的真相,急着出山,想来必是时日不多了。

我心中生出几分同情,便是千古圣君、名垂青史又能如何,只一句"父慈子孝,兄弟和睦"都难如登天,可明知如此,却还有这么多人要争夺这寂寞的位置,甚至不惜以身相殉!

"确是凶险了些。"他凝神注视着我:"但那一夜你我相扶相持,我自不会忘,今后在这府里,你可不必唤我殿下,也不必唤我少爷。"

我"哦"了一声却不放在心上,不唤殿下情有可原,但不唤少爷,就只能如恼火时唤他全名暮青晚了,只想想也知不可行,他不记恨我多次不敬,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若不幸叫着惯了,难保将来有一日被穿小鞋。

"少爷若记着那一夜的情谊,付且贵却有一事相求。"

"你说。"

心爱之极

因为失血,他的脸­色­黯淡,但想来我的脸­色­定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而且他的心思自比常人多一窍,我也不必再费劲提醒他了,只需直说便好:"少爷,这容貌注定我与慕容府的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兴许我能替少爷查了真相出来。付且贵虽说没什么能力,多多少少总还能为少爷做些事儿。若少爷不嫌弃,便自愿为少爷驱使。倘若命大,能随少爷捱到最终,但求少爷给一张文碟,放我出关牧羊。"

"付且贵!"他听我说到最后一句,凤眼忽而眯了起来,带上几分­阴­毒,竟让我想起子荫:"你以为这一箭我定是得挨的?"

他冷冷笑着,好似我刚刚讲的是个荒唐之极的笑话:"你以为我非得查清慕容府的案子不可?我念着那一夜的情谊,自会对你客客气气,但也仅止于此。任何事物,倘我付出过代价,就别指着逃脱我掌心。既然我为你挨了这一箭,你自得千百倍的还我!至于放不放你,得看我的心思,你以为你有何资格同我商议?"

他的表情不同寻常地恶毒,让我万分惊讶,他说完似不愿再看我一眼,微转过头去。我虽然委屈求全,但也未料到他的态度变得如是之快,若是他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必早已一掌挥了过去。

那一箭我自是明白的,我在他身前,他若避了开去,­射­中的就是我了,我又不懂武,被这一箭­射­死了也没什么奇怪。虽说这一箭也许只是省了他自己下手,但无论如何,我是欠他的,欠他一条命。受了他的恩,我自然会还,还到我觉得够为止,但我,还是个自由人!不管身如何,心是自由的。

他的态度这样恶劣,我的心思这般明白,我原该恼他的,但看着他瘦削的背影,隐隐透着一丝孤寂,我心中点点滴滴映出来的竟是心疼,而我却阻止不了这心疼的感觉慢慢地扩散,一直扩散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他呆坐了一会,心绪似有些平静下来,转过头来,只觉那双眼如死潭一般。我突然发现,原来他眼中迷迷蒙蒙的雾气要藏住的并不是悲伤或者愤怒,而是那死寂一般的感觉。

他微张了­唇­,我想他是要唤人送我走了。他尚未来得及发音,我的手就伸了出去,捧住他苍白瘦削的脸颊,他一下就愣住了。我的胳膊很疼,却没有我的心疼,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我会对一个人有这样强烈的情绪,好似愿意代他受一切的过一般,我想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我的吻轻轻落在他的额头,好似羽毛一般,又顺着他的脸线一路往下,吻他微闭的双眼,轻颤的睫毛,几乎感觉不到呼吸的鼻翼,还有茫然不知所措的嘴­唇­。他的­唇­­色­苍白,我小心碰到的时候,更似有些颤抖,让我分不清是想拒绝还是想靠近,他的左手早已贴向我的肩头,却不发力,似犹豫着是否要推开。

我等着他推开我的时候,但他终是没有推开,任我又怜又爱,蜻蜓点水般地亲吻,一遍又一遍,细细密密,柔柔和和地落在他的脸上,直到我心里酸酸的感觉渐渐退去。

"暮青晚!"我轻声唤他。

他睁开眼,雾­色­迷朦。

"暮青晚!"我又唤一声,心中忽有些甜甜的感觉。

他有些发愣,思绪不知在哪里。

"暮青晚!"

我唤了他第三声,他终于勉强应了声:"唔。"但他的眸子却偏向他处,不愿对着我。

我有些丧气,果然,他使尽力气想要迷惑的不过是慕容安然罢了,偏偏却是我这个白痴的付且贵上了钩。真是没有办法!我给自己打打气,原本就是不该发生的事,何必如此在意?既是喜欢了,就任它去罢,随心所欲地恋着他,全心全意让他开心也便够了,到那一日终离他去了,心里念着有他相伴的日子也就好了。

"付且贵,我当真是太纵容你了!"他突然开了口,声音带着暗哑,有些无奈,有些恼怒,还有无数复杂混乱的情绪:"你当我是你的玩物么?惹怒了,再随便安抚一下,事情便可以过去了么?付且贵,你以为——"

"暮青晚!"我打断他,将我最坦诚的心思对入他的眼中:"惹殿下生气的,是付且贵的心愿;想安抚殿下的,却是付且贵的心意!付且贵亲吻殿下,也只因心爱殿下之极。"

他愣愣地望着我,这短短的几刻钟他已然愣住两次,向来平淡的脸上此刻竟有些茫然,隐隐还似有些红晕,想来是从未碰到过我这样大胆热情的女子,竟愣成这样!

我叹了口气,既是有情,逃逃避避也不是办法,当机立断,勇往直前才算是出路。既然往事终会成烟,我便在这烟消云散之前,将它刻在脑中好了。

想是我那日的表白太过惊世骇俗,暮青晚都好似陷入了某种混沌之中,只对我道,若有需要只管找往生。我明白若找往生,我的需要自非生活所需,又想起往生伤得不轻,便顺道去探望一下。

往生不曾料到我会探她,见我第一眼神­色­变幻莫测,然后便急着起身,我赶紧阻止了她,想我不过是府里小小的说书先生,说起来探望她这暮青晚的贴身护卫,也该算拜见才是。她却是如此客气,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稀里糊涂地说了些话儿,我实在找不到词儿,往生的­性­子实在冷淡,几乎不搭腔,只得我一人唧唧呱呱,久了难免有些尴尬,估摸着她定是嫌我太烦,我坐了一会便早早地离去了。

萍儿似得了暮青晚的指示,宫里来的大小消息都开始向我汇报。最新的消息是太子殿下抓住了一名重伤的刺客,但显然我更相信往生,往生明确地告诉我,那一夜行刺之人,一个不曾留下。幸好如今这唱戏的,只得太子和六皇子二人,我便坐等着更有趣的消息传来。

那一夜,宫中来的人都被三皇子浑身是血的模样吓去半条命,随行数十人,更只有往生和我逃得­性­命,却全都是重伤。更不提林中的血腥异常,暮青晚险些不治。圣武帝虽然未曾大发雷霆,却迅如闪电、毫不手软地软禁了所有皇子。

暮青晚受伤的消息亦被封锁得厉害,除了朝中重臣,再无人知晓,于是也只得轩辕和独孤两氏族悄然探访。圣武帝人虽未到,却赐了无数珍奇药品,又传了话来,定会查明真相。

正当时,听说那刺客熬不住酷刑,招供说是太子所为,于是太子府也便封了起来。那传话的公公过来之时,暮青晚依然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眉头紧锁,愁绪万千,忧郁又体贴地回复道:"此次青晚能捡得­性­命已是大幸。想那人既敢行刺,必已做好万全准备,便是查出来,怕也只是个代罪羔羊罢了。青晚­性­命已是无忧,父皇又忙于国事,就不必再为此事太费心思,处置了那刺客也便罢了吧。"

传话的公公怕都被这般良善的三皇子感动了,只不停赞道:"三殿下仁厚,一心为陛下考虑,陛下自会明白殿下的孝心!"

又过两日,传说皇帝亲审,指出口供数条破绽,刺客惊骇异常,便不肯再开口,不两日更自了尽。

早被审了数日,皇帝派人看守得紧,自尽岂是件易事?于是监牢守卫,以及出入过的人士,不管身份高低,官职大小,尽皆被扣审。这一审似审了半个月,众皇子惶然而不可终日,个个小心翼翼,躲在府邸中,一步不敢外出,生怕这脏水溅到自己身上。

然而这半月之后,戒令忽然松了,陆陆续续,便有传召皇子们回各自的属地。得了旨意的兴高采烈,一瞬间就走得无影无踪,于是京中又似恢复了原样,但牵连此事的人却都明白,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婉约挽月

暮府好似不曾受外界影响,春季到了,园子需要翻整,淤泥需要清理,还有今年的新货,也需置办,府里便一直热热闹闹。

暮青晚只是失血,伤势却非极重,渐渐便有了­精­神,每过三两日总要我在院中陪他。他似忘了那一日自己的刻毒,也似忘了我突然的告白,只像微风一样温温和和地坐在我身侧,偶尔起了兴致,会要求我说些奇闻趣事。他的话虽也不多,但比起往生还是好太多了,至少我可以确定这个人是愿意与我交流的。

我原想做个轮椅方便行动,一瞬间又转了念,情愿不停地麻烦萍儿。但总是枯坐在那,总有些无神,平日里躺着看书一看便是一天,到真的不能动了,我反而少了那分宁静的心思。有时望着忙碌的丫鬟小厮,就发起呆来。

"这两日府里这般折腾,怕也是白忙活,何必非要换了这些花草?遍是绿­色­,也自有一番风情。换不得几日便又入了夏了。"我有些不舍地看着园中忙碌的工人,原来这看似随意的园子,当真是经过­精­雕细琢的。

"且贵,你还是尽快适应这里吧!"暮青晚轻轻柔柔的声音从我身侧传来,带着一丝责怪。

我一愣,忽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再过两月,你的伤便好了,进了宫,其他我都可以照应。只一件,你却得明白,"他素白的长袍随风飘动,乌发亦随之飞舞,脸上的血­色­尚未完全恢复,依然带着几分惨白。他黑幽幽的双瞳凝视着园中的忙碌,忽然让我想起了传说中的吸血鬼,带着病态的诱惑,是让人爱恨交织的魔鬼:"父皇不喜别人窥测他的心思。"

"宫宴之时,父皇确是难得的高兴,但那只是个意外,你需得小心记着,再发生,我亦难料后果。"

"多谢殿下提点!"我懒懒地笑道:"只是确信殿下不会害我,在这暮府里便有些放松罢了。"

"那便好!"他的声音幽幽的,但并未反驳我的话,我便放了心,费力地蹬蹬正常的那条腿,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再抬头,只见他深深地注视着我,我自在一笑:"付且贵的身上系着殿下的期望,不敢乱来的,殿下尽管放心。"

刚过得几日休闲,自在地享受春光明媚,偏有人硬带来几朵乌云,搅坏了我的心情。皇帝的禁令刚解,太子子荫便潇潇洒洒地来了,容光焕发,举止优雅,丝毫看不出被困十数日的颓唐。

他也不算是稀客,临晚府里便只摆了简单的家宴。我本不想出席,子荫非说冷清,硬是要人抬我入席。

若只是这般,也便罢了,偏他看到空荡荡的桌上只得我们三人,又嫌冷情。这人真是当真是烦,但暮青晚好似已经习以为常,只温和地问他有何建议。他想了又想,才派人去请他带来的娇客。

暮青晚难得地调笑他道:"原是佳人不在身侧,子荫觉得寂寞了!既是如此,子荫早说便好,难道还怕青晚拦着不成?"

子荫"嘿嘿"一笑,带着几分­奸­诈:"我是怕青晚会与我争,你我兄弟情深,可不好因个女子闹翻了天。"

暮青晚淡淡埋怨道:"青晚这身子骨消受不得美人恩,子荫怎又忘了?前些年,还陆陆续续给我送来些美人,如今只在府里做些杂务,当真是委屈了。我还想着与你商量接她们回去,不想你竟还担心我会与你相争。莫不是在开我玩笑了?"

"不一样,不一样!"子荫瞟了瞟门口,似有些急切:"前些年送你些丫头,只为了照顾你的起居,也算不得什么美人,不过平日里瞧着,不至觉得污了眼,烦了心罢了。今日这个你便想我送,我也舍不得。所以别怪我吝啬,只允她掩面献艺!我可是想着你我兄弟之情呢!"

"子荫这般上心的人物,想来定是绝世之姿,这一说,青晚倒真想一睹芳颜!"

"不可不可!"子荫眯眼笑道:"待我禀明父皇,便要纳她为侧妃,可不想因为青晚出了岔子。"

暮青晚微微一笑,似同意了他的说法,便不再言语。

我心里万分好奇,西厢的丫头们明明已经貌美如花,子荫却吝啬一句赞美之词,这即将到来的佳人,真不知是何等姿­色­!太子可娶一正妃,两侧妃。正妃的位置自得是利益相关之人占据,于是这妃位便只得两个,子荫轻易便送了出去,端可见这恩宠隆厚。

我正想着,便见子荫的护卫抱琴而入,在厅间的小桌安放妥当,然后一个聘婷的身影便缓步走了进来。

子荫的目光自那身影进来,便不曾离开过,我也好奇地看她。素白的绣衫裹着纤细的身腰,优雅的步伐显出婀娜的体态,光洁的额头露出秀丽的美人尖,淡淡的眉毛藏着忧郁的心思,微翘的凤眼带出无限的风情。只这样看着,我便开始惊叹,果真是­色­胚,眼光确是不俗!

那美人温婉上前,微微俯了俯身,每个动作的细节都完美得不似真的,只有交握的双手显出她微微的紧张,可更让人心怜。

子荫看她的目光温柔无限,声音也如旭日般温暖:"不用怕,随便弹一曲便好!"

她再度俯了俯身,然后就走到琴边,我一愣,她以礼代答,莫非不能言语?我直觉看向暮青晚,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神似胶在那女子身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缓缓落了座,闭了眼,再抬起纤细的手腕。

我以为她的琴声会与她一般婉约动人,不曾想,那纤纤五指落于琴弦之上,却有力的让我错以为是钢骨。起音后竟是铿锵之声,金戈铁马,气势磅礴,直冲心肺。这强烈的不协调,却又完美到了极致,我彻底地被她震慑了。

直到她一曲完毕,我方才醒过神来,一转首,子荫依然温柔地望着她,只是,只是暮青晚的神­色­怎会这般怪异?那双雾眼,竟如痴了一般,直直盯着弹琴之人,似已忘记身处何时何地。

我心中一紧,赶忙开口道:"得闻此曲,再难有入耳之音。太子殿下当真会害人!"

子荫听我赞美,好似自己被赞一般,哈哈大笑道:"挽月才情世所罕见,诗词书画样样­精­通,但我以为,只这琴技,便已当世无双!得挽月,此生无憾矣!"

暮青晚听到子荫笑声才似回过神来,虽又摆出平日里清清淡淡的神­色­,但我却清楚地知道,不一样了。

挽月确是谪仙般的人物,便是不能言语,也不能减其颜­色­,只平添她的娇弱,让人欲疼到心中。我以为,子荫这样的人痴迷于她,是再正常不过,但是我却总觉得,暮青晚不该如此。

我犹豫地反省着自己,难道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偏了心吗?也许像挽月这样的女子,本就没有人可以抵挡,便是同为女子的我也觉得她似仙非人,美丽不可方物,不是吗?

极懒之人

第二日貌似一切正常,子荫依然要我作陪,也不再舍得将挽月带出来给人看。

子荫的初衷是探望暮青晚的伤情,原也只定着留两宿,但这一日,暮青晚似有些不舍之意,竟说了两次府中冷清,临夜又挽留子荫多住两日。子荫也没多推辞,只说近日里极为空闲,多留两日也无妨。

他的空闲倒是可以猜想,此次圣武帝既已出手,旁人自然可以凉快凉快。我不确定的是子荫有没有看出暮青晚的异样,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的不自然。其实这一回子荫并没有私下­骚­扰我的举动,但我依然盼着他能够早日回府。

然而他真的连夜回了府,我却愈发担心起来。

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半夜有小阵热闹,次日方知,子荫已借了快马赶回太子府,却留了挽月和两名护卫在暮府。暮青晚也没有异­色­,只让人将子荫住的厢房重新收拾了,好生安置挽月姑娘,想来是要长住些日子了。

我如常睡到晌午,萍儿竟未带食盒过来,只说少爷在园中备了桃花酒。

暮青晚自不会为我费这种心思,我便推说无力不肯去,萍儿无奈,只好领了命,重又给我拿了食盒过来。我不是因为吃不到葡萄心里泛酸才不肯去,虽然这酸味总归是有一点的,但主要还是不愿惹上是非。

子荫走得突然,又不知道原因,谁也辨不清这挽月是他自愿留下的,还是暮青晚想要留下的,但无论哪一样,都不是啥好事。

于是下午毫不意外的只得一个人躺着看书,难免叹息几声,暮青晚连挽月的脸都没看全,就已是如此的殷勤,若真要见全了还不定咋样呢。说起来,我与他也勉强算有过一吻定情这桩子事,这一比较真可谓云泥之别,再大度的人也难免有些心酸。更何况付且贵不过普通小人一个。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我的忘­性­大,叹息了几声也就不想了。

想是料到我的态度,暮青晚也不再打发人来请我,于是浑浑噩噩又过了三日,我的腿脚勉强可以动了。躺了二十日,这可是件大事。我兴冲冲地拄着拐杖出门,因为不想碰见不该见的人,我便拖着萍儿去西厢转悠转悠。只可惜古语有云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更不幸的是我的冤家还是金童玉女般的人物。

那画面真是唯美,轻风拂过芦苇荡,池水泛着微光,俊雅的男子一手抬袖,一手小心地拈去如云美人髻上的飞絮。当真美得让人心颤,只是到我这里却多了几分委屈,但一转念自己哪有这分资格,赶紧狠狠一脚又将这委屈踹了出去,然后对着暮青晚望过来的眼,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打个沉默的招呼"好久未见!"

他脸上有些错愕,很快敛了去,但挽月已然转过身来,看见我,自然地施了低身礼。我没有准备,不由手忙脚乱,加上手中还拄着拐杖,好不容易做出个拱手动作,但想来也是不雅之极。我心中一阵懊丧,虽然没想跟人家比,也肯定比不过人家,但也别显出这般菜­色­好么?

万幸萍儿像知我心意,也不消我多说,便扶我转身回东厢。只是她好似比我还要不开心,虽然服侍周到,却一言不发,让我心惊胆颤的,也不知哪儿惹着她了。

"萍儿姑娘,脸拉久了会变老的呀!"我重新躺回到床上,舒舒服服吐了口气,就开始安慰我的小依靠。

萍儿把垫子给我靠上,脸上还是不悦之­色­,我小心翼翼道:"萍儿姑娘,可否给小人拿本书来?"

"小人?"萍儿忽然气道:"先生怎么如此自贬?"

"呃?别急啊,只是玩笑而已!我下回不说就是了。"我冷汗直冒,今日小绵羊变身大灰狼,当真可怖!

"先生!"萍儿气急:"你,你怎么任由别人欺负到家!"

"啊?"我舌头有些打结:"谁,谁欺负我了?"如果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可以考虑欺负回去。

"自然,自然是,是我!你现在不就被我欺负着吗?算了,先生,你现在应该罚我才是!"

我舒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啊,赶紧抬起水汪汪的大眼,小狗般殷勤地表白:"萍儿,你哪会欺负我啊?你不嫌我懒,还这样照顾我,我早已经感激地无以为报了!我老想着,若是有点能力,真想帮萍儿找个好婆家!"

嗯,这是正常女孩的心愿吧,若是有机会,我该跟暮青晚说说才是。

果然萍儿的脸有些红了,掩饰着给我拿了书,嘴也不那么倔了,娇嗔道:"先生还是先帮自己绸缪绸缪吧!真是!"

我翻开书页,细细地闻淡淡的墨香,心思就平静下来:"并非世事皆可绸缪而得,若非极重之事,何必费多那分心思。萍儿,我本就是个极懒的人,你为我想多了,也只是白费心力罢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先生这­性­子,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答话,她是不曾明白,这懒极的­性­子方是我逍遥自在的原因,亦是我最爱自己之处。

我这懒洋洋的样子,怕是连萍儿都失望了,再不跟我提些有的没的事情,我耳根清静,躲在屋里又多过了几天米虫的日子,幸福指数呈直线上升。但显然我太闲了,终于有人看不过眼了,这日的申时,萍儿硬将我这个重伤之人从床上架了起来,塞进了暮青晚的房里。

故意躲了他多日,再看见,心脏好似被人打了一记重拳,真想问他究竟搞什么鬼。

他此刻坐在书桌前,迷幻的模样,托着腮,散着发,又用殷红的长袍衬出他的肌肤赛雪,当真是艳美如妖。他一般都穿素­色­的衣服,可以稍稍掩饰一下艳­色­,但今日却似刻意地装扮,刻意地散乱,刻意地逼我心跳如鼓。如果不是瞧见桌上的白瓷瓶里Сhā着一枝桃花,我真的会以为他在引诱我。

那白瓷瓶是新置的,想来只为了那枝桃花,那样粉­嫩­的颜­色­,在白玉般的瓷瓶里显得极其妖娆,恰似他的人一般。我叹了口气,只是太了解他了,他喜欢刻意地修剪出自然的美景,却不喜欢直白地表达方法,恰如不喜欢我直白地告诉他我很喜欢他一般。但他却为挽月破了例,将那枝细细挑选过的桃花留在了书桌之上。

幸好,幸好!幸好我不曾怀抱过希望,否则此刻真要心碎一地了。

不该放纵

腿脚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他身旁的椅子我任它空着,自己拄着拐杖靠在窗口的墙上。他任由我站着,过了一刻钟才回过头看我。

他真是美,美到了极致,春光都比不上他容颜的一分,这样的人怎可能属于我?只有挽月那样的美人站在他的身侧才不至于自卑吧!

他正看着我,目光如刃,嘴角更带着一丝嘲讽:"看来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我将拐杖换了个位置,让自己放松一下,然后慢吞吞地回道:"殿下觉得好了便是好了,没好便是没好!"

他定定地看着我,似要将我彻底看透,他既要这样看我,我便索­性­闭上眼,仔细地感觉春风从窗口逸进来轻轻地吹在身上拂在心里,只有这样我才能觉得平静。

"你那日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我睁开眼:"敢问殿下指的是哪一句?"

"哪一句?"他嘴角的嘲讽更加明显:"你的回答不该是‘每一句都是真话’么?付且贵巧舌如簧,今日却如何不用了?"

我皱皱眉,没有辩解。这几日我什么事都没有做,如何又惹着他了?难道因为太懒了,让他觉得浪费了粮食?可我吃得也不多啊!脑中突来的荒唐想法几乎让我忍俊不禁,我连忙整了整脸­色­,这时候发笑岂不是自找死路!

"不敢欺瞒殿下,付且贵可能曾有过不实之言,但殿下此刻可以重问旧事,我定不敢再有虚言。敢问殿下刚刚所指究竟何事?"我的回答足够小心了吧?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似是恨极了我,半晌­阴­沉沉道:"你的伤既然好得差不多了,就不该再闲着。父皇还等着那本趣闻摘录,你既无事,便在入宫前编撰出来!"

"编撰这样的书,少得一年半载,而入宫之事却近在眼前,殿下岂不是为难我?"究竟何事惹着了他,突然­阴­阳怪气也就罢了,不说原因我也认了,我都已经这样客气,这样小心翼翼,他还要这样为难我,实在过分了点吧!

"离你入宫尚有两月,我自相信付且贵应付得来。若是不能,我可以另请他人,你既无用,便早早入宫算了,至少也能让父皇高兴几日!"他冷冷道。

"我以为与殿下并无深仇大恨,"我看着他霜冻的脸­色­,心里憋着无数怒火,只得拼命忍着才不发出来:"付且贵人微言轻,便是不小心得罪过殿下,也望殿下大人大量,莫再计较。至于殿下方才之言,付且贵自将牢记在心,刻不敢忘。撰书之事,两月之后定会给殿下个满意的交代。只是时间紧迫,付且贵这便去忙了,以后若因此事对殿下招呼不周,也望见谅!"

说完我也不叫萍儿,更不看他一眼,自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转身就走,身后极其安静,屋里只有我的拐杖声。

感觉走出他的屋子花了一个世纪的时间。

我真的怒极,他不喜欢我没有关系,这是我一厢情愿,是我的错,我认了。但这样莫名其妙找我麻烦,凭什么?若有什么不满,他可以直说,我若错了,自会改正,或者认罚也成,甚至为了他这个主子的需求,暂时扭曲自己的­性­子也是无妨。但他的态度,明显不想与我沟通,若是这般,何必面谈?叫人通知我一声便好,也省得我看见他心生不快。

我一口气冲到他的书房,将前段日子查好的书堆在一起,然后打个包,一瘸一拐地背回去。刚背出书房没几步,就看见萍儿匆匆追来,抢过那十几本厚书,然后扶住我慢慢地往回走。

萍儿配合着我的情绪,一言不发,我心里忽然一酸,他都没提,我就已经帮他想着这些破事了。想一想,自己原来真有些奴骨!以前他妈还真没发现!真是活见鬼,什么人不好喜欢,非要喜欢这个要命的三殿下,我便是拆了自己的骨架,也定要将那根卑躬屈膝的奴骨剔除!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不好随意放纵的!今日真是认清了!

我将每日睡眠的时间压到了四个时辰,这已经是我的底线,再短,我的思绪就会变乱。除了这睡觉的四个时辰,只有午饭后,我会佩根银丝带,装模作样在暮府里四下转悠转悠。

这根银丝发带曾经属于暮青晚,我看见的时候想到了暗七,于是就故意多看了两眼,再随口赞美一句,他便摘下来送给了我。区区一根发带罢了。

为了方便暗七看见,我不得不四处转悠,但因此便日日遇见暮青晚和伴在他身侧的挽月。挽月总与我行礼,暮青晚总是一言不发,我也不想多事,只是回了礼便与他们擦身而过,然后就故意换条道避免一日里两次相遇。

今日已经是第五日,我料想暗七已经见到了信号,只是暮青晚人在府中,防卫太紧,他很难进来找我。我只需要等着,相信他终会想法来见我的。

另外,我已经选好了三篇文章,加上《髯须客》便是四篇,只需再找两篇,恰凑个顺遂的‘六’字,便该够了。

我仔细地写着修改的纲要,虽然写字的速度比以前快了不少,但依然有些别扭,还有好些繁体字不甚会写,当真是有些麻烦。我慢吞吞地爬着格子,不注意一个身影便立在了我的身侧,挡了我一点光线。

我想是萍儿,刚想唤她让开些,一只修长的手便抚过了我的鬓角。不是萍儿。

我一愣,直觉抬起头,就对上了暮青晚郁郁深深的眼睛,他的手只是划过我的鬓角,然后便拈住了我的发带,他的声音比上一次听到的要柔和些,至少这次没让我反感:"你很喜欢这条发带?"

我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将发带从他手中抽回来,甩到脑后,淡淡回答道:"嗯,这颜­色­好看!外面不好买。"

他轻"唔"了一声,收回手,改翻向我已经写好的纲要,翻了两页,忽然问道:"此书为何名?"

我好笑地望着他:"此书是殿下即将献于皇上之物,书名意义重大,殿下早该想好了才是。我以为殿下只让我编撰此书,至于书名、序和跋皆不该在此范畴才是。"

他的手停了下来,声音又冷起来:"你倒有自知之明。"

"承蒙殿下夸奖。殿下是天人,付且贵却是凡人,凡人不该妄猜殿下的心思,这也是殿下教过我的,莫非殿下忘了?"他教过我不要妄猜皇帝的心思,而他终有一日也是要为帝的,不是吗?

他的身体似有些僵硬,良久,放下手中的纲要,道:"只父皇不喜人猜他的心思!"

我不置可否,暮青晚与圣武帝虽然外貌没有十分相似,但­性­子究竟有多像,只有他自己知道。更何况他喜怒无常,情绪多变,加上老谋深算,瞬间心思便有百转,我也根本猜不了。我不想开口让他不悦,便提起笔,继续写我的纲要。

我与他一起之时,本就是我说话,他偶尔Сhā两句,今日我既不说,他也就无话可说了,只能重拿起我写的纲要,在我床边静悄悄地坐了。如此过了小半时辰,似看完了我写好的纲要,才慢悠悠地起身走了。

看他走了,我叹口气,随手撕掉刚写的东西。真是命啊,他只在我身侧,我便无法集中心思,都不知自己胡写了些什么。

暗七,快些现身吧!让我早日还清他的债,便走去天涯海角,再不受他牵制!

血­色­笑容

此之后我不再出房门,每天起早摸黑奋力耕耘,又过近半月,终于找全六篇,并写完所有纲要。

我大大舒了口气,后面一个月再抓紧一些也就差不离完工了。这半月忙碌之极,脑中尽是文章,暮青晚也未曾出现,只有萍儿负责我的生活起居,倒是清静得很。只是暗七还是不出现,难道他不曾看见我给他的信号?也许明日我该再出去转悠转悠才是,但今夜我终可以睡个好觉了。

明明是难得的轻松,我却睡得极不好。梦见自己在黑森森的洞中被人追赶,只能拼命地跑着。

跑得好累好累,终于看见了一线曙光,我大喜,向那光亮拼命奔去,试图冲出黑洞。

我好容易到了近前,忽一个人挡在洞口,洞口微弱的光映透过来,我籍由着去看清地方的脸。待到真的看清,我却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暮青晚,恶鬼一般的暮青晚,浑身是血,从头到脚,全都是血!我清楚地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我耳边不停地响着,我更清楚地知道这让我毛骨悚然的声音,是鲜血从他手中的剑上慢慢地滴落。

他看着我,慢慢地露出个笑容,于是他脸上的血便化成了花,似要将我吞噬一般。

我浑身一个激灵,直觉想伸手帮他擦掉脸上的血,但奇怪的是,这血却越擦越糊,越擦越多。我定神细看,却惊恐到了极致!

我一下惊醒过来,睁开眼,连忙抬起自己的双手,在清淡的月光中如玉一般。我勉强呼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血,没有血,不是我的血!

我终于缓过神来,但这一缓神,我就发现了不对,床边有人!暗七来了!我心中一喜!

床边的人不是暗七,却是暮青晚。

我看清他的模样,却像做梦一般,心脏狂跳。他的穿着极为妥帖,白袍素靴,发髻齐整,似要出门一般。但他的神­色­却显然不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而茫然。最令人恐惧的是,与我刚刚的梦境相似,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虽然此刻剑尖尚垂于地下,但我已经可以想象,这冰凉的铁器划过动脉的感觉,那溅起的血花定比梦中还要恐怖。

夜已经如此之深,他为何会提剑到我房中,难道他又想杀我?可他若想杀我,何需亲自动手?

这根本不合常理。我竭力冷静地看着他,仔仔细细地观察,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他的眼睛睁开着,目光也一直空洞洞地对着我,却丝毫没注意到我已经醒来,他唯一的动作依然是紧紧地握着剑,而表情也不是平常的冷淡,却是彻底的麻木。

莫非他尚在梦中?

"殿下!"我慢慢地坐起身子,将枕头抱在手中预防万一,然后轻声叫他。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果真是在睡行。

想不到他的理智说不杀我,梦中却念着不放,我究竟何处惹到他了,竟让自己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据说梦游之人极难唤醒,梦中行暴虐之事亦时而有之,我现在处境似有些危险,需得设法拿到他的剑才行。

"暮青晚!"我试探着叫了一声,但他没有反应。

"青晚!"我放柔声音再试,这一次他轻轻"嗯"了一声。回忆以前看过的资料,幸好是有反应的梦游症,我可以继续再试。

"青晚,夜深了,收了剑,早些休息可好?"我柔声问道。

他不回答,但手稍稍动了动。

"青晚,该休息了,把剑给我可好?"我边说,边试探着伸手过去,他依然一动不动,我汗湿的手终于握住他的,紧紧地握住,然后慢慢顺着他的手骨滑到剑柄之上,另一只手才上前轻轻松开他的手指。

万幸,他很听话。

剑一到手,我立时松了口气,赶忙将它从角落里塞到床底下,这样他就算再想拿也要费一番力气才行。

"青晚,坐在床边可好?"我一边说一边小心带着他的动作,于是他很乖地坐了下来,然后握住我带他的右手。

没有生命危险了,我便任他握着,等他自己醒来,据说梦游之人或者会茫然地醒来,或者会自己走回去继续睡觉,也不知他是哪一种。

成年人梦游多与心理障碍有关,白日里应该有事刺激到他了,才会梦中来杀我。我明日该好好问问萍儿,想法替他解了心结才是,否则三更半夜总有人提剑站在床头实在不是件开心的事儿。

幸好我平日里没­干­什么坏事,关键时刻老天保佑我做了难得的噩梦,才惊醒过来,否则再一次死得莫名其妙,我真是做鬼也难服了。

紧张情绪过去,我又有了点睡意,等了两刻钟,他依然没有回去睡觉的意思,我有些着急。但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清明起来,对上我的眼睛,似有些错愕,但随即四下扫视一番,很快发现他的手正与我交握,立时松了开来。

暮青晚的心理素质很好嘛,茫然惊愕的神­色­也不过一瞬间,刚醒过来就能判断形势,真是定力非凡。这样的人居然会失控地被梦境困扰,倒是让我难以想象。真想知道他究竟梦见了什么,才会这样恐怖地站在我的床前。

自以为,作为付且贵,从没做过让他不安的事情,但他提剑而来,除了想杀我还能为何?难道还是跟慕容安然有关吗?

"我怎会在此?"他淡淡问道。

"我醒来殿下便已在此。"我简单地回答,然后问他:"殿下往日可曾遇到过此种情形?"

"不曾。"他蹙了蹙眉。

"我以为殿下是在睡行。但殿下以前从未发生过,却让我有些难以定夺。"

"殿下可以想想,白日里可曾发生异事,或许能找到根由。"我小心地暗示他,他最好还是能搞清楚状况,然后按照自己的理智行事,我可不想被人在梦中浑浑噩噩地杀了。

"你很怕我?!"他看着我小心的表情。

我没法辩解,我是有些怕,怕梦游中的他,也怕我梦中的他。

"付且贵,你当真大胆,你当真以为本殿下不会治你?"他的嘴角泛起冷酷的笑容,话题更突然地跳转,让我完全摸不清头脑。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上一次,他也是突然的发问,又突然地结束,今天又是这样。

"敢问殿下所言究竟何事?"我有些诧异,难道我们不该细谈下这恐怖离奇的梦游事件吗?还是,还是他已经知道原因了,因而故意来找我的茬?

看来只能是这样了,既如此,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最多不过一个"死"字而已!

我吸一口,凛然问道:"殿下三番两次为难于我,付且贵实在莫名其妙!我实不知何处得罪了殿下,竟让殿下梦中依然念念不忘要来杀人!至于害怕一说,烦请殿下起灯,瞧一瞧床底的剑,若换做殿下,难道会不怕吗?"

"殿下既想杀我,又何必作态?今日还请殿下告知原因,付且贵便是自刎谢之,也能给黑白无常一个清楚的交代!"

他没有起灯,也没有找床下的剑,只愣愣地望着我,问道:"我要杀你?!"

我抿­唇­不言,他这话怕也不是问我,我已经说得如此清楚,他却是如此诧异,难道事情并非我所想?

情之所至

我等了许久,他的声音再度响起,竟带着几分凄凉:"且贵,若我说一点也不想杀你,你可信我?"

"殿下想说梦中的举动并非针对我?"他的样子让我心酸,我便松了语气尽量平静地跟他交流。

他微微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又道:"我想,过了今日便不会再发生。我会给你加派护卫,你不必担心。"

"我相信殿下,至于护卫就不必了。"难道主子要杀人,护卫还有胆子出来维护不成?以萍儿的武功,早该发现了异样,却到如今也没出现,原因再简单不过了,暮青晚是他的主子啊!

"且贵!"他有些着急:"我会跟下边交待清楚的。"

"不必了,殿下既说不会再发生,我自相信不会再发生。"他的态度让我有些感动:"只是这种事殿下还是不要跟交待的好,难免流传出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愣了愣,突然伸手握住我的右手,轻声道:"谢谢你!且贵。我,我很抱歉。"

冤孽啊,看到他柔和的样子,我前几日记恨他的心思竟都一扫而空,自己还没觉着,就已经反握住了他的手。我唾弃了自己一下,然后想到,此刻氛围如此之好,我该顺手解了另一个结才是。

"殿下近日待我远不如从前,常常突然就来了脾­性­,可否告知原因,若是我的问题,我改了便是!"

"且贵,你待我也远不如从前,不是?自从宫宴之后,你便不再唤我姓名,总是殿下前殿下后的。你介意我的脾­性­,可我也介意这称呼,你难道不知?"

我叹气:"我既知你是三皇子,还叫你姓名,被外人知晓,只怕要多出几桩意外了。更何况殿下的志向高远,我若是唤着惯了,日后怕有闲言闲语,影响殿下大业。"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低声道:"你说的不错,可我不要你想这么多,你可知晓?"

"我的心思有几多,殿下早该清楚才是。我也想过得简单,但在殿下身边,总免不了多绸缪些。其实也不过是些小心思,无甚大用,但总也止不住。"我无奈道。

"不是,且贵,"他的声音带上几分暗哑,还有几分动情:"你便循着自己的心思去做吧,其实有你在身边,我才觉得分外安心。我刚刚不该那般说话。唤我青晚,或是唤我殿下,都随你,随你喜好便是了。"

"且贵,"我刚有些诧异,他已经抬头凝望着我,深深地望入我眼中,正因此竟让我看出几分紧张:"你曾说过心爱我,如今还作数么?"

他眼中藏着费力掩饰的脆弱,我不小心瞧见,心中涌上来的只能是不舍。为何他如此在意此事,是因为我让他安心吗?"若是可以,我也不想,然而情字一事,实在难以自控,我喜欢暮青晚,自然心爱殿下。"

他似松了口气,但依然很不确定地问道:"我幼时在宫中,见多了妃嫔使尽手段,只为留住父皇半分心思。便是母妃那样通透的人,也难免日日夜夜郁郁寡欢。"

"偏你的模样,让我难以相信,口口声声对我说着喜欢,说着心爱,却又过得如此逍遥自在,我真的不知道。我想你是骗我的,可你若想骗我,也该做出几分样子才是!且贵,你真的喜欢暮青晚吗?若是真的,你这些日子对我不闻不问,是~?其实,不需要这样……"

"殿下想多了!"我Сhā嘴,难道他突然地发脾气,突然地为难我,竟是为了此事?怕我在欺骗他?我忽然觉得很好笑,竟是为了此事!想我这个喜欢他的人,这些日子百般忍耐,几乎算是委曲求全,而他这个被爱之人倒反过来责问我为何这样平静,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奇怪的事情?若非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怕是要笑翻在地了,暮青晚竟有别样可爱的时候啊!

依稀感觉他今夜有些不同寻常,不只是因为大梦初醒,还有些别的原因,让他显露出几分难得的软弱。我耐着­性­子,小心地安抚他,认真解释着:"我也希望自己能如殿下所说那般潇洒,但是事实却是很难。这几日,我心中自有些难受,只是未曾难受到需要表现出来罢了。我自清楚与殿下的差别,怕是穷尽一生也难以跨越,付且贵不是个聪明人,却绝不会强求不该强求之事。我喜欢殿下,曾与殿下相伴,心中已无他求!"

"至于这几日不闻不问之说,倒是让我有些诧异,是殿下让我编撰志异来着,更何况我以为殿下近日忙于他务。"他近日忙于陪伴挽月,难道还希望我做个灯泡不成?我心里冒泡道。

夜­色­中他沉默无言,我亦无言。他今日实在是怪异,我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好,只望他听进了我的话,日后能够好好相处,到我离开时也能多些美好的记忆。

他忽又开了口,问出的话语让我惊诧之极:"且贵,倘若我非要你强求这不该强求之事,又该当如何?"

"那便是殿下在强求了!"我蹙眉道,他这样聪敏之人,怎会有这样愚蠢的想法?

"且贵,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他轻叹着,然后忽然俯身靠近了我,我刚看清他明亮的眼眸,就被他按住了后脑,然后嘴­唇­亦被他的温热堵住。这是他难得的主动,我无心抗议,伸出胳膊,环住他的颈项,热切地迎上去,­唇­舌交缠,甜蜜中却带着几分苦楚,偏偏让我不可自拔。

我在迷迷蒙蒙的意识中将他越勾越紧,他也似有些昏沉,愈发地按紧我,贴近我,好似想要与我融为一体。

也不知这一吻,持续了多久,直到他的­唇­微微离开我,我才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暮青晚!"他不曾松手,气息依然贴着我的脸颊,我睁开眼,才发现他几乎俯身贴到我的身上,而我的双手更暧昧地紧紧搂着他。我有一丝脸红,但飞快地消了去,情之所至罢了。

但我的理智渐渐回来了,更清楚地知道,他今夜当真有些不对。

卖身为奴

我已经松开搂着他的手,是他不肯动,依然紧贴着我,只是贴近我的双眸中开始晃荡起纷乱的情绪。

我叹口气,揭开被子,稍稍挪了挪,给他腾出块地方,然后轻轻拍了拍,示意他坐进来。他便起身脱了鞋子,坐了上来。我将春被分他一些,盖住他有些发凉的腿脚,然后两手环住他的腰,脑袋自然地靠在他的右肩之上。这是我梦中的臆想,虽然前面的场景和梦中不同,但也不曾想这么快这么容易就实现了,我忍不住­唇­角上扬。

但他的身子明显僵了僵,又动了动似要挣脱,我故意搂得更紧,想看他如何反应。可他又不再动了,反而转了头,用下巴贴住我的额头。虽然他的容颜是非同寻常的娟秀,但他始终还是个男人,贴着我的下巴依然有些微地扎人,我找到了充足的理由,就自然地将身子坐直了些,换成我的嘴­唇­贴近他的耳垂。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随便的女人!"他低声斥责我,声音里带着无奈的郁闷,身体僵硬却任由我的随便。

我靠着他的肩头,得意地笑了起来:"那是因为我知道殿下不是个随便的男人!"

他无可奈何地搂紧我,用力地似要掐断我的腰,我皱皱眉,有点痛,但想一想还是坚持一下好了,难得这么美好的场景,错过了可不再来。

我静静地偎着他半晌,他手上的劲道渐渐松了,我舒服地再换换位置,顺便亲亲他。他刚有些柔软的身子又僵硬了些,半晌哑声道:"付且贵,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容忍,但是千万不要背叛我!"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很有些温柔,虽然内容有些不良,但还是差点溺出人命。

"平日里自是没有什么问题,"我心里有些鼓鼓的,坚持玩笑道:"但难保我被人抓住严刑拷打,我向来怕疼得很!"

"我不会让它发生!"他接口道,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世事难料,殿下莫将话说得太满才好!"我微眯着眼,享受着不可思议的时刻,虽然有些勉强,但我可以将上一句话当成甜言蜜语吧?也许这一生便只得这一晚这一句了,但这已是突来的惊喜,已足够我细细回味一生。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认真道:"倘若真的发生,你便说些不轻不重的事,我自不会怪你,只要你时时记着想法逃回我身边便可!"

我只是与他玩笑罢了,却不曾料到他会给出这样认真的答案,这答案在普通的恋人看来,只怕是难以接受,但我与他却并非恋人,最多不过是有些暧昧的情绪罢了。以他的身份,他的理想,这句话已是我难以想象的温暖,足以让我感激一生:"殿下这句话,付且贵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殿下放心,付且贵欠殿下一条命,便是真有那一日,也不会让殿下难做!"

"且贵!"他叫我的名字,然后又骤然停止,我抬头,夜­色­里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犹豫。我想问他为何犹豫,但还是随他吧!

他终于再度开了口,平平淡淡的声音却让我感觉波涛汹涌,惊天巨浪铺天盖地向我冲来:"其实你知道的那点事,于我也无甚影响。你随便如何说,只管保得­性­命便好,我自会想法救你!"

我愣愣地望着他,他说的是真的吗?是我听错了吧?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就好像一个乞丐,忽然得到一套新衣一间新屋,惊喜茫然,更多的却是慌乱。

"但你千万记着,除此以外,不要背叛我,否则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他补充道,脸­色­平静之极,只是说到‘生不如死’的时候,声音忽如冰窖中出来的一般。

"我不会!"但那冰冷的声音,却丝毫降不了我脉搏中热血的温度,我努力藏住声音里的哽咽,故作轻松地回答他:"付且贵在此发誓,从今以后卖身暮青晚为婢为奴,效车前马后犬马之劳,忠心耿耿一心一意,直至暮青晚荣登大宝,一脚踹开付且贵之日!"

"这是玩笑还是誓言?"他看向我的眼睛,淡淡地问道。

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一下又如潮水般涌来,潮水过后,却是说不清的热烈情绪。我换了重心,于是他便被我轻易地压住了,他看着我的眼睛迷迷朦朦的,让我有些羞愧,但想我­色­狼的行径也不是头一回了,更何况他今日也不全是被动。

我一鼓作气捧住他的脸,用力亲吻他的嘴­唇­,用力与他纠缠。为何要这样看着我,为何要说这样让我心碎的话?若能活到那一日,我只想潇潇洒洒地离开,我不想要这种不舍的感觉,真的不想要。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一吻,太热切太疯狂,害我的呼吸都开始混乱不堪。他任我压在身下,被动地回吻着我,静静的屋子里,最清楚的却是我的呼吸声。我忽然有些恼了,莫名其妙地恼了,我终于发现我女人的本质,原来也有这般古怪的脾­性­。

我不想管他是谁,我又是谁,只想用力咬住他,而我就真的咬了下去,非常用力地咬了下去。他吃了痛,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便避开来,眼睛里的迷朦也随之散了去,他有些责怪地望着我,轻声道:"你是野猫不成?再咬,明日便被人瞧出来了。"

我晓得自己莫名其妙,情绪一下变得很低落,勉强露出个笑容,道:"我原就是只野猫,殿下今日才发现?我就是要让挽月看见这咬痕!"

他无奈地舔舔嘴­唇­的伤处,却又伸手搂住我,靠近我,让他的气息紧贴着我,然后轻笑道:"我想你介意,可没想你样子介意!你还真会寻仇!"

哪儿呀!我只是郁闷,说不清的郁闷,却找不到东西可以发泄而已。

"且贵,你当真愿同我发誓?"他轻声又道。

我叹口气:"这是我的人生大事,怎敢拿来玩笑?我会全心全力守着殿下,直到殿下荣登大宝,不再需要付且贵之时。"

他嘴角微微地翘起,­唇­瓣上我的咬痕更凸显他的艳丽,他的眼睛斜睨着我,好像夜明珠一般,泛着柔和的光泽:"那你便要一直留在我身边了。就冲着这些个甜言蜜语,我也不舍得一脚踹开你,不是?"

我小心地掩藏着落寞,狡黠地微笑着:"这个就不劳殿下费心了,殿下只需记着踹我之时莫忘了扔张通关文书便好。"

理所当然

我以为这便是相爱的感觉。

没有灯光,没有喧杂,甚至也没有言语,只有淡淡的月光,照拂着我与他。

我抓着他的手,细细地把玩。他的手修长而柔美,连指甲都完美得让人诧异,标准的长宽,泛着健康的粉­色­,边缘的­奶­白半月痕也是清晰而自然。其实我一直以为自己的手已经生得很好看,但比一比心里还忍不住泛了口酸水。凭什么连指节和指尖都生得比我好?这样想着,我便忍不住换了个姿势,抬了眼,从他的领口偷瞄进去,不知道藏在衣服里的其他部分是否也如是完美?

古人的衣袍实在是深藏不露,我费了力,却啥都没瞄到,只是比平日更清楚地看见了他修长而优美的脖子,那样完美的颈线,天鹅般的高贵而不可侵犯,但我偏偏忍不住呛了口口水。

我的行为,不管是意­淫­还是真实的行为,似乎都过分了,我有点汗颜地想。因为他旋即拢了拢根本啥都没露的领口,揭了春被起了身,随手又替我盖好,然后声音有些哑哑地对我道:"快寅时了,我该走了。"

他套了靴子,我以为他就走了,但他立在我床前,又看了半刻,忽而道:"且贵,今夜后,你是我的人。"

说完了这句莫名奇妙的话,他终于施施然地走了。但我却被雷到,这个"我的人"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对于我这样一个博览群书、见多识广的现代人,对于这一夜的情况,只能说除了没啥,还是没啥!

我甩甩脑袋,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晕乎乎地想,他大概是说我以后就是他的奴仆了吧!只是"我的人"比"奴仆"要顺耳多了,我有点满意给自己解释。

虽然整夜尽是花前月下来着,我也不敢睡到午时,那本志异尚未编完,我还不能偷懒。我挣扎着起身,刚穿好外袍,萍儿就进来了。这个机灵鬼,一夜也没现身,现下倒是神速地很。

萍儿笑眯眯地给我端水递毛巾,明显的兴高采烈让我很难忽视,那双眼笑如弯月,嘴角也向上翘着,平日里刻意摆出的几分老成褪去,显出十分的可爱。

我不得不怀疑地看了她两眼,但很快我又发现了更要命的事,我桌上写好的手稿不见了!萍儿看我吃惊的样子,得意地笑起来:"少爷早上吩咐过了,以后先生还是用少爷的书桌写稿。既然这般,我便早早将先生的书稿都送过去了。"

"哈?"我愕然地看着她。

她笑道:"少爷平日不往这边看,今儿终有了借口,自起身便望了几回了。我便送了书稿过去,也省得他心焦,不是?"

我的脸有点烧了,这个萍儿非要这么耳聪目明加嘴厉吗?暮青晚真的知道给我安排了啥人了么?

我扭过头,故意恼道:"昨夜你去了哪里?"

"哪也没去,我可一直在先生身边!"萍儿一点羞愧的意思都没有,倒让我有些诧异。

"萍儿,这一两日,府里可有异事?"

"若是旁人问,我只答没有。"萍儿认真地回道:"但是先生问,也没什么好隐瞒。子时初刻,我见少爷提剑而来,神­色­似不同寻常,入房后立在先生床前少有一刻钟,直到先生醒来。此后的事情,先生便知了。"

"他在我床前立有一刻钟?"我惊道,我还以为我是在第一时刻醒来的呢,原来错得离谱了。

"是!"萍儿似怕我误会,解释道:"我一直在外面看着,只是少爷除了守在床前,并无他意,我便未现身。"

难道我真的误会了?误会了萍儿,也误会了暮青晚?我梦中见他浑身是血,醒来恰又见他提剑而来,直觉便想着他要杀我。他若真想杀我,在我床前一刻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做,更何况我要夺剑之时,他也未有丝毫反抗,轻易便交了出来。

他若不是来杀我,难道是来保护我的?我被自己的想法震晕了,脑中顿时一片混乱。

不可能!他自己都认为该是来杀我的,不是吗?还想为我加派护卫来着!这样一想,我就更搞不清他究竟来­干­什么了。

"萍儿,昨天白日里可曾发生什么怪事?"

萍儿摇摇头:"不曾。"

"京里、宫中都不曾?"我追问道。

"不曾。先生所指何事?昨日府里都平静得很,宫里也未听说来何消息。"

看来只有暮青晚自己知道怎么回事了。

我坐在桌前稀里哗啦地喝着粥,头疼地想着是不是该套套暮青晚的话,还是就随他去了,反正他也说了不会再发生。更何况照着萍儿的意思我似乎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如此说起来我也没必要搞得很明白,不是?

正自烦恼,窗外传来优柔的琴声,婉婉转转的,便是在上午也没让我觉得心烦。我竖着耳朵享受了片刻,正想出门,琴声忽然断了。我心中竟突然涌来一丝恼意,让我不由大惊失­色­。

只因着挽月,我便恼了,何时我竟变得如此小气?分明知道他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路以来更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但为何还会恼怒?终有一日他成为帝王,三宫六院,环肥燕瘦,更是理所当然,而我亦要独自离开,闲散一生,浪迹天涯,这也是理所当然。

我不该恼,不该恼,不该恼这些个理所当然的事!真的不该!我大力地吸了口气,又大力地吐了出去,好像那浑浊的心思就随着这口污气一起散了去。

我入他书房的时候,他正扶着下颚坐在书桌前,而书桌的窗口斜对着的就是桃花林,琴声便是从那里而来。我叹了口气,刚刚近前看了那么久仍旧未够吗?如今隔着窗都能望得痴了!

萍儿那丫头怕是眼拙得很,他哪可能望我数趟,望着挽月的屋子还差不多。我故意用脚碰到香炉,发出点响声,他终于回过神来,转头看见是我,神­色­间竟有些尴尬,薄薄的面皮上也随之泛上点红晕。我装作没看见,在我以前常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书写的速度慢了些,而这志异又甚为重要,我想着在你入宫之前完成,所以还是你述我写的好。"我尚未发问,他已经自己开始解释。

我点点头,想也是这个原因:"多谢殿□恤,我原也想着匆忙成稿,恐有不得当之处。殿下既然相助便大好了。如此便开始吧,早些成书,也有闲多滤几遍。"

他点点头,柔声道:"且贵,我逼你如此之紧,并非你想的脾­性­使然。我想要这书稿,不止讨父皇的欢喜,也因着担心你这­性­子会在宫中突然惹了祸事。这书稿多少能让父皇念着你的辛劳,只盼他稍稍拖延一刻,我也就能赶至救你。我前几日看了你的手札,实在惊喜,这么短的时间,我都料不到能做到这般。"

"且贵,你的才华足以名留青史,如今被困在我这府里倒有些耽误了。"

青晚见之

暮青晚似比昨夜还要柔和,竟跟我解释起逼书的原因了。虽然我清楚,这稿子始终是让皇帝将他暮青晚惦在心中的手段,但这已经足够我感动,想这个世间还有谁会为我宫中的前途费心?也就只有他了,不管多少,不管为何,总是盼着我能安安全全的,这便够了。

我有些满足,回他道:"我便何处,也不会青史留名,殿下不必为此劳心。所谓青史,在付且贵这样的懒人看来,不过是身后事罢了,远不如享受今宵来得重要。"

他听我说完,星眸似有些黯淡:"父皇年幼便有一统天下之心,即位后更渴求千古明君之名。我也以为父皇这一生充盈鼎盛之极,数百年后,便是重数青史,怕也难有人与之相匹。因而我虽知你的心思,却总难想象。难道我以为的这些,对你来说当真不如一夜好梦吗?"

"以殿下的才智,倘若能如皇上一般,摈弃帝位皇权之外的一切,他日青史之上留有盛名绝非难事。我以为殿下早已下定决心,如何今日竟似有犹豫之意?"我诧异道:"至于付且贵的懒人心思,殿下何必放在心上?我这样的人不过是沧海一粟,自该为史所湮,而殿下却是上天注定,必得恢宏一生的人物!"

他感伤道:"却因此,母妃便得寂寞惆怅,孤零一生?"

我叹口气,今日原是为书稿而来,不曾想竟变成了探讨人生。人自有他的命运,暮青晚已然选择了他的道路,如今再有其他的想法又能如何?

我看着窗外那优雅自在的抚琴之人,天地独悠然,便是这般的气质吧?可惜入了帝王家,便注定身不由己。子荫已然许了太子侧妃的位置,她却痴痴在这窗外抚琴,而这窗内的人也只能将她当成一幅画,一笔一划地刻在心中。若她知道暮青晚为着她问出这样的问题,可会欣喜若狂?又可愿为此情舍弃一切?

"便是皇上有悔,只怕殿下的母妃却未曾悔过。殿下已然得了心,至于其他,一时不得又有何妨?到最终那一日,殿下多补偿她些也便是了。"

他脸上郁气去了些,轻声笑道:"真没见过你这般直接的女子。母妃确是未曾悔过,连她小儿的名字都依然是念念不忘与父皇相遇之景。"

我想了想,点头赞道:"殿下的母妃有颗七巧玲珑心!"

"哦?"他靠向椅背,笑道:"你倒知了?"

"胡乱猜猜,不当真的。还是这稿子重要些!"我再度发现自己真是容易多嘴,赶紧搪塞一下,抓过手稿,装模作样要看。

但他却似非要探清我心中想法,伸手覆过来:"我既说帮你写,你便不必担心。我难得好奇一回,你倒不肯告诉我了。"

我无奈,只好道:"只是胡猜,殿下就随便听了。"

"殿下名青晚,字见之,这见的人自然是陛下了。至于青晚,咋一听想到的是时节,更唯有春末景致最合。但自不会这样简单,该是包含了更详细的场景才是。"

"王妃出身是大家闺秀,出门怕是件难事,便是出了门怕也避不见人,若非情形特殊,皇上该见不到王妃的容颜。我便猜这遇见之地恐怕是在王妃的家宅,王妃才不致逃避。而一府之中最当这‘青’字的,便只得后花园了。"

"至于这个‘晚’字表示的时分,倒让人有些惊异,我只能猜想当时场景并非才子佳人园中偶遇这般简单。"

暮青晚定定地望着我,目中流光百转,偏又夹杂着黯然无奈之­色­,直让人心荡神驰:"那一夜在母妃看来,确是一场偶遇,父皇遇袭受伤,恰入暮府西厢,才被心慈的母妃救了。"

我听明白他的意思,这只是王妃以为的事实罢了。事实上,以圣武帝的能力,几乎万事皆在掌控之中,何至于让自己沦落到逃入女厢的惨况?但我不想细究,这些往事,在王妃看来是浪漫的偶遇,在皇帝看来是既定的谋划,在暮青晚看来是一场不幸的开始,也是说不定的。毕竟以他的­性­子并不能赞同王妃的委曲求全。

我以为他不会继续这个话题,但他却道:"你早查过暮姓的来历了吧?只是让你失望了,开国年鉴上没有相关的记载。"

我点点头,他又道:"这原因其实极简单,因为暮家既非文臣也非武将,不过是个富甲天下的商人罢了,而母妃恰巧是这个商人视若珍宝的女儿罢了。"

我立时明白,不由感慨万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的嘴角泛起淡淡的苦涩:"据说家祖当年变卖家产,躲到父皇的属地,只盼能在风云变幻之际寻一处安身之所,未想反因此搭进了一切。不止陪嫁了父皇最欠缺的财力,更为了掩护爱女的夫婿葬送了­性­命。他却不知,他离世之后,母妃孤孤零零,就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了。"

我可以想象这当中的凄凉场景,对皇帝来说唯一有价值的家财早已收归,王妃所能企盼的只能是皇上的一丝真心了。

"但幸好皇上对王妃娘娘仍是有真心的。殿下就不必为此往事太过介怀了。"我同情他幼年的遭遇,但已如此,还能如何?他的情绪总是深深地藏起,怕也与那些年的困苦有关。我覆住他的手,暖声道:"也许王妃娘娘比殿下所想要开心的多,王妃有颗七巧玲珑心,必是早已明了皇上的心意,才能在这深宫内院里痴守一生而丝毫无悔。"

他看着我,神­色­奇异:"你也这样相信?"

我认真道:"敢问殿下,皇上和王妃相遇为何年?"

"前朝珍宗十一年。即年秋末,父皇起兵,五年而建国,再五年登临帝位,如今是二十二年。"他很详细地跟我解说,我心中却是一惊,他为何如此详细地跟我解说,他怕我辨不清楚?我以前真是不清楚,但看过他故意给我的《开国年鉴》之后就有了大概。然而这样,却让我更加犹豫,他早已经默认为我根本搞不清楚这个朝代的状况,他相信我不是慕容安然,却不追问我的来历,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勉强将这让人烦心的疑问压下去,重回刚刚的话题,解释道:"如此算来,王妃孕有殿下之时,为人­妇­已过十载,当是青春渐去之时,而朝野权势只怕连个才女都比不过。更罔论皇上已然为帝,后宫必是秀女如云。此等光景,王妃依然能得恩宠,只能是皇上有心了。"

"更何况,皇上子嗣不多,细数来,母姓却都曾荣耀之极,只殿下如此与众不同。但也正因如此,他人的嫉妒之心才会更盛,想来殿下幼年必定艰难之极。只是后宫之争,本就如厮,对王妃娘娘,皇上怕是荣也不是,贬也不是,终没法护个周全。然而王妃和殿下的处境愈是艰难,愈可见皇上的真心在何,我想王妃必也深明其中道理才是。"

他吃惊地望着我,目光深处是无尽的烦忧。我正奇怪,他握着我的手却突然紧起来,力道更大得让我忍不住皱眉。

"且贵,我当如何是好?"他细声呢喃道。

我皱着眉,心思忽而一动,直觉回道:"这书名,不如便叫《初年见之录》可好?起兵之时,皇上大志方展,我想那一年方是陛下心中真正的初年。初年,皇上见王妃,得财而起兵,这一年的变化和心绪怕是皇上一生最多之时。"

"你想让父皇见此书如见母妃?"暮青晚讶然道,旋即又有些犹豫:"母妃已逝,我却要利用她旧日的情怀。"

"殿下是个孝子!"我点点头,暮青晚绸缪大志,谋算千里,然而念到呣子情深,却婉转细腻,远胜常人,要将他摈弃心房之外,于我实在艰难之至。我叹口气,却劝说他道:"殿下多想了,源着这志异,殿下所求不过是皇上心头一丝牵挂,如是,不过再让皇上多惦念几分王妃娘娘罢了,便是王妃尚在,这难道不是她心之所愿?"

更何况大志之下,如何拘泥小节?这最后一句我却是藏在心中。他必是明白的,只是恶人便由我来做吧,倘他心中真有怨悔之日,也只需怪我这个心怀叵测的付且贵便是了。

他沉默良久,终于道:"你说的不错。我往日心怀怨怼,自难免有所偏颇。父皇心怀天下,留给母妃的一席之地,已是难能可贵。其实你不用劝说,我终也会用了这名字。他日九泉之下,我自向母妃请罪便是。"

我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我自愿担了这罪名,他何苦还要来抢?

他忽而伸手过来,温柔地抚开我的眉头,那双眼竟似对着极心爱的人,那样的温暖情长,让我忍不住心旌动荡。我不由轻声唤他:"暮青晚!"

他笑了起来,抚开我的眉,又抚上我的­唇­角,但他刻意的笑却藏不住其后的苦痛,我心疼地望着他,他却轻声道:"我早做多了母妃不愿之事,真要请罪,这一条怕要排到数百之后了!"

千年人参

午时,自有人备了饮食,暮青晚如以前一般随便用了些就停了筷,只是未曾见到挽月的身影让我有些微的奇怪,但他心中终是大业为重,舍弃一时的儿女情长也是可以预料。

有他陪着,撰书的效率高了数倍,辞藻更华丽,描述也更为生动,写完的几章,我重读数遍都找不到瑕疵,佩服之情油然而生。他的情绪似也高昂,整整两个时辰未曾停笔也不嫌累,直到我硬抢过他的狼毫,他才起身稍稍伸了个懒腰,然后靠到窗口,悠然道:"且贵,你我若能终身如此相伴,倒也是件乐事。"

我心口一窒,未及答话,他又道:"父皇的旨意便该来了,你且随着我见一面。黄公公的宫龄不比你我年岁短甚,又是父皇的身边人,日后你尚要多仰仗他。"

不多会,果真有人来报。他携我缓步走入正堂,恰见那位黄姓公公跨门而入。黄公公已届中年,虽然无髯但也无甚女相,近观之,只觉端正儒雅,若非他的宫装,我怕会眼拙地猜不出他的身份。

他见到暮青晚,自然地施以皇子礼,动作到位,不卑也不亢,能在帝前受宠总造不了假。暮青晚对我说要仰仗他,但见到其人却也没有过热的举止,依然一副清清淡淡不想争宠的皇子模样,客气而有礼。

皇帝的旨意极细致,念着暮青晚伤势未愈,下跪礼也免了,暮青晚便躬身双手接过。内容是他早等着的,因为不想再发生早先的事故,圣武帝在盛京为他置了府邸,命他早些派人打点,伤势愈了便搬过去。

他脸上还是自然地露出些喜­色­,感激道:"劳烦父皇记挂,青晚这便派人过去打点。"

"此事不必着急。盛京不比这偏远的暮府,殿下可要打点仔细了才好入住。"黄公公淡淡道。

他一愣,复又笑道:"多谢公公提点,青晚刻不敢忘。"

"三殿下客气了。"黄公公道:"咱家在皇上身边多年,殿下对皇上的孝心,皇上对殿下的恩宠,自是再明白不过了。殿下虽然偏居乡野,皇上可从未忘记过殿下,隔三岔五总问及殿下的康体,这些日子更如晨昏定省一般。殿下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啊。"

暮青晚似是极为感动,听完眼眶已有些含泪,赶紧对暮成打了手势,然后稳了口气道:"青晚无德无能,却劳烦父皇如此费心,烦请公公转告,青晚日后定当加倍小心,绝不敢再出岔子。"

说完,又从暮成手中接过一个长形锦盒,双手递给黄公公道:"劳烦公公特意跑这一趟,青晚这里无甚好礼,只有些补气补血的燥物,可这身骨又不敢用得,便转赠了公公泡茶煮水,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黄公公不客套,即刻便接了过去:"殿下有心了。近年殿下身子一年好似一年,皇上甚喜,如今终又回了盛京,殿下封侯拜爵之日已然不远,还望殿下早做打算。"

暮青晚浅笑着指向我:"青晚比不得诸位皇兄皇弟,文韬武略皆不在行,封侯拜爵之事尚不敢想。只是眼下倒有个人还望公公多多提点。"

我赶紧上前行礼:"在下付且贵,拜见黄公公!"

他回了礼,点点头道:"宫宴时,咱家已然见过了,只是付先生初见天颜,怕是记不得其他人了。"

他这话没有讥讽之意,只是平淡地叙述一个事实,我恭敬回道:"公公说的是,付且贵未见过大场面,那夜心惊胆战,连皇上的样貌都未敢看清。"

"付先生自谦了!皇上喜欢的人向来都是极聪颖的。宫中便有些忌讳,过得两日也便明白了。咱家平日便在皇上身边服侍着,日后见面的时候多了。别的事情不敢说,但这宫中的规矩,先生若有不明之处,尽管来问便是。"

我赶紧再谢,他也不再客气,拒绝了暮青晚的挽留,只道急着回宫复命,连晚膳也未及用就匆匆走了。

"他对你还算客气,想你日后宫中的时日也不至太难过。"

我笑道:"殿下的大礼都送了出去,我这日子想难过也不甚容易。"

暮青晚的眉头有些微的皱起,上前携住我的手,与我同行。我喜欢看他为我皱眉的样子,远好过他平常见人的时候一成不变的温和笑容。

"且贵!"暮青晚携着我的手紧了些,忽而轻声唤我。我回过神,发现已然入了东厢的园子,身后的丫鬟小厮早散了,只得我与他站在桃林间的小道上。绿茵茵的小道,­干­净得恰如府中其他每一处。刚送走了重要的客人,我的懒散劲又上来了。也不管他正牵着我的手,自己一ρi股坐到地上,而他如我所想犹豫地站在那里。我忍不住弯了眼,将我的袍角拉开,铺出一块空处,等他落座。

于是他的犹豫就变成了尴尬,将我的袍子推回去,自己却坐到地上,嘴里忍不住嘟哝道:"便是男儿模样也不该这般随便!"

我装作没听到,拈好袍角,然后一头倒在地上,黄昏的光线早已不耀眼,春风拂在身上舒服到了极致,只是身旁的人怕是享受不到这些。

我眯了一会,然后睁开眼,却发现身旁的人侧着身,低着头,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晚霞映在他的脸上流光四溢,而他漆黑的眸子也充满不同寻常的光彩,在我的眉眼­唇­角流转,我坏心地想,该是些许的□之意。

我微眯起眼,微撅起­唇­,结果他反而笑起来,从怀里掏出方巾扔到我的脸上,低声嗔怪道:"我是中了你的毒了,明知你的坏心眼儿。偏你是越来越放肆了,这里几十双眼看着你,你都不知害臊的?"

帕子上有淡淡的药香,让我怀念起靠着他的夜,但还没怀念够,就被人用力地拉起身。

"你总是这样随意,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叹着气,帮我拍掉身上的灰,然后摘我头发上的树叶青草:"我明知你哪些是玩笑话儿,却还是忍不住想提醒你。入了宫可得千万当心,倘若这千年人参真能换你一回平安,我便送出千百根又有何妨?我这厢为你担忧地紧,你却故意浑浑噩噩,分明仗着我不舍得罚你!"

盛京风云

过两日,暮府开始为搬家的事宜忙碌起来。恰如黄公公暗示的那般,这搬字说得简单,做起来却是复杂得很。不提这偌大的暮府丫鬟小厮家珍无数,只这新宅如何布置护卫就是件难事。因而除了陪我撰书,暮青晚有事没事就在研究新府的图纸。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对我一丝防备也没有,还是以为我看不懂这图纸,总是落落大方地任它在我眼前晃荡。如此我倒不好意思告诉他,我虽然不懂建筑的细节,但作为机械工程系的优等生,这样的图纸于我简直如小儿科一般。只是这话若是说出口,又得多费口舌解释原因。我不想如此,如今我只愿尽量少地骗他,一来因为对他的心意,二来也因为他实在是个难糊弄的主儿。

也许因为难得的忙碌,又有些人手被分派到了盛京,暮府里的警戒便有些松了,于是这一夜我终于等到了盼望已久的人。

暗七出现的时候已是子夜,我是被他从梦中唤醒的,我睁开眼的时候,明明白白从他眼中看到了惊诧之意。

"少爷,近日不论宫中朝中还是众皇子府里都不甚安宁,还望少爷多加小心。"想慕容安然平日里定是极有威严,暗七分明怪我不该睡得如此之熟,却只敢拐弯抹角地要我小心。

但无论如何这心意总是让人感动,我便点了点头,然后问他:"自我找你,已近一月,你今日方到,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属下此来便是向少爷汇报近月事宜。其实少爷遇袭那一夜,属下也一直在少爷身侧,只是少爷并无涉险,属下便未曾现身。"

我点点头:"原也不错,只是三皇子如今是我的靠山,倘若再遇上此种情形,你在力之所及,还是尽力帮一把的好。"

"属下遵命!"暗七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我有点心虚,只好安慰自己,既然上天都要我代替慕容安然活着了,我自然得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至于暗七,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可能对得起他了。

"三皇子重伤之后,传闻皇帝亲审此事,当中细节无人知晓,只是众皇子的府邸都多了禁军把手,太子府也不例外。半月后,此事似是无疾而终,近来再看,属下却以为不然。"

暗七果真有些本事,这样隐秘的事情都能看出些端倪,难怪会被慕容安然挑为近卫,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他说。

"此后月余,皇上不动声­色­便换了户部刑部两员大吏,名义上是代帝巡视,实际却是被外派州府。最巧的却是这两名大吏同姓左丘,皆为六皇子的母氏要员。"

预料之中,只是由暗七口中确认,事态更为明朗罢了。我想了想,再问他:"你可知这补缺的两位大吏又是何方势力?"

"此事更为奇怪,从前六部重位皆为复姓官员,这新补的两位大人,却是一姓方,一姓陈。"

我皱眉,难道皇上欲大刀阔斧,重整内堂?若真是如此,倒真是暮青晚的机会了。只不知皇后的势力究竟如何,子荫又打算如何应对这场突变?

那场夜袭,子荫看似脱了­干­系,但其实却被暮青晚逼落下风。六皇子年幼而不知深浅,暮青晚在他眼中不过可有可无,首重却是陷害太子。但那一夜的杀戮却是凶狠异常,摆了明定要置暮青晚于死地,加上机缘巧合,我跟暮青晚的戏更演得淋漓尽致,以皇上细密的心思必然也会想到这一层。

虽然子荫一丝把柄也没留下,责任更推得­干­­干­净净,但帝王的疑心一起,就再难消去。正如此,暮青晚才难掩得­色­。

但太子稳坐这位置十数年,皇帝也不可能为这没影子的事对他动手,更何况皇后身后的力量定也非同小可,想来这也是子荫胆敢冒险暗杀暮青晚的原因。

如此想了,我便又问道:"皇后和太子对此可有反应?"问完了我忽又想起一事,于是加问道:"大约一月之前,也便是我开始找你的前几日,太子曾连夜回府,你可知这当中发生了何事?"

暗七眉头微锁,片刻后答道:"皇后和太子都无甚动静。至于少爷提及的日子,太子府似不太安宁。其中详情并不知晓,属下印象中曾有敛尸官出入,但属下确认死去之人绝非太子府中要人,因而并未受他人瞩目。"

我轻"哦"了一声。

暗七又道:"少爷招我之事,暗七早已知晓,只是近月京中风云变幻,属下不得不多放些­精­力。加上遇袭之后,暮府守卫奇严,属下屡次三番探府都未成功。直到近日,三皇子得来圣旨,府中众人忙于安排新府事宜,戒备稍松,属下方才得隙见少爷一面。"

"这府里的戒备我是明白的,你能进来见我已属不易。"我诚恳道:"这些日子你做得极好,日后的事,你可多做主张,我信得过你。"

暗七明显一愣,但很快俯首道:"属下遵命!"

我有些无奈,叹口气,问道:"暗七,你觉得我与从前可有不同?"

暗七抬起头,直对着我,我想他面巾下的脸必然是张口结舌,震惊到了极致。我温和地看着他,等了好一会,终于听到他有些犹豫的声音:"属下实不知少爷的意思,只觉得少爷比从前平易近人了些!"

我再度叹口气,这回却是有些假装的意味:"入府前,我受了些伤,虽然并无大碍,但失了些往日的记忆。慕容府的事有泰半记不大清了,如今我身边只得你一人,日后尚要仰仗你。慕容府又凋零至此,你便不要再以家臣自居,你我便以兄弟相称吧!"

"属下不敢!"暗七大惊之下跪了下来,口中坚定道:"只要少爷无恙,重振慕容府不过迟早之事!属下发誓以­性­命护卫少爷周全!"

暗七的尊卑意识显然根深蒂固,没法改变,我也没奈何,只好问他:"暗七,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属下自少爷十三岁入府便随侍左右,如今已七年了。"

我"哦"了一声,奇怪道:"为何十三岁才入府?这之前我又住在何处?"难道慕容府还有什么奇怪的规矩不成?

"少爷是十三之年突然来到将军府的,自称是将军的儿子,而后才认祖归宗,至于少爷的过往,属下也是不知。"

"我说自己是将军的儿子,呃,父亲就信了?"至少得有点信物啥的吧?

暗七赞道:"少爷虽然失去记忆,但才智依然远非常人能及。"

我暗下翻了翻白眼,就听他非常自豪地道:"其实府里的人一见少爷就知道是将军的儿子,因为少爷的容貌与将军至少有七八分相似,只除了身形不同,将军高大威猛,而少爷却是清雅如仙。将军共有九子,少爷的长相却是最似将军的。当然将军也曾私下询问过少爷,才最终确认少爷的身份的,但询问的内容,除了少爷自己,却是无人可知。"

我心里暗吐口气,作为一个女儿,却比儿子们还像将军,这个值得骄傲么?

十三岁,倒确实是个雌雄难辨的年纪,但这后面的五年,慕容擎天都没有发现慕容安然的­性­别,还是有点不太正常吧?更何况她孤身一人进了慕容府,该是备受欺凌之辈,慕容府里的夫人们居然没有人以此做文章?

慕容安然

"这些年,我与府中兄长幼弟的关系如何?"我斟酌了下,再问个不轻不重的问题。

"其实少爷极少见人,偶尔见了也是不冷不热的态度。"暗七沉吟了一下,道:"只有九少爷总爱来问少爷问题,但属下记忆中,少爷总是不甚厌烦,草草打发了他去。"

"我在慕容府很有地位?"我诧然道,说不见人就不见人,说厌烦就厌烦,这个慕容安然实在是让人震惊。

"少爷的大名,只外人不知而已,府里的大小事务早由少爷全权打理,便是朝中事务将军也几乎事事都与少爷商议。恐怕除了九少爷,府里的其他人都极嫉恨少爷,但都因着忌怕将军,才少有出轨之事。而且他们的手段比之少爷实在相差太远,以属下愚见,少爷是懒得与他们计较,一直也有放任之意。其实少爷在府里的地位早已远非他人可比,只少爷未曾亲自出入朝堂而已。"

慕容擎天果然不是一无所知,便是再宠她,也不敢让她步入朝堂。"暗七,我分明无权无势入府,却如何这般受宠?"宠到明知女儿身,依然容许慕容安然统管将军府,甚至参与时政!这基因当真是有遗传,慕容擎天的胆识魄力也非常人可及。

"其实少爷刚入府原是跟着其他少爷一起读书的,那江夫子是江南的名士。将军戎马出身,虽通文识,却远不及那些刻意钻营之辈,天下平定后在朝中自难免受些委屈,因而为了诸位少爷,颇费了心力才请来这江夫子。江夫子极严厉,初时府里都以为少爷连出身都不明,必会被责罚得厉害,谁知不止无事,第五日,江夫子更向将军请辞,自说无能。"

"为何?"

暗七道:"知道这原因的人极少,因为将军不愿此事张扬出去。但属下跟随少爷多年,猜也可猜得到。少爷有惊世绝俗之才,岂是那江夫子能比的,江夫子的优处不过是有些自知之明,不敢耽误少爷罢了。"

我诧然道:"惊世绝俗之才?如何才能当这惊世绝俗之名?"

"少爷之才,足以治国平天下。"暗七稳声道。

我好似被重锤爆敲了一记,有些头痛欲裂,想我虽然早知道这个慕容安然绝对是个变态的主儿,但也没料到十来岁就打定主意不做大家闺秀,却要搞什么治国平天下!虽然有传甘罗十二为相,但人家也是身逢乱世,最重要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身。

这个慕容安然,我虽然从心底深处有点点佩服她,但这个人也实在太疯狂了吧?如今倒好,自己死了一身轻松,却给我留下一堆一堆的麻烦,连累我都得舔着刀尖过日子,这命苦的!我忍不住一声长叹。

"只这江夫子胡说两句,将军,呃,父亲就这样信了?"我不放弃,再问。

"这个自然,便是属下那时初识少爷,也是不敢信的。将军自也是惊异万分,特意请少爷入书房相询,整整两个时辰,方才携手而出。当时天下已然平定多年,朝中多是文人当道,而将军为人又太过刚直,因而处境远不如昔。但自那日之后,将军在朝中的地位便日益抬高,不过两年,从前的对头便在朝堂间消失殆尽,就连皇帝也是日益倚重慕容氏。其时,朝中三足鼎立,慕容氏便占其一。"

"其余两足便是如今朝中的轩辕和独孤?"按照开国年鉴中的记载,慕容氏确实是在那时再度崛起,这其中自借有皇帝欲平衡朝中势力的意图,但更可见慕容安然非同寻常,弱冠之年对朝堂局势已然如是清楚,简直不可思议!

这殿中复杂的势力甚至皇帝­精­细的心思,绝非一朝一夕可看得清楚,显然慕容安然来到慕容府之前就已经预备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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