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何小姐曾点过,我没注意,抑或忘了吧。”小碧说完,不等他人阻拦,已转身进了屋内,很快便将青木燃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雅香气顿时飘散开来,沁人心脾。
“莫要随便碰房内的东西。”青翊谨慎地叮嘱。
上官紫燕应了一声,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小碧却径自来到床榻边,出神地凝视着每一处,仿佛二少爷还在这里一般。
作为临时居所,屋子里陈设很简单。青翊负手在屋内缓缓踱起步来。借着窗外皎洁的月色,他的视线从桌案之上移到床榻,最后在门边的角落停下。他自怀中取出一方白布垫在手心,蹲下身拾起什么,又走到小碧面前。
“小碧,你看这可是你家二少爷的东西?”
小碧端详着,上官紫燕也好奇地凑上前,只见青翊手中拿着一个彩纹的香囊。上面刺绣的两只鸳鸯,针脚精致,栩栩如生,一看便可知从手工到材质皆是上品。
“至少我从未在二少爷配饰中见过此物。”
“分明就是姑娘家用的东西,白清云既没定亲,这香囊看起来又非丫鬟所有,平日也无其他人前来病房,可能是何姑娘来时,不小心遗落的吧。”上官紫燕猜测道。
青翊眉宇间闪过一抹深思,随即将香囊包裹严实收入袖中:“小燕子你所言有理,我暂且收着,等见到何姑娘问问看,若是她的东西便交还与她。”
忽而一阵晚风吹过,半掩的房门被轻轻吹开,晃动了几下,发出吱吱的声响。上官紫燕被风吹得瑟缩一下,白天所见白清云那副可怖的模样和狰狞的脸孔似乎又浮现在她眼前。不管怎样,这屋中总是死过人,且死状如此凄惨,让上官紫燕顿感浑身不自在。
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此处看也看过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为好,以免待久了被发现。”
小碧却动也未动,兀自站在床边怔忡,只轻声说道:“上官姑娘与青翊公子先回吧,我想再多待一会儿,自己一个人静静。”
“那怎么行……”
上官紫燕刚要阻止,青翊上前拉住她,向她摇摇头:“你可看到小碧的目光?那坚毅即便是你再劝想来也无用。”
上官紫燕无奈轻叹,明白青翊言之有理,若小碧执意留下,他们也不能强拉了她走。她不安地交代:“我们在外面留一匹马给你,你返回山庄时,自己多加小心。”
“小碧你回到庄里之后,还从后门进去,马放在外面便可,它自会找路回去。”青翊道。
见小碧一一应下,上官紫燕才不放心地三步一回头,跟着青翊离开了。最后一眼回望,洒落屋内的月光将小碧的身影投射在地面之上,拖曳得格外长,仿佛比这夜色更为清冷,比晚风更为寂寥。
茂密的青林中,层层的树木几乎遮住了月光,唯有几缕银色穿透碧叶的空隙,映照在地上。青林深处有一小块天然形成的空地,但被周围的树包裹得密不透风,若不仔细看,还真难以发现这处隐蔽之所。
一片静寂之中,竟隐隐传来痛苦的呻吟声,仿佛垂死前的喘息,一口气轻似一口。一道身影倒在泥土地上,不停地翻滚扭曲。借着清浅的月光,只见他双手紧扣住喉咙,用力得指尖泛白,十指的指甲几乎全嵌进脖颈的肉里,脖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一张惨白的脸上青筋突起,睁大的眼中闪动着不敢置信的目光,直勾勾地瞪着漠然立于一旁看着这一幕的人。
像是终难以敌过又一波的折磨,他张着嘴猛吸几口气,唇间随之溢出一丝血迹,眼中的光亮逐渐黯淡下去,脸一歪,双手也无力地垂在了两旁,似一盏燃尽的油灯,流逝了最后一点生命力。
一直屏住呼吸观看之人这才动了动身形,面无表情的神色也有了一抹变化。他蹲下身,扶正那人的头,探了探鼻息,缓缓伸手为他合上了依旧圆睁的眼眸,掸掉他身上的泥土,双手合十道:“别怪我,怨只怨你不该如此执著,逼得太紧。”
他说话时,身后的树丛摇动,树枝似挥舞着臂膀的鬼魅。一团黑影在他不注意时一闪而过,快得令人来不及捕捉。
离开别苑,凝重的空气似乎缓和了许多,连晚风拂过面颊也因环境的改变而倍感舒服。夏夜特有的清凉中,浮动着两旁草木的芬芳,两人一骑,缓缓走在回名医山庄的道路之上。月似霜华,勾勒出柔和的剪影。
但上官紫燕的表情,却全然不似享受这份舒适。她僵硬着脊背,努力在马上与身后的青翊保持些微的距离,脸上则一副气鼓鼓的愠怒之色。先前出了别苑,她便后悔了,她与小碧来时共骑一匹马,如今把马留给了小碧,就意味着她只能与青翊同乘。
发现这一点之后,上官紫燕死活不愿上马,后来青翊出言相激,等上官紫燕反应过来,人已然坐在青翊的马上。她一路和青翊赌气,既不开口,也不答他的话,但亦有气自己的成分。青翊说得对,她有时做事欠深思,总太过冲动。
“小燕子,明日我们去为白清云送行可好?”
青翊说话时,温热的气息痒痒地吹过上官紫燕的脖颈,让她面颊一热,有些不能集中精神,用了片刻才消化他所说的内容。
“你想去停尸处?”上官紫燕终于作答,之前青翊一直东拉西扯都没能使她开口,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让她颇感意外。
青翊却仿若在谈论天气般,云淡风轻继续道:“小燕子你也未见过如何焚烧尸首吧,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们去看看如何?”
“你可还好?”上官紫燕白他一眼,仿佛在看个疯子,“那有什么可看?这种热闹你也想凑?白师兄已经够忙,莫再去给他添麻烦了。”
“你倒是很关心你的白师兄。”
青翊口气中带着几分吃味,不觉间握着缰绳的手收紧了几分,将上官紫燕更严实地禁锢在自己怀中。这般近的距离,使得二人几乎肌肤相贴,隔着夏衣凉薄的衣料,二人身上的体温渐渐融合为一体。看着上官紫燕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随即脸越发红了起来,青翊唇边不禁牵起一抹满足的笑容。
“烧死人是并无可看,但如若是活人呢?”
“什么?”青翊接下去的话,成功地让上官紫燕震惊得忘记了此时两人间的暧昧姿态,飞快转头望向他,“你说白清云没死?那我们为何还等到天亮?该回庄问清停尸所在,立即赶去告知白师兄,总不能把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烧掉。”
“所以我说小燕子你做事欠考虑周详,我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若贸然去了,事非所想,岂不让人空欢喜?况且,他们烧尸首必定会等天明之后,如果白清云假死,定事出有因,他们应会在今晚有所行动,我们若去早了,不是搅扰了好事?所以,明早再去也不迟。”
“他们?”这次上官紫燕没有忽略青翊话中的重点,“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帮助白清云?”
“你可知我为何怀疑白清云假死?”青翊不答反问。见上官紫燕摇头,他接着解释道:“疫病之人周身生疮溃烂,你今日也见到了,因此死前必受煎熬,死状痛苦。”
“白清云不正是如此吗?”
“小燕子,若要看究竟,需处处细留心,你可有注意过他的双手?”
上官紫燕露出疑惑的神情:“手?有何不对?”
“若死前经历过病痛折磨,定会有挣扎的痕迹,因过度用力而双拳紧握,但白清云的尸首被抬出时,双手却呈自然平伸状,且脸上亦无痛楚之色。”
“在那种境况之下,你竟还能看得仔细。”上官紫燕由衷感叹。白天她见白清云恐怖的样貌便已心惊,哪还有勇气再去端详?“可白清云如非死于疫病,师兄又怎会看不出?”
“书中曾记载,民间有奇草,名为鼠疫草,服下后与疫症看上去无异,只是生疮处不会如疫病痛痒难耐,且并不致命,敷以草药,几日便可痊愈。小碧方才言及,白清远多数时间在病人处忙碌,无暇细顾白清云,有失察之处也不足为奇。”
“但不是还有何姑娘在吗?她即便医术不如师兄,也不至看不出病结所在。”
青翊笑得莫测:“因此我说,有人在帮白清云。”
“你是说……”上官紫燕恍然有所悟,“可我还是不明白,何姑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佛曰,不可说。”青翊以手抵住她樱唇,摇头道。
上官紫燕一把扯下他的手,不依追问:“你一定知晓,对不对?还卖什么关子?”
“我只提示你,与我们拾到的香囊有关,其余的小燕子你自己去想。”青翊说罢,便转了话题,饶有兴味地挑眉问道,“小燕子,你还要握住我的手到几时?我虽不介意吃些亏,但你再不放手,我可会误以为你对我有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