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钟声在那一时刻就敲响了。

河东河西，屋前屋后，坎上坎下，鞭炮响成一团，花炮映红夜空。这时，就见青龙河旁的一片高岗上，一座小山似的柴煤轰地一下子被点燃，加了柴油的火苗子足有七八丈高，把方圆几里地都照亮了。三将村的老少蜂拥而至，像围着一个大火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通红烤得发热，浑身的血都在沸腾。又是一阵大响，大个的礼花震得脚下冻土发颤，夜空里绽开五彩缤纷的花朵，把三将村变成了神话中的土……

人们忘了这是在寒冷的冬季，脱了棉衣围着火堆随着音声扭起来。丁四海安排得很细致，他让秧歌队的人都扮妆上场，由于前一阵一直在练，所以，扭得整齐，使场面愈发­精­彩，看得一些老人揉着眼睛直说：“这辈子没想到还看到这阵势，值呀，活得值呀……”

欢的场景把赵国强的绪也带得愉快起来。和李广田­干­架的事扔到了脑后，他瞅着身边的高秀红说：“进去扭不？”

“扭！不扭白不扭！不扭对不起自己！”高秀红说。

“那就上场！”

赵国强跳进人流里，甩了一下胳膊，就觉着左边的不给使唤，但那么多人在扭，使他无法停下来，他只好甩着一只胳膊往前扭，他听见身后高秀红在问：“你咋一只胳膊扭？”

他回头一看了，高秀红一条腿瘸着，身子一歪一歪的。他说：“你咋一条腿蹦！”

“一条腿也能跟上你！”

“一只胳膊也搂了你！”

“一条腿你也甭想把我拉下。”

“一只胳膊你也别想跑。”

“想让我跑我也不跑。”

“回头带你去个没人的地方……”

“只要有你，我就去。”

“去了叫你害怕……”

“我愿意……”

火光中，人群里，多少人在悄悄地说啥。但谁也不想知道旁人在说啥，也没有必要知道……人世间的话题太多啦，春夏秋冬风霜雪雨，有多少话埋在心里没法说，无处说，不敢说……有这么一个与天地同庆的日子，有这么一个尽放松的黑夜，中国的农民呀，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这样的时刻，人们之间男女之间说点悄悄话，说点让心里发热发痒的话，哪怕是说了出圈的话，也是有原呀，老天爷都睁一眼闭一眼，不愿意影响人家的好事……

钱满天本来不想看热闹。虽然花炮的钱是他出的，但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像没见过世面的村民那样欢蹦乱跳的。他觉得自己应该保持一种威严，毕竟，在这村里最上数的能人，那是非我钱满天不。至于国强，他不过是个辛辛苦苦的村­干­部。玉琴牛倒是不少，说起来也算是有产业的，玉琴从头到脚就像个喂牛的，不上档次。只有自己，既有实力，又有牌面，上级的政策看来一时半时变不了，而且又用法律的形式给确定下来，以放心，还以接着往大里­干­。香港的那些家族财团都有几十亿几百亿的财产，那也是人­干­出来的，为啥人家行，我钱满天就不行？我行，我一定能行！

他坐在二楼的房间里，边抽烟边看电视边想一些事。楼内一阵说笑声，大家都要去河对岸看热闹，玉芬推门说你也去看看吧，一年就这一回。她这么一说，钱满天忽然想起那个算卦的还跟他说，要想日子红火，年三十得放一把火。他赶紧穿戴严实准备下楼。玉芬用身子挡着门说：“孩子都回来了，你还睡在楼上。知道的，是你不愿下楼，不知道，还以为我咋给你气受呢……”

钱满天眼睛瞅着别的地方说：“一个人睡惯了，你打呼噜，我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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