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幕低垂,福晋独自端坐在搭着绣花椅帔的雕花楠木椅上,手执象牙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她素不喜跟前围绕着人。他今日刚一回府就大发了通脾气,她知他事事要强,性子又倔只怕是又不肯再用晚膳,特去做了几味精细小菜,熬了茯苓粥让人送去。夜凉起风了,他也不体恤自己的胃不好,总为了那些个杂事和自已身子过不去。
安嬷嬷挑帘进来:“格格,老奴都说了是格格亲自做的小菜,爷也不肯吃,真是好心没——”
福晋伸手拦住她要说下去的话,这后院的砖沿瓦缝里只怕都长着耳朵。
“那你帮我把这头再梳起来,我过去瞧瞧。”
“格格,你可不用再去了。李青那个滑头的奴才让人去请了宛格格来,也不知她和爷说了些什么,竟哄得爷和她出去了。”安嬷嬷不屑地撇嘴道。
福晋那手忽就一抖。“那也好,你先退下吧。”
安嬷嬷瞥见格格的脸上闪过一丝强烈的嫉妒,随即又恢复了往常的庄重雍容神色。若不是她从小看大的格格,她几乎都要以为那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安嬷嬷恭身退下,她没能看到她主子如水双眸中的温柔已消失。
她还能相信她们吗?这世上还有她能信的人吗?宛琬,宛琬,她从前的心思只怕一半都落在了她身上,可终究还是她把那一脚踹在了自己心窝上!因为宛琬,她心里住进了一只野兽,日日啃噬着她的心,夜夜腐蚀着她的骨。从嫁入这府里,她就知道后院每个女人心里想的,唇上争的无非就是‘争宠’两字。明争暗斗她从小到大见得多了,阿玛府里从不缺这些女人的争斗伎俩。扎小人,抄八字让神婆施法,造谣生事这些雕虫小技她又怎会放在眼里,她们都只不过是石入海底罢了,她的爷对谁都兴趣索然!可她万没料到有天她竟要输在自己亲侄女手里。那时不知是多少昂贵药材服用了下去,花的金子都能打出个人来了,偏她还是昏迷不醒,他勃然大怒,将手中的药碗泼向太医,怒骂道:“一群没用的废物!要是你们统统不能救活她,我就让你们去给她陪葬!”他虽冷面,平日里却总是小心谨慎,事事当心,何曾为了女人当众说过那般狠话,吓得那些大夫们磕头如捣蒜,惊得她从头凉到脚。那一刻起,她才知道宛琬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她一直还视为孩子的她拿走的竟是他的心。她们本源自相同的血脉,为何她那样漫不经心却能深入他心,而自己于他却如此微不足道,叫她怎能心甘?输了?不,不到最后又有谁能言输赢!阿玛、额驸、阿哥们都弃她而去,她所有的所剩的所靠的不过只是她自己而已。
福晋不动声色,慢慢握紧了拳头。
京城,码头埠口。
胤禛见宛琬带他所到之处虽说是夜里了,却喧闹拥挤,河上不时有船只满载着货色,穿梭往来,船工们大多站在甲板上忙碌着,或扯帆操浆,或停泊卸货。岸边到处是琳琅满目的摊位,望去四周都是陌生面孔,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充斥着讨价还价的买卖吆喝声,空气中飘荡着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勾得人垂涎欲滴。
宛琬牵着胤禛的手一头往人堆里挤。“太好了,老婆婆的摊子还在。”她转身咧嘴一笑,挑起大拇指赞道:“这里的鸡汤最好喝了,我都快想死了。”
胤禛见她双眼发亮,忍不住伸出手去捏她鼻尖。“小谗猫。”
俩人挤坐在一条长凳上,宛琬招呼满面笑容身着青花布袄的婆婆:“婆婆,我要两盅鸡汤,再来一大盘麻辣鸡脚。”
一会工夫婆婆端上来两盅热腾腾飘着香浓鸡汤味的瓷花粗盅。
宛琬将把白瓷勺塞进胤禛手中,凑近耳朵小声道:“婆婆洗得很干净。”
胤禛试探着喝了一勺,“嗯,很好喝。”只是那盘鸡爪,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下箸。宛琬见他虽一身便服和群船工小贩挤坐一堆,却还是那副端正模样,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想笑,忍不住用手指沾了点鸡酱涂他唇上,胤禛顺势就含住了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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