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伦斯走进国王办公室的时候,西赛尔侯爵、首府近卫军统领布鲁南将军以及国王的贴身侍从里文斯勋爵都在房间里,侯爵忧心忡忡,将军神情肃穆,贴身侍从则满脸迷惑。
“陛下。”斯塔伦斯从容不迫地向国王鞠了一躬,“卑职前来复命,陛下。”
“我在听。”一个简洁的指令。
“聚众者约有800人。他们冲进了西赛尔侯爵大人的府邸,想要面见奥莉维娅·西赛尔小姐,但没有找到。目前,这些人已全部散去,侯爵府暂由首府近卫军执勤官帅队守卫,陛下。”
“那么,您做了些什么?”
“卑职奉命保护侯爵府,陛下。”斯塔伦斯极为简短地回答道,而这样的回答令在场的几个人都大感意外。
国王的双眉轻轻一扬。“您身边带了多少人,统领大人?”
“300名轻骑兵,陛下。”
“现场的首府近卫军有多少人?”
“将近100人,陛下。”
“所以,您是在告诉我,400名佩剑军人没有看好西赛尔侯爵府的大门,让800个聚众闹事者冲进了王国外交大臣的府邸,并在那里为所欲为,是不是?您是在告诉我,如果奥莉维娅·西赛尔侯爵小姐正在府宅里,现在已经被人绑走了,或者干脆杀掉了,是不是?”国王终于打破了看似风平浪静的对话,以一种极为严厉的口气扬声问道,“您是打算承认您的玩忽职守,还是打算承认这些年来您给我带出的是一群身披华服的乌合之众?!”
“卑职惶恐,陛下。”斯塔伦斯向国王欠了欠身,既而平静地回答道,“卑职无法下令伤害那些情绪激动的市民。他们虽然手无寸铁,但依然在为这个王国的前途担忧。如果王家护卫队的宝剑非但不去弘扬正义,反而沾上了这些人的鲜血,上帝是绝不会宽恕的。”
“斯塔伦斯先生!”布鲁南将军不由向前跨了一步,西赛尔侯爵和里文斯勋爵都露出了非常惊讶的表情。
“也就是说,伯爵,”巴雷西缓缓站起身,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王家护卫队的统领,“在您的心里,已将王国的公主裁定为魔鬼的化身了,是这样吗?”
斯塔伦斯低着头,没有说话。
“请回答我的问题,爱德蒙·斯塔伦斯先生!”国王提高了嗓音,那种锋利的、居高临下的语气令在场的人全都为之色变。
“卑职不敢妄自猜度,陛下。”斯塔伦斯垂首答道。
“‘不敢妄自猜度’,”国王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那么您告诉我,您未能‘弘扬’的‘正义’又是什么?”
斯塔伦斯沉默不语。
“我正洗耳恭听!”国王怒道。
“卑职失言,请陛下宽恕。”斯塔伦斯依旧低垂着眼帘,静静地回答道。
“去吧。”短暂的沉默之后,国王向护卫队统领挥了挥手,再没多说半个字。
斯塔伦斯向国王鞠了一躬后默默退了出去,但一颗心却仿佛悬在了空气稀薄的半空里。他本应被受到严厉的惩处,这不但符合常理,而且一旦他获罪,整个王家护卫队必定人心波动,那比城的市民们也将自发地、或有组织地站出来为他“伸张正义”——这正是圣比阳大教堂所期待的。
但是,国王并没那么做。那个让人揣摩不透的年轻君主用极其简单的两个字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或者说是对垒。也许他也想到了这层道理而不愿引发轩然大波,也许他正考虑另外一些举措以处理眼下的困境,但不论如何,闸门已经打开,他跟他之间的决战已经开始,任何一方都只能前进,全力以赴,直到对手彻底倒下。
王家护卫队的营地里,未当值的军官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为他们的统领感到担忧。他们低声谈论着侯爵府的遭袭和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并不时向国王办公室方向张望一眼,直到看到斯塔伦斯平安归来,所有人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他们的心目中,爱德蒙·斯塔伦斯是一位值得尊崇的首领。他不仅才华横溢,骁勇善战,而且处事公道,为人内敛。虽然他身居高位,并一手执掌着他们的生杀大权,但却依然保持着谦谨的作风,从不玩弄权柄,从不推搪责任。说实在的,王家护卫队虽然拥有着光鲜无比的地位,但同时也承担着巨大的风险。他们近距离地接触王室,在所有重大场合担负职责,任何不慎不但会令本人受到严厉的责罚,而且还极有可能拖累整个团队。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首领就更为重要。他既要成为军官们的垂范,又需解决各种大大小小的危机,而在这方面,斯塔伦斯是无人可以替代的。他坚强地捍卫着王家护卫队的荣耀,并且在获罪下属的前面,人们永远能够看到他挺拔的身影。对于自己的诸多成绩和功德,斯塔伦斯从没有多说一个字。他的下属不会用“父兄”或者“朋友”来形容他,因为他给他们的感觉以及所带来的影响力只有用“首领”表述才最为贴切。
当侯爵府前的聚众者高喊着“王家护卫队万岁”,并一窝蜂地冲进侯爵府的时候,在场的护卫队军官都着实捏了一把汗。但服从是军人的天职,何况自从魔鬼符咒事件出现之后,一种异样的思潮正由几个思维活跃的队员散播开去。在感情上,军官们虽然难以相信卞卡·菲尔拉法公主一手制造了那一系列恐怖事件,并准备跟外交大臣甜甜美美的女儿一起葬送这个王国,但事实却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无论如何,斯塔伦斯先生会引领方向的!很多人在心里这样想着。
------------
由骚乱引发的阴霾似乎已暂时从王家护卫队的头顶散去了,但骚乱的制造者们却仍处于一种兴奋之中。他们夸张地、津津有味地描述着自己如何与首府近卫军公然对垒,如何奋不顾身地在侯爵府里搜寻魔鬼的踪迹,侯爵府的侍从们是多么心惊胆战,王家护卫队的军官们又是怎样站在了正义的一边。
一个小时之内,一些人把这样的观点迅速传播开去:王家护卫队是菲尔拉法王室的队伍,他们会了解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护卫队统领爱德蒙·斯塔伦斯伯爵今天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和他的队伍是不畏王权,解救民众的坚强战士;一个小时之后,守卫西赛尔侯爵府的首府近卫军换岗,200名枪骑兵在一位少将的率领下筑起了铜墙铁壁,骚乱发生时的执勤官被召入梵卡露斯宫;两个小时之后,大批首府近卫军井然有秩地进入那比城的大街小巷,颁布了当晚执行宵禁的御令,聚众闹事者纷纷躲回家里,藏好从侯爵府里抢来的财宝,支起耳朵,睁大眼睛,紧张地观察着外面的风吹草动;三个小时之后,首府近卫军统领布鲁南将军敲开了蒂亚戈将军府的大门,告诉这位王国的前任第一将军,他的女儿,劳拉·蒂亚戈,由于违抗宵禁令,强行冲撞执勤队伍被当值军官暂时带到了首府近卫军的营地——当天午后,劳拉·蒂亚戈外出去拜访安卡拉伯爵小姐,说好晚餐之前回来,但直到现在仍迟迟未归。
“卑职对此深感不安,大人。”布鲁南无奈地对蒂亚戈将军说道,“当值军官曾恳请劳拉小姐在原地稍侯一段时间,以便他能够求得国王陛下或罗文将军的通行令牌,但是……但是……我想大概是那名军官对劳拉小姐在言辞上有所不敬,劳拉小姐大为恼怒,命令车夫径直闯进了执勤队列。街道两旁的民宅里,许多市民都在窗前或门口围观,他们或窃窃私语,或大声议论,等待着首府近卫军将做出怎样的处理。在这种情况下,当值军官不得不把劳拉小姐暂时带走了。卑职已让当值军官前去向国王陛下请旨,现特来向大人说明情况。卑职万分惶恐,请将军大人宽恕。”
“执勤官这样做是理所应当的,布鲁南将军。”蒂亚戈皱着眉头严肃地说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惭愧。请不要去向国王陛下请求特赦,将军,我不希望因为她是我的女儿就可以逃脱王国法度的制约。宵禁令解除之后,我会当面向国王陛下请罪。”
“谢谢您,将军大人。”布鲁南向蒂亚戈恭敬地行了一礼。
“烦劳您亲自来一趟,道谢的应该是我们才对,布鲁南将军。”虽然女儿被拘捕的消息让蒂亚戈夫人看上去非常焦虑,但是她依然保持着高贵而庄严的仪态,“请将我丈夫的态度转告给国王陛下吧,以免陛下因为劳拉的事情感到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