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红罗刚支起窗户,冷瑟的雪风便夹著雪花扑面而来,迅速带走颊上的温度。
昨儿後半夜,盐雪逐渐变成了鹅毛,下得又大又密。及至清晨,触眼的花木枝干、屋檐廊角、小径假山全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风呼呼吹过,细细的雪末便簌
簌飞舞落下,直似柳絮玉屑。一些早起的倌奴正在扫雪,馆外传来劈里啪啦的爆竹脆响,隐隐还有孩童的欢笑。
昨晚是一年中的最後一晚,他独自睡在锦螭以前住过的小院中。行功吐纳後,张开眼,跃入眼帘的不是含满温柔笑意的灰眸,而是一帐空寂。那一瞬间,他突然如坠冰窖,恍惚回到了缠绵病榻的日
子。即便窗门关得紧实,房内放了炭盆,身上裹紧厚被,他还是觉得冷。
从花苍背地里带给他的几张纸条得知,锦螭那个男人对恋蝶爱得深厚,为她甘愿承受巨大的莫名苦痛。可三个多月来,恋蝶却任性地从不在他面前提起那个男人,也拒绝听他谈及。每每想到这儿,
他总感慨自己的幸运。
昨夜恋蝶最终没有走出喜房,那麽该是重新接受了锦螭。他心里除了微微发酸外,并不嫉妒。只是习惯了身边随时有道温暖明媚的豔阳气息萦绕,猝然离开後便有种浸入骨髓的冷。呵呵,短短数月
,他就再也无法忍受一个人躺卧床榻的寂冷滋味了。
不过他已事先和锦螭商定好了,只此一夜,以後恋蝶是属於他们两个人的。
在朱璧朱圭的服侍下梳洗完毕,他披上厚实温暖的红狐毛大氅,接过朱圭撑开的油伞,拎上朱璧递来的盖得严实的红漆描金楠木盒子,往右侧院缓步行去。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看著
逐渐靠近的院子,桃红薄唇不由欣喜地翘起。
对一直尽职尽责守在厢房门外,一夜未睡的弦络和勾云点点头。刚推开未阀的房门,便嗅到了淡淡的情yu味儿。满眼都是他亲手布置的喜庆大红,烧了炭盆的屋子里暖洋洋的,与外面鹅雪纷飞的寒
冷冰白迥然不同。
案桌上的瓜果小吃并未动过,喜烛在蜡盘中化成了一滩厚厚的红色烛泪,鎏金龙凤铜铸酒壶滚落在地上。床榻边散落了许多块淡红和大红的残布,大红锦帐垂放得有些凌乱,暗示著昨夜的瑃情旖旎
。温润的桃花黑眸微暗,他阀上门,解下落上了雪的狐氅随意搭在一旁的架子上。
这时,垂合的红帐微开,一只象牙般细腻泽润的大手从里面伸出,将一半帐子挂在了金钩上。床榻边半倚著一个身穿月华单衣的男子,似墨的长发拦腰系著一根大红绸带,自右肩斜斜撩到胸前,眉
眼间缱绻慵懒,颊和唇虽有些苍白,却无损那身高华明濯,清贵漠冷的绝俊之姿。
看见红罗,锦螭不惊不诧,也全无半分尴尬和羞恼。神色平静淡然得仿佛已经历了千百次,薄唇微微勾起,身上的冰漠瞬间融成绵绵春水:“宠蝶还在赖床。”
“别太宠著她。”红罗回他一个浅笑,走到榻边将手里拎的木盒放在床柜上,“你要的东西我已带来。”他探身往床榻内侧瞧去,大红锦被中只露出了一头雪白凌乱的发丝,某个懒女人的头全数埋
在了被子里。
“我仅养了这麽一只宠物,不宠她又该宠谁?”锦螭不以为意地笑道,撩起大红锦被上的白发放到唇边亲吻,斜睨他的清凌墨眼泛起一线邪魅的亮光,“宠蝶甚是美味,昨夜我尝了又尝,几乎舍不
得离口。”
“我以前便对你说过,恋蝶是个好女人。”红罗面对锦螭的淡淡挑衅也不动怒,只是轻轻笑言。越过他的身体,伸手拉下锦被,露出藏在被中的一张粉玉面庞。凝目细细看去,对那淡唇微嘟的酣睡
表情越看越爱,终是忍不住俯身吻了上去。
恋蝶的唇柔嫩而温暖,洋溢著豔阳的芬芳。这股暖意透过冰凉的唇往体内渗进,被寒气冻冷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舌尖撬开微翕的唇瓣,在里面小心地游弋,贪婪地汲取著心爱女人清晨的芬芳甘甜
。
锦螭微垂眼眸,倒也没动手掀开横压在他身上的红罗。对红罗,他是心存感激的。不提曾对他的救命之恩,单说布置喜房,容纳他的存在便让他卸了敌意与厌恶。
手指卷缠著丝般柔细的白发,就像缠卷住他的三千情丝。这只白发宠物以极为霸道的姿态强行介入他的身边後,又以决绝的背影将他的日子搞得乱七八糟。
他反复思忖了很久很久,却始终不知道究竟是在何时把她嵌进了心底,爱入了骨髓。曾经,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拥有感情;曾经,他以为这辈子只会孤独走完。可是,在宠蝶转身离去的刹那,他才
发现,他已离不开这只蝴蝶宠物了。
养得腻味了,便抛弃,甚至杀掉。初时的心思如今想来是何等可笑。被无情抛弃的是他这个养宠物的主人,日思夜想不能成寐的也是他这个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