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抽。”司机一拍头,抢过那张五块钱,摸出了一大把冥币,塞到王甲手中,“得!找你五千万,妈的,还倒贴了两块钱呢。”竟把在检查站前购买的冥币算成了钱。
看看手中的冥币,王甲哭笑不得。
赚颜庄人的三块钱,现在又分文不少地出去了。法术的运用,有时候也就这么巧合而可笑。
王木坐的这辆,人很多。车内坐满了各式各样的人。一个个谈论的话题都只有一个:出行不利,连连被宰。
“谁买票?”售票员艰难地挤来挤去。
王木摸出两块钱,“到王庄。”
“乱伸什么?手往哪儿伸呢?!”售票员打开了王木的手。王木这才发觉,自己的手伸得的确不是地方了点,距离某个部位近了点。
售票员已经挤到了其他的地方。
王木不喜欢贪小便宜,在买票方面更是这样。可是不知怎地,无论他的手怎么伸,售票员总是中邪了一样,接也不接,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甚至手伸到了售票员的手边,依然是不理不睬的,仿佛在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王木这个人一样。
王木不死心。仍要买票,。直到售票员在他对面停下,与他面面相对上四,售票员才看向他,笑容中居然有着说不出的暧昧,“──你还买票?”
王木不记得在哪儿见过这个售票员,可是听了这话依然一阵飘飘然,他还没有答话,身后就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手都伸了老半天拉,哪能不买票?我这个人哪,一向老实。”居然是身后的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在说话。说话中,已有一只手出现在王甲的胸前,揉捏着售票员的胸|乳,笑嘻嘻地道:“买票,快点给票了。”售票员的脸上飞起一片红云,眸中却柔情似水地瞟着王木身后的那人,象是在瞟着王木,“老实?──见你的大头鬼去吧!”
──在他们的眼里,仿佛王木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一般。
王木苦笑着,这能偏开头,佯做什么也不知道,并打消了买票的念头。
(但是,假如他知道这张票的价值时呢?还会不会买票?)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日后的王木,必然会不惜一切地于此时买到车票。
(但是,即使时间真地能倒流,此时的王木,就能够买到车票吗?)
在这辆车上,他没有买票。下车时售票员也没有盘问他──就象是他从没有在这车上出现过一样。
当然,下车时王木也并没有注意到:
──这辆公交车的车门缝隙,其实只容许一只苍蝇挤进来。
──而他,并不是苍蝇。
※※※※※
去路已封。老大检测了石壁的厚度,至少也在三米以上。他们回到石室后,室内又出现了两个斜洞。
现在,不单是五名弟子个个都惊恐万分,连老大本人也毛骨悚然——假如这是种机关消息的话,当真是前所未见。
六个斜洞的正中石地上,突然陷落,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直径两米的大直洞。
七个洞的洞口处,都发出了沉闷如牛叫的哞哞长音。长音过后,六个洞消失了,只剩下他们所挖过的那个斜洞,但口径却扩大了足有一倍。森森的冷气,向外涌冒着。
“好象是……连环机关?”小铲紧张地望着师父。
老大缓缓点头,面上的表情显得十分沉重。“是的。如果判断不错的话,它是‘移宫’机关的‘迷境’分支。机关中枢点应设在……”他沉吟片刻,突然失声道:
“——幽冥路!中枢点设在那里!我们早该把机关制动住!……快!但愿现在还不晚!”
从挖好的但被扩大的洞中连滑带滚地出现在六块首次遇到的石板处停下,五名弟子望向师父。
老大径直行向正中石板,探手于石板下摸索片刻,戴上铁指套,小心翼翼地挖了一会儿,从石板下方正中心处清理出一个细洞。
“大石杖。”
小铲递过去。老大接过石杖,换戴百宝绵手套,闭上眼睛,凭感觉精心地把石杖上的纹络与细洞上的纹络相对应,然后便如拧螺丝般地转动,按图钉式的按动,直至石杖完全进入细洞中,这才猛然向上一击杖头。
杖头也进去了。
沉寂只两秒,墓内忽然剧烈地颤动着,脚下的地面更是颤动得难以站稳。颤动之中,每块石板下的土地均在陷落。
“上车1”
老大当先跃上居中的石板。五名弟子毫不犹豫,各自跃上一块。
石板立刻向下降落,隆隆声不绝于耳,石板在降,石板下的土地也在下陷,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停止了陷落。
他们来到了一个新环境中。
——两丈见方的大石室,三面是石壁,一面大开着。阵阵的阴风,就从那面大开的所在涌来,撕下一层荧光抛下去,绿光飘飘而落,六人离开石板,向下探头而看,那之下竟然是深不见底的峡谷!
他们的“幽灵车”却倏然间升了上去。
三、归去来兮
王木下车后,等了足有十多分,王甲才赶到。
两人向村子走去。田里没有耕作的人;村口的杂货铺前也没有长年扎堆聊天的人;进村后,各家的门前也没有闲坐的老头老太太;除了偶尔响起的鸡鸣狗吠外,王庄便似已成为个空庄。
这情形显然有些古怪。但这一天发生的事也太多了些,几经生死,他们也无暇对“古怪”进行探究。回到家里,两人取了铁锨、箩筐,向坟群上走去,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今天的经历。
快到坟群时,王铁嫂从田里走出。
“甲、木,你们回来啦?”
“回来啦。铁嫂。大哥他们呢?”王木打着招呼。
“去乡里说事儿了。”
“说事儿?”
“恩。咱王庄和刘庄打起来啦。……也没啥,刘庄的大赖动了咱庄的祖坟,你哥带人把他们打死了。这些天吧,大赖的亲戚们不依不饶的,天天打,都有死伤。——哟!看你们穿得象个新郎倌儿似的,相亲了?”
“啊,俺娘梦见俺爹说房子倒了、塌了、裂了。俺俩回来给坟上添点土。”
“啧啧……真灵验哪!这几天又是旱有是涝的,你们那是个新坟,坟头陷下去了。爷的坟裂了个口子,庄里人忙,也没顾得上添土。——穿得杂恁好?咋下地干活呀?”
“脱了呗。说事儿说得咋样了?”
“没事儿。放宽心好了。乡里管不了,县里也没辙,过些天省里来人会好点。刘庄没理,咱不怕。吃了没呢?”
“还没吃。忙完了再说吧。”
“行。回来吃啊,做着你们饭哪。——等你们要回去的时候,先打个招呼,咱庄里有人送,别落了单。啊?听到没?”
坟群空寂,几只乌鸦在盘旋飞舞。
王甲在坟前脱下西装上衣,一指坟旁的枯树。两人把外衣和随身的小包挂在树上,放下铁锨和箩筐,行向王庄祖坟。
祖坟高五米多,长满了荒草,便如一个土丘。
许多绿头金身的大苍蝇在石碑前盘旋,坟前的土地上染着点点的褐斑,看似曾被清理过。石碑后,有一个深深的大圆洞。一眼望去,竟不知有多深。最怪的是,洞的周围居然没有新土,也不知这洞是怎么挖的,要是把土运到其他地方去,刘庄人费那劲干什么。王甲拣起一块碎石,丢进洞里。
没有声音。
再扔了一块,依然没有声音。
“这么深啊?!”王木点着头,“刘庄人敢挖个这种洞,也难怪咱庄人敢打死他们。动祖坟就是动了大葬山,这一回呀,王庄人走到天边也不怕。”
王甲皱着眉头看着洞,没有回答。
“法难责众,最让公安司法头疼的,就是村子械斗。发生这种事,就算省里来抓人判刑,也得考虑后果。”王木继续自言自语,“象前些年,外庄械斗,省里不是出动了军队?结果咋样,这边人走那边人打,头头们抓走了一年半后,还得放回来,没有他们,只会越打越大。这一回,活该刘庄倒霉。”
“你傻乎乎的在那儿嘟囔个什么?”王甲白了王木一眼。
回到自家坟前,两人一看形势,不禁傻了眼。
父亲的衣冠冢,不但找不到坟头在哪里,原坟头处甚至陷下去了一个坟头般的深坑。自家的祖坟也因天气干燥而裂出了一条又长又宽的大缝。
——得拉上一拖拉机的土吧?
他们却只有铁锨和箩筐。
“干吧!”王木苦笑着,几下便脱得只剩短裤,挥动铁锨到远处铲土。王甲叹口气,也脱得只剩内裤,开始大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天渐阴渐暗,风中拂出丝丝深秋的凉意,王甲王木却挥汗如雨。
他们已经各提了三百余箩筐的土,起初是一手提,慢慢两手换着提,再后来两人提一筐,再以后是一用铁锨担箩筐。筐里的土也从开始的冒尖到后来的多半。
两人已休息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时间长,一次比一次更没劲儿。王木拎的吃的喝的早已消耗一空,两人仍觉嗓子直冒烟,腹如雷鸣。
“吃点……吃点再干吧……”王甲躺在好不容易才垫出个样子的坟上,大口地喘气。
“不回了……铁嫂等会儿,会送吃的喝的过来……”王木也躺下来,十分有把握地说。他躺了一会儿,开始大喘着发表议论:
“什么是孝?——这就是孝!”
“孝,就是让你牺牲。有钱的,孝不能用钱买;有力的,孝不能用力换。越难做到的事你做到了,越叫孝。”
“你有钱没时间,孝让你抽出时间来陪伴老人,听他没完没了地罗嗦絮叨;你衣不果体食不果腹,孝让你拿出钱来买衣买食。象咱们这样,累得都不想动了,为了孝,还得继续干下去。”
“为了考验咱们,孝设置了一道道的障碍,不让咱们顺利返家。结果呢,咱们还是回来了。现在,孝又让咱们没有帮手,结果呢,再有几十箩筐坟头就能出现了。所以说呢……”
“——你有那力气,不如起来多干点!”王甲没好气的说着 ,有气无力地坐了起来。一坐起来,便见王铁嫂提着个跨篮远远走来,“——铁嫂!”王甲高兴地大叫。
“阿甲呀!干完了没有?”
“还没呢!铁嫂!有没有水?”王甲大叫着站了起来。
“有,咋没有?1”王铁嫂已经走近,却并不把篮子提到两人跟前,而是放了十几步外,笑道:
“歇一会儿,给你们捎来了五斤水,十个饼。我先回去了——干完了快回家,做好菜等着你们呢!”转身离去。
王木一把拽倒王甲,低声道:“看你穿着个小三角,算什么样子!”王甲一呆,看看自己,恍然大悟,淡黄|色的内裤再加上汗渍、泥土,便象是赤身祼体一样,也难怪王铁嫂不向前走了。
过了片刻,见王铁嫂已经走远,两人迫不及待地抓过跨篮,篮子里,一个装满了茶水的五斤装塑料壶,十个面饼,几个咸鸭蛋,一碗咸菜,一大块足有三五斤重的熟牛肉。
王甲咕咚咚喝了几口水,把塑料壶递给王木。
王木接过水,一巴掌打开王甲抓向牛肉的手。
“牛肉得留着!这是个‘样子’!——村里个把月难得吃一回肉,牛肉根本就没切,就是告诉你别吃它!”
“还有这个讲究?”王甲对着牛肉直瞪眼。
王木掰开面饼,夹进咸菜,“别摆你那科长的臭架子了!”狼吞虎咽地吃着,咕咚咚喝水。王甲也开始大吃大喝,边抢过水壶喝水称赞着:“恩,好吃!比肉还好吃!”
吃喝过后,两人继续干。一小时后,坟头形成了。裂缝也被马马虎虎地堵上。风渐大,阴云密布。
※※※※※
这个时候,几已绝望的老大等人终于有了希望。
石室地板的一角,有个极为狭小的缝隙,却恰好可以塞进那个“冥府行宫”的小石杖。片刻后,正对“峡谷”的石壁上露出一个斜斜向上的石洞。
六个人慢慢地向上爬去。
渡日如年的感觉,在此刻显得再清楚不过了。
当他们终于爬出圆洞说,却发现又回到了“幽冥路”的石板处。不停地向上挖掘着,当终于顺着土势挖出时,却见竟是饶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幽冥路!
※※※※※
把衣服放进牛仔背包里,背包和公文包扔进跨篮中,两人坐在胜利 果实——自家祖坟的坟头上,王甲把所有的冥币都点燃,盘膝合掌,一副得道老僧样,神经兮兮地说:“好了,我要练练气功。”
“气功?”王木惬意地吸着烟,坐在坟上伸懒腰,“就咱们这副德性,可没一点孝心。小心咱爷一生气,先把咱俩拉到坟里揍个半死,再……”
突然,一种沉闷如火车在远雾中鸣笛的异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王木的玩笑立刻被打断,两人一怔互相对看。
声音消失了。远处竟传来了一种火车逼近的隆隆声。
非仅如此,大地也开始颤动。
异音响起,晃动开始。老大当机立断,再次上“幽灵车”。
“幽灵车”向他们挖洞的方位撞去。
巨震!
——宛若大地震般的剧烈震动!
“奇怪,我这‘灵龚门’的‘雷霆洗髓功’还没练成,咋会出现这种声音?”王甲瞪着王木。
“奇怪!咋啦?咋回事?”王木也傻瞪着王甲。
四周的坟头都在颤动着。
颤动绝非虚假,却总觉得有些古怪。
再望去,四周的坟头已停止了颤动。
“那些坟好象长高了点。”王木傻傻地说。
石板荡了回来,再档去。
没有声音。
——那是因为声音已大得人耳无法承受。
“通!”一条长长的走廊无声地出现。但老大六人却在这“通!”的“无声”的刹那,已被震昏。石板荡回去了。老大六人被留在了长廊。泥土碎落于他们的身后,簌簌下落,转眼间就已封闭了来路。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力量在挤压着一样,身后,成为了泥土壁面。片刻后,壁面就干燥如亘古以来便存在的土层一般。
——如果“幽冥路”也是路,那么,这条长廊是否才是真正的幽冥路?
阳世的人,闯进了幽冥路,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震颤在停止了数分钟王甲王木还没有来得及醒悟前就再度开始,四周的坟群在颤动中升高。
然而,即使是这样剧烈的震颤,四周坟群的一切竟都如常日。
王甲的面色忽然变了。
“鬼!有鬼!”他恐惧已极地大叫。
王木的面色也变了。“不是鬼!是地震!是地陷!”
“地震?地陷?!”王甲恐惧地望着王木。
“是咱们的祖坟字陷!”王木惊恐地指着四周,“是咱们的祖坟在动!不是……”
的确,是他们坐着的祖坟在陷,在动,而不是四周的坟群在颤在升。但这样的变故,未免太不可思议了。王木虽已发觉了真相,却全然忘了应该迅速跳起来,赶快逃离。王甲也一样,惊叫着“地陷!地陷!咱们的的祖坟在下陷!”却也不知该立刻站起来跑。
两人遇到了这突然的变故,只你一句我一句地惊叫着,却也只会惊叫着……
这个时候,王铁嫂走来了。
她眼见这兄弟俩至今未回,便过来看看。
但眼前的场面也令她惊呆!
——王甲王木坐在坟头上大叫着。
——坟头震颤着,急剧地下陷着。
——王甲王木却依然不知道站起来跑。
——一道裂缝突然出现了。坟裂了。王甲王木消失了。
她瞪大了惊呆的眼睛,终于发出了一声惊叫。
不亚于火警长鸣的惊叫。
※※※※※
裂缝,在迅速扩大,延长,迅速破开王庄群坟的地面。
大地裂开了,大地震颤着。
王铁嫂爬起来,摔倒,再爬起来,再摔倒……,等她终于站稳时,王庄的房屋,正向一片瓦砾转变。
下雨了。雷鸣电闪着,雨大如倾盆。电火球射到一棵树上,那棵树立刻变成了焦碳。冰雹也砸落。
一道宽一米的裂缝出现在她面前,她落了进去。但她立刻抓住了地上的杂草,攀出。迅速连滚带爬地向王庄跑去。身后的土地,纷纷陷落。但是——该往哪里跑?前面?后面?左?右?到处都在震。天在颤,地在抖,世界象是已末日。一个个电火球飞驰而过,一个个炸雷在身前滚过……,她终于看到了王庄,一片瓦砾间,只有一棵树在孤独耸立着。
一棵戟指苍天达到树依然挺立。
一棵椿树。
王甲家的椿树。王甲的椿树。
※※※※※
走过了奈何桥,王甲看到了父亲。
“你,还是——来了?”父亲伤感地摇着头,大发雷霆:“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你怎么还要来送死?!”
王木看到了祖爷爷。
“不孝子孙哪!阿木!不让你砍树,你就是不听!还烧了那么多的加钞送来!——你们不知道冥府只收黄金白银不要人民币美钞吗?触怒了阎罗王,你们在作孽呀!”
暗。不见天日的暗。不见五指的暗。
疼。
※※※※※
老大醒来。
长廊寂寂,漆黑幽暗。
对这个墓,他终于可以大致认定,——必属陵墓!
但是,在没有食物和饮水的情况下,谁能进入封锁严密的古陵墓?而在已经进来的前提条件下,没有一份简单的说明或者是地图,谁又能够走出 ?
但是,这样的墓,又怎么可能有地图?
※※※※※
疼得要命。但既然疼得要命,就说明了还没有真地要了命。说明到现在为止还活着。
王甲迅速想通了这个道理,立刻高叫着:“阿木!阿木!——你在哪儿?阿木?!”
过了好半晌,才总算有了回音,“……王甲?——你也死了?”王木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哭腔,但问了一句后,却又突然大叫着:“咦?——祖爷爷!祖爷爷!您上哪儿去了?阎罗王要把我们怎么样?”声音忽停,试探性地问着:“……王甲?……王甲?……你是活着还是死了?”
这样的问话实在是有点可笑,可是现在再好笑的事情也别想让王甲笑出来,他叹口气,“ 阿木,听说鬼是不知道疼的。我很疼。你呢?”
……
“——啊!”王木忽然尖叫一声。
王甲吓了一跳,“阿木你怎么了?!”
“没事儿,我掐了自己一下。”黑暗中,传来王木高兴的声音,“啪”一声,亮光突现,远处,王木举着打火机站了起来。“王甲!王甲!你在哪儿?!”
亮光映照下,但见这是一个狭长的室,头顶有条窄窄的缝隙,却不见一丝光线透下。身边到处都是碎土。王甲吃力地坐起来,“我在这儿——我的腰扭住了,脚也受伤了。”
寻声而来,王木居然提着跨篮。打火机显然是从篮子里摸出来的。走到了王甲身边,王木道:“十米。”
“什么十米?”王甲莫名其妙。
“我走了十米。”王木蹲下来,熄灭打火机,把王甲挽坐起来后,问:“这是哪儿?好象是个小屋子一样?”他不等王甲回答,又道:“我记着咱们好象是被地裂吞下去了。想拉没拉住东西,然后就失去了知觉。咦?对了……我又做了个梦,梦见咱祖爷爷说你烧的钱是冥府伪钞,——你没事吧?”
“没……没事儿。”王甲忍着疼,“看来咱们,呃,是……在坟里……。”
“咱家的坟里咋有个小屋?”王木奇怪了。
“不……知……道……,”王甲咬牙忍痛,“……听——”
“——听?”王木一怔。
有隐约的声音传来。
两人屏息静听。
那声音竟是从地下传来的!
若有若无,断断续续,似乎是有人在走路,也似乎是有人在挖土,声音时大时小,时急时缓,但听得时间越长,就越觉得隐约而模糊。模糊变为飘渺虚幻,象是有人在走动,也象是有老鼠在窜跑。也似乎是有鬼魂或着幽灵在眼前乱晃……,也不知过了多久,声音终于消失了。
“地下怎么有声音?”王木胆战心惊地问,“别是真的有鬼吧?”再次点着了打火机。突然惊叫:“王甲!王甲!”
火光下,王甲面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已经昏迷。
王木急忙看看,这才发觉王甲的小腿受了伤,血殷红了他身下的大片碎土,看来是失血过多引起的昏迷。
王木急得汗水冒出,手忙脚乱地在牛仔背包内一阵摸索,终于摸到了沿,取出两支,点燃,等烟灰出现后忙把烟灰按在王甲的伤口上,再寻出自己的西装,摸出火柴盒,揭下火柴皮,按到王甲伤口上。能想到的止血办法都用上了后,再拉出领带,一层蹭地把伤口处捆绑好,这才松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甲才悠悠醒转。王木急忙燃上一支烟,递到王甲唇边。
“灭了……把它……灭了。”王甲虚弱地说。
“不想抽?”王木忙取过水壶,“喝口水。”
喝了口水,王甲强笑道:“不是……不想抽……是……怕……氧气……”
王木呆了呆,突然大叫着:“怕什么怕?!——早死和晚死有啥区别?!”他的声音里,哭腔已经十分明显了,“王甲!我们反正是出不去了!抽烟!不抽白不抽!”
“——别冲动1”王甲虚弱地劝着。
“……阿木……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要失去……失去求生的信心!阿木!……多挨一会儿,是一会儿……铁嫂看到咱们了,庄上的……人,会把咱俩,挖……出去的……”
四、求生理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静寂与黑暗,主宰着这狭小的空间。王甲静静的不言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王木却越来越烦躁不安。头顶的缝隙中,时不时地落下点碎土来,氧气的耽心似乎是多余的。终于,王木忍不住再次Сhā亮了打火机。
“——王甲!”
“什么事儿?”
王甲居然站了起来,踢踢腿,扭扭腰,完好的象个没事儿人一样。
“你好了?”
“恩。也算是好了吧。”
王甲仰头看着顶部,“对!——我想起来了!……好象是咱爸说的,咱家的祖坟下,还有一个坟。那个坟很老了。没有王庄的时候就有了。据说还是个小将军的墓。……恩,就是不知道距离地面有多高——咱掉进这个墓里去了?”
“我想抽烟。”王木有点可怜巴巴的。
“想抽就抽吧。这么长时间都没事,估计氧气是不成问题的。给我也来一支。”
点上烟后,王木才有点镇静了。他看着一明一灭的烟头红光,有气无力地说着:
“我已经看过了。这地方长十二米到十三米,宽还不到两米,是个人工挖成的屋子,不是自然形成的。头顶有三米以上,咱们够不着那个缝隙,也找不到铁锨。现在咱们有三斤水,四个干面饼,一块将近五斤的牛肉,四个咸鸭蛋,小半碗咸罗卜。要是氧气够用的话,在这儿活上十几天大概是没问题的,再撑上个七八天也有可能。不过,外面要真是发生地震了的话,那就糟了。如果只是地裂,把咱们吞进来了,王庄的父老乡亲们倒有可能把咱们救出去。——我现在真希望王庄的人是真的半仙,能算到咱们在这里等着救援,能把咱们救出去——不过,要真是外面发生了地震的话,还有谁知道咱们被困?”
王甲沉默着。
“王甲,你不是会算吗?咱们究竟能不能出去啊?”
“能!”
“我是说真的,别安慰我!算了,也不难为你了。说点实际的吧。”
王甲叹了口气,“阿木,情况有点不妙。单纯的地震,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就算是地震,地裂出现的几率也不是很大。一般而言,地裂的深度只有两三米,高的也只能达到十余米。咱家的祖坟,就在距离地面十余米的深度,依照常识,那个可能存在的老坟在距离地面三十米以上。要是这样的话,发生的就不会是一般的大地震了。”
王木呆了呆,苦笑道:
“那要是这样,咱们还等什么?我喊一二三,咱俩一起大声喊‘救命’,说不定地上的人能听到咱们的喊叫声呢。”
“距地面几十米……喊也没用吧。”王甲喃喃自语着,“不过,试一试也好……”
“救命!”
“救……命……!”
“——救——命——”
声声的救命,都用尽了最大的气力。
喊一会儿,歇一会儿,对这样的呼救有什么效果,两人心里其实都没个底儿。但时光渐进,饥饿、干渴,却似海浪般袭扰着两人的神经。
终于,两人决定用餐。
有限的食物,被小心地分割成二十份,定量为十天。假如十天后还没有结果,就只能企求于命运之神了。与食物相配的水只有将近三斤,把三斤水分为二十份,却难上加难。研究之后,两人决定,——难,就按照难的来做;尿液,要妥善保存,以备不需。当然,不到最后没办法时,是不能喝尿的。
第一餐用过之后,王甲制定出求生要则:
一、除了呼喊救命外,尽量避免交谈。
二、除了必须的行动外,尽量避免无谓的体力消耗。
但在求生要则刚制定出不久,王木就已严重地违反了求生要则。
“喀!喀!”两声,火星闪闪,王木又开始“玩”打火机。突然间“喀-嚓”一声,王木惊呼道:“火石!火石!见鬼!火石打飞了!”开始满世界地摸索起来。
然而小小的火石淹没于碎土中,又岂是容易摸索得到?
这时候两人都已经穿好了衣服,王甲的西装里有一个打火机,但他知道王木那一次性的液体打火机的火石早该用完了,此刻就算能找到,也不可能再安到弹簧上起作用了,找也没有用。但若自己的这个打火机拿出来,王木无疑仍会时不时地点点火,很难说什么时候还会把火石Сhā飞。到了那时候,他们也就不可能再见到光了。
他没有动。
他愿以为王木很快就会放弃搜寻,却想不到王木在寻找火石这一小事上,却是固执的要命。
王甲终于忍不住了,“阿木!丢了也就丢了,安静点不行?”
“可是火石没了!”王木似乎急得想哭。
“没了就没了,反正我们总得习惯于黑暗。”
“不行!我要找!”王木又开始满世界地乱摸。找了一会儿,象是突然想起来王甲也有个打火机一样,忙问:“王甲!王甲!你的打火机呢?让我用用好不好?”
“我的打火机?”王甲佯做摸了一会儿,“好象拉在树下面了。你摸摸篮子里有没有,公文包里有没有。”
“没有。哪儿都摸遍了。”
“没有?没有就算了吧。”王甲安慰王木,“不抽烟咱们也不是活不下去。”
“我不是要抽烟!”王木吼了起来,“我是要打火机!”
王甲沉默。
“火石火石求求你!火石火石快出来 !”王木在室内窜来窜去,“王甲让一让,看火石在你身下不在。”把王甲往旁边一推,又开始摸索起来。
“你找过多少遍了?!不抽烟行不行?!安静点行不行?!”
王甲终于火了。
“我说过我不是要抽烟!我是要打火机!要、打、火、机!——你听清楚了没有?!我要给你说多少遍?!我不!抽!烟!只要打火机!!”王木的火气更大。
王甲怒极,“不抽烟你要打火机干什么?打火机不是在你手上?你真要觉得冷我把衣服都给你穿上!”
“我不冷!我要有火石的打火机!能点火的打火机!——闪开!再让我找找 !”
“你安静点行不行?!”王甲一巴掌删在王木脸上。
“你让我怎么安静?没有打火机你让我怎么安静?!”王木暴跳如雷,推着王甲,“我告你给我闪开点!别以为你是大哥我就不敢揍你!惹恼了我我给你一枪!——枪!”王木忽然高兴了,一退退开,片刻后 只听“啪”一声,电光闪现。
“你疯了?!”王甲吃了一惊,没想到王木居然把枪拿出来威胁他。
“谁疯了?”王木洋洋得意地又打了一下。
王甲大怒,“把枪放下!”
“偏不!”王木置之不理,又打了一下。
电光三闪,王甲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长久的黑暗,让眼睛根本无法适应这种突然的强光 .他飞起一脚,踢飞了王木手中的电击手枪。
“你——”王木气得大叫一声,一脚踹倒王甲,爬到地上去摸电击手枪。尚未摸到,就被王甲又一脚踢开。
对这个不可理喻的弟弟,王甲简直已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一脚踢卡爱王木,立刻把电击手枪拾回,三下两下摆弄妥当,重新扔到地上。
“王甲你给我小心点!”王木大叫一声威胁着,抓到了电击手枪,一扣扳机,不禁一怔。再扣,仍然没有电光出现。他连连扣动,却始终不再放电。
“王甲你弄坏了我的枪!”王木暴跳如雷,一拳击中王甲,力道甚猛,居然是真的干起来了。
“阿木!阿木!”王甲挨了几拳,听风辩形,连连闪避,不时地回上一拳半脚的,边打边问:“阿木你干什么?!”
“你弄坏了我的枪!我要杀了你!杀了你!”王木的声音简直已经发疯。
惧意升起,王甲几个翻滚,躲到一角。黑暗之中,只听到王木呼呼的拳风和疯子似的大叫着。
王甲一咬牙,揉身而进,听风辨形,一掌劈在王木的颈间。
王木昏。
——以日常格斗而言,王木只比王甲强而不比他弱。但在这黑暗得不见五指的狭室里,王木的经验毕竟是少了些。
一掌劈昏了王木后,王甲才松了口气,但仍不放心,忙解下自己腿上包扎伤口的领带,把王木双足牢牢地捆住,然后拉下自己脖子上的领带,捆上了王木的双手。静静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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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的哭声,惊醒了王甲。
王甲急忙坐起来。“阿木,你怎么了?”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呜呜……我动也不能动……呜呜……”
“是我捆住了你。刚才你有点精神失常。”王甲有些心酸。
王木更伤心了,“呜……火柴皮给你止血了,火柴没有用了。呜……火石找不到了,打火机也没有用了。呜……枪也被你弄坏了,我再也看不到光了……”
王甲一怔,“你拿枪不是……”鼻子一酸,眼泪已经哒哒而下,吼叫一声:“你怕黑怎么不早说!!”他噼啪给了自己两巴掌,吼叫声中急忙解开捆着王木的两条领带,把王木揽进自己怀里。
“我也,不知道,我怕……黑……”王木缩在王甲的怀里,象个三岁小孩般既伤心又委屈。“哥……我不想死!死了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哥!你告诉我,我还能不能够活下去?……说呀?”
长大以后,这是王木第一次向王甲叫“哥”。
王甲的心沉了下去。
他从来不会相信,素以坚强、胆大为著称的弟弟,竟会怕黑,竟会脆弱到这种程度。
——假如他身上没有打火机,弟弟会怎样?
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能!一定能!”王甲缓缓的,但坚定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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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这样坚定的承诺,也正从老大的口中说出。
但在这坚定语气的背后,老大的内心深处,也正象王甲般毫无任何把握。
幸好他们都有了承诺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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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地能活下去吗?”王木仍象个小孩子。
“是的。能活下去。因为,我有打火机。你能看到光!”
王甲缓缓地摸出了打火机,火光燃亮了这黑暗的空间,也照亮了王木的心田。他痴痴地凝视着亮光,却忽然露出了凄凉的笑。
“你的打火机……快没气了……我的,也在打架时破了……很快,我就……”
“不。没有了打火机,你依然不会畏惧黑暗!因为,有一种气功,可以在黑暗中看到景象!那种气功的名字,就叫做‘天目眼’!……你,可以试着练练!”
“而且,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我的‘圆光术’,就一定可以传到丁小小的‘玉掌仙人镜’中,她一定能找到我们的位置,一定可以救我们!”
“王庄的人,也一定有人能算出我们的处境!一定能算出我们仍然活着!正在……等、待、救、援!”
“是的。我们能活下去。一定能!”
“虽然,我们没有地图。没有粮、水;虽然,移宫机关迷境分支,是最难对付的一种。但是,我们缺少的,上天会送来;我们不会的,可以慢慢想出来!”
“这决非牛奶面包会有的无限期承诺;也决非人定胜天的自大自傲。而是现实!就要实现的现实!”
“因为,墓里已经有了人!有了‘生气’!——我们,是没有‘生气’的,有‘生气’的,也只能是凡俗中人!”
“这就说明,在墓内,已不止有我们。还有——人!很多的人!”
“而,一旦有了人,我们,就绝不会渴死!饿死!这样的话,你们可明白?!”
然而,老大的话语,却没有让五名弟子高兴起来。在这幽长漆黑、不见天日亦无尽头的长廊中,五名弟子也似乎变得愚鲁起来。
小胖哭丧着脸。“我们没有水,没有吃的。这鬼地方别说是一只老鼠一条虫了,就是一只蚂蚁都找不到。移宫机关还在移来移去的,怎么挖都是白费工夫。就算是有很多的人,他们也会被困得出不去。他们也会象我们一样面临着无粮无水的生死困境。他们会给水给粮吗?他们说不定还想看咱们有没有水、粮呢!再说,真有人吗?”
他提出一连串的问题。其余的四人,则默不做声,看来是同意了小胖的看法。小刀甚至还叹了一口气。
老大沉默了。潜在的危机,已经在袭扰着他的神经。因为他的缘故,五名弟子陷入了困境,现在他们还不敢、也不至于对他怎么样,但是,如果奇迹不出现,众志一心的状态,还能保持多久?
他的双眸中,忽然泛出了绿幽幽的光泽。他的声音与口气,也忽然变得象个飘荡于九幽地狱的孤魂野鬼。
“——我们当前的主要、首要目的,是走出去。是活着走出去!而做到此点的首要条件,是有水、有食物,当然,最好也有地图!——这些,就会来的。很快……会来的。”
“但是,随着这一切到来的同时,比墓道机关还要可怕的——人,也会到来。”
“人,是世上最凶猛、最残忍、最狠毒、最狡诈、最卑鄙、最无耻、最狡猾 ……的动物;没有什么再比人可怕的了!人,之所以如此可怕,是因人心。人心险恶,我们最为之头疼的,将不再是固定的,已经设置好的、机械的机关,将会毫无疑问地变为人心!”
“而在凶险面前,我们,怎么才能活下去?只有更凶、更狠、更滑、更毒、更卑鄙……。强者生存,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要活下去,就要断绝一切善良的念头,不惜一切的手段!”
“现在,你们是否已——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们是否已——嗅到了生气?”
“不错。嗅到了。”小铲静静地回答。
“是的。有人。……很多很多的人。”独眼、二狗、小刀、小胖,纷纷回答。“……有男。有女。有很多的——人。”
黑暗的墓|茓中,突然弥漫出一股气息。
——
杀
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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