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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北斗在天

第八十章 北斗在天

三日后,我与孙登准时出发,此次孙登按我的要求,没有带任何人,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去处,甚至包括他的侍读。

这三天时间里,我已经将那个龟灵山模的一清二楚。此山高三百丈,山势陡峭,怪树横生,易守难攻。本来这里是刘璋时代的一处小小据点,但后来由于其无论地理位置还是布防都不重要,在这里存兵实在是虚耗兵力,我们便废弃了。此时山上驻着各部蛮族八百余人,都是受刘璋之邀前来的,其间并没有孟获这样的大头领,除了秃龙洞朵思大王亲来之外,剩下的都是各洞派来的代表。

他们来此主要是商议与刘璋联手,同攻益州,哪知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情况突变,本要开战的两方竟然合好,无处安置他们,便把他们送来这里。无论和谈与否,南中成为东吴的助力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这些人,东吴还是要想办法拢络的。

同理,他们在这里,却也方便了我。我只要突然袭击,将他们全部捉住,收得其心,则这些人足已影响南中未来走向,说不定此后南中可以轻易而取,不会叛乱了。

赵云早在昨天就带着白耳­精­兵急行军来到这里。而先头部队消灭了东吴的联络人员和蛮人的探哨,查明了路径,把前后山包围得水泄不通,只等一声令下便可攻山。

抬头望去,山上蛮族都在不安的向外张望。离开生存之地,见识了世界广大的蛮族一般说来会有一种自卑感,也很难有在家乡做战时那种悍不畏死的­精­神。这个世界他们所不知道的东西太多,单凭血气之勇很难有所做为。不过,此山顶上设了石城,寨前蛮人又架了层层木栅,其间放满蛇虫以为防护。城墙皆是巨石砌成,四解建有四个巨大的箭楼。也算是挺坚固的。

我们来之前,蛮族已组织了多次谈判和突围,但均告失败。赵云既不理他们,也不放他们,逼得近了,便是一顿乱箭将他们­射­回去。他们便回城坚守,准备与我军决一死战。

站在山角,孙登抬头望去,问道:“表兄,你还有猎杀蛮人的爱好?”

我摇头道:“从来没有,但是这次例外。”

“为什么?”

“因为那山上有个人,会指挥蟒蛇。”

孙登一咬牙:“能捉活的么?”

“试试看。传令,让四叔开始劝降。”

令旗摆动,四十名藤牌手如飞而前,四叔策马而前。与魏军坚木所制,上覆生牛皮的巨楯不同,汉军所用牌多是藤牌,老藤所编,既轻又坚,人一蹲下,正好挡住头面和全身,防范能力不输于木盾,轻巧却是远胜。山上蛮人大恐,零星的箭支交杂在梭标、飞镖里­射­出,却皆被藤牌挡住。南中多雨潮湿,蛮人少用弓箭,便有也是­射­程极近的小弓小箭,平时为防受潮,还要放在特制的皮囊里。这样的箭在北方战阵上几乎无用,倒是梭标和飞镖伤杀力更强一些。而那几个箭楼距蛮人的木栅太远,则跟本就用不上。不过南中蛮人兵器上多涂虎药,只要伤到便会中毒,虽不致死,却也要受一番活罪。

四叔喝道:“里面人听着,速速抛下兵器,出城投降,否则的话,格杀勿论。”

里面蛮人叫道:“我们向来不识投降为何物,有本事的,便来攻吧!”寨上蛮人强自大笑起来,有个人还站在寨墙上,解开裤子,对着山下撒尿。

四叔一皱眉,摘下长弓来,起手一箭,有如流星赶月一般,正中那人肩头,那人一声惨叫,翻身摔倒。寨上诸人大惊失­色­中,四叔一挥手,开始攻山。

我让人在山下摆了棋桌,茶点,与孙登坐下休息。

孙登道:“表兄倒是信心实足。”

我道:“我对四叔的信心超过我自己。”

孙登却不肯与我下棋:“如此­精­彩之攻城,我若错过,岂不可惜。表兄不会是怕我看到汉军的军容吧。”

此时汉军已经开始放箭。蛮军向来以木栅为墙,此城在加固中,皆用此法。所以汉军来时,早准备下火箭药箭。看看风向,汉军抢住上风头,便以弩弓发­射­。刹那间,蛮军寨墙上烟火升腾,蛮军也被烟火呛得咳声不断,睁不开眼睛。紧接着嘶嘶响动,那木栅有如活了不般,无数蛇虫从木栅处转身爬下,有的才爬出几步便被烤熟,有的一时­性­起,竟冲向蛮军之中。蛮军面对汉军这种远程攻击,显然是出乎意料,手足无措。在南中,木材可不是这么容易便能点燃的,在南中,也从来没见过可以发­射­这样远的弓箭,更何况那弓箭上还着了火。他们欲用弓箭反制,­射­程却远远不及,组织人冲出攻击汉军弩弓队,但弓弩队前早结好一个个小八阵图,蛮人陷入其中,转眼成擒。

孙登瞠目结舌道:“汉军弩弓竟威力如斯,他们阵前结的阵又叫什么?竟是如此厉害。”

我微笑不语。孙登也不好再问,便又定睛向山上望。

三排箭发­射­完,寨前已是烈焰冲天,接着汉军竟用小型发石机把一个个巨大的草团抛到敌军阵前,转眼间敌阵前已成火海。蛮军被火烧烟呛,立身不住,只得弃了城墙和城门,向后逃去。四叔手一挥,厥张手手持弩箭向前冲去,逼着蛮人继续后退,几名强弩手则把箭­射­向敌军箭楼。楼上的蛮人生怕被活活烧死在箭楼上,吓得连滚带爬的逃窜下来,连城墙上也无人敢于立足。便此时一队步兵冒烟突火冲上前去,攀上城头,占领了一处箭楼。这箭楼在汉军手中和在蛮军手中大不一样,强劲有力的箭支从箭楼上居高临下如雨泼洒,将蛮人压制得不敢抬头,后续部队则挑开烧毁的木栅,开出道来,倾刻间战领了城墙,对敌人已成瓮中捉鳖之势。

我对孙登道:“表弟,咱们也上山看看。”一行人款款上山,此时寨前的火已扑灭,个别地方还冒着缕缕青烟。空气是有一股烤­肉­的焦糊味道,不过那是蛮人伏于木栅间的蛇虫之属,蛮人倒没有烧到几个。

此时数百蛮人被围在城中小校场之上,被弓箭围住,无法行动。

我上前笑道:“尔等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一员蛮将叫道:“我们最敬重勇士,你们这样使用诡计,我等不服。”

我笑道:“很好,你们敬重勇士,我便派勇士来征服你们。四叔,麻烦你。”

赵子龙越马挺枪而出,道:“谁人不服,且来试我掌中银枪。”

由于黑塞受伤,李氏兄弟负责给前军带路,组织围山,所以此次征战是普法随在我的身边,此时他合什道:“善哉善哉,幸而我不用当真与他对敌。”

普法与朋友过招,有个毛病,过得三合,跳出圈外,然后是一句,“你不是我的对手”或者“我不是你的对手。”诸葛乔知道后,便想方设法让他与四叔过招,过招前对四叔说普法本领高强,四叔的弟子姜维在他面前过不去三合,激一激四叔的怒气;又对四叔说,普法有个过三合便跳出圈外的毛病,要想真正过招,就得缠住他。四叔当了真,一上手银枪暴雨直泄,绵绵密密,势不可挡。普法几次想跳出圈外,说我不是对你对手而不可得,只得拼命阻挡,那一次普法一把降魔杵挥舞了半年时辰,累得通身大汗。最后却是四叔跳出圈外,收势道:“难怪伯约不是你的对手。”可怜普法那时累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笑道:“你莫急,一会儿便要你上阵厮杀。”

话音未落,阵前众人齐吼,赵子龙已将荆蟒大王手中三十斤重的狼牙­棒­得飞上天空,接着赵云用枪一钩一搭,那­棒­便如生在枪上一般,被枪尖拨得风车般乱舞。赵云将枪一挥,那狼牙­棒­旋转着飞回,吓得荆蟒大王急忙低头,狼牙­棒­砸在地上,腾起一股烟尘。

看着赵云的背影,孙登不由叹道:“好一员神勇的大将。”

我笑道:“他比不了我。”

孙登怔怔的看着我,不知我在说什么。我故做得意道:“我当年未满周岁,便能从曹­操­百万军中杀将出来,他那时可是三十多了。”

孙登听得直眨眼,这才明白我在说当年赵子龙抱了我在长坂坡闯阵之事,在暗中夸奖赵子龙,便也笑了。随之叹道:“当年我江东亦有英雄无数,我祖父、我伯父、太史子义、甘兴霸,俱是天下无敌,一时之选,可叹而今老的老去的去,竟再无一人可与赵将军比肩。”

听了此话我也是苦笑,能与那一代人比肩的,我军中又有何人?在血与火中煅练而出的黄金一代已经老去,他们是从无数的撕杀中脱颖而出的,他们是以天地为战场,以血­肉­为硎砺,在死亡的考验之中练就的。他们是英雄的一代,但他们同时也是不幸的一代,他们是大汉生民死伤九成之后余留下来的,没有哪个不是­精­英。大浪淘沙,淘去的是生命,留下的是“英雄”。然而出英雄的时代,必定是个不幸的时代。我想,如果可能,我希望天下永远都没有英雄,因为英雄只出现在乱世。

我收束住混乱有些莫名其妙的思绪,抬起头来。只这眨眼之间,四叔已经连胜五阵。他都是点到既使,或挑飞其兵器,或枪点其喉,却都是胜得­干­净利落。蛮人无不心折。

我看看看差不多了,扬声问道:“尔等可愿归降?”

蛮人面面相觑,终于丢下了手中的武器。

第一至五章

第一至五章

季汉建兴元年,对曹魏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年头。

自去年大败于季汉,被诸葛孔明的八阵图加地雷火炮打得又是伤兵又是折将,数万­精­兵丢在渭南,一国的尚书令、上军将军都陷入了敌阵之中,实在是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惨败。丢面子丢得抬不起头来,元气伤得直不起腰来。曹丕怕季汉乘势攻击,不敢驻在洛阳,直接回了邺城,回城之后就大病一场。他本来就心高气骄,难以容人,所以把曹植、曹彰等兄弟们全都贬到各地,圈了起来,不给半点权力。此时大败,更是觉得这些兄弟们都在看自己的笑话,恨不得老天打一个劈雷,把季汉和这些兄弟们全都劈死。

战乱的创伤还没来得及恢复,竟遇上了天灾。七月里,一群群蝗虫黑压压布满了冀州的天空,如同翻滚的乌云,狂怒的暴风,所过之处,啮桑嚼草噬禾吃树,眨眼之间,遍地里空空如野,连一根谷子杆都剩不下。老百姓被吃得饥寒啼号,哀声遍野,扶老携幼逃向司州、青州、徐州,一路之上饿死的百姓塞道盈渠。曹丕住在冀州邺城,眼望这一片惨象,不由得悲从中来。

历来蝗灾被认为是德政不修,帝王应下罪已诏的。由此人们不由又想起去年的日食,想起的曹植的七步之诗,想起献帝被废后莫名的死去,竟不由得人们对天命的归依、曹丕的得位、乃至魏国的正统又开始了怀疑。

朝堂上,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大魏不设丞相,尚书令便署理丞相之职。可是陈群被俘之人,而今虽复原职,却如何服众?曹丕本来看好司马懿,现在他因渭南之败,自动请辞,而且此战之中,他有颇多可疑之处,让人不得不防。曹丕问起太尉贾诩,太尉闭着眼睛,只说了一句话:“当年武帝在时,曾言司马懿鹰视狼顾。”鹰视狼顾,这样的人如何能重用?而贾太尉,虽为当世之杰,可他年纪太老,整日在家养病,除非奉诏,并不上朝。诺大一个大魏,号人地灵人杰,人才众多,怎么短短几年时间,竟然没有多少可用之人了?

对这一切,曹丕急在脸上,恨在心头。今年以来,各地小范围的叛乱又开始出现,并州的匈奴越发不安份,好在梁习的病开始好转,他只要一天还在,并州便安如泰山--当然,这还需要季汉不东渡黄河。面对重重危机,在少年时就随曹­操­南征北战的曹丕认定,必须要一场胜仗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加强自己的威信,转移国内的矛盾。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南方的孙权--虽然魏国实力因大败而些许减弱,但是孙权还不如自己,他去年大败,今年又被季汉狠狠敲诈了一笔。再加上他们太不老实,讨伐他实在是名正言顺。

这个可恨的孙权!当日与季汉翻脸,投降大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派于禁的护军浩周、军司马东里衮晋见自己,表达忠诚,言辞恭顺,有如一只小猫。当时自己问浩周等人:“孙权其人可信么?”浩周认为孙权一定会臣服,而东里衮则认为孙权不一定会臣服。自己当时怎么就信了浩周的话,认为浩周真正了解孙权,因而决定封孙权为吴王,并派浩周返回吴国。傻傻的浩周对孙权说:“文帝陛下不相信大王会送公子去作人质,我以全族百人的­性­命担保公子一定会去。”孙权当着浩周的面,竟然感动得热泪沾衣,对天发誓会送孙登到洛阳为质子。可是浩周回到曹魏,而孙权却没把儿子送来,只是以漂亮话来推托。自己派侍中辛毗、尚书桓阶前往吴盟誓,并催促孙权送儿子上路,孙权还予以回绝。这个孙权,那时只怕就已经有了异心。结果自己才败于渭南,他的大军就开始北上。紧接着今年春天,他又让他那个儿子与季汉的刘禅定了盟约,联合进攻自己。听说他们在盟约里,把曹魏的土地均匀的划分开了,一家一半,竟是明码标价,公平无欺,他们拿自己当什么了!

可恨啊!

但是,自己就算败,也不会被江南鼠辈所欺。既然他们敢有所举动,那自己就让他们知道,大魏仍是天下第一强国。

九月,曹丕下令,命征东大将军曹休、镇东将军臧霸出洞口,大将军曹仁出濡须,上军大将军曹真、征南大将军夏侯尚、左将军徐晃围南郡。曹魏的战争机器,依旧是三国中最强大和最有效的,加上这些年曹魏水军也­操­练得法,一时之间,东吴处处告急。孙权派建威将军吕范督五军,以舟军拒曹休等人,以左将军诸葛瑾、平北将军潘璋、将军杨粲救南郡,裨将军朱桓以濡须督拒曹仁。打了两个多月,孙权有些支持不住,加上扬越诸地的蛮夷多未平复,内乱又起。于是卑辞上书,求自改厉。书里写道:“我一直服从陛下,甚至帮着陛下攻打过季汉。其间陛下却不信任我,屡屡对我进行攻击。我知道你攻击我是因为我有罪,要是你不肯原谅,我愿意奉还土地人民,寄命交州以终余年。”又给浩周写信说:“欲为子登求婚于曹家宗室。”又云:“因为孙登年弱,欲遣孙邵、张昭随登俱一起到邺城来。”曹丕把那信撕的粉碎:“碧眼儿戏我如何人?尔与季汉为盟,何提降我之事?大军既动,岂可空回。”当下写书给孙权道:“联之与君,大义已定。岂乐劳师远临江、汉。若登身朝到,夕召兵还耳。”非逼他献上质子,认输投降不可。

孙权见说好话不管用,当下也翻了脸,把曹魏赐的吴王印信打碎,改元黄武,临江拒守,与曹军死战。

此战最关键之役还是在江陵(即荆州城)。曹真等人包围江陵,打败了孙盛,孙权派诸葛瑾等人率军前去解围,再度被夏侯尚击退。江陵城内外断绝联系,城中许多士兵浮肿患病,能够参加战斗的只有五千人。曹真命令士兵堆土山、挖地道,临城立起无顶高台楼橹,向城中放箭,箭如雨下,守城将士都大惊失­色­;此时多亏了城中守将朱然,他泰然自若,没有丝豪恐惧,不断激励将士,寻找敌军薄弱之处,率军出击,攻破魏军两座营垒。魏军包围江陵长达六个月,江陵令姚泰率兵防守北门,见敌军力量经大,守城军队兵少,粮食将尽,害怕守不住,­阴­谋作魏军的内应,被朱然发觉后处死。这其实是完全可以与渭南之战相提并论的另一场大战,但是最终大江划分了魏吴两国,魏军虽强,终未能攻破江陵,以孙权低头认输,两下罢兵结束。

比起正在交战的吴魏两国,季汉今年却是顺风顺水,一切平安,庄稼丰收,战事顺利。不过十六岁的季汉皇帝自有他的忧心事。

先是太上皇刘备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到十月份竟至终日昏迷不醒。我一面大赦天下,为太上皇祈福,一面到处招纳名医,来给刘备治病,到后来罢了朝政,衣不解带的扶持在他的身边,可是终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刘备终于建兴元年十一月三日去世,年六十二岁,谥号“昭烈皇帝”。

虽然太上皇早有诏书,自己选好了陵地,并要求葬礼务从俭薄,不臧金玉,皆用瓦器,令以此诏藏之宗庙,副在尚书、秘书、三府。但是这种大事,岂能轻乎,自是举朝皆动,举国皆哀。我居丧,把政务托与孔明,一日三次的柩前哭灵,气嘶声哑,把双眼睛哭得白兔相似。此间丧事未了,恭慈皇太后孙尚香却又病危,我在灵前闻知,急急前往长乐宫中,命太医调制。适有胡人献人参,吊住了­性­命,至次年方渐次好转。

在此期间,蜀中黄元率领汉嘉全郡反叛,火烧临邛城。这个黄元乃当地豪强,自来与孔明不睦。马良命向宠平叛,向宠引正在校阅的一千飞军前往,以少胜多,­干­净利落的斩黄元于青衣江口。

转眼已是建兴二年的三月,轰轰烈烈的丧事告一段落,未央宫内外撤去白幡,一­色­换上黄纱宫灯。春风吹来,摇摆不定,还带着浓浓的感伤。

不过未央宫外,长安城中,已是一片喜气洋洋,孔明治长安已有三年,这个曾经的世界第一大都市又重新焕发出活力。虽然远远及不上战乱前的繁华,却也平复了战争的创伤。未央宫和长乐宫几经整修,略复旧制,重新显示出皇家的威仪。虽然其余的宫殿暂时没有力量去整修。但柳市、东市、西市已尽复旧观了。

父亲的故去,使我感到山峦崩摧一般。虽说他在的时候,我经常不以他为意,甚至曾经想过,他近年多病,起不了什么作用,没有了他,或许我执政会更容易一些,起码那些倚老卖老的老臣不会到父亲眼前告发我,让我整天担心会被管教和责骂。但是一日大难,却让我痛不欲生,肝肠寸断。在这世间,除了他,更有何人能随时指出我的缺点,斥责我,批评我,告诉我该怎样做?让我行动有所拘束?除了他,更有何人能让我在遇到困难时有所依靠?父亲是一座山,如今山倒了,我自此再无依靠了。

回想起他对我的种种,从中年得子,爱不释手的关爱,到大战才息,摔我收买人心,再到他认回长子,对我的悄然冷落,再到决战雍凉,对我的重新重视,以至近年对我扶值,教导,直至将天下交到我的手中……我发现,我竟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懂得过他。但是,我却再也没有时间去了解他了。

孙尚香终于原谅了我,并且她对星彩极为喜爱,视之如女。她这一次的大病,把我急坏了。以汉朝旧制,太后有着极大的权力,甚至不止一次有过太后听政,太后专权,而吴氏对我并不喜欢,况且他有两个亲生的儿子,加上在朝中占有巨大份量的吴氏宗族,实在是一股足以对我造成影响的力量。而我曾想把孙尚香做为抗衡吴氏的一粒棋子,抵消她可能造成的影响。这个念头并不太好。但是抛下这个念头不说,我也想要好好补尝她,她教我育我,爱我惜我,甚至为了我几乎丢掉­性­命,我若不好好孝顺她,又怎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所以她重病期间,我几乎无心公务。

让这两件事缠着,建平元年我几乎什么事都没有做成。不过,有两件事,我还是向孔明透了信,交流了一下意见。第一件事便是察举人才。

汉代自有一套完整的选官制度,主要有察举、征召、辟除、任子、赀选等方式。 从汉文帝到汉武帝,建立了察举制,此后,察举就成为汉代最重要的选官制度。

不过,到汉代后期,察举和辟除都侧重于名声,越到后来沽名钓誉现象越严重。汉末民谣:“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就是这一弊端的写照。

在三国时期,有识之士深深体会到察举已不适应社会需要,所以寻找各种途径进行改革。先是曹­操­的征贤令,他广征贤才,不求名声,甚至说哪怕当过贼,做过恶,不敬父母的不孝之人,只要有才能,一样可以来我这里当官。而陈群推出的“九品中正官人法”,虽然在政治上有利于克服汉末以来的分裂割据局势,但是,却造成了官吏任免中的权责分割。中正管品评而没有用人权,对用人不当不承担责任;政府有用人权,却受到中正品评的牵制。“中正之法行,则评论者自是一人,擢用者自是一人。评论所不许,则司擢用者不敢违其言;擢用或非其人,则司评论者本不任其咎。体统脉络各不相关,故徇私之弊无由惩革。”此制度囿于门第的限制,在选拔官吏的实际效果上无足称道。

关于举贤用能,我自蜀中初学政事之时,便将之作为重中之重,请太傅许靖亲自负责,进行管理,提出无论是平民还是士大夫,无论读过书还是没读过书,甚至无论是汉是夷,是蛮是胡,只要有才能,就可以获得官职的口号,从平民中简拔了大量英才;其后,每行至一处,必先查其风俗,访其贤才,擢拔使用。但是我对此并不满足。因为所有察举,都是相马,所以易于被­操­纵,也容易使各地官员成帮结派,而我要的是赛马,使天下英才自现于囊中,是脱颖还是露端,一眼便能看出来。

我把我的想法对孔明说了,孔明亦深以为意。但是,当如何来制定赛马的规则,需知天下之才颇众,断无一法可以约束的。我自然赞同他的观点,当下我们认真讨论,如何来定此规则。首先,察举制是由他人推荐,考试为辅;而我们要定的制度却要让英才自现,让天下才人“怀牒自举”,以考试定取舍。其次,我们扩大了参加考试的人选:一是由中央到地方各级学校的在读生员,二是身家清白符合报名条件经州县审查合格的普通百姓。除了罪犯,僧道及倡伶等几种职业外,都可以参加。这样,参加考试的人员范围就比原来扩大了,有利于普通人的入仕。而考试的内容,为了与察举相贯通,我们确定了茂才这一科目,除此之外还有明经、进士、明法、明字、明算、史科、武举、恪物……诸科。茂才科最为严格,所以是为全才,故取士较少。真正起重要作用的将是进士和明经两科。进士科为帖经、诗赋和时务策;明经科为帖经、经义和时务策。帖经是经学基础知识测验,诗赋是考察文采辞章,经义是经学理论,时务策是政论见解。明法、明字、明算诸科,属于专科­性­质。专科­性­质的举士新法,则考专门知识。如明法考律令,明字考《说文》和《字林》,明算考十部算经,武举考弓马军事等等。

孔明与我细细讨论之后,手摇羽扇笑道:“如此,则天下英才皆从于朝庭,诸侯之难略可平矣。”

孔明高才,自然一眼看出,汉代以察举和辟除为主体的选官制度,虽然解决了战国以来军功制和养士制不适应治理国家的问题,比较成功地完成了由夺天下到治天下的转变,回答了“马上得之”能不能“马上治之”的难题。但是,这种制度作为一种自下而上的举荐方式,会造成用人权的下移,辟除是直接下放用人权。推行时间一长,使中央集权受到了严重冲击。累世三公的豪门名族和盘踞一方的州牧郡守,“门生故吏遍天下”,形成了私人势力集团。三国之乱从根子上说,虽是统治者的糊涂混帐,却也与用人机制有着相当的关系。因为无论是袁绍自己的幕僚心腹,还是曹­操­所用的谋士将领,都只忠心于自己的“主公”,而不会对汉室有什么情感。若是采取我们现在的选人方法,却可以有效的解决这一问题,而使天下归心。今后,我还将逐步废除辟除等举士方式,我就是要改变选官制度中的权力下移之弊,加强中央集权的需要,把官吏的选拔权彻底收归朝廷。

该叫什么名字呢?我略一沉吟道:“便叫举士新法好了。”

不过我没有想到,想得很好的东西,执行起来未必就能一帆风顺。朝野之中,反对之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首先反对我的人竟然是诸葛乔,他问我道:首先,举士新法要人来京考试,穷学生来不了怎么办?赴京赶考,路途遥远,肯定用路费,花时间,再加上道路不平,如何来解决?蜀中之人要是来到长安,路上翻山越岭,要多少时间才行?其次有能力的人不愿来怎么办?要知道,大多数高人隐士都不愿出山,州郡举荐,皇帝征召,尚且一推再推,何况是要他们来与普通士子共同参加什么考试。更不用说孔明先生这样不世出的奇才,连太上皇亲自上门还要三顾呢。再次时间太紧,这举士新法又能来多少人?人来少了,取了些庸才,岂不是把皇上的名声也毁了?而且,原来的各大豪门可以直接推选人才,如今取消了他们这个权力,他们肯还是不肯?

我对诸葛乔说:平心而论,你的话极有道理。不过,任何一个新事物的出现,必有其不成熟之处,何况就算是成熟,人们也有一个接受的过程,不可能第一次就做得很完美。而人们对旧的事物有具体的认知,有熟练的­操­作程序,自然不想改变,懒惰是人的天­性­,习惯会左右人的思维。此时季汉草创,万象更新,此时任何改变,都是容易的,但以今后再改变难了。而且察举之制,已现弊端,再不能持续下去。就眼下来说,这种改变是正常的,是必须的。否则的话,人们只务虚名,不求实才,把国家的理才大典变成谈玄之会,把唯才是举变成唯名是举,那季汉天下岂不重滔东汉复辙?如果你认为我所提的制度存在问题,你可以帮助我共同来完善它,让它在现阶段做得更好,但是如果因为它的不完善而否定它,那就不必了。你所说的几点,自然应该解决,蜀中的学生可在成都举士,雍凉的在长安举士,这样就免去了他们的劳顿之苦;高人不出山,我们还可以用直接征召的方法,但我希望举士新法成为正途;第一次的举士,来得人可能会少一些,但我们可以从严选取,细心­操­作,不会出现取庸才的现象。只要第一次办好了,以后自然会越来越好。各大豪门,不说雍凉益三州现下没什么大的豪门,便是当真有,也别想阻止我的决心。此事,哪怕花一百年的时间,季汉也会把它定为国策!

此后,这一纸诏书在丞相府、尚书台和御史台之间来回穿梭,征求意见。我发现,举士新法之事,在上层反对的人多,在下层却是支持的人多,在各州郡反对的人多,至于学校和百姓则是支持的人多。这种调查结果坚定了我改察举为举士新法的信心。

与之相匹配的,我又下诏在经济允许的情况下,各乡皆设蒙学,其上设县学、州学直至太学(在季汉初期由于国力原因,好多蒙学过于简陋,只有一两个老师,国家发不起月供,轮流着到学生家里吃饭的现象比比皆是)。鼓励游学,鼓励私人办学。季汉以武立国,方今天下未定,不可弃武事。所以我在长安城外上林苑内创办了帝国第一所军校,由孔明任校长,张飞、马超、赵云和于禁四人亲自兼任祭酒,在军队中选拔良才和下层军官进行深造。而第一科所有武举,可以直接入军校学习。同时,我从少府拨专款在汉中为故去的先生张机设立了张长沙杏林馆,专门培育医学人才。此外,我在海内征集图书,到京中后统一组织抄写,积极改良推广蔡侯纸,利用蜀中的有利条件大量造纸。这些事大都是我从前早就想好的,此时有了条件,施行起来虽有困难,但一则我是新帝登极,推行第一项政策,自然很少人来触我这个霉头;二则一但朝堂上争议不休,我便自己出钱兴办。少府的钱虽不多,但节约下建造宫室的费用,做这些事还是办得下来的;三则我在个别大家不认同的事情上,便采取进三退二之策,先把事情说到大家不同意的地步,于是群臣纷纷进谏,进行反对,我便提出一个折中方案,于是大家便觉得我让了步,表示认同,其实正好达到我想要的程度。不过这种方法不能多用,否则不但失灵,而且会影响我的个人形象。

一朝为帝,发现大权在手,竟是挥洒如意,进退自如,再无人轻易掣肘,不由大是畅怀。

三月三日,长安城热闹非凡。民俗这一日为褉节,百姓们都要到水边河畔去祭祀。长安城外八水环流,皆出入上林苑。霸水出蓝田谷,西北入渭水。浐水亦出蓝田谷,北至霸陵入霸水。泾水出安定泾阳开头山,东至阳陵入渭水。渭水出陇西首阳县鸟鼠同­茓­山,东北至华­阴­入黄河。丰水出鄠南山丰谷,北入渭水。镐水在昆明池北。牢水出鄠县西南,入潦谷,北流入渭水。潏水在杜陵,从皇子陂西流,经昆明池入渭水。这八条河如同八个美丽的少女,无声的点缀和滋润着关中大地。这一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上崭新的衣服,带上明亮的首饰,或坐轿,或骑马,或步行,前往河边。春日的河流明亮如镜,波光鳞鳞,河岸两边鲜花盛开,绿树成行,田野间新芽吐翠,鸟鸣蝶舞,生机勃勃。青年的男女们也放开怀抱,大胆的放歌欢笑,而不会有人去指责。

这一日,各府放假,官员们也都会陪着家眷出城,半是祭祀,半是游玩。便是孔明先生这样端庄的人,也会陪着黄夫人,带着诸葛乔,坐着青布小轿前去渭河畔祷告一番。当然,论及风流,在季汉还得说是大鸿胪兼客曹尚书孟达,他本来便生得风流儒雅,又是才子天­性­,爱写诗吟赋,舞文弄墨,身边总也随着一大群风流才子,当然也少不了美貌的优伶。

其实禊节在江南更为盛行,我的部下们南方人多,也把这个风俗带到了北方。而恭慈太后孙尚香乃东吴之人,对禊节更是重视。我一年少有时间陪着她,到了这个日子,自然是不能错过,特特的让皇后星彩安排,在上林苑中祭祀。皇太后吴氏本不想与我们在一起,但是我说,若她不去,让外人看了好象皇家骨­肉­闹生份一样。她便也同意了。

自长乐宫乘辇经飞阁之道向西北五里便是建章宫。(《长安志》云:“汉未央宫在县西北十四里,建章宫在县西北二十里.长乐宫在县西北十五里,桂宫在县西北十三里。”帝于未央宫营造日广,以城中为小,乃于宫西跨城池作飞阁,通建章宫,佝辈道以上下。辇道为阁道,可以乘辇而行。)

建章宫位于长安城外,与未央诸宫隔城相望,故跨城而为阁道。宫有四门,正门曰阊阖,以象天门也,高二十五丈(75米),亦曰璧门。一眼看去,巨门高耸入天,威严壮观。

我亲自扶了吴太后,皇后扶了孙太后,刘永和刘理在一边往来奔跑。我说道:“两位母后,高祖得长安后,先在秦兴乐宫的基础上营建长乐宫,后来丞相萧何营建未央宫,立东闹、北闹、前殿、武库、太仓。惠帝三年、五年筑长安城墙,六年建西市。武帝元朔五年,在城南安门外建太学。元鼎二年修柏梁台。太初元年,在城西上林苑修建章宫。论及壮丽,建章宫堪称第一,但是它的境遇却也最是悲惨。我们眼前的阊阖门,便曾数次毁于战火,此门是新建的,虽然也算得上巍峨,却还远及不上原来的壮丽。《汉书》曰:‘建章宫南有玉堂,璧门三层,台高三十丈,玉堂内殿十二门,阶陛皆玉为之。铸铜凤高五尺,饰黄金栖屋上,下有转枢,向风若翔,椽首薄以璧玉,因曰璧门。’我们现在看到殿顶那只金凤,却是木制,原来那只已毁于赤眉之手。不过制作也极­精­巧的,凤嘴所对方向,便是风来的方向,若是风大,风穿凤口,还可听到凤鸣之声。故长安有歌云:一鸣五谷生,再鸣五谷熟。说这只金凤在,便可保佑关中丰收。”

刘理毕竟年幼,比起刘永,他与我要亲的多,听我讲起故事,兴致勃勃的问道:“皇帝哥哥,这金凤这么神奇么?”

我向他微笑道:“不然,其实这只是百姓对金凤寄托了极美的愿望。正如我们今天的祈福一样。上天虽有灵,却不佑无志之人,想获得幸福,还要我们举国齐去争取。父亲仙去,季汉重担落在我们兄弟肩上,此后,我们还要努力才是。”

刘理懂事的点点头。刘永却背过脸去,望那仰风而舞的金凤。

星彩笑了:“想不到皇帝懂得这么多。”

我便也笑:“其实朕是事先问好相父,才来背给你们听的。”我本是开玩笑,想拉近与诸人的距离,可惜我这个笑话并不可笑,孙尚香还算是微微动动嘴­唇­,表示听见,可吴太后便道:“皇帝何必劳烦丞相,知道便知道,不知道又能如何,这都是自家人,骗得了谁?”一句话说得我如同吞了只苍蝇,说不出的别扭。她分明在说我无才无能,全靠孔明帮着才能坐这个江山。我为帝不过是偶然罢了。

星彩看情形不对,忙转话题:“可说是呢,世间的事,不去追求,便有神保佑也有没有。我听说泰山有一个人,做梦听神人说他是大富大贵之命,便日日倒在床上等着天降富贵。可是一年年穷困至死,也没有发达。临死时他的床塌了,摔在地上。他气得以手捶地说:‘老天,你骗了我!’哪知这一捶,竟捶出一大块金砖来。原来神仙就把财宝藏在他床下了,他去从来也没有挖过。此时发现,却是晚了。”

星彩这一转题,大有都被吸引。吴氏虽然总喜欢打自己的小算盘,却也是个平凡女子,早忘了适才的不快,叹道:“真是可惜啊。”

我也点头道:“这个故事虽然简单,却也有些意味。与我适才所讲恰恰相合。”

星彩接着道:“这是说有神灵保佑,却不去寻的。可世间也有努力追求,却总无结果的。陛下知道我有一个义妹,名唤灵儿的。”

“记得啊。”我眼前立时浮现出那个凉州道中,那个阵前吟诗的女孩儿,她见我第一面,就问姜维在何处。她那首诗我还记得,内容是“何处最逍遥,江湖起龙挂。明公击筑铿,吹我青袍咤。 万物入襟怀,四时从变化。无家未足忧,可以家天下。”她是许靖的孙女,因为­性­情豪迈,不为许靖所喜,却认张飞为义父,是一个极有才情极有志气的女孩子。

“她曾说过,她要嫁便要嫁一个气慨无双的奇男子。所以,她竟女扮男装前往凉州,投到姜伯约的军前,当了一名谋士。在征西羌国中,她竟立下大功,智取了一座城池。可也就在那次战役之后,她受了伤,被查知了身份。可是,姜维知道她的身份后,竟不同意娶她,认为她的举止太过惊世骇俗,非为良配。而把她送回长安。可是许太傅因为恨她离家出走,竟不肯原谅她,至死没让她进家门。你说这样一个奇女子,却遇上如此惨事,岂不是神明不佑,太过可怜。”

竟有这等事?我也是首次知闻,不由愕然。

吴氏摇头道:“天下竟有这等女子,不在家好好扶侍父母,到边地去抛头露面,际遇虽可怜,却也是她自找的。不值得感叹。”

孙尚香却停了脚步,她首次主动向我提问:“皇帝,你不觉得许灵儿所为,很值得人尊重么?”

我望望两位太后,点头称是,问星彩道:“灵儿现在何处?”

星彩道:“她现在车骑将军府内。因为她的事,父亲与他爹爹许钦闹翻了。我听星忆说道,父亲这几日大怒,一会儿大骂许钦一会儿大骂姜维,恼起来非要把灵儿配给张苞。说起来,这件事却是灵儿做得过于出人意料,惊世骇俗,故世不能容。可是,一个女子竟能活得这般­精­彩,臣妾很羡慕她的。臣妾与她相知,她曾言道,此生不愿平淡而过。她最羡慕虞姬,愿助一个英才盖世的夫君,为季汉守城而死,纵然是粉身碎骨,也不罔活过一世。我那时还笑她天真,哪知她竟真得独自一人跑去边疆,着实……着实……”说了两个着实,却似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但可以看出,她也想让我帮一帮灵儿的。

我想了想,点头道:“灵儿行事虽略近于狂妄,却有功于季汉,朕自然不能让她因此而困苦。近日朕会让姜维回京述职,到时候,恭慈太后和皇后下懿旨赐婚,他不会拒绝的。”

吴太后不满的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我便只做没有看到。孙尚香向我点了点头。我心大慰。

其实说起来,我并不十分在乎吴太后对我是否满意,她只是一个没什么心机的女子,加上我少年时­性­情孤僻,自一开始就对她并不友善,不象历史上那样顺从乖巧,造成她与她关系较为淡漠;而我继位之后,她出于一心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打算,才会总对我不满。但她的能量、手段都极为有限,连一点迂回、黑暗的手段都不会用,早在我刚学政事的时候就不是我的对手,何况是现在。不过季汉以孝治天下,她又是太后,对于这样一个根本不可能和不配成为我对手的人,我还是很宽容的,哪怕她有时让我有些尴尬。何况我不为她着想,却总要为刘永刘理和我自己的名声着想。或许,她这样做,也便是认准了我也要自己的名声吧……

一行人行至太液池边。太液池在建章宫北,水面极广,以象北海,中起三山,以象瀛洲、蓬莱、方丈,刻金石为鱼龙、奇禽、异兽之属。池边有三丈长的石鲸鱼,雄浑壮丽。既是到了水边,自然要先祭祀祈福。

我首先拈香一柱,说道:“神居五行之长,为百渎之源,藏蛟跃龙,兴云致雨,润泽万方。朕为天子,总理河山,奄有季汉,德给四方,伐叛怀远,功期未克。朕与汝约,神能竭海若,吐天吴,驱风伯,逐鲸鱼,使波无涟漪,厉有浅深,五谷丰美,万民乐业,天下升平。朕又何惜牲牢之礼耶,与神其相勉之。”说罢略一点头,以示礼成。

吴氏不通文墨,孙尚香却是号为英武,不习文事,两人都听不大明白我说些什么。不过星彩所学颇丰,亦武亦文,听我所言,竟与水神聊天一样,平辈论交,讨价还价,没半分敬意,不由带笑含嗔的望我一眼,却没说什么。

此时吴氏、孙尚香和星彩开始祭祀。她们便要麻烦的多了,我小立片刻还不自觉,刘永刘理在一边已是气闷之极。当下我向两位太后告了罪,带同两个弟弟沿池边而行。一路上,我乘着在一起的机会,便给他们讲昭烈皇帝幼时故事,让他们对天下有些了解,不要以为身为天家子弟,得享荣华便是应当。我的口才是在朝堂上练就的,讲起故事来自然是绘声绘­色­,扣人心弦,不由让这两个小兄弟满脸憧憬和挂念。特别是刘永,竟对父亲的故事极是关切。我心不由一动,在儿时,父亲关爱我时,曾抱着我给我讲过好多故事,只怕刘永和刘理却无人享受过这般待遇。一时不由得又是得意,又是心酸。心下又想,是不是该给他们找些师傅,进行管束了。他们虽然还小,但久居长乐宫,亦为不妥,当找个和适的机会,让他们分宫而居,别让吴氏的溺爱宠坏了他们。不过这些话最好我别亲自去说,否则吴氏的脸一定很难看,当由吴懿去和她分说。

正走着,忽然刘理指着远处侍卫卫护之外的一组殿宇:“皇帝哥哥,那里怎么有好多布衣之人?”

我才给他讲过父亲起身布衣,织席贩履为生,他便学会用布衣这个词了。我喜他聪明,向那边望一望,已知原由,说道:“前年季汉大胜,人口激增,又值大雪,为兄曾向父皇申请,开放一些殿宇给无处可住的百姓居住。不过去年那些人基本上都已安置妥否了。此时那里住的是今年来赴京举士的贫穷学子。”

说到这里,我心一动,便想去看看我未来的贤才们到底如何,不过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既示天下以公平,便不能在试前轻易与这些人相见。虽然明知学子们在一起,会比诗文,论才智,互相比斗,其乐无穷,却也只得隐下这股冲动。既然为帝,我便永不能享受这种乐趣了。

当下我又给他们讲什么是举士。我的讲解便简单有趣了:“以前察举先推选,后考试,现在举士新法是先考试,后策试。就好象一个大果园,我们想吃果子了,察举就是大人们把果子拿上来。可是大人们有的喜欢睡觉,闭着眼睛看不到果子,拿着树叶来交差;有的见识不广,只知道枣子能知却不知桃子也可口。所以啊,这回哥哥让果子们自己走上来,看哪个更好吃才要哪个,就不怕被大人们用树叶骗了。”

刘理睁着圆圆的眼睛:“果子也能自己走上来?”

刘永却说道:“皇兄,我想读书。”

我点头道:“可以,尹默、李譔皆是渊博之士,朕可让他二人教导你们。”

刘永摇头道:“皇兄,我想如普通人家一样入蒙学,我想看看我的真实水平,我要在十年后参加科学,与那些人比上一比,看看我到底什么样,是不是配当父亲的儿子!”

我听他这话里有句,似乎是误解了我适才之言,以为我在激他。虽说他当真如此做,只会对他有莫大的好处,但在这个时代,我若当真让两个弟弟如平民子弟一样入蒙学,只怕众口烁金,我先就成了不能容人的罪人。当下我鼓励他道:“你的想法是对的,但你生于皇家,便也失了自由之身,便也注定你不可能走普通人能走的道路。你们师傅的事朕来安排,若你当真学习极好,我亦可放你参加大考。季汉出一个状元王爷,却也是一个幸事。”

刘理在一边拍手道:“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我把他一把抱起来,向前飞跑道:“好,让你们小兄弟一起学,看你能不能比永儿聪明。”

刘理在我怀里咯咯的笑,刘永毕竟也是个孩子,撒腿在后面追起来,脸上也洋溢着快乐,浑不似平日对我冷冰冰的样子。

借此时机拉拢了一下两个小弟,我目的达到。又想既然不能与学子们在一起,我且去军中看一看,看看我的将士们是否也在耽于游乐,顺便也看看草创的帝**校。

主意一定,说走便走,我把刘永刘理送回到太液池边,向吴氏和孙尚香解释一下,便乘马而去。建章宫北十里,是北军步兵营,这支部队是廖化负责的。说起廖化,对我是一个小小的打击,因为我的梦告诉我他曾是一个黄巾贼,被二叔收复的。但梦出了差错,他是襄阳人,字元俭,本名淳,早年投靠父亲,曾经在二叔的手下作过主簿(刺史的佐官,掌管考查记录功劳),一直跟随二叔镇守荆州,是个文官出身。二叔失败后,荆州落入东吴之手,廖化不得已投降了东吴。后来,廖化做出了一个同二叔一样千里走单骑的的­精­彩故事:廖化忠心于季汉,一心想重回父亲身边,在这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卧薪尝胆,矢志不渝,想出了诈死的计策,居然还计谋得逞,并骗过了所有的人,然后带上自己的母亲躲开吴兵的追捕,日夜兼程,从荆州一直逃到益州。我在永安之时,他已先行逃了回来。其人可谓有胆有识,“忠、义、孝”皆全,不由让人称奇。他回到长安后,父亲亲自任命他为尚书,他却要弃文从武,故被任命为步兵校尉之职。

步兵校尉官职不低,汉武帝时,为加强长安城的防护而置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八校尉。皆为二千石(相当于太守),属官有丞及司马。中垒掌北军垒门内外;屯骑校尉掌骑士;步兵校尉专掌上林苑的苑门屯兵;长水校尉掌长安西北郊的宣曲胡骑;胡骑校尉掌池阳胡骑,不常置。­射­声校尉掌­射­声士;虎贲校尉掌轻车。八校尉统领的军队是从地方或少数民族中选募来的常备兵。八校皆属­精­劲之旅,而胡骑、越骑尤为重要。西汉时统领者多为皇帝的亲信。时至东汉之时,将中垒校尉省去,又将胡骑并入长水,虎贲并入­射­声,只剩下五校尉。这便是史书中常见的“五营”或“五校”。步兵校尉作为天子禁军首领之一,以戍卫京师为主要职责,东汉时校尉多由宗室担任,兼任宿卫宫廷的任务,这是一个重职。季汉依东汉官制建军,现在名列八校尉的人,不过只有长水校尉马岱和屯骑校尉关平二人而已,就算是立下大功的姜维,因年龄所限,也不过是个护羌校尉兼西域戊己校尉,引军虽多,却在外军,比起八校尉来,还差着半级;所以对廖化来说,这也是破格的信任和提升了。

虽想突击检查,我可不想学文帝老祖宗闯周亚夫细柳营的故事,现在是战争时期,营务再松懈,也不会放人随意出入。更何况,此时廖化统领的是全是­精­锐之师,我想硬闯,弄不好被误伤了就麻烦了。当下我让黑塞持我的令牌入营,要廖化在半年时辰之内集结所有军士,到积草池。积草池是上林苑一景,中有珊瑚树,高一丈二尺,一本三柯,上有四百六十二条,本为南越王赵佗所献,号为烽火树,至夜光景常焕然。可惜,眼下是根本看不到了,此树早在二百年前便被人打碎偷走了。

我让从人点燃一支香,然后下马静侯。时隔不久,只见军营方向一道火炮飞起,在空中化为千万碎片。紧接着营门开放,一队队士兵鱼贯而出,迅速而无声的向我驰来,汉军尚红,步兵营作为­精­兵,今年已完成换装,前行中有如一片整齐的跳动的火苗一般。

廖化身着戎装,直趋至我面前,行军礼道:“陛下,西园步兵营奉命集结,应到三千零一十三人,实到三千零一十人,三人病休。请陛下训令!”

我看看时间,大约只有三刻钟时间,用目光扫视一下站得整整齐齐的军士,叫道:“列成三三之阵!”众军闻声齐动,迅速之极,接着我让他们演成五五和七七之阵,用韩信暗点兵之法在心头略算,已知廖化所报军士之数一人不差,更喜众军变阵快捷,有条不紊,实无负­精­兵之名,亦可见廖化之能,心下不由十分满意,点头道:“很好,廖将军治军有方,集结迅速,号令齐整,着实不错。今日乃是褉节,朕适才在上林苑内,听太后与皇后向天祷告,愿我季汉国泰民安,愿我季汉将士奋勇杀敌,平安康健。朕心有感触,特来看你们,你们是季汉最­精­锐的部队,肩负着保家护国的使命,直接卫护着朕的安危。而一旦哪里发生战斗,你们也将首先被送到最前线,你们是朕手中的刀和盾!为了季汉,你们做好准备了没有?”

廖化大声道:“我部军士日日枕戈而眠,夜夜思为国报效,安敢负陛下和太后、皇后信任!”

我点头称善,对诸人表彰一番,让行军司马带全军回营,留下廖化道:“廖校尉自归季汉,我竟日日忙乱,未曾与校尉深谈。令堂现在长安,身体可还安好?听说她近来有些喘疾,朕也曾赐药给你,不知现在情形如何?有什么需要处,校尉不妨说与朕知,朕无有不允。”

廖化流泪道:“微臣谢陛下重恩。家慈虽经大难,身体尚可,但年岁大了,咳喘总是难免,春夏尚无大碍,一旦秋冬,便要发作。陛下所赐之药,家慈服了,说大有好转。家慈道:陛下深恩,无以为报,让我化孝为忠,以护家之心卫国,绝不给她丢脸才是。”

我见他动情,也不由动容,说道:“朕与先皇取你之处,便是你这点忠孝之气。诸臣若皆如你这般,则季汉幸甚,苍生幸甚。好生带兵,朕自有用你之处。”

离了上林苑,我转回长安,不由又想起文帝巡细柳营旧事,那时匈奴强劲之极,大汉敌之不住,只得在长安城外驻军被动防守。而今,北匈奴西迁,南匈奴与我偷偷结盟,正在并州搞鬼,又有呼和昴在其间与我们联络,可以说半个并州已是我们的。可是整个漠北草原,匈奴故地,此时尽在鲜卑之手,“东西万二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甚广”,建立起了一个强盛的鲜卑部落大联盟。拥兵十万,较匈奴尤盛。恒帝时,鲜卑擅石槐建庭于弹汗山,东败夫余,西击乌孙,北逐丁零,屡扰大汉云中、雁门及其它边郡,拒受封王号及和亲之议。如今英才天纵的擅石槐已死,鲜卑又分成三部,互不统属,互相攻击。眼下季汉虽然休养生息,稳固后方,暂不动刀枪,但这稳固后方,便也包括了平定西域这项大计。自东汉以来,西域五十国正式并入大汉版图。我此番让姜维归来述职,同时也召回了游楚。游楚曾道,只要我给他一纸诏书,便能平定西域。我自然不会只给他一纸诏书,还要给他一员大将,姜维作为他的副手,西域的广阔天地将验证他们的才华。不过鲜卑近年来经常攻击西域,所以无论出于防守考虑还是出于进攻谋划,我都无法不正面这个强大的部落联盟。

说实话,我这个人对华夷大防看得极淡,无论是南蛮,是羌胡,是匈奴还是鲜卑、乌丸,在我眼中与汉人皆是一样。春秋战国之时,中原诸国人说秦是蛮夷,说楚是蛮夷,如今部族融合,还有何人说他们是异族?黑塞是武陵夷,兀突骨是南疆蛮,马超姜维军中有数不清的羌人战士,西园八校尉便有宣曲胡骑和池阳胡骑两支部队,不照样忠心保我季汉?擅石槐一个鲜卑大人敢于用汉人谋议,定法律,锻冶兵器、工具。我为什么便不能用鲜卑人为将,建鲜卑骑兵,逞军威于漠北呢?武帝有包容天下的胸怀,所以他可以匈奴王子为重臣。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把鲜卑大人步度根、柯比能收归帐下?这样想着,我不由暗自笑了一下,自己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些,虽然念头不错,但要收此二人,只怕也是难如登天。要知道,轻视自己的敌人便是看不起自己。鲜卑人能击败匈奴,其广阔的疆域,粗旷的­性­情和强大的攻击力量,着实不是易与的。对这些人,只能智取。

还好,鲜卑人虽然表面强大,但他们不象匈奴人那样有着久长和光荣的历史,他们到现在只是组合在一起的部落联盟,没有国家观念,各部之间争端频起,互相仇杀,有­奶­便是娘。他们吞并了匈奴十万之众,却很难一时消化掉。与季汉成熟的外儒内法的治国思想相比,他们还是孩子。而这,就给了我机会。只要方法得当,介入的措施得力,假以时日,谁说我这个季汉皇帝当不了鲜卑的大人,当不了匈奴的单于,当不了昆仑山下的天可汗呢?

想到这里,我意兴豪飞,在马上加了一鞭,那马便飞窜了出去。我这匹马是凉州良驹,身高腿长,养得极是驯良,奔跑起来平稳得有如飞翔,直直的向帝**校奔去。新建的帝**校位于长安城西,宿卫军和北军驻地之间,紧邻大校场。军校门前立三丈石碣,上刻我亲笔所书的“帝**校”四字,背面则是孔明所书:“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军校草创,所有房舍皆为新建,工程还在施工之中,各营抽调的­精­锐教官和兵丁们被指挥着跑来跑去,架木抬梁,推车运土,忙得不亦乐乎。

虽然还未建好,但校门处已有兵丁守把,与正规军营无异。我们在石碣之前被拦下,下得马来。黑塞将令牌交给那营门官,营门官便进去通报,不多时,便看到四叔和于禁从里面迎了出来,而其余人众依旧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并没有受到我来的影响。我心中暗自点头,自周亚夫起,军营中只行军法,只从军令,不受任何因素影响,已成军规。我倒并不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损伤。而军校便是军营,一切都要严格。

一路向里走着,我问道:“眼下教材可曾齐备?”

赵云道:“已备齐《孙武》、《孙膑》、《吴起》、《司马法》、《三略》、《六韬》、《尉缭子》、《鬼谷子》等兵法十余部,丞相亲著《兵道》一部,皆已齐备。”

我想了想,道:“《孙子》诸兵法皆有鬼神不测之机,诸军习之,自可战力大增。然习古以知今,古今却毕竟不同,古之车兵,今已无所用,故丞相所著,当为重点,近二十年诸侯征战,亦可为细剖析之,必有所获--但不知《孟德新书》可曾收录?”

我此言一出,赵云和于禁都是一怔,互相对视一眼。我说道:“四叔与文则将军不需如此。曹孟德虽为携天子以令诸侯,而其子窃盗汉室,但他的是人雄,非常人可及。我季汉虽英才倍出,然堪与其人比肩者,除丞相差相仿佛之外,再无一人可及。此人用兵如神,忽如疾雷闪电,让敌人难以招架,忽如暗流旋涡,悄然而对手防不胜防,其人驻军练兵,皆依绳墨,然则出兵上阵,却奇计百出。以对敌论,知己知彼方能百胜百胜,以求学论,技无善恶,所持唯在上将一心。故《孟德新书》必要收录为我军教材。”

于禁大是感叹道:“想不到陛下年纪轻轻,见识远超我等,末将感佩无已。只是,曹公此书写出不久,蜀中张松前往,只读一遍,便可成诵。他骗曹公说此书在蜀中幼儿亦知,曹公以为自己所书暗合古人之意,乃以火焚之,竟未保存下来。”他在曹营,深得曹­操­喜爱,在外姓将军中,他亦是唯一一个假节钺的人,故深知这段旧事,不由引以为憾。

我点头道:“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我所知,此书至今还在的。”

于禁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不会吧?若是如此,我岂有不知?”

我笑道:“此书在魏,或许无有,但在旁处呢?”

“旁处?”于禁不明所以的睁大睛睛。

我向黑塞打个手势,黑塞已捧了一个黄卷交到我的手中,我边打开黄卷边道:“不错。当时曹公的确毁了此书,可是他却忘了,天下有一个张松在。四叔已猜到了,不错,张松用脑子生生把那部书记去了。他深知此书的重要,自己在路上便书写出来,回蜀之后收藏在家中。后来张松被刘璋所杀,刘璋念其兄张肃告发有功,把张松家所有财产,皆转赠于他,其间自然包括了此书。其后父亲攻破益州,要杀张肃为张松报仇,张肃言道,他虽告发其弟,却是为了全家平安,他虽害张松,却保全了张松的幼子。父皇深思之后,将张肃充军,把张松家的财物交还张松的幼子张谱。不过,张谱虽然聪明,念及其父惨死,却一直没有动及其父的遗物。张谱如今在马良身边为从事,今年我通告全国,收集图书,进行抄写。马良念张松献图之事,问及张谱,张谱才回家翻拣,寻出此书,愿献给朕。朕不忍,许以重金购之。”

于禁不由叹息道:“想不到此书经历如此坎坷。陛下,此书能否容臣一观?”

我说道:“此一部乃张松所录原书,朕赠与将军;而这一部则是朕亲手抄录,也交与将军,作为讲习之用,望将军体我深意。”

于禁颤抖着手接过两本《孟德新书》,向我拜下:“陛下­体­微臣之心,臣岂有不知。曹公待于禁恩重如山,于禁从不敢忘。陛下将张松所盗原书交给于禁,于禁焚之,以报曹公之德。陛下之书,于禁将用以­操­演诸部,必不负陛下重托。”

我素知于禁忠义,在他面前从不敢轻易说曹­操­半句坏话。其实我给他张松那本原书,是考虑那书“盗”自曹­操­,让他由书思人,给他当个念想。想不到他竟肯把那书烧还曹­操­,我自然大喜。这样一次­性­的解决自然比留着让他天天看天天想要好,而我所手抄的《孟德新书》,无论内容如何,其上都打下了我的标记,对着我的字,他不可能只想曹魏不想我的。

或许,让于禁帮我做事,也不是不可能。就算他不肯带兵,他如果当真下力气给我教导出几个弟子来,比他亲自出马,也差不了多少了。我心下飞快的盘算着,却笑道:“来,让朕看看咱们这个军校如何了。”

四叔和于禁陪着我把军校转了转,看了校场,教官营,军帐,­射­场,马场……

四叔说道:“陛下,现在军校草创,什么都缺,特别是马匹军械,我军自来以步兵弩军为主,骑兵只有骠骑将军属下的凉州铁骑,但是在渭南一战却又折损颇多。我军若在北方立足,马不可少,而军校的马也不可少。若要排下阵势,没有一千匹军马,根本起不到作用,不如陛下能否想想办法?”

一千匹军马,不算太多,可也不算太少。长水胡骑汉代时的建制也不过是一千五百骑,何况是眼下的季汉,虽然我重视军校,又有丞相大将军们直接负责办理,但有那个过日子又细又紧的刘巴拦着,想要这些马只怕也是很困难吧。我想了想,说道:“这些马不是不能给,但只怕朕也说不通尚书令,又得朕来出钱。但是,朕的钱不能白花,只能先给你们西凉军马三百匹,同时给你们两百名步卒,一个月后,他们要和一百名铁骑军进行对抗,若是胜了,剩下七百匹马如数拨给,若是败了,这战马就要等尚书令的意思了。”

四叔看看于禁,把胸一挺:“一百名铁骑军,不在话下。”

我摇头道:“四叔且慢应承,朕有几点要求:其一,你和于将军自然是不能出战,所有之人,必是这些步卒。否则这一百名铁骑,你自己便全包了也只当热身,朕岂不是上了你的大当?其二,你们别以为孟起将军也是军校祭酒,若出西凉铁骑肯定会放水--这一百名铁骑,朕不会动用西凉兵,朕要以辽东骑兵,着了虎豹骑的军甲来与你们对抗,而且,朕会许下承诺,若他们得胜,便消去其战俘身份,到时侯,你们面对的将是一支疯狂的部队。”

四叔登时泄气,不悦道:“陛下这是强人所难,二百兵卒,一月时间只怕连马背都上不去,辽东地接鲜卑,辽东­精­骑甲于天下,其兵士自幼生于马背之上,两者根本便不在一个档次上,如何来比?”

我笑道:“这便要看于将军帮不帮忙了。”说罢我便离开军校。

以于禁之聪明,自会明白我的意思,辽东骑兵的战法与鲜卑相类,我下一步的作战方向一是匈奴二是曹魏,都可以辽东骑兵为­操­演对象。而于禁恰恰多次参予北伐之战,了解鲜卑、乌丸、辽东骑兵和虎豹骑的战法,虽然时间较短,但我相信他们一定有办法的。不过就算他们失败,我也会把战马拨给他们,军校,那毕竟也投入着我的心血和希望。

回到长安城中时,李严已在宣室等我。我有些奇怪,今天本是休假,这样的日子他一个人来做什么?李严向我施礼后说道:“陛下,臣有一件大事不敢不报。”

我斥退从人,道:“坐下说话。”

李严点头坐下:“陛下,近来臣接连收到举报,这些举报皆指向一人,而且所言不似空处来风,臣初时不以为意,然越到后来,便越是吃惊,到后来,竟有惊恐之感,不敢不报与陛下得知。”

我笑笑道:“不知指向何人,竟让我的御史大人惊恐,难道是哪个皇亲国戚不成。”

李严道:“不是,这些举报指向丞相。”

“什么?”我吃了一惊,若说旁人,我还信得,可是丞相,他在季汉声名如日中天,甚至不下于我;他深受季汉两世重用,为当仁不让的第一亲力大臣;他一心为国,­操­劳不休,他事必恭亲,清正谦洁,他是季汉真正的支柱,是我成就大事的最重要的一环,怎么会有人来举报他?举报人没有长脑子不成?

我正­色­道:“凡事皆要证据,若因无源之风而疑忌大臣,岂不令人寒心,你便是因这些没有来由的举报来见朕么?”

李严坐正了身子,说道:“陛下,御史台为天子耳目,纠举百官,推鞫刑狱,丞相为百官之首,职责虽重,亦为御史台监察范围之内。孔明虽为陛下之师,但陛下乃季汉之天子,安可以私情而废公义,重丞相而轻御史,如此,则陛下设御史台何用?”

听李严指责,我只得说道:“正方言重了,朕只是有些吃惊,绝没有轻视御史台的意思。但你单独来见朕,不会只是因一些风闻之事吧。”

李严从怀中取出一卷细帛,交于我手,打开看时,却是却是一张目录:“一、弹诸葛亮把持朝政,结交大臣事;二、弹诸葛亮私设曹椽,意图不轨事;三、弹诸葛亮蛊惑帝君,更改祖宗成法事;四、弹诸葛亮滥用职权,私建部曲事;五、弹诸葛亮纵容亲属,欺压良善事;六、……”

李严站起身,搬动身后的一大堆书简、纸张、帛册,道:“这些皆是原件,笔迹并非一人所为,而且其言每每事实清楚,有些竟是我也不知道的,故微臣不敢隐瞒,特来报知陛下。以‘弹诸葛亮私设曹椽’为例,诸葛亮在丞相府下设立知闻所,又在各地设下机构,其人员秘密不与人知,而花销颇巨,近年所费,几乎可以装备一支五千人的部队;而‘弹诸葛亮把持朝政,结交大臣事’指出,诸葛亮在朝堂上一人独大,一语所出,众人景从,上至大将军,下至小小郎官,皆唯唯而矣;‘弹诸葛亮纵容亲属,欺压良善事’,则有人在汉中大肆收买土地,下面属员报知微臣,其人竟是孔明的族弟……”

听着李严的话,我先是极为吃惊,因为每一件都有模有样,不由人主不动心。待得细细翻拣,却发现这些奏章虽然表面看起来危言耸听,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东西。

说孔明结交大臣,把持朝政,虽然孔明为百官之首,以其能量和官位的确在朝中一言九鼎,举足轻重,但他的忠心我却是深知的。在历史上他一人任丞相录尚书事,假节,更领司隶校尉、益州牧之后,依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何况如今;至于说他私设曹椽,建立知闻所,其实那是我的授意,此所的作用是收集魏吴各处的消息,旁人自然不会知道其中的秘密;至于蛊惑帝君,更改祖宗成法,所指自然是更易察举之制,那分明是我与他共同所为;至于他私建部曲更是胡说八道,那里面把虎步营,乃至姜维的雏虎营都算成了孔明的私兵;不过,这个孔明的族弟又是何人,怎么会以孔明的名义在汉中并购土地?

此时我的吃惊,不仅在于此文所弹的内容,更在于是谁写了这些东西。我对李严说道:“这些东西,便留在朕处。关于收并土地一案,你派人彻查,若果有此事,则一定严办;若与丞相无关,也要还丞相一个清白。此事事关重大,必须保密,你知,朕知,不可传于他人耳中,否则的话,朕容得你,国法也不能容你。”

李严应命。

第六至十章

第六至十章

目送李严离去,我首先对李严产生怀疑:作为御史中丞,弹掉孔明之后,他便是丞相,攻击孔明,这自然晋升的好办法。但是,此时的李严不是历史上那个白帝城托孤的李严,他该有自知之明的。何况以这样几份东西,想要弹倒我的老师,季汉的丞相,哪有那样容易的事?此事除了对李严有好处,当然从大的方面来说,对魏和吴也有着极大的益处,正如我们曾对计挑拨贾诩和司马懿一样,这两个国家自然也有可能来离间孔明和我。不过不论如何,还是先察清楚再说。当下我让人把三叔和傅彤请来。三叔兼着司隶校尉之职,此职实权极重,负责督率京城徒隶,从事查捕­奸­邪和罪犯,由于实权极重,东汉以来不设丞相,而御史中丞与司隶校尉、尚书令就被称为“三独坐”,在皇帝面前,只有他们三人可以坐下。不过,三叔只是挂名,却极少接触实务,一些日常工作都是由傅彤负责的。傅彤是个很忠心的人,可惜在历史上,他在随父亲东征时被陆逊火烧连营,为掩护父亲力战而死。我对此人还是很相信的,也知道他不是个多嘴的人,可以做好这件事。于是把此事交给他办理,让他悄悄彻查,看看倒底是谁在背后搞鬼。若真是李严,他虽然有能力,但若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废公义,我也饶不了他。

不过,唉,丞相的权力,也的确是大了一些。被这样一个人的光芒完全挡住,并不是让人开心的事。可是,我既然有这样一个人人羡慕的丞相,又怎能挑三捡四呢?只要他能使季汉强盛,哪怕让他独掌大权,又有何不可呢?可是,那些奏章上的内容却不断的闪在眼前。

自有汉以来,相权便与皇权有所争执,故而武帝后其不再设丞相,到后来更设立中朝,代替外朝。此时孔明之权力和他的影响,其实已经遍于军政各个方面,甚至我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已处于他的­阴­影之下。

我不得不承认,这些奏折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那些颇有份量的标题,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君主来说,还是极有力量的。

我努力摆脱这种感觉,对着自己说道:“刘禅,你记着,你只是中人之资,天下比你强的人多得是,你要做的是使比你强的人为你所用,而不是把一切权力拢到自己手里,否则的话,你面对的只有失败!丞相在,则季汉安,你永远不要怀疑孔明!”这样连着说了三遍,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感觉轻松了些。我自嘲道:“说实话,有孔明这样的臣子,有的时候压力还真是大呢。”

离了宣室,我向后宫走去,才到椒房殿,便见百十个宫女排成军阵,笔直得站在宫门前,一动也不动。我奇怪问道:“她们在做什么?”身边小太监赵吉应声跑过去询问,可那些宫女却是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也不回答,连身子都不动转。

赵吉跑回来道:“陛下,奴才也不知出了什么事,那些宫女好象都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光在那里眨眼睛。”

我亲自大步上前,喝问道:“怎么回事?”

那些宫女本应该立即跪倒的。可是这些宫女虽然面上极为害怕,却全身发抖着不敢动弹,为首一个宫女想了一下,却双手抱拳,施了个怪模怪样的军礼:“启禀万岁,我们在练兵。”

“练兵?”我鼻子差点气歪了,这是宫中,让宫女练的哪门子兵?我又不是吴王阖闾,搞什么鬼嘛。难道是星彩弄得?不可能,星彩怎么会做这种荒唐事?可是除了她,这宫中还有谁能指挥这些宫女。这是未央宫,又不是长乐宫,有两位太后主事。“谁让你们练兵的?”

“启禀万岁,是解忧公主。”

关凤?她好好的跑到我宫里练什么女兵啊。自从父亲封她为解忧公主之后,便给了她随时入出未央宫的权力,后来父亲更把温室殿赐给她居住,对这个义女,简直喜爱的超过了儿子。关凤回来后,倒也的确不似白帝城那个任­性­的有些过份的少女。她日日守在父亲床前,不避肮脏的帮着我扶侍父亲,其亲密程度简直超过星彩。父亲病重那些天,她茶饭不思,哭得两眼红肿,让我都感到心下不忍。居丧之时,她就跪在灵堂,整日里哀哭。我想到她的身世,其可怜之处远远超过我。一个女孩子家,母丧父死,又落入敌手,虽未受到大的戕害,却也是人生一大惨事,所以我对她也颇加纵容。实在想不到,她居然在我宫里练起兵来。

这个小妹子!

“公主在哪?”

“回禀万岁,公主上午时要我们列队,当时姐妹们有几个不听,她就说练兵时,军纪为先,说以前有个将军练兵,把贵妃都杀了,皇帝也没有怪那将军。我们的小命更加微贱,哪敢不听公主的话?适才她又要我们列队,说半个时辰后回来,谁敢乱动,就打断腿,谁敢说话,就缝起嘴。”宫女说着,委屈的眼泪流下来。

我又好气又好笑,挥手道:“都散了,散了吧。公主来了,朕与她分说。”

众宫女闻听此言,如蒙大赦,顿时作鸟兽散。我正要让人去找关凤,却见园门处人影一闪,关凤奔了过来,跳脚道:“谁让你们散了的,都回来!”

我喝道:“凤儿,你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在宫中拿宫女练兵,亏你想得出来?”

“可是斗哥哥,”关凤气鼓鼓的道,季汉天下,也只有她敢叫我斗哥哥而不呼为陛下,“我和您说过多少次了,我想带兵,可是你不让,我只能拿这些宫女来­操­练­操­练。何况,古时候也有大将这样做的。”

“那是吴王要试孙武是否有真才实学,你一个女孩子,当什么将领?”

“孙太后在东吴,不是也有女兵营么?凭什么我就不可以?”

我被她驳得无言,笑道:“好啊,眼下季汉成立军校,若你当真有本事,我把你送进军校学习可好!”

关凤大喜。

自从归汉以来,关凤已经不似初归时那样,整天缠着我要条件,想要征吴。这实在是星彩的功劳。而且她一直被二叔视为掌上明珠,也的确有她不凡的一方面。她虽是女子,但­性­情豪爽,率真可爱。时间一久,我真当自己有这样一个妹妹了。

夜­色­深沉,钟鼓楼中更点时而响起,弥散在静静的夜空之中。

突然,东市方向腾起火光,火光迅速漫延开来。

有人大叫道:“走水拉!”

有人在惊呼:“里面有人啊!”

人影幢幢,呼声杂乱,哭喊声打破夜的沉静。街头巡逻的金执吾迅速向失火的方向奔去。

……

“启禀陛下,昨夜长安城东市失火,金执吾赶到之时,火势漫延,波及房屋十二间。有三名学子烧伤,一名伤势较为严重。失火原因是这些学子捧书夜读,结果睡着后失火引起。”卫 尉陈震奏道。

“令太医前往医治,务必救治好那学子之伤。”此时我心中隐含愧疚,虽然这些人受伤与我无关,但我是季汉天子,他们是受我之令前来的长安赴考,更何况,他们都是未来的英才,伤于未考之前,岂不是可怜。

李严站出来道:“陛下,微臣早说过,天下学子众多,皆入长安城中,不易关防,不易管理,今夜失火便是一例。愿陛下延用旧制,万勿轻易祖宗成法。”

吴懿也道:“陛下,御史大夫所言极是。察举、征召、辟除、任子、赀选诸法,历来皆是大汉成法,根基之所在,龙脉之所系,轻动不得。陛下与丞相初动此法,便天降大火以示警,实为不利啊。”

改革察举制,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此时他们借着这场火灾,向我发难了。孔明还未上朝,我独自面对群臣的攻击,着实有些难以阻挡。张飞、马超二人虽也位列朝堂,但兴兵打仗他们还可以,说起察举考试,他们还比不上一个普通士人。正此时殿门官报道:“丞相大人到!”

众人一齐住声,向殿门看去。却见丞相诸葛孔明身着朝服,手持羽扇,缓缓而来,我心中如放下一块大石头,叫道:“丞相,你来得正好,快给丞相看座。”

孔明向我施了一礼,并不坐下,道:“陛下,臣去看了看那几个受伤的学子,故此来迟,请陛下恕罪。”

我说道:“丞相为公事­操­劳,何罪之有。适才殿上,诸大臣纷纷谈及此火,竟然认为是上天示警,警示朕得不妄改祖宗成法,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孔明听了,一弹衣袖,不悦道:“诸大臣之言,似乎太过。我有一事不明,请问说这样话的大人,未改察举之时,长安城可有不失火之年?未改察举之时,是否各郡各州便无失火之事?此事失火,乃是**,此后吸引教训,严加关防,也就是了,但以此为由,将**改为天灾,说成上天示警,我不知其人做何感想。”

孔明一番话说出,吴懿低着头,一声不语。李严却道:“丞相此言差矣。正因为改变祖宗成法,学子汇集长安,才造成了失火。丞相不问情由,便来指责,只怕不妥吧。”

孔明似乎这才发现他所指责的人包括了李严一样,道:“噢,原来此话是御史大人说的,恕亮不知,多有得罪。御史大人是为长安安全着想,自然无可厚非,这点我们可以加强管理:比如通令长安城各处学子,虽然陛下特准考试前期,他们宵禁之后可以点烛攻书,但必须在子时前之前全部灭火;保证安全,不得读书时睡着;同时凡学子居所加强防火管理,减少风险;凡住在一起的学子,可以自愿选出负责之人,进行自我管理和约束……总之,杜绝这种意外的方法很多,而不是因此意外对陛下的新政有所怀疑。”

李严哼了一声,知道有孔明,劝我改变新政已无可能,便也不再说。

我心中好笑,有孔明在,朝堂似乎就总是四平八稳的,可真是一物降一物,不论是李严,是廖立,还是刘巴,甚至是三叔和马超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见到孔明,便都不自觉的低头。这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一个人出­色­,竟然可以出­色­的连对手都不能当面与他竞争的地步,连敌国都表示尊重的地步。或许,这也正是有人举报他的缘故吧。

当下我问道:“众卿可还有本奏?”

大鸿胪兼客曹尚书孟达出班道:“陛下,魏国特使董昭、陈矫前来长安,眼下已到华­阴­,不知陛下同意不同意他们入境。”

董昭他们来此何事?我看看孔明,孔明微微唅首。我说道:“子敬(孟达字子敬),你去安排迎接他们一下,朕且看曹丕有什么把戏。”

五日后,董昭等人来到长安城。而我们紧急调用各种途径,调查曹魏到底有什么变动,却并没有发现,而东吴近来也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不过,董昭等前来,一定是有原因的。

“董先生,想不到分别数月,又复相见,先生还清健如昔?”朝堂上,我笑吟吟的问道。

董昭在渭南大战后陷入我军包围,他化妆成小兵模样,可惜气质出众,被路过的孔明一眼认出。后来是曹丕出钱赎他回去的。董昭却毫不在意我的讽刺之意,只如在说旁人一般,笑道:“刘公子,一别之后,甚是想念。可叹天不假年,刘公仙逝,空留下幼子持国,权臣当政……我家天子曾言,若异日公子无处可去,他已在洛阳为公子建下府第,请公子赏光。”

我们两国相争,互不承认,他自不呼我为陛下,可是当着我的面离间孔明,这计俩也低了些。我大笑道:“巧了,朕也已在长安城为子桓公子建了府第,随时恭他大驾。先生回去,还要转告子桓兄噢。唉,上次董先生少言无语,今日重逢,却­唇­利舌尖如是。先生离去之后,朕也是日思夜想,算了算,亏了。早知先生如此了得,就算先生不肯顺我,我每天用大米肥­肉­把先生养起来,也比那些钱帛换先生回去好。搞得先生当面取笑于朕,短视啊,亏了,亏大了!”

登时群臣笑成一团。廖立在侧,扬声道:“陛下之言差矣。”

我一愣,怕这位侍中大人说出什么不中声的话来,只听廖立道:“早知董先生辩才如此了得,我们定赎金之时,便应加上一只鹦鹉才是。”群臣又复大笑起来。

董昭城腹再深,此时也被笑得说不出话来。

副使陈矫见董昭受窘,亢声道:“我早闻季汉人才备出,哪知今日相见,不过是一群轻薄之徒,早知如此,不来也罢。”

廖立反讥道:“原来曹子桓领五十万大军,却败于一群轻薄之徒手中。”

我知道若是斗起嘴来,再过十天也结束不了,于是挥挥手,止住群臣,道:“董先生千里而来,必有教于我,不知何事?”

董昭道:“自桓灵以来,天下大乱,黄巾蜂起,诸侯做乱,民不聊生,武帝执­干­戈以济世,文帝举教化育万民。今天下三分,百姓困苦,我主陛下­体­生民之艰辛,不忍百姓受刀兵之苦,愿与刘公子定下协约,永为盟好,互不相攻,刘公子意下如何?”

我一愣,再也想不到董昭却是来议和的。

眼下曹魏虽败,筋骨未伤,实力依然强于我们,可他们居然会向我们低头讲和,是何道理?不过,我季汉也正要休养生息,百废待兴,百业待举,董昭之言,无论是董昭所出,还是曹丕所讲,都字字打入我的心里。

和平,那其实是我很需要的东西。

可是,对手送来的和平,要得还是要不得?

我目视群臣,群臣都在看着我,有的不屑一顾,有的怦然心动,也有的在盘算其间得失。我把目光望向孔明,只见他眼中含笑,示意我不可轻意答应。

我微笑道:“滋事体大,几位使者先回驿站休息,待我们商议之后再做决断如何?”

董昭施礼道:“正当如此。”

他们正要退下时,我说道:“且住,董先生身后那个漂亮而气度不凡的年青人,不知是哪位?”

董昭看看身后,说道:“这是征南大将军之子曹肇。”

我点头道:“果然少年英雄。听说你在华山,一人敌住我四叔赵子龙,不简单啊。”此人当然不简单,在曹家第三代中,他可是唯一号称有“国士之风,当世才度”的,而且,他与曹魏太子曹睿关系非同一般,若不是后来曹睿早死,其前途不可限量。

曹肇听得我语,面上却冷漠异常,只淡淡一拱手,便即作罢。

我笑道:“朕对曹公子颇为投缘,明日单独请宴请公子,如何?”

诸人皆是一愣,曹肇依旧没有任何表示,不说话,也不出声,扬着脸,只如不闻。董昭在旁咳了一声。

我似乎这才发现场面异常,笑道:“呵,是朕忽略了,明日,朕在白虎殿设宴,款待诸位。董先生等人也要赏光啊。”

董昭笑道:“这是自然。”目光却有意无意的在曹肇身上扫过,不明白我为何这样重视曹肇,轻忽他们。

曹魏诸人退下后,百官离去,我留下诸近臣继续讨论。

侍中廖立笑道:“陛下今日很重视曹肇啊。”廖立的才学,在季汉是仅次于孔明的,当然廖立认为自己还强于孔明。他平日眼睛向天,不但孔明,连我也不放在眼里,经常说一些让大家都下不了台的话。不过今天他说的话却都在点子上。

李严道:“陛下莫不是想招纳曹肇?他可是曹休之子,只怕不易。”

刘巴为尚书令,为三独坐之一,在东汉不设丞相时,是堪比丞相的,但有孔明在,他便沦落到秘书和财务大臣的位置上。他照例是不涉及到自己的事务,便不开口,一旦开口,必然有中。而新从扶风太守破格提升为侍中的蒋婉则表现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稳重,也不说话。

三叔在一旁道:“这个小孩居然可以敌住子龙?我明天非要和他交交手不可。”

由于四叔这些天正和于禁忙着训练之事,后来又把马超也叫了去,所以我朝四位大将军,眼下只有三叔一人在场。

我笑道:“先不谈曹肇,且说说曹魏来和谈,是何目的,我们要不要答应?”

刘巴道:“眼下季汉急需休养生息,休兵和谈,正是于两国皆有利之事,何乐而不为。”

张飞却怒道:“万万不可。我和曹家打了一辈子,想要和谈,万万不能。虽然眼下孟起子龙不在,我也可代他们表态。孟起与曹家血海深愁,安能不报!”

廖立看看三叔,讽刺道:“一勇之夫,不配议国家大计。天下生民之­性­命重耶,还是一家一姓之仇作怨重耶?”

张飞大怒,一把将廖立衣服抓住提起,喝道:“你这腐儒,无端辱我,好无道理!”

我忙道:“三叔住手,不可如此。”

孔明咳了一声:“翼德,放手。”

张飞气忽忽的退开,廖立一张面孔已成惨白,抬头恨恨的盯视张飞,却把目标落在孔明脸上:“你纵容这蛮人来辱我,却充什么好人!”

见廖立不恨张飞,反怪孔明,我心下生气,沉声道:“今日庭议,皆为国事,言者无心,闻者足诫。不得攻击个人,也不得动粗。”

廖立恨恨道:“你们都是一家子,独我一个孤身野鬼,便来欺我不成!”说罢转身便走。众人皆是苦笑,廖立如此,已非一日,我不由想,难道只得无法用他,得如历史上那样,把他发配到汶山不成?

张飞向他背影吐了一口:“什么东西!也敢与丞相和庞军师齐名。”

孔明略平定一下气息道:“陛下,廖立虽然君前失仪,但其人有口无心,陛下不要治罪。”

我叹一口气:“天下人,但觉有才,便恃才自傲,目无余子。廖立为荆州士人冠冕,其人与其才大不相称。且不提他,再议明日之事。”

孔明道:“陛下之深意,臣已明了。从表面看,和谈亦我所需。不过,眼下我季汉国力虽不及曹魏强大,但军力却处于攻势,而曹魏南西两面受敌,匈奴鲜卑为患,所以需要时间来休整,解除边患。所以此次和谈,我们并不着急,亦不可放弃并州的利益,否则的话,我与曹魏互不攻击,他便可抽出潼关之兵,引军北进,平定匈奴之变。到时我们受困于和约,如何行事?攻则为背信,不攻则失去并州大好局面。眼下我军有与东吴的和约已经够了,何必答应与曹魏之和?况彼人虽有百姓安危之大义,季汉亦有汉室更替之国仇,若然和谈,则必失群臣与军中诸将之心。”

其实我对和谈这个词是很感兴趣的,但也知道孔明所言才是正理,当下道:“丞相之言,甚和朕意。眼下我军虽不动刀兵,却不可约之以盟。我适才在殿上拉拢曹肇,轻视董昭诸人,便为诸使者。曹使数人中,董昭陈矫皆为宿臣,城府之深,不可轻测。曹肇虽有国士之称,却失于年幼,执着于情感,其父又是手掌兵权的大将军,其友则是太子,只消让曹肇受到曹丕的疑忌,便可令曹魏再受打击。明日宴上,还要诸公与我配合才是。”

群臣点头。

次日宫中大宴,因为国丧未满三年,并不张灯结彩,只摆了几盆素雅的鲜花。白虎堂前,设好宴席,一时董昭诸人与季汉群臣入坐,季汉方有我、诸葛亮、张飞、刘巴、李严、蒋婉、孟达等人,廖立告病未来。

董昭先举杯道:“刘公子,且为天下万民尽此杯。”

我见他又以万民为借口来和谈,正要想办法措辞,一愣之间,孔明已接过话头:“是啊,方今天下大乱,汉室衰微,乾坤为之倒悬,钟鼎为之倾覆,­奸­臣当道而行,万民置身水火,独我主奋祖宗之余烈,兴汉室于故都--董公有此语,实乃万民之幸也。”轻轻易易把天下大乱的由头归于曹丕篡汉,说着举杯向董昭。

董昭哪肯认帐:“方今天下大乱,在于汉帝不修德政,故而黄巾纷起,江山分崩。我大魏皇帝得献帝禅位,继刘汉之正朔,诸葛先生怎能万不可乱说话。”

一时之间,双方口似悬河,滔滔不绝。董昭随曹­操­数十年,颇得重用,自有其高明之处,而先生天纵奇才,更是不凡。接着陈矫在一边帮着董昭齐攻孔明。陈矫字季弼,广陵郡东阳县人。初避乱江东并拒绝孙策、袁术的聘用而回到家乡为功曹。孙权围攻东阳时,陈矫向曹­操­求救,并受到曹­操­器重,先后任司空府属吏、相县令、征南将军府长史,任多郡太守并多有建树。曹­操­征伐汉中时任尚书。曹­操­死时,陈矫力主曹丕继位并为其做好了准备,后被封为吏部尚书,封高陵亭侯。虽比不上董昭这等人才,也辩才出众。孔明以一敌二,应对自如。一时间­精­彩纷呈,我听得开心,竟忘了举杯。

不过季汉曹魏谁是正朔这种事情,就算是论上百年,也不会有真正的结果,旁边三叔张飞已是烦闷之极,眼睛只不住的望向曹肇,想和这个小孩子打一架。曹肇却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酒杯,微微有些出神。

此时孔明和董昭等人已经开始论证曹­操­的身世了,又反过来论证曹丕不过是一个“太监”之后,怎么可以当皇帝。眼见得先生这等身份竟使出这等小计俩,我不由好笑,可是先生教导过我,计无分好坏,针对不同的人,管用就可以。董昭和陈矫二人被孔明说的面红耳赤。董昭突然停口道:“孔明先生,论辩才,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堂堂季汉丞相之职,不以天下苍生为念,只执着于一家一姓之天下,岂不可知?”

孔明道:“失敬失敬,原来曹子桓是个以天下苍生为念的大人物,亮万分景仰。不知他能否以天下苍生为念,辞去所篡之位,免去万民刀兵之苦呢?”

董昭转头向我:“刘公子,我奉我主之命,前来季汉,不是为得斗口。我想请问一句,若是我大魏承认季汉,季汉会不会也承认大魏?”

此前,曹魏与季汉互相呼之为贼。此时他承认季汉,好象的确是一种让步,可是这种让步,对我们而言,不见半点好处,反而会抵消我季汉的正义之感--汉室后裔与篡汉­奸­贼互相承认,这算什么事?所以我没有片刻犹豫,道:“不会。”

董昭站起身来,向我一拱手:“告辞。”

我一挥手:“慢。董先生何至于此,坐。虽然朕对曹丕没有兴趣,但对董先生、陈先生,以及这位曹小哥却还是很尊重的。来,这第一杯酒不为国事,只为朕与曹小哥和陈先生初次相见,更为朕与董先生再次相逢,­干­!”

我一提议,自然季汉诸臣全部举杯,董昭三人犹豫了一下,也各自­干­了。

我说道:“早闻曹小哥武技超群,为曹家第三代子弟中的高手,不知可否演示一番,以助酒兴呢?”

众人把目光齐齐投向曹肇。董昭也略一皱眉。我几分三番提及曹肇,表现的极是关切,自是让他奇怪。

曹肇面­色­不变,缓缓抬头:“我的本领,也是一般,初见赵云,我被他一枪吓退,竟然不敢还手;第二次见赵云,他连夜闯营而来,仰面而攻,我在华山之上,占住地利,背护我家万岁,拼死一战,也不过勉强支撑了几十个回合,又加上许仪和典满二人,依然战不倒赵云。我承认,我还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刘公子既然想看我的本事,我也不敢藏拙。赵子龙可在,我愿与他一战!”

想不到曹肇竟敢向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赵子龙挑战,我不由对这个曹肇更是多了一重喜欢。不过,眼下四叔不在,他是以此为借口推卸还是有其它原因呢?

三叔已是按耐不住,站起身来:“娃娃,我四弟不在,老张来试你一试如何?”

曹肇抬头看看三叔,摇头道:“我是晚辈,也不是三将军的敌手。不试也罢。”

三叔气得胡子直翘,却也无可奈何,现今的他官居极品,位列三台,主持着长安城的安全,加上年纪大了些,已不是原来那个一勇之夫的蛮汉。在朝堂之上,好多时候他都可以帮我一把,特别是在父亲去世的那段时间里,他的伤痛应该是最深的,桃源三兄弟只剩他一人,可是他竟然与孔明一起主办丧事,办理的井井有条,而且还常来安慰我,告诉我人死不能复生,这几乎让我感到他变了个人似的。要知道,二叔死的时候,他伤心的几乎碰死在灵前的啊。

或许,人真的是可以逐渐成熟的,就算是张飞这样的人。

眼下曹肇不与他动手,他也是无可奈何,曹肇是晚辈,以资历论,张飞是曹肇的祖父一辈的,以亲戚论,他是曹肇的父亲一辈的(张飞之妻是夏候渊之女,曹肇的姑姑辈)。当下只得气冲冲坐下,口里犹自道:“胆小鬼,还比不上普法和尚。有了,陛下,你那个普法在不在,让他和曹小子打一架好了。”

我笑道:“普法不在,比武之事便算了吧。”

宴会才散,便收到鲜卑人的消息。

“报,陛下。”

“何事?”

“鲜卑大人轲比能遣使来见,现在相府之外,丞相着人报与陛下,问是见还是不见?”

怎么轲比能会主动着人来见我?难道他知道我季汉兵强马壮前来归附不成?我把这个可笑的念头抛开,轲比能,可不是一个平常的人。他是鲜卑族的著名领袖,虽然出身低微,但为人勇健、本领出众,极有威信。而他持法公平,不贪财物,被推为鲜卑部落大人。东汉末年,袁绍占据河北,人民不堪其苦,多逃入鲜卑中。轲比能学习中原之法,统御部众;并令部众向汉人学制作兵器铠、盾,以及文化知识,其部落渐强,控弦之士十余万骑,鲜卑各部落大人皆敬惮之。此时鲜卑主要分为三部,一为步度根,其部众分布在并州的太原、雁门等地;二为轲比能,其部众分布在幽州的代郡、上谷等地;三为东部鲜卑素利、弥加、阙机,部众分布在幽州的辽西、右北平、渔阳塞外。轲比能并不是人数最多的一部,但却是最有实力的一部。

步度根部在北方与我军相邻,一向亲近曹魏,甚至为曹魏守边,所以我一直想要分化和收拾他们;而轲比能则左右摇摆,也曹魏关系时好时坏,却一心攻击步度根。我想,难道说轲比能是想与我玩远交进攻的把戏不成?若果如此,那么董昭等人的突然前来,便有了一个很好的解释。

“请丞相接见他们,问清底细,我再决定见不见他们。”

“是。”

我正要更衣回返后宫,侍臣来报:“启奏万岁,御史大夫李严求见。”

“呵,今天都赶到一起了,宣。”

“臣李严见驾,万岁万万岁。”

“御史大人前来见朕,有什么事么?”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请陛下屏退左右。”

“你们都下去,讲吧。”

“启奏陛下,汉中侍御史刘芝林上奏,刘某奏臣之命,已在将汉中将诸葛亮之从弟诸葛云抓获,在其下处搜到丞相亲笔书信一封,上复陛下。”说着便将一封信呈上。

我心下道:“李严的动作好快呀。”

伸手接过,展开一看,吃了一惊,那上面写道:“亮自别南阳,无日不思荆襄之土,然关羽无能,故园沦丧,幼主少志,夙愿难筹,隆中之对,已成空响,纵有兵起长安,更何人可应于宛洛?弟有良才,当深体为兄之念,笼络汉中,植根上庸、新城,待时机进复故土,霸业有成,明日之弟,便为今日之为兄也。”

我觉得手在发抖,那上面,竟然真是先生的笔迹,而那纸张,竟是荆州特产襄阳纸--这种纸张是荆州士人最爱用的一种纸张,细洁光滑,不易破碎,在当时属于较好的书写用纸。这熟悉的纸张,熟悉的字迹,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年在荆州时,孔明教我练习书法的情景,那时他也是在这种纸张上写了字,让我对着描红,我那时写不好,是要为打手板的。后来是水镜先生教我,却也少不了有先生亲手书写的教材传给我们。这一样的纸张,一样的字迹,却是完全不同的内容。会是先生写的么?――隆中对,定下取荆益二州之计,而今,先生的南阳都失落在曹魏之手,先生又怎能不去想。“幼主少志,夙愿难筹。”难道说,先生当真在国家大势上与我分析不同,而对我所误解么?

我摇摇头,把这种念头抛出去,若是先生与我有分歧,他会明白告诉我的。他的忠心,绝不会有半点改变。

李严向我靠近:“陛下,微臣请旨,带本部亲卫百人,擒诸葛亮献于阕下。”

听着李严的话,我竟然不由一惊。不过,我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而且当我把这张纸放下,便恢复了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李卿家,你太着急了吧。”

“陛下,此等大事,关系季汉安危,王莽印鉴不远,陛下岂可不防?”

“此事朕自有分寸。诸葛云何在?你可将之解往京城,朕要亲自审他。”

“回陛下的话,诸葛云现下已在廷尉大牢中。”

“好。今夜三更李卿陪着我,夜审诸葛云。”

“是。”

“你去吧。”

望着李严离去。我想了片刻,忽然间笑了,我竟然感到似乎自己又回到鹑觚城时,面对伏在暗中的强敌时的那种感觉。

近一年来的宫庭生活,繁冗的杂务,几乎消磨了我曾经拥有过的敏锐。当我对关凤的事都犹疑不休时,我更似变回了原来那个笨拙的我,遇事犹豫,总想依赖他人,却不知道主动的去追求。可是此刻,当压力逼近,当危机来临,当孔明先生或许成为我的对手时,我却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觉醒”。或许,我真是一个只有在强大的压力下才会展开行动的人。

“李晟。”

“臣在。”

“你带人去见诸葛侍郎,就说朕要见他。”

“是。”

“李暠。”

“臣在。”

“你带人去廖侍中府,问问他还有没有襄阳纸,朕要写字用,但宫中没有了。”

“是。”

“宣傅彤觐见。”

“臣傅彤见驾,万岁万万岁。”

“举报之事,查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臣无能……臣调阅了丞相府所有文案,都没有发现与举报中相符的笔迹。”

“你认为是丞相府中人所为?”

“不错,陛下,若非内贼,谁能知道相府中那许多事?”

“好吧,你且去查,。近几日,你给朕看好曹魏来的人,他们若有所举动,急报朕知。”

“是。”

傅彤才退下,侍臣报道:“陛下,诸葛侍郎到。”

“叫进来。伯松(诸葛乔的字),这些日子你在尚书台可好?多日不见,朕得到一幅好字,你来看看。”我把那纸折起,只让他看其中几个字。

诸葛乔笑了:“陛下,这不是家父的字么?您天天看,还看不够么?”

我也笑道:“当然看不够,不过你再细看看,当真这样肯定么?”

诸葛乔笑道:“错不了。这字咱们从小便学的。只是这种纸好久不见了,父亲那里都没有。陛下你藏着做什么,何不展开让我一窥全豹,我只看到‘应于宛洛’几个字,难道这是父亲早年的隆中对?”

好聪明的诸葛乔,可惜还是猜错了。我点头道:“是啊,隆中对。”

“哦,难怪。那时想来父亲的书法还未大成,虽然间架书划一般无二,却少了几分自在圆融。陛下,你让我细看看不成么?”

我把那纸收起:“想看得话,以后有机会。伯松,你父亲可有堂兄堂弟?”

诸葛乔点头道:“有啊,诸葛家本是大族,只是这些年失于联络,不知飘散到何方了。”

“这就是了。”

“什么是了?”

“没什么。你去吧。”

诸葛乔抬头看了看我,终于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或许他是觉得,我不再如原来那样什么话都对他说了吧。但今天之事,我又怎能先与他说?

“宣城门校尉张苞。”我继续叫着人。

张苞一进殿,我便训起他来:“张苞,你是不是学会喝酒了?怎么鲜卑人进城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朕让你当这个城门校尉,就是把长安城的安危交给了你,可是你是怎么做的?你不用不服气,­干­什么,旁的没学会,先把自己当成国舅爷了不成?没有?好,那就给我打起­精­神来,近半个月,长安城门给我盘查仔细了,再出现这样的事,朕可不管你是不是星彩的弟弟,一样要动军法!”

张苞被我斥的一张小黑脸变也了小白脸,满腹委屈而去。我想,未来半个月,就算一只老鼠想出入城门,只怕也要被张苞检查有没有长安户籍,而这,正是我需要的。

我起身出宫,微服直向廷尉府去。虽然与李严相约晚上同去?但此刻我既然连孔明都产生怀疑,又怎能相信李严?我不想让任何人掌握住我的规律。

在季汉,御史府虽然有监察百官的权力,却并没有大牢。所以犯人关在廷尉大牢。此时季汉的廷尉是我那个舅父糜芳。这些年他在季汉养尊处优,过得到是开心的紧。见到我来,吃了一惊:“斗儿,不不不,陛下,老臣不知陛下来此,死罪死罪。”

“舅父无需多礼。诸葛云关在何处,提他来见我。”

“诸葛云是谁?”糜芳一头雾水。倒是他旁边一个书吏说道:“大人,便是御史大夫李大人送来的那个人,不过大夫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那个人,而且此刻那人还由御史大夫的亲兵护卫着。”

“呵,保护如此之紧么?黑塞,你去将他带来。朕在此坐等。舅父,朕要借你这个地方过堂,你带人出去护卫一下,不得让一只鸟飞近这厅堂十丈。”

我倒要看看,是因为历史改变,诸葛亮有了异心,还是谁在暗中挑弄我与先生帝相不和,搅乱我季汉天下。

难道说,我一年多以来收藏爪牙,善以处世,便真有人把我当成了可欺之主么?

第十一至十五章

第十一至十五章

眼见那个有几分投机商人气质的人从外面走进来,我不由得感到一阵鄙视,想不到,我会亲自与这样一个人打交道:“你是诸葛云?”

那人却毫不恐慌,笑笑的道:“正是在下,敢问这位小兄弟官居何职?其实这件事一定是搞错了,在下是合法的生意人,汉中之人无不知晓的。再说,我是丞相的堂弟,怎么会犯错?我来之时,家里人都恼了,要给我堂兄打招呼,说你们敢惹我家,是不是不想活了?还是我拦着他们,算了,不说了,说多了倒似我在夸耀,--谁能没有错,有错就改不就是了,常言道,不打不相识。我在汉中时,开始好多官员就和我们产生过误会,后来都成了好朋友……”

我被他逗笑了:“原来你是诸葛丞相的堂弟,你与诸葛丞相一定很熟了?”

“那是,我堂兄对我可好了,当年在荆州时……算了,不说了,说多了倒似我在夸耀;虽然我家对丞相一家有恩,我父亲救过丞相的命,但是我父亲说过,不准四处乱讲的……算了,不说了,说多了倒似我在夸耀;你们头儿在哪儿,他们真得搞错了,居然敢说我上缴的税额不足,把我抓到这里来,你说,这不是在开玩笑么?我是丞相的堂弟,虽然我也算是国家大姓,本来可以免税,但我却是一心为国,主动缴税的!”

李严这家伙,居然是用这个理由来捉得他。想想,李严也的确是个聪明人,他这样做,的确可以不会打草惊蛇。不过他说救过丞相的­性­命,我倒是不可不问清楚,丞相是个不顾私情的人,但恩亲这种东西,却往往比亲还要让人无奈。

“你果然是诸葛丞相的堂弟?有何为证?”

“我当然是了,不信,我可以背族谱给你听。”

“族谱就不用背了,你家是怎么救丞相一家的?”

“算了,不说了,说多了倒似我在夸耀……不过你既然问起,我就简单的说说,我们本是徐州琅邪郡阳都县人,我伯父讳珪,曾为泰山郡丞,我父亲讳玄,算了,不说了,说多了倒似我在夸耀,一般人的到这个名字,便知道我与丞相的关系了。”

我摇头道:“你还是继续说好了,我不是一般人。”

“那是你年纪小,好吧,我也不顾被看成夸耀,就与你说说,丞相幼时,母亲父亲相继过世,他们兄弟姐妹年幼无依,是我父亲把他们养大的。那一年,曹­操­的军队血洗了琅玡郡,我父亲带着丞相兄弟东躲**,惊险万分的逃离青州,前往豫章,那年丞相13岁,而父亲那时已被任命为豫章太守了。后来我们又到了南阳,丞相的姐姐、弟弟和他自己成亲,都是父亲一手­操­办。你说,这种恩情,岂是轻易可还的?所以,堂兄知道我还在南阳受苦,便派人把我接到汉中,又给我好多钱,让我买房置地。相府门前七品官,何况我是他的堂弟。可是他为人低调,不让我结交官府,只让我和平头百姓交往。我知道他的苦心,是怕有人说闲话,其实有什么?这季汉天下,有一多半是我堂兄打下来的啊。你说是不是,小兄弟?”

我笑了:“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好了,你下去吧。”

“小兄弟,我说了过么多,你还不肯放我么?我在这里待多待几天没关系,但是时间久了,我怕你们会吃罪不起啊!算了,不说了,说多了倒似我在夸耀……可是,我要见你们的头儿,我还有一张丞相给我的亲笔信,让你们抢去了,快还给我。”

看着这个人被带下去,我认定了两点,第一此人不会当真是先生安排用来造反的--如果说相信先生会背叛我,那是对先生忠诚的侮辱,那么说安先生背叛我却用这样一个人在汉中发展势力,那就是对先生智慧的侮辱;第二此事当与李严无关,李严是个聪明人,他虽然总想爬到先生头上去,但他却不会用这样笨的手段,看来他也只是借用有人攻击先生的机会,顺水推了下船而已。

而且,虽然这个诸葛云所说的故事九成是真的,但他不该和我说细节。旁人不熟悉先生的情况,我还能不知?先生是由诸葛玄养大的不假,但他随诸葛玄前往豫章时,是在曹­操­血洗琅玡的前一年。也就是说,此人的故事有假,而这种事诸葛玄的儿子是不可能搞错的。所以,这个诸葛云的身份是假冒的,他不可能是诸葛玄的儿子。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用在乎了。我对黑塞说道:“这是个骗子,你从他嘴里掏出实话。我只等半个时辰。”

黑塞是先生一手培养起来的,虽然是我的亲信,但从不防碍他对先生的忠心。而我此番,也故意把他带到我的身边,让他知道此事,不为试探他的忠心,只为让他以后在不经意间告诉先生这件事的前后经历,告诉先生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黑塞点头出去。紧接着我便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一声惨叫,夹杂着骨骼断裂的声音。

才进门的糜芳被这声音吓着了,我笑一笑,与他一起走向廷尉府后院的凉亭。太阳转向西方,挂在垂柳的枝上,虽然还是白­色­,但已不那么刺目。离天黑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糜芳良久道:“陛下……”看来他感觉到了什么。

我说道:“你带人连夜出发前往汉中,将此案全部接手。诸葛云在汉中侵吞财产,该退还就退还,该充公就充公,其家人依律定罪。李严那里,朕自有解说。这个人我带走,你对外就说他被刑毙了,销案了事。”

糜芳连忙点头答应。

我冷声说道:“幸好此案乃是有心人而为,并非朝中大臣纵容家属,不然的话,就算他功劳再大,朕也不会姑息。朕定天下,是为万民,有害民者,便是害季汉。舅父处理此案,必时时深体朕意,舅父处理此案,也要让所有人看到朕的用意!”

说完,我把目光投向糜芳,看得他几乎有些发毛才作罢。

我知道糜芳在长安城南连置了几处宅院,虽然并没有人告发他有违法举动,但巧取之事只怕难免。在我手下的大臣中,他现在算是财产较多的一个了。所以,该敲打了,我还是要敲打他一番。又谈了几句,黑塞来报,那个诸葛云已招了。

“少主,他不是丞相家人,而是廖立族人,本名廖水。但他说不是廖立让他这样做的,具体是谁,他也不清楚。只是那人找上他来觉得对自己没坏处,便答应下来。”黑塞现在说汉话已经比较流利,但还是很难听出感情,这让人感到他如同一部机器,而且,黑塞作任何事都如同机器一样按步就班,不受感情左右。

“不是廖立?”我冷哼一声,暗道,谁信!我之所以让人去问廖立襄阳纸之事,就是因为我首先怀疑了他。廖立大才,其中一项便是写得一手好字,而且是双手可以分别书写十几种字体,摹仿人写字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廖立与孔明、庞统同为荆州士人冠冕,可是一直以来,他既比不了孔明的一心为公,虚怀若谷,也比不了庞统的奇计百出,所向披靡。他只是一直在报怨,报怨没给他和合适的舞台,否则他可以做出多大的事来,肯定比孔明­精­彩,比庞统出­色­。原来他这样报怨还可以,因为庞统治小县时也是荒废政务,忠日饮酒。可是廖立到了侍中这一步,依然还是做事时少,破坏时多,经常非议朝政,讽刺大臣,时时把矛头毫无来由的指向孔明,就很难站我满意了。

我也曾与廖立单独谈论过,对他的才华我是很佩服的。毕竟他是与孔明和庞统齐名的人,甚至我也曾试想过让他独挡一面的可能­性­,毕竟他的资历和才智都还在李严之上。但是今天出了这等事,让我还如何能放过他?这已不是­性­格的缺点,而是为人的善恶了。

不过,在季汉,孔明先生制定和执行法律,凡事必先重证据,无论是赏,是罚,是升,是辍,都要有根有据,清清楚楚。渭南之战时,魏延独引一军守卫河西,他私自行动,导致风陵渡失败,虽有渭南之战舍命死战,立下大功,却也难免受到降级和处分,以及在军营中身受四十军棍--要知道军棍这种事,打上他这种高级将领已是极为少见--而这种公平和公正,也正是季汉部队战斗力强悍的原因所在。

所以眼下,我也还只是证明了此人与先生无关,而不是廖立有罪。

离了廷尉府,天­色­已昏,马上就进入宵禁了。

正行间,黑塞突然停下:“陛下,前面有埋伏。”

一阵凉风落下来,飒飒的,让人不由背上起栗。

一声有埋伏,让我不由大是吃惊。这可是长安城中,难道说还会有人暗害我不成?眼前这片地方,本是汉时的大院豪宅,三公旧府,经了战火洗礼,到处都是断瓦废墟,满目荒凉。也并没有住户在。不过时值暮春,青藤渐长,细草初生,晚开的花朵幽幽的释放出香气,给这荒凉上遮了一层生机。

我看了半响,笑道:“你这杀才,倒吓了朕一跳,哪里有什么埋伏?”

黑塞却不答话,眼睛盯着远处,手一挥,七名侍卫已随着他快步向前。他们前后错杂,并不齐整,却暗合着八阵图--他们八人正是我身边的阳八卫,而李氏兄弟与另外六人组成­阴­八卫,这十六人合在一起,便是三叔这样的绝世猛将,也无法闯阵而出。

黑塞八人行得均快,眨眼间已至前面街口处,便听黑塞喝道:“尔等是什么人?”

几个杂乱的声音答道:“你是什么人?要你管?”声音古怪,虽是汉话,却带着胡音,与原来的黑塞有得一拼,而且个个舌根都发硬,声音里打卷,明显是酒喝多了。接着暗影里钻出几个身着胡服,腰悬弯刀的鲜卑人。

我心里不由佩服黑塞的感觉灵敏,却又好笑,这些人大约是进城来的鲜卑使者的从人,在草原里放荡惯了,不知长安城的规矩,竟在这荒芜的地方休息,以至黑塞以为是埋伏。

黑塞上下打量他们一番,说道:“马上就要宵禁了,几位该去哪里,便去哪里,不要待在这里。”

为首一个高大的鲜卑人叫道:“老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除了天神和我家大人,谁也管不了我。你算什么东西?”态度极是蛮横,说着便抽出腰刀,一刀向黑塞劈去,这一刀歪歪斜斜,却是力量极大,简直要把黑塞劈成两半。

黑塞向后一退,佩剑出手。八阵图上阵之时,所执兵器各不相同,什么长戟短刀,坚盾柔索,长短相杂,攻能各异,往往让对手手忙脚乱。但此次出门是便衣,八个侍卫都是腰带长剑。当当两声,火花四溅,黑塞的配剑架不住那沉重的弯刀,被那鲜卑人击得连连后退。黑塞也是巨力之人,此人竟能将黑塞逼退,也算了得。此时鲜卑人脸上带了狰狞的笑意,脚步随着黑塞后退自然的跟随,不差分毫,接着举刀便砍。却不知黑塞向后退身之间,已经引动阵法,两名侍卫从两侧环上,隐隐将他困在其中。他的刀才扬起,肋下空中大开,一名侍卫闪电般扑入,一拳击在他的肋下。八阵图所用拳法与一般人不同,他们出拳时中指关节突出,全力打击一点,更有打­茓­之功,此人身子虽然强悍,受此重击,只觉五脏六腑几乎翻转,呼吸陡停,全身一顿,便此时手腕巨痛,却是被另一个侍卫用擒拿手擒住,弯刀登时撒手,身子向前踉踉呛呛倒去,接着被第三个侍卫在后腰上一脚,踢出阵来。此时倒在地上,肋下那一拳的劲力还未消去,只自一下一下的抽搐,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黑塞将长剑一钩一搭,已将那弯刀接在手中,挥了两下,感觉还不错,反手丢给一个侍卫,再次喝道:“长安城中,胆敢行凶,你们眼里还有王法么?”

那几个鲜卑人面在相觑,突然叫起来:“你们以多胜少,不算英雄。有本事的一个一个的打。”

正在这个时侯,一队执金吾转了过来,喝道:“谁敢在长安城中斗殴!”

那几个鲜卑人见状,架起地上的伤者,呼啸一声,转身便逃。

黑塞正要追赶,我止住了他,冷笑道:“这些客人不知礼数,放过他们吧。”心下却十分不满,这些鲜卑人不通礼数,凶悍如此,与之结盟,是否会引狼入室?

执金吾到了近前,正要盘问,黑塞把一个令牌亮出来,连忙行军礼退下。

回到宫中,还未进宫门,便见关凤骑着一匹红马风风火火的奔了过来,唤我道:“斗哥哥,斗哥哥。”

我正要怪她失仪,细看时,却见关凤身上全是大汗,头发都一缕一缕,浑不似平时整洁俊俏的模样,当下问道:“你怎么了?”

关凤跳下马来,迟疑了一下道:“斗哥哥,我有大事要汇报。”一转眼又看到了侍卫手中的弯刀,向我道:“斗哥哥,你们也见到了那些假鲜卑人么?”

我吃了一惊,转头看关凤,说道:“你随我来。”此处不是讲话之处,我带她入宫,来到昭阳殿。

关凤被我突然的严肃吓着了:“斗哥哥,我说错什么了么?”

她不是说错什么了,而是她这个消息太重要了。

事实上,遇到那些鲜卑人之后,我对是否与轲比能联合已经产生了疑问。若是一个盟友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得,当客人时还要乱闹,那么他的诚心与绝不会比他的装出来的笑容更多。虽然对鲜卑分化是必须的,但是远交近攻还是联弱击强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若与轲比能联合,击败步度根集团是肯定的,但之后我就可能面对更加强大的轲比能集团,他会不会建成檀石槐那样的强大国家我心里并不是很有底。而联络步度根对付轲比能,先不说步度根能否放弃与曹魏的关系与我们结盟,就算是结了盟,他是否能起以相应的作用也在两可之间,而且支持他与轲比能作战,我们除了暂时不受北面的压力外,得不到任何的好处。可暂时不受北方的压力,却也是个不小的好处。

所以在这种时候,鲜卑使者的一举一动,都直接影响我对鲜卑族情况的分析。可是,若这些鲜卑人是假的,那么情况就会完全不同。

“凤儿,你怎么知道那些人不是鲜卑人?”

关凤答道:“不是我看出来的,是曹肇。”

“他?你和他怎么会在一起的?”

“很简单啊。他长得漂亮,听说本事也挺高的,那天三叔要让他比武,他不肯。我就想亲自会会他。可是他只肯与四叔交手,于是我们一起去军校了。”

我登时晕了一下,她怎么可以带曹肇去军校?就算她喜欢曹肇,想与他一起游玩,长安城可玩的地方多了,怎么能去那种机密所在?难道曹肇就是传说中的美男间谍?

“你怎么可以带他去那里?”

“因为我答应带他去见四叔的。”

“见四叔?见四叔做什么?”

“我只和您一个人说,千万不要告诉旁人--因为曹肇喜欢四叔。”

我大大吸了口凉气,仿佛白日见鬼一般。曹肇?四叔?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么?天下还有比这种事更加让人无法相信的么?

“哈哈哈,我是逗你的。只因为曹肇曾败在四叔手里,他不肯服,此次来季汉,非要见识一番罢了。可是,四叔不肯见他,而且说军校重地,任何人不得入内。缠了多时,未起作用,他只得回来。”

“我二人行到西市前面,突然路边冲出几个鲜卑人,一边用古怪的语气大叫着好漂亮的女子,一边向我扑来,想抓我走,曹肇上前,把我护在身后,眼前一个胡人举刀劈来,他用手一牵一引,那弯刀便到了他的手里,反手一拳,把那人打得飞了出去。几下就将那些人打倒了。”

“你是不是很感激他?”我问道。

“感激?才怪了,他的本领也强不了我多少,强自出头,想在本公主面前显示,哼,本公主是什么人物?我上一拳,下一脚,痛打落水狗。结果我竟然发现,那些人看曹肇的眼神儿不对,分明他们是认得的。而且,当然打算结果其中一个人的时候,他下意识的一滚,显出的身法,却是许门侠士的动作。”

我看着关凤,不禁又惊又喜,想不到这小女子居然有这等本事,却笑道:“你这孩子,下手也太狠了,曹肇都把人打倒了,你不随着曹肇走,居然要痛打落水狗。”

关凤抿嘴一笑:“我是谁,吓我一跳的人,哪里落的了好去。”

我心下已经明白,曹肇执意要与四叔比武,其实不单是他与四叔交手,有着一段心结,更重要的是他想打探季汉军校的内情。而城中这些为非作乱的假鲜卑人,也是他们破坏季汉与鲜卑盟好的手段。至于他帮着关凤,大约就真的是美男计了。

正此时,忽然李晟冲了进来:“陛下,小臣有紧急军情禀告。”

关凤识趣的站起身来,施了一礼说道:“斗哥哥,你忙着,我走了。”说完离开。

我问道:“什么事?”

李晟答道:“廖侍中突然化妆而逃。”

我点头道:“果然。走不了他,说说今天你见他的经过。”

“是。小人今天奉命前去他的府中要襄阳纸。廖侍中当时随意问了句:‘要襄阳纸做什么?’便吩咐下人去拿。我只笑了笑,没有回答。一时襄阳纸拿来。我告辞出厅,故意行得较慢,突然一个长随进到厅中,在廖侍中耳边说了句什么,廖侍中大惊之下,把茶杯打翻在地。我当时就奇怪,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官小人微,不奉令不敢在侍中府里撒野,便出来让人把纸拿回,自己在府外等着。过了一段时间,我看到那个长随悄悄从后门离开侍中府。我于是随在他的身后,发现他一直来到魏国使者下处。过了一段时间,那长随换了身衣服,又悄悄的回了侍中府。小人怎么也想不到侍中大人的手下敢与曹魏的使者偷偷联系,心里佩服陛下的神机妙算,当下更加小心的进行监控,结果就发现侍中大人乘夜逃往曹魏使者的驻地了。”

“传令张苞,细把城门,不把廖立送到我这里,就让他把自己交到我这里。”

想不到,廖立真的与曹魏有了勾连,知道历史的我,怎么连一点类似的情节都没有见过呢?而且,素来心高气傲的廖立,竟然也会弄这般心眼儿?说实话,虽然从开始就怀疑是他,只因为他的确有这般本事。但直到此刻,我才信实了是他。如此,前面那一串是是非非都有了答案。以他的身份,得知丞相府中的一些秘密自然不难,告发孔明也是合情合理,毕竟论及才智,季汉除了孔明便要论及他,就连李严也只有甘拜下风--我从前居然还想过想办法协调他与孔明的关系,让他可以为季汉做出贡献,不要把这样一个人才闲置在汶山。现在才知道这种想法是多么的幼稚。他和我们,根本不是能拴到一个槽里的马。

不过想去帮曹魏?哪有那么容易!

正想着,忽然有人来报:“陛下,李严求见!”

“传。”

此时,在曹魏使者下处的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里,董昭正给廖立压惊:“侍中大人受惊了。我主久慕先生高义,可惜先生在荆州时,被刘备裹挟而去,未能一见,着实痛心。此次出访,我主还对在下言道,务必要见到先生,转达他仰慕之思。此番先生受难虽为不幸,然投我国,我主必然高兴之极,从长远看,于先生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唉,可恨阿斗小儿,诸葛村夫,只知害贤,不能容人,竟以这等下作手段来害先生。不过庞涓弄智,孙子蒙屈,却终有马陵雪恨。先生自有心愿得偿之日。”

廖立恨声道:“若不是大人给我送信,我此番险些中了­奸­计,构陷我害诸葛亮,这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诸葛亮,你­奸­滑至此,我与你誓不甘休!”

董昭说道:“明日,我必想方设法送大人出城。城门校尉张苞是个粗人,论智只怕还比不了其父。我们只要略施小计,便可脱身。一出长安城,我早安排下人马,护送先生离去。”

廖立无语,只叹了口气。

次日清晨,三辆车从曹魏下处出发,分别奔向了东、南、北三个城门。又过了一会儿,后门开放,一辆粪车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驶了出来。

这辆粪车沿着大街奔向霸城门。

霸城门是长安城东出南头第一门,百姓见门­色­青,也呼之为青城门,或青门。古有广陵人邵平,为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种瓜青门外,汁甜味美,大受长安城中欢迎,时人谓之“东陵瓜”。眼下将到种瓜时节,瓜农积肥,这种粪车却也并不是一辆。可是如此车这般臭的,却独此一份。车上木桶,也不知用了多久,厚厚一层污物,积了又积,早盖住了原来的木­色­,好多新鲜粪便竟然淋淋漓漓在这污物之上,离着老远便让人掩住了鼻子。

这一日城门盘查极是严格,每个人都要核查身份,出具保单,方才放行。此车一驶近,门前众人无不纷纷掩鼻躲避,大声斥骂。那车夫只如不闻,把车直赶到门前。

门前兵丁也大是皱眉,却硬着头皮道:“停车,检查。”

那车夫傻傻一笑:“这是给邵家的肥,这是保单。”从腰里拿出一张保单,那上面也满是污秽,恶臭难闻。兵丁看了一眼,道:“车上都是粪桶么?打开看看。”

车夫便爬上车,也不顾肮脏,伸手打开一个桶盖,想不到这桶中粪水竟是装得极满,马车微摇,一大片粪水溢出,登时一股恶臭席卷了整个青门。兵丁被呛得连连倒噎着气,周围百姓纷纷道:“一个破粪车,难不成还能装什么东西?快让他走了吧,臭死人了!”

两兵也实在受不住,挥手放行。

车夫眼中含着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笑意,却依旧呆头呆脑的爬上车,吆喝一声,马车前行,眼见离了城门,突然听到一声大吼:“停下!”

车夫一惊,回身时,只见一座黑塔般飞来一个青年,骑匹青马,手提长矛,带着一队人马,直扑到城门前。

车夫不由大吃一惊,眼前这个青年,赫然正是掌管长安城城门驻防的最高长官,城门校尉张苞!怎么会惊动了他?来不及多想,张苞已经驻马在粪车之前,喝道:“把所有粪桶全部打开!”

身边兵士一拥而上,在车夫发抖之间,已把那些桶一个个翻倒在地。车上共有三个桶,最后一个却是空桶,一倒之下,竟然滚出一个人来。定睛看时,正是廖立,已是满身污物,只以袍袖遮面,低头不语,一声不发。张苞大笑道:“险些给你骗过了,来人,带走。城门开放,可以放行了。”

说罢一挥手,如风卷残云一般带着人向宫中而去。

听到捉到廖立的消息,我立刻接见张苞。张苞极是得意,大笑道:“这廖立还想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也亏他这么高的身份,居然肯藏在粪桶里,若不是我神机妙算,几乎给他逃了。”

我问道:“实话告诉朕,你是怎么发现的廖立藏在粪车里,朕可不相信你有什么神机妙算。”

张苞眨眨眼:“姐夫……”

“你叫我什么?”

“是,陛下,其实,是我接到举报,说有人注意一辆粪车,廖立可能藏于其间。”

“现在城门怎么样了?”我急问道。

“已抓到廖立,自然是开放了,怎么了?”

我大怒道:“谁让你开的城门。朕说过这几日严查是只为他一人么?玩乎职守,自做聪明!若非是你城关管得松懈,长安城中怎么弄出这许多事来?”

张苞被我训得低头不语。

这时,李晟来报:“陛下,张校尉抓来的那个人,不是廖立。”

张苞急道:“怎么可能?虽然我和他不熟,可是我曾见过他的,衣服,相貌,全都对的。”

“那人虽然衣服,相貌皆与廖侍中相似,但的确是他人假扮。”

我冷声道:“张苞,给你报信的人是谁?你可认识?你怎么轻易中了计?”

张苞道:“计?什么计,那人我认识,他是御史府的管事啊,姓孙。难道李严骗我?”

“李严怎么就不会骗你。请御史大人上殿。”我却低声道,“张苞,你真让我失望。从今天起,撤去你的校尉身份,给我到军校里从头学起!”

张苞满腹委屈,却不敢说话。

李严施施然走上殿来,向我施礼道:“参见陛下。”

“御史大人,情况如何?”

“幸不辱命。”

张苞不明白了:“陛下,御史大人,你们在说什么?”

这个白痴,难怪会被李严骗。我说道:“其实董昭共安排了五组人马,先三组是诱敌,其实都没有任何毛病,想必你也查过了,一切正常。第四组悄悄出动,里面却装了个假的廖立,本想被你查出之后,一时放松,开放城门,他好安排真的廖立离开,哪里你的手下太差劲,居然放过,所以御史大人着人给你送信,好让他们放松警惕,是不是这样了,李大人?”

李严点头笑道:“陛下算无遗策。其实臣并没有料到董昭计中有计,本来臣的确是想让小将军立此功的,可是事后臣想到,以廖立之为人,身入粪桶,只怕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又见小将军开放了城门,当下我令人严密监控,终于发现了廖立行踪,本来董昭想把廖立藏在一处民宅之中,打算风平浪静之后,再来接他,却被为臣暗中伏下的人手将其一举擒下。”

说到这里,他向我施了一礼:“陛下,微臣原来一时不察,中了廖立之计,被他当枪用,以为丞相犯过,几次在言语里中伤丞相,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我笑道:“哪里。御史大人一心为国,何过之有,不要多想。来人,带廖立上殿。”

不多时,廖立被绑上来殿来,却依旧是满面奋激与昂然,丝毫不现愧­色­。

我冷冷的看着他:“廖立,你可知罪?”

廖立怒道:“你想铲除了我,只管动手好了,何必在我眼前惺惺做态?用这等计谋来害我?”

我一拍桌案:“不用在朕面前做态!我来问你,你可识得廖水?来人,把廖水带上来!”

一时镣声响亮,廖水满身血迹带上殿来,唤廖立道:“堂兄,救我,救我啊!”

廖立问道:“廖水?你不在老家,怎么会来到这里?”

廖水痛道:“堂兄,你让我做的事,我可什么也没有说啊。”

廖立听得此语,不由大急:“我让你做了什么事?你胡说什么?”

廖水只道:“我真得什么也没有说,没有说,你放心好了。”

廖立怒道:“廖水,你受何人指使,前来害我,是不是诸葛亮?”

廖水道:“我真的什么也没有说。”话才说完,身子一摇,便已摔倒,口中流出血来。侍卫上前,用手一探,回报道:“陛下,此人咬舌自尽了。”

这一招却是诸人都没有想到的。廖立当即大叫:“你们用什么办法害了他,让他来攀污我,廖立可死,但不愿受诬而死!”

我怒道:“人证虽死,但却还有物证在。”说着从袖中取出那纸书信,在廖立面前展开,“你来看看,这是谁的笔迹?”

廖立如遭雷击,一下子怔住,忽然大叫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是我的字,可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从来没写过这样的信,为什么会有我的字在上面?天呐,这倒底是怎么回事?这,这一定是诸葛亮,天下只有他才能用这等计策来害我,不错,定是诸葛亮害我!诸葛亮,你在哪里,你出来!你要杀我,当面下手便是,为什么用这种手段?为什么?”

廖立大叫大喊,几如疯狂,一时间,满殿皆是他咆哮的声音。

“廖立,若不你陷害丞相,为何你的堂弟廖水,却假冒丞相堂弟,在汉中大肆霸占土地?若不是你陷害丞相,你又为何伪造信件,构陷丞相谋反?若不是你陷害丞相,为何廖水见到你便即自尽?他死前说他什么也没说,你还隐藏着什么秘密?”大殿之上,李严的责问之声隆隆回响,已完全压住了廖立的哭号。

“廖水之事,为臣不知,那信件上的字,虽是我的字,我也曾访照诸葛亮的笔体,写过隆中对,此事尽人皆知,但我实在不知为什么会出现那样一封信。”

“若不是你做贼心虚,昨夜你为什么会偷偷逃往曹魏?你又是如何与曹魏勾结上的?你们还有哪些诡计?”

廖立此时在李严的打击之下,已完全没有了原来的气势,只是低声呼着:“我冤啊!我不知道。我实在是不知道。有人害我,我怎能不逃。”

李严转身向我:“陛下,请将廖立交与为臣,臣必可从他口中掏出真情。”

廖立听得此言,身上一抖。李严身为御史,其冷面无情是有名的,若说满朝文武,最敬重的是孔明,那么最怕的便是李严。李严整日里黑沉着脸,看人都是从眼睛的缝里看,让人不由得便感到浑身不舒服,背心里直起­鸡­皮疙瘩。而他处理犯过的大臣也毫不容情,曾在糜芳的廷尉府依律活活杖杀过吴太后的族侄。

我心中却有些犹豫,虽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廖立,但是,廖立若是要害孔明,为什么一见那字,便承认是自己所写?若他不承认,岂不是对他自己更是大有好处?何况他写的那些字迹,几乎连我都骗过了。

我已经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原以为在知道历史的情况下,既知道有人在暗害孔明,我便可以轻易查他出来,进一步获取孔明的忠心--虽然孔明的忠心已经足够了,但我还是想以这种方法向他示好。所以,我会瞒着他进行彻查,会找廖立要襄阳纸,找诸葛乔打探这字的真假并得知这字不似先生近年所为,瞒着李严把“诸葛云”带到宫里来审问,安排城中严查……

可是,眼见真相大白我却不敢肯定,廖立是在装假还是别有隐情?

正在此时,殿门官来报:“丞相到。”

此事倒底是把他惊动了,我道:“有请。”

孔明急匆匆上得殿来,看到廖立和李严,吃了一惊,道:“陛下,这是为何?”

一见孔明,廖立跳起脚来,大声叫道:“诸葛亮,不用你做好人,你用计害我,一定是你用计害我!”若不是后面两个侍卫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他便冲了过去。

我叹了口气,道:“本来此事没想惊动丞相,不料你还是来了,李卿,你将此事告知丞相。”

“是,”李严点头,“前时,我接到人举报……”便把此事原原本本告知孔明,其间也并未掩藏他对孔明的怀疑。

孔明听到告发他几大罪状,图谋不诡时,已是跪了下来。听李严说完,一向镇定自若的他也额上微微冒汗了。李严说完,退后站好,孔明再次叩头道:“陛下,臣万万想不到这两天会出这样大的事。总是为臣德才不足,引来此事。不过,既然事涉为臣,那幅字可否容微臣一观?”

我点头道:“来人,把那字给丞相观看。”

孔明把那张字放在手中,上下打量,叹道:“廖侍中的字,直可以假乱真,佩服佩服。”

我见孔明也已认可那字是廖立所写,更无疑问,喝道:“来人,将廖立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侍卫应一声便向下带廖立,却被孔明拦住:“慢。陛下,为臣的话还没说完。臣虽说这些字是廖侍中所写,但只这些字,却也并不能断定这些事乃廖侍中所为。”

孔明的话把我弄糊涂了,大殿中诸人也都看着孔明,不知他到底在说什么,连廖立也住了声。孔明展开那张纸,指着那字道:“陛下请看,这些字每一个都很整齐,所以正是蚕头雁尾,字字浑成,可惜全篇看起来,却似少了一种东西。”

少了东西,少了什么?我定睛看去,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李严在一边忽一顿足:“若不是丞相提醒,我几乎忽略,不错,全篇看来,少了一种浑然一体的感觉,缺少谋篇,有些字句好象是拼上去的。”

孔明大笑:“不错,这些字,就是拼上去的。请下,可有襄阳纸,错些给微臣一用。”

我早已信服,忙着人取来襄阳纸。孔明又道:“再拿些细绢,还有笔墨。”

我把自己的龙案让出,亲自拿起墨磨起来。孔明告了罪,提起笔来,在细绢上写了大大的一个“和”字。写完之后,略晾一晾,放在了一张襄阳纸上,细细展平压实。接着孔明噙了口水,轻轻喷成细雾,笼在那细绢之上。过了片刻,孔明说声:“成了。”将细绢放在一边,拿起襄阳纸,果见那个“和”字已经透过了细绢,端端正正的印在襄阳纸上。孔明把那纸交到我的手中,我拿着它与那纸书信对照着,终于拍在龙案之上:“好手段!”

孔明说道:“其实我这种喷水的方法并不出­色­,另有一法是以蒸醋来熏,蒸气一起,襄阳纸墨迹清晰,有如手写,却不会留下任何水渍,而且纸­色­显得古旧些,似是数年前之物。我相信,这封书信,便是以此法伪造的。廖侍中虽然与我不睦,时时口角,但文人相轻,自古皆然,他没有任何恶意。我虽登高位,为百官之长,却也不过是一介书生出身,并无所长,难免犯错。而他才华出众,见识过人,有他提点,我也会经常想一想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拾遗补缺,把事情做得更好。况且,以他的骄傲,就算对我不满,也必当面指出,绝不屑于背后出招,用这种办法来算计我。”

孔明说着,走到廖立身前,叫着廖立的字道:“公渊,你我相识二十余载,眼见你我都到了不惑之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整天在朝堂上斗来斗去,却连不相­干­的旁人都知道了,用这样一条计,来离间你我。可笑我们自以为是荆州俊杰,天下英才,落入圈套而不自知。若果然中计,你我荣辱还是小事,误了季汉的大业,上对不起先帝和陛下,下对不起百姓万民。此后真相大白,留在朝堂上的人更有何面目以对世人?”

廖立再也受不了,扑得一声,给孔明跪了下去:“丞相,廖立平素自高自大,目中无人,总与丞相做对,今日方知我比丞相,有如星火之于皓月,丞相是君子,我是小人,故丞相如海,能容天下,廖立如浪花,胡乱跳动以为能事,却不知自己的真实面目。我此番犯下大罪,丞相反为我开脱,雪我奇冤,廖立谢了!”

孔明道:“何出此言,我们皆是季汉的臣子,理当同心同德,共佐汉室。亮以后有不当之处,还请侍中赐教。”

两人相视,孔明微微而笑,廖立却落下泪来。

李严在一边,忽得沉声道:“丞相说得好生轻巧,眼下廖立身犯大罪,法不容情,就算此信不是他所写,他此时亦未洗清嫌疑。况他以身投敌之罪,远大过构陷之罪,丞相虽为百官之长,亦无法翼护犯罪之人。丞相除了这一猜测,可还有其它证据?”

孔明愣了一下,缓缓摇头道:“我相信,此事另有隐情。”

李严冷笑道:“那就是没有其它证据了。如此,得罪了。陛下,微臣身为御史大夫,主管纠察百官,现在把廖立带下去了。”

李严占住了道理,此时我虽然倾向孔明,却无法说出其它的话来,只得点头:“先将廖立收押了吧。不过事情未曾察明,不可用刑。”廖立一介文士,若是由李严任意去审,不出三天,非得死在牢中不可。

李严拱手而去。

我与孔明相视苦笑。半晌,我斥退诸人,道:“此事,朕没有做好。”

孔明先向我深施一礼:“陛下相信微臣,臣感激涕零。此事其间隐密重重,环环相套,思虚周密,其后必隐着一个巨大的圈套。臣虽不知这圈套从何而来,但既然发生在曹魏使者前来之时,决计与曹魏脱不了­干­系。不过董昭等人身为使者,若我将其扣留进行审问,就算能查出真相,却未免惹天下物议。”

我恨道:“曹魏以人假冒鲜卑人伏击朕和公主,以设圈套暗算丞相和侍中,若朕放过他们,如何甘心!”

孔明笑道:“曹魏与季汉为敌,又非一日,若其不进行破坏,才是怪事。只是此计一石三鸟,竟与我们以贾诩破司马之计相仿佛,看来也是个高人所为。以为臣看,只怕是贾诩的可能­性­还要大些。”

“为什么?”

“我们当年的离间之计,随着匈奴人在并州作乱,已怕已为有心人识破,旁人不说,只怕贾诩和司马懿已是心知肚明。不过此时司马懿避祸还来不及,身处险地,怎肯再有动作,故臣猜测可能是贾诩要报当时的一箭之仇。

“不过不论实情如何,他都失败了。陛下信任微臣,故微臣未受打击;李严一心为公,虽然攻击微臣,微臣却也不会因此记恨于他,这离间之计也无所用;而廖立这场牢狱之灾虽然虽然冤枉,但他素来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经此折磨,于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过些时日,或查出真相为之昭雪,或陛下特旨赦其罪,则其必真心以报陛下。廖立大才,还是可用的。眼下董昭等人意图已明,将之逐去即可。这场风波过去,北边中部鲜卑伐西部鲜卑之事,选贤和军校之事才是重点。”

我点头答应。

第十六至二十章

第十六至二十章

廖立的事就这样告一段落,其后我们秘密派人到荆州调查,发现廖水那一支族人在两年前就神秘的失踪了,有人说他们去青州,有人说冀州,虽然地域不同,却都是曹魏的领地。

而廖水在汉中的所谓家人和手下,细查之下,发现都是他花钱雇来的,无论如何考问,都并不知道他的底细。廖水居然是独自一人入季汉来捣乱的。这让我颇为恼火,虽然说这个廖水的确有能力,为了曹魏敢于一死,可是另一方面,他以一人之力(虽有曹魏的支持,却在暗处),以假冒的身份,在我的治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居然还要人告发了朝堂上才能知道,也充分说明我的统治有多大的漏洞了。

于是我又在寝宫的柱子下写下大大的“户籍”两个字。一般凡是我认为重要的事情,我都会写在柱子上,早晚相对,可以时时提醒。比如现在柱子上就写了“鲜卑”、“举士”、“军校”、“商路”和“屯田”。

明明知道上了当,被人算计了,却找不到真凭实据,这实在是一件让人恼火的事。一气之下,我都想要对那头老狐狸展开报复行动。后来想想,我还是放弃了。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的话,他活不了三个月了,算了,他败了一局,临死让他搬回去吧。我于是下了特赦令,把廖立直接放了出来。

和鲜卑使者的见面竟是一波三折。

首先是我的大臣们不同意与鲜卑谈判,其中以尚书令刘巴为代表。他甚至不客气的对我说:“陛下你这是亡国之道,这些胡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上百年来他们频频入侵中原,让边境上狼烟四起,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苦不堪言,若与他们联合,天下人怎么看我们?百姓如何来支持我们?就算魏国的乱臣贼子们都不敢做这样的事,陛下却来做,我们还有什么面目自称为正统,来号令天下收复江山?”

这些话很些有椎心的感觉。这的确也是我所担心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观点使我们汉族一直不敢放开怀抱去认识其他的民族,不肯相信他们也有着与我们一样杰出的人才,不肯包容和原谅。我不同意这种观点。事实上,我尊重每一个民族,从武陵蛮到南中蛮,从羌族到匈奴。在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父母所养,都有生存下去的权力。在这世界上,除了杀伐之外,应该有另外一种方法,可以让大家一起存活下去。

我对刘巴说:“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世间的仇恨都是一代代的埋下的,不去解,永远也解不开。朕也知道胡汉分野太大,不容易处置,但眼下与他们接触,只是一个章程,朕的心胸,怎么也不能比檀石槐和轲比能还小吧。檀石板敢于重用汉人,轲比能敢与我接接触。难道我反不如他们?”

刘巴说道:“鲜卑与匈奴一样,以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穿短衣,住毡房,崇尚武力,好勇斗狠。塞外困苦的生活也造就了他们强悍不屈的­性­格,这种­性­格使他们显得侵略­性­十足,经常搔扰边境地区,抢侵汉人的财产。当年在幽州时,幽州刺史刘虞曾经用怀柔的办法,他给收拢境外的胡人,给他们土地和种子,教他们种田、建房子,关心他们的生活……公孙瓒则是另一种方法,他建立强大的部队,严酷的打击所有敢于挑衅他的权威的人,甚至为一点事将其灭族。但是成功了么?没有,他们两个都没有解决边患,鲜卑与大汉还是年年交战,乌桓也是降了又叛,就算是已归化大汉上百年的匈奴,一有风吹草动,也开始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所以陛下不要小看了这些异族,他们的强大,他们的凶狠,根本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对这些鲜卑劣种应该赶尽杀绝,与之盟约无异于与狼谋皮。”

我笑了:“尚书令过虑了。鲜卑的确强大,所以他们能击败匈奴,能占领大草原,能年年进攻我们。但是联也不是无能昏昧之主,何况有孔明,有你们,朕不相信还能让这些蛮人赚了去。眼下天下纷乱,群雄并起,人们总说现在是魏汉吴三国,其实朕把这个世界看成七国,大汉天下三分,魏汉吴是三国,鲜卑三分,西、中、东三个部落也是三国,而我们西方的西羌国也是一国。朕的目标是先收拾西羌国和步度根,把周围的问题都解决了,再集中­精­力对付曹魏。朕可不想曹丕那五路大军四面开花齐攻季汉的经历重演。朕觉得,咱们的眼光能看多远,咱们就能走多远,如果只局限于魏和吴,那么咱还只是在棋盘的一角撕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这样说,刘巴自然也无话。说起来,我这个皇帝虽然年青,但行事举止颇有贤主之风,私下议起,有说我象高皇帝的,有说我象光武皇帝的,其实这还是我少时在荆州,得水镜先生等人的提携,落得的名声。而我取雍凉一战,也把我的声望抬到了相关的高度。在季汉,我的话还是有相当的份量。而我不是父亲那样的开国之主,所以也不象他那样为人强势,说一不二。我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缺点,所以遇事与诸大臣商议,不能议决的由孔明和主要负责之人进行决断。这样一来诸大臣都觉得我尊重他们,所以反过来他们也尊重我,就连与不喜欢父亲的刘巴,眼睛长到额头的廖立,在朝堂上对我都还是客气的。

说服了朝内大臣,于是接见鲜卑使者。

此次前来的使者首领乃是轲比能的女婿郁筑鞬,看起来此人与汉人没什么区别,犹其是汉话说的相当流利。与他交流毫不费力。不过,他与我说不了两句,便与身边的三人叽里咕噜的说几句。我知道他在翻译我的话,却不由得想,在季汉,需要有通鲜卑语的人才,否则他们当面骂我我都不知道。

说了几句客气话,他们切入正题,果然是要与我联合,但不是长久联合,而是要短期合作,他们想要进攻幽州和并州,打算与我联手。

我被这个提议吸引了,问及具体的时间,地点,行动举措,不由也自点头。轲比能的确是个人物。他打算今秋大规模入侵曹魏,让我联络东吴,从南方和西方吸引曹魏的注意力,他们知道并州的匈奴与我们联合,所以要他们出兵配合攻击,成功之后,给我们两万头牛羊当好处。

我被气笑了。我季汉缺这两万羊么?这样利用我们,简直是笑话。我摇头道:“牛羊朕不要,朕也不缺那个,朕要上郡、朔方、九原、云中四郡。”眼下,西部鲜卑步度根势力极强,我国自冯翊、安定以北,竟全是他的领土,我提出要这四郡,已是将黄河以西的所有领地都划入了自己的势力泛围,这样与安定、北地等郡连成一线,不但把鲜卑势力推过了长城以北,而且一直推到了黄河的最北端。

郁筑鞬吓了一跳,道:“陛下,你要消灭步度根全族?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你们有这种实力么?”

我笑了:“开玩笑,你们不想要弹汉山王庭?不想占据大青山南北肥美的草原?只想一年年的入侵,来了就抢,抢了就跑,算什么本事?靠这一点,你们能把弹汉山抢到手中么?说实话,朕不想和你们一样小打小闹,朕是大汉高皇帝的子孙,朕有数十万大军,有天下最有智慧的丞相和最勇敢的将军,朕知道你们大人是个英雄,也相信他的眼光。你们大人要想强大,要什么?土地,只有有了土地,你们的牛羊才能繁殖,你们的兵马才可以增加,你们才会有数不清的勇士,你们长在马背上,只有水草丰美的地方,才是你们的家园。而朕,你也知道,朕的部队大多数都是步兵和弓箭兵,对于草地,朕并不是那么看重的。朕只要边境不被搔扰,朕只是不想长安的北面还有一个步度根在。步度根是檀石槐的后人,与朕联手,消灭檀石槐的子孙,你们大人才可以真正成为鲜卑的首领。你们都是直­性­的汉子,朕也不想和你们绕圈子,­干­还是不­干­,你们自己想想。是年年随着你们大人南下抢劫,死人损命,拿部落里的勇士来换取一些钱物好呢?还是扩大你们的领地,增加你们的属民,给子孙争得一块又一块的草地好呢?要想­干­,朕帮着你们,要不想­干­,拉倒,朕一不会在南边策应,二不会让匈奴出兵,你们大人愿意进攻,自有曹魏的阎柔和梁习来应对你们。”

我的提议让几个鲜卑使者愣住了,他们谁也想不到我会有这么大的胃口,提出进攻步度根的主意来。不过这也正是我要的结果。如果我不摆出一个好战的姿态来,只怕将来步度根倒来,他们反过来要胁我。但是,他们会不会被我强硬的姿态吓倒,而不与我们联合呢?

“皇帝陛下,您的要求太过份了。”半响,郁筑鞬还是顶了回来,“您这是­干­预鲜卑族的内部事务。我们不可能答应与你们联手杀害自己的族人的。”

“那好,这样好了,你们打曹魏,我来打轲比能,反正仗总是要打的。你们既然来了,朕就透个底给你们,北方四郡,朕一定要收回来,这是大汉的国土!而且,朕会对步度根说,朕是应轲比能大人之约攻击他的。”

郁筑鞬摇头道:“步度根大人不会相信。”

我笑道:“他会相信的。你们两部之间不和,他又不是不知道。何况,你们来过这里。”

郁筑鞬咬牙道:“陛下,你不要过于自信了,到时我们大人或许会帮着步度根大人攻大陛下的军队,到时候,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我再次的笑了:“好啊,只要步度根同意你们越境来击,朕就算是失败也认了。问题是你们想与他联合,他肯么?他与你们是一拨的,还是和曹魏一拨的?朕还有个消息告诉你们,曹魏前些天来人,想与朕来议和,你道他们为何与朕议和?朕与曹魏,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们就是为了腾出兵力来,解决你们。议和不成,他们还暗中冒充你们的人来行刺朕,你觉得他们想做什么?若不是朕查清楚他们的底细,只怕几位使者的头颅,已悬在长安城门之外了。曹魏为除你们,早已是不遗余力,可笑你们还自以为占着主动,想要进攻他们。曹魏的虎豹骑的威力,想来你们也知道,他们经击乌桓,急行三千里而且战之能胜。你们在他们头上抓虱,后果会如何呢?步度根那么强大,为什么老老实实为曹魏守边?难道是因为他老了,骑不动马了不成?他是在等你们被曹魏击败的机会!你们已经惹怒了曹魏,马上面临灭顶之灾,若不是联的军队在这里危胁他们,他们时刻可以汇集­精­兵,北进大草原!朕还是那句话,无论是鲜卑各部,还是大汉的各国,自来纷争不断,相互仇杀,谁的实力强,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眼下你们被步度根和曹魏包围着,外于劣势,若不早下决断,斩去曹魏的一条手臂,你们灭亡之期只怕不远了。”

郁筑鞬听得满头是汗,终于说道:“这些事情,我做不了主,还要回去禀报我家大人,再做定夺。”

我点头道:“可以。朕给你们时间。多在长安城玩几天,看看我季汉风物。回去的时候,朕也会派使者随你们而行。轲比能大人处事公平,素有威望,抛去两国情份,其实朕也想交他这个朋友的。”

说起来,我的强势是与孔明商议后做出的,鲜卑人只相信实力,你若退缩,他会认为你软弱可欺。而且,我的话也并非都是虚言,曹魏的实力,也远远强于轲比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鲜卑的这次南侵,便是给并州刺史梁习一人击退的。所以他想南下,我并不在乎,但也不想呼应他。我要做得是让他呼应我北上。鲜卑的步度根部落,我是一定要打一打的,不然的话,他们年年西侵西域,南下安定诸郡,会让我们很难集中­精­力搞建设。而且,步度根部落散居大沙漠周围,数百部落,如一盘散沙,而步度根不似轲比能那样赏罚分明,处事公正,也没有什么雄心大志。这种病老虎要是不打一打,实在有­干­天和。不过,我的打并不是与鲜卑人说得那样,打一场举国之战,一定要收复四郡。眼下打一场十万人以上的大战,会拖垮季汉的经济。我要打的是­精­兵战,利用一个出­色­的将领,带着少量的部队,有选择­性­的攻击和扰乱,以主动的进攻,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保证季汉的北方安定。而收复四郡,将是几年之后的事。

而我选中的这个将军,就是姜维。

姜维,就快回来了。

三月二十日,长安城举士开始。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是因为此时不冷不热,南北的学子们都能适应,不过又怕春夏之交传疫闹病,我让人专门安排了医正前去给生病的学子免费看病,又准备甘草、金银花、绿豆等药材熬汤免费提供。我让孔明、刘巴和侍中蒋婉三人共同负责主持,保证公正。

试题是开试之前才拟定发放的,就怕有人作弊。策论是我亲自定的题目:“兴季汉”、“破曹魏”、“和诸戎”,任选一题。

站在宫墙上,眼见着上千名学子进入考场,我似看到无数闪闪发光的金子。此时,我突然看到一个身影混在那些学子中间,看起来竟似极为眼熟。

我问身边的黑塞:“那个人,怎么有点象许灵儿?”

黑塞点头道:“虽然看不清,但有些象。不过许姑娘眼下在车骑将军府,那人或许是她的兄弟吧。”

我点点头。

我是帝王,按大臣们的要求,对学子不能擅听擅见,所以我只能以常人装束在远处望望。只有殿试之时才能见这些人。我便苦笑,我这皇帝也有个监牢圈着我呢。

三月二十三日,三场考试全部结束,龙门开放,学子离开考场。我急急的让孔明他们的卷子交上来,亲自过目。我只看时策,看有没有和心的。令我开心的是,这一看之下,发现不错的还真不少,时策以“兴季汉”为题的最多,内容各式各式,有论屯田的,有议开渠的,有议论通商的,当然还有要以德治国,认为只要树立道德便可无敌于天下的。破曹魏的相比之下就少的多,看了几篇,词理到还通畅,但内容大都并无新意。事实我们眼前与曹魏的实力对比看,谁想一口吃掉对方都不可能,就算再有几个渭南大战,也不过只是改变一下双方的实力,却很难一次­性­的解决对手。事实上,原来的历史里,曹魏占了天下的四分之三,攻打实力虚弱的蜀汉,还打了十几年,何况是现在我们以弱敌强。

相比之下写“和诸戎”的就更少了,仅有的几篇都是论述我在益州的胡汉平等的政策,只把目光局限在我们已经占领的地方,不过即使如此,写这个题目的很少有大汉族主义,也已经很不容易了。最后有一篇写鲜卑的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把鲜卑的历史写的清清楚楚,而且写了上中下三策来对付鲜卑,其中竟有许多是我都不知道的。他提出的不是和鲜卑,而是破鲜卑,如何利用鲜卑的内部矛盾,进行分化,打击,如何来进攻,怎样在草原里打仗。虽然好多只是浅尝则止,却显示出其不凡的眼力。我特意看了一下那个名字,叫做王难,字历苛。这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其后组织殿试,三十余名上榜的孝廉进入皇宫。我亲自出题策试。取中的第一名状元是马秉,却是益州刺史马良的儿子。

而第二名和第三名竟然是兄弟,兄长名叫陈衹,弟弟名叫陈郁。我看这兄弟的相貌都极似许灵儿,特别是那个弟弟,简直就是许灵儿化了男妆一样。我问起来,那兄长笑道:“陛下,先太傅是小臣的外公。”原来是灵儿的两个表兄。我也笑了。

写鲜卑事务的王难排名第九。东观令尹默的儿子尹宗排名第十一,这当对他是个打击,论及才华,尹宗之博学颇有乃父之风我原以为他必可高中前三的,可惜他的学识根底虽然扎实,却于实事策论不太­精­通,满纸虚浮,自然不入我眼。

总体看来,这次举士,依然是各士族子弟占据了大多数,毕竟他们家中有条件,有书籍,有老师,而其余农、工、商各族便没有这些便利条件。不过,总算有了十几个非士族的学子,这是一个可喜的变化。

其后我大张旗鼓的对这些人才进行表彰,在长安城中巡游,让他们在万众面前露脸,在琼台设宴,让诸大臣相陪。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对举士的重视,其后,各地的学校如雨后春笋般长了出来。由于我重视时策,太学生们也开始主动观注国家大事,不再一门心思的谈玄。

其间,我与那个王难谈了几句,问起他的祖上,居然是有名的潜夫王符。

王符,字节信,号潜夫,安定郡临泾(后世甘肃镇原)人。生于公元80年,卒于167年,享年在80岁以上。他的思想构成较为综合复杂,其主流是孔、孟的儒家思想,掺杂了一些道家和法家思想。就是说先秦思想对他影响极深,也很难摆脱西汉传统的影响。譬如《盐铁论》中的“重本抑末”和董仲舒的“天人合一”或“天人感应”。但他面对的现实与西汉的贤良文学以及董仲舒的**比较起来,就又有了不少的变通和发展。比如他在《务本》篇中,讲了“重本抑末”。他的**跟《盐铁论》中的**又不一样了。《盐铁论》的**是,本就是本,末就是末,一对一。这是西汉社会古典经济起初的反映。东汉不同了,古典经济复杂化,并且已经露出趋向衰败的迹象。王符面对这个现实,他把“本”一分为二,以农为本,以游为末;把“工”也一分为二,致用为本,巧饰为末;把“商”也一分为二,通货为本,鬻奇为末。这样,他把西汉的一对一变为三对三,支持的面扩大了,打击的面缩小了。他的这些思想,简直是为我们季汉特设的。

无论是我,还是孔明先生,都对这个潜夫甚为尊重,此时见到他的后人,我不由更是开怀。细谈起来,这个王难身世很苦,甚至曾经被鲜卑人弄去当过三年的奴隶,后来家中人想了无数办法才赎回来。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他对西部鲜卑的情况较为熟悉。

“你会鲜卑话么?”

“会。”

真是想要睡觉,天上落下个枕头来。

姜维于四月五日归来。他的归来引起长安城一个小小的轰动。他是我的侍读,孔明和赵云的弟子,文武双全,能征惯战,横扫三千里,拓边四郡,在年轻的一代中,那是首曲一指的英雄。更重要的是,他并不自以为功,不骄傲,不自负。甚至他在给我的奏章中说,他没有任何的功劳,他的成功,是因为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下属们。

眨眼之间,两年多没见姜维了,我是极为想念他,并且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此时王濬不在,我偷偷约了诸葛乔,去驿馆见姜维。诸葛乔见我兴致极高,又因我近年少有这种儿时的举动,便也不太劝阻我,与我一同前往。

当然是以诸葛乔的名义去见。此时驿馆因为有姜维在,已是热闹非凡,仆官从人进进出出,兵丁往来,一个中军站在门前道:“我家大人明日陛见圣上之后才敢见人,诸大人请回吧。”

我见姜维守礼,也自欣慰。那中军见了诸葛乔的名贴,却似不知道他和姜维的关系,连连拱手道:“大人,实在是不巧,我家校尉有令,小的不敢违背。校尉大人也不过是个二千石的小官,诸位大人何至于来见他。他说见过陛下之后,必要回拜诸位大人的。”

诸葛乔被他的话气笑了,道:“你这个杀才,懂得什么。进去对你家大人说,让他亲自来迎,就说我和北边那位一起来的。”

中军不明白:“北边那位是谁呀?”抬头看诸葛乔脸­色­已不对,吓得转身向里跑。

不多时,中军回来,已是满脸惊骇之­色­,向诸葛乔深施一礼,小声道:“我家校尉大人请。”转身高声叫着:“诸位大人,实在不巧,今天我家大人不能见客,各位请回。”

我与诸葛乔向里走,才一进门,便见姜维拜伏于地:“姜维参见陛下。陛下圣驾亲身至此,姜维罪不敢当。”

我笑着扶他起来:“伯约起来。今天来看你的不是陛下,不是天子,而是你的伙伴阿斗。两年不见,可想朕了没有?”

姜维淌下泪来:“臣无时不思念陛下。”

诸葛乔笑道:“想不到杀人如麻的铁骨将军还是这样容易动情啊,只是为什么伯约兄却又狠心肠伤人之心?”

姜维道:“何出此言?”

诸葛乔道:“许太傅的孙女……”

姜维登时面红耳赤:“陛下,此事你们也知道了。唉,总是天意弄人。”

我笑笑跪坐在榻上,让姜维和诸葛乔也坐下,问道:“好,既然伯松提起此事,朕也想知道,伯约对此事是怎么想的。许家小姐朕也识得,相当有才华的一个女子,论相貌,论才华,论身世,还配不上你不成?”

姜维摇头道:“此事一言难尽。陛下,许家小姐对臣一片痴心,臣非草木,岂能不知。当日在西疆,她女扮男妆,与我们这些男人一起骑马一起出征,有一次我下令追敌,要求把人捆在马背上,连行了三日三夜,她被累得吐血晕倒。她在我幕中,与普通军士一样,吃粗粮,着铁衣,日夜行军,从不叫苦,这样的奇女子,已是世所仅有。可是,许姑娘毕竟是个女子,她背父出门,已是不孝,化妆从军,差点被封为军司马,若如是,则为欺君,如此欺君不孝,不守­妇­德之女子,就算是再好,臣也不敢相娶啊。”

姜维前面的话,我听了还觉得不错,可是听到后来,他居然说灵儿不孝欺君,不守女德,不由大怒,一拍桌案站起身来:“姜维!许灵儿以女子之身,身赴前敌,为国报效,杀贼立功,她护得是季汉江山,有何欺君可言?灵儿受不得家中管束,离家出走,自然有她的不对,但你将不守女德,不孝父母这样的大帽子扣在她的头上,你不想想,她这样做为的是谁?怪不得我听星彩说她大病了一场,原来你这样伤害于她。你可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你!旁人谁都可以说她,但你不可以!”

姜维长跪再拜:“陛下,臣知罪。臣对不起许小姐,臣无话可说。”

诸葛乔在一边道:“伯约,陛下本来要帮你助你,让灵儿回归许家,让许家同意与你的亲事,这岂不是皆大欢喜,想不到你居然说出如此话来。”

姜维愣了一下,沉默片刻,终于复叩头道:“总是臣对不住许家小姐。”

诸葛乔见他这样,不由用手摸着下巴,也是无可奈何。我见他坚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反正他是立功而归,又是我的伙伴,婚姻之事,不关我的江山,我何苦费这个力气。当下我转过话头,不再提灵儿之事,只与他说些童年之事,又说长安的情况,论起西羌国和鲜卑。正说得开心,外面天­色­暗了下来,诸葛乔拉了拉我。我愣了一下,诸葛乔道:“伯约,你才回来,好好休息一下,明日还要入朝奏对。一会儿宵禁,我与陛下微服而来,就先回去了。”

我心道我怕什么宵禁,却见诸葛乔向我眨了下眼,便应道:“是啊。你休息吧,此次归来,朕有好多话要和你说,明日咱们再谈。”

当下我与诸葛乔出来。我问他道:“你这样着急出来做什么?我本来都想与伯约联床夜话了。”

诸葛乔笑道:“陛下可知姜伯约为何不同意许家小姐的婚事?”

“为什么?”

诸葛乔道:“臣看伯约的样子,他心里不是不愿意,只是有什么原因让他不得不放弃。在季汉,能让他违背自己的心愿,违背陛下的好意,放戏这个女子的人,只有一个。”

“谁?”

“姜伯约的娘。”

姜维是个孝子,他的父亲姜炯在羌族大乱时死了,我找伴读时,他们呣子都被四叔接到荆州,后来又到益州,来长安。此时听了诸葛乔的话,我不由想到,难不成姜维的母亲已经他定了亲,所以他才会以这样的借口来推托?

我们迅速前往姜府。姜府位于东市旁边,是一座只有一进房屋的小院。除了姜母,只有三两个老家人在。后来我曾赐给姜母四个使女,却被她退了回来,她说她老了,用不着这么多的人来侍候。这是一个很贤良的老妈妈。

门上的老家人名叫姜同,早年随着姜维的父亲打过仗。诸葛乔常来看望姜母,所以是认识的。一见便施礼道:“诸葛公子,您来了。我去给你通禀。”

诸葛乔道:“不用了,我与伯约情同骨­肉­,伯维我母亲便是我的母亲,哪有儿子见娘还要通报的。”说着与我抬腿便向里走。

屋中已然掌了灯,两个人影映在窗上,一个老­妇­人,另一个却是个少年。难道姜维还有弟弟不成?我看看诸葛乔,诸葛乔也是一愣。却听姜母道:“孩子,你日日来陪伴我,逗我开怀,帮你解忧,代我浆洗,难为你了。”

那少年道:“伯母,明天伯约就要回来了吧。”

姜母喜道:“是啊,他见过陛下,就会回家了。你也就可以见到他了。”

那少年却良久不语,过了片刻才道:“伯母,从明日起,我便不能来陪你了。另外,你见到伯约,千万不要提我来过的事。”

姜母奇道:“你不是姜伯的兄弟们,为何却不见他?”

那少年摇头,凄然道:“伯母,你不要问了,反正,您不要对他提我便是。”

姜母急道:“好孩子,莫哭莫哭,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对我说,是不是他欺负了你,所以你不想见他,还是怎么了。”

那少年蓦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身便向外逃。姜母急道:“孩子。”起身要追。

那少年一出门,正遇上诸葛乔。诸葛乔道:“别走。”那少年低头掩泪急奔,想不到前面有人,自然而然的伸臂一拨。诸葛乔却并非文弱书生,当年我们一起从赵云习过武的,他的武功尚在我之上,将臂一迎,顺势一旋,这一式“回龙势”连消带打,用得十分洒脱,可让对手连转几个圈子,消了前进之力。可是才一用出,蓦然一股大力袭来,诸葛乔连退数步,已被撞开。

我咳了一声。那少年见我,一愣站住。

陈郁?

眼前这个骨瘦如柴,有着一对大大眼睛的少年,竟是我新点的探花郎陈郁。

可是,在此时出现在姜府的,又怎么会是什么“陈郁”。

许灵儿?

刹那间,凉州路上,那个风采翩然,挥洒如意的小小女子出现在眼前,又与眼前这个瘦骨支棱的少年,哪里合得到一起?除了那一双大大的眼睛,竟无半点相似之处了。可眼前的她来不及装出探花郎的矜持,失措的眼神早是出卖闻她。

我苦笑道:“灵儿,你也来了。你倒是骗得朕好苦。”

许灵儿见我认出了她,跪倒在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情之为物,竟然可以让人这样苦么?

我道:“莫哭莫哭,一切自有朕给你作主。”

心下却道,这都是什么事,好好一个探花郎,变成女子,我以后是用她,还是不用她?算了,有孙尚香这个先例在,大不了真的成立个女兵营让她和关凤一起闹去,季汉久经大战,眼下恢复时期,好多地方男丁征杀一空,成立女兵营也不是不可以的。刹那间打定了主意,于是进门去见老夫人。

“伯母安好,朕来看你了。”

“陛下所疑不差,臣妾的确曾为我儿定下过一门亲事。只是这些年兵荒马乱,不知道我那亲家现在何处,也不知那孩子还在与不在。不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无论他是生是死,我家总要好好找寻,不能也不应放弃,不然日后他找上门来,我如何回应?想不到这个孩儿竟是女子,如此痴情,倒似我凉州女子一般。陛下,臣妾虽是女子,却不会以俗人眼光看人,灵儿以女身参军,在凉州亦是常事,便是臣妾,当年也曾上过战场。所以其间难处,不在灵儿,而在于我那亲家。”

听姜母如此说,我倒也无话可答,总不能以权势相逼,让她作背信之人。想做件好事还真是麻烦。当下我对她说,由我来帮她寻找,若三年内找不到,我就要作主,让他两个成亲了。

姜母其实极爱灵儿,当下点头应承。我辞别而去。

四月五日,宣室殿中。我和孔明、马超、赵云、姜维谈论军事。

孔明坐在榻上,用羽扇指着壁上巨大的地图侃侃而谈:“方今天下三分,季汉、曹魏、孙吴势成鼎足。虽然曹魏还是最为强大,但它向西无法击败我们,向南无法渡过长江,而曹丕代汉后,曹魏在道义上失去了至高点,已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渭南大战之后,他的军力大损,国力大损,在战场上已失去了主动。而我们与孙吴的联合,让曹魏更不敢轻易兴兵。但是,我们季汉虽然在军事上占了些主动,却也没有一口吞掉曹魏的实力;东吴自然更没有能力北进,其实,眼下天下已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各自进入了稳定发展期。我们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全力发展经济,屯积粮食,发展贸易,增加实力。”

姜维跪坐在地上凝神倾听,马超单手握拳支在腮边,使自己成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式半倒下来,而赵云却若有所思的坐在一边,品着一杯雪水煮出来的掬花,不知想些什么,再有十来天,他那二百新兵便要对阵辽东­精­骑。

“曹魏实行屯田,兴修水利,成效显著,比如扬州刺史刘馥,镇合肥,广屯田,修芍陂、茹陂、七门、吴塘诸堨,以溉稻田,公私有蓄,历代为利。而贾逵之豫州刺史,南与东吴相接,他修守战之具,堨汝水,造新陂,又通运渠二百余里。都给曹魏发展做出了贡献。而曹魏也有着出­色­的人才优势和地理优势,中原各州自古便是富饶之地,这是曹魏国力强大的一个重要保证。”

“而东吴呢,他们所据之地本为蛮荒之地,少有人烟,但是北方大乱,避战乱南迁的北方农民带去了先进的农具,有了大批的劳力力;而江南的气候也适合农业生产;他们又征服山越人,使他们下山务农、参军,实力也迅速增强,此外,他们发展制瓷,造船,他们的船队可以远航到我们所没见过的国家,与他们通商,易货,带回我们所没见过的东西。”

“相比之下,我们季汉立国较晚,征战较多,家底自然也没有曹魏和东吴那样厚。而我们季汉要发展,就不能不解决以下几个问题。国有四民,士农工商,陛下以科考取士,则天下学子归心;陛下屯良田,兴水利,则民有所本;陛下召良工,铸良器,则我季汉甲兵锋利;陛下自立国以来,不以商人为贱民,重开丝路,广开大市,以商人贸迁有无,平物价,济急需,使之有益于民,有利于国,与士、农、工互相表里,互相促进,所以近年季汉虽然初立,国力却上升很快。据我所知,仅销往曹魏的那批大秦珠宝,我们便赚了上千万钱,这相当于一个小郡的岁入了。而且我们拥有关中的上上之地,拥有益州的天府之国,我们奖励农耕,重视水利,注意改善异族的关系,加速边地的开发。重新打通丝绸之路,发展贸易。眼见我们季汉便可蒸蒸日上。但是要想发展,却还要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边患。我们季汉东有曹魏,北有鲜卑、匈奴、东羌、西有西域五十国,有西羌国,南有南蛮。”

“诸胡部归属以来,我大汉视之如异类,官吏大小,肆意欺凌,征召良马军士,同样撕杀,却不肯同样给予军晌,同样劳作,却要加重税负,这种事在西凉犹其突出。所以,东汉二百年的羌胡叛乱,其实乃是洛阳城中一般人造出的**。陛下治西凉以来,第一次给了他们大汉国属民的代遇,承认他们是大汉国人,准许他们改汉姓,着汉服,习农耕,入军队,不蔑视,不欺凌,示之以公,待之以平。本来还有不少大臣反对的,后来才发现陛下见识之高远:天之生人,本无蕃汉之别,然这些胡人生于远地荒漠,丛林臻莽,必以­射­猎为生,因此常习战斗。若我恩信抚之,衣食周之,则皆汉人矣。所以有蛮人举族来归,入我军伍。今有马良在蜀,南蛮不足为患;而西羌之国,兵强马壮,却被你打得大败,国中大帅被你所杀,丞相归降,国主逃过大雪山。一举解除了我大汉二百余年未曾解决的羌胡之乱,原因何在?不仅仅是你的勇武能战,更重要的还是陛下的政策。”

“但是,我们眼下要对付的鲜卑,却与羌、蛮诸部完全不同。鲜卑国东西长一万两千余里,南北宽七千余里,尽有匈奴故地,曾经东败夫余,西击乌孙,北逐丁零,南侵汉边,势力极为强大。羌胡虽叛,但常自以为大汉国人。鲜卑却以大汉为敌,以侵扰为乐,其国直接涉及到我季汉北部是否安定,涉及到西域都护能否安然重建,涉及到匈奴能否受到我们掌控,所以在未来的几年里,我们一定要下手解决他们,最少也要解决其一部。”

“或许你要问,为什么我们连曹魏都没有解决掉,却要先解决这个我大汉几百年都没有解决过的大敌?”

“其一,鲜卑果真强大的不可战胜么?不然,鲜卑合族不足百万人,又分成三个部落,六十个小邑,互不统属。而我大汉最强大时有五千余万人,相当于五十个鲜卑族。就算我季汉,人数也比他们合族都要多上一倍。--诚如陛下所说,季汉的户籍统计还存在疏失之处,存在不少隐户,其实季汉比这个人数还要多。但为什么大汉之时这样强大,他们还敢于年年寇我边境呢,这是因为塞外穷,塞外的土地无法养活那么多的人,所以他们才要四处抢掠,如果不抢掠,他们就生存不下去。甚至,他们捉回汉人俘掳帮他们捉鱼来维护生计。”

“其二,我大汉是不是真得无法击败他们?鲜卑人一向无视大汉,百十年来肆意入侵,把大汉当成一块鲜美的肥­肉­,什么时候想吃了,便南来咬一口。鲜卑人看不起汉人,认为汉人没本事,胆子小,不会打仗。但是的确如此么?大汉不是不会打仗,也不是没本事打仗,而是打不起仗。东汉时,从所有钱财都集中到帝王宦官和诸大臣之手,豪门大族富可敌国,而国库中空空如也。打仗,说到底是打钱,特别是大汉这种以步兵为主的军队,没有庞大的军资和充祫的军需,大军根本就是寸步难行。而胡人以轻骑为主的军队,将士都是他们的族众和奴隶,不要军响,只要带上牧畜就可以打仗。汉人的疆域里,人口多,财富多,以战养战就可以维持大军的生存。但是汉军攻击他们就没有这样的便利。大漠广袤,荒无人烟,冬季漫长,就是是掳掠了胡人的族众和他们的牲畜,汉人的大军也很难长时间占据土地和维持生存。几百年来,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漠里,大汉国和匈奴人、和鲜卑人、还有部分羌人就是在这种互相攻伐中度过的,结果如何?大漠依旧是胡人的天下,任大汉国如何强盛,都没有把大漠变成大汉国的疆域。没有鲜卑人担心自己的大漠会变成汉人的牧场,也没有人担心自已的族众会变成汉人的奴隶。”

“其三,近两年进攻是好机会。自檀石槐死后,鲜卑便分成三部,互相攻击,实力大减。眼下这几个鲜卑大人也不是檀石槐那样英才天纵的人物。曹魏只是大汉分裂的三分之一,他们竟可威慑三部鲜卑,便是为此,这也是我们解决他们的好时机。曹魏威胁鲜卑,令鲜卑臣服是因为他们手中有着一支铁骑,一支行动如风战之能胜的虎豹骑!他们敢于深入草原做战,他们不怕鲜卑人逃走。而我们,同样有着一支凉州铁骑,我们的凉州马甲于天下,比鲜卑马还要高大强壮,我们的战士久经战阵,比鲜卑人更加轻生忘死。大汉这些年败落了,唯一欣慰的是打出了一大批的­精­兵强将,无论是季汉、是曹魏还是东吴。用这样的人马去开拓北方,必会有所斩获。”

“其四,控制和遏制胡族,我们已经有了许多成功的经验,胡人内迁大汉已有一两百年的历史,我们的先辈用了各种各样软硬兼施的方法,比如给地封王,安抚和亲,内迁州郡,边郡开市,招揽胡人贵族子弟到京城定居,到太学学习,甚至还让他们放弃畜牧改学耕地种田。很多胡人因为生活得到改善,生存有了保障,对大汉感恩载德,忠心臣服。南部匈奴、归属羌人、归属乌丸等皆是如此。我们能解决他们,当然也可以解决鲜卑。”

“其五,便是轲比能派使前来。本来我们早就想北进,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腾不出手来,本来陛下此次召你回长安,便有让你北进之意,恰恰此时他主动与我勾通,正是给了我们一个绝佳的借口,为我们Сhā手鲜卑事务增添了一个好的由头。有此五点,所以我和陛下商议,要打一打步度根。就算他没有降顺曹魏,我们也要打一打他,他离我们太近了。”

姜维听着孔明的话,沉思着:“不知能给我多少人?”

我把茶杯交给身边的侍者去添水,道:“太多的人,不可能给你。季汉还不富裕,旁的不说,光是粮草朕也消耗不起。朕给你五千铁骑,你去大草原上摸摸情况,可以打胜仗,也可以打败仗,但无论胜仗还是败仗,都要有价值,不要白丢了朕的脸。”

姜维点头:“放心,少主,我什么时候丢过你的脸。”一不小心,他把儿时的称呼叫了出来。

我听着他叫我少主,反觉得亲切:“若是你摸得细致,过两年朕与你一起去大草原。”

姜维笑了:“听说陛下打算遣使前往轲比能部?”

“不错,是有此打算。朕打算以邓芝为使者,王难为副使辅之。”

“臣打算化妆为随之,随之共同前往。”

“鲜卑人没见过你,你悄悄随着去一趟,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当心被发现了身份,朕可不想你一仗没打,便伤在鲜卑。”

四月六日,我汇集百官,宣布对此科进士们的任命。状元马秉为尚书台议郎,陈邸等九人为郎官,入禁中侍驾,其余人按尚书台和丞相府研究后,分别送往各地任副职学习政务。在汉代,举孝廉也好,举秀才(茂才)也好,都不能直接任命官职,一般要担任郎官学习一段时间的政务。

在这个过程中,我悄悄的把陈郁(许灵儿)和王难塞入了丞相府知闻所之中,这个知闻所极为神秘,是我让孔明建立的,主要是打探魏吴两国的消息,进行一些破坏、策反之类的工作,进入之后便极少在外人眼前露面。这样一来,他们两个的消失自然也就不会引人注意了。这样,“陈郁”在知闻所中,而许灵儿则可以恢复女儿身,而王难也可以随使团离开,而不会在长安城中引人注目。

四月十日,邓芝带着姜维和王难随郁筑鞬等人回归鲜卑。从冯翊郡向北,便是并州(包括山西、陕北和内蒙南部的一小部分等地)地界的上郡,但是渭南之战以后,黄河以西的上郡(陕北等地)已经有大半被划入了我们的势力范围,曹魏的力量无法延伸到这里。而上郡北部,则由西部鲜卑鲜卑实际控制,到那里,无论是郁筑鞬还是邓芝姜维都要加些小心,否则将会是很危险的,毕竟步度根集团的势力强大的很,鲜卑有很多凶悍的部落,无法无天,雁过拔毛,抢掠成­性­。虽说郁筑鞬和邓芝所带都是­精­兵强将,又有各种身份掩护,有和郁筑鞬交好的部落,要想不费力气就走到轲比能的中部鲜卑,也要费些力气。

四月十五日,是我给赵云等人一个月时间的最后一天。明天,一百名辽东­精­骑就要和军校的二百新兵交战了。我手下共有一千多的辽东­精­骑,都是渭南之战时俘获的辽东战士。除了极少数的人被公孙家族赎回之外,大部分人都被丢在了我的军中。这些辽东人被擒之后,士气相当低落,觉得离家千里,再也不能回去,个个死了老子娘一样。不过人毕竟都想活着,只要有一线生机,便不想死,加上这个时代,整天打仗,被俘也是常事。被俘的战士,转过身编好队便可以毫无顾忌的杀向自己昔日的袍泽,而没有半点犹豫。当他们看到我不但没将他们当成奴隶,反而如同自己的兵马一样看顾,而且居然有军晌之后,他们的士气便重新恢复了。

他们现在由四叔带出了的一个军司马名叫孙进的统领。孙进本领不算高,但为人随和,带兵有一套。他听说是要用这些兵马他的故主争锋,吃惊的说什么都不肯,后来就想办法挑些身体弱的,本领差的,还想办法打击他们的士气。这件事我开始没注意,后来听李晟说了,当笑话讲给四叔,四叔大骂了孙进一顿,亲自挑了一百名最好的辽东­精­骑,并且说,他们打败了那二百新兵,由他出钱赎他们回辽东。这下子那这­精­骑个个如同疯了一样,个个嗷嗷直叫,非要把那些没上过马背的新兵打得找不着北不可。

我知道四叔一方面是对自己有信心,另一方面却是他的­性­格所致,宁可失败,也不肯放水。

无论胜负,我想明天都会是一场很激烈的拼杀了。

第二天的比斗,就在军校中举行,我亲自到场,不仅是因为我要出钱,更是因为我想看看四叔和于禁的本事。

为了减少损伤,我要求不得使用铁蒺藜、刺马钉等对马有伤害的东西。这样一来,留给四叔他们的空间就更小了。而且今早往这里来的时候,李晟还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交给四叔的那二百人,居然这一个月里,有多一半的人都不能爬上马背。这算什么事儿!若是这样一来,四叔他们岂不是会败得很惨?我是不是一时兴起,反害了四叔,让他丢面子,可不是我的想法啊。这样想着,我不由得为今天的比斗担起心来。

早知道直接答应他就是了,还比什么,现在骑虎难下,可怎么才好。我不由为我在这件事上的孩子气感到后悔。

鼓声响起,比斗开始。我坐在高台之上,三叔、四叔、马超、于禁分坐在我的身边。张苞身着一身士兵的衣服,灰溜溜的站在将台之下。他被夺了城门校尉之位,到军校里当个小兵,实在是没脸见人了。听说三叔还大骂了他一顿,说他太不争气。要不是灵儿求情,他这一顿好打是跑不了了。除他之外,关凤和许灵儿也立在台下,这两人现在身着女装,她们已是军校生,和入了太学的太学生一样,眼睛可以望到天上去,和张苞这等小兵又自不同。

其实在东汉,士大夫掌权,对于打打杀杀的将军十分看不起,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这种情况到了三国时有了改变,由于战乱,便是文官也封将军什么的,不通武艺反而不成。所以我这个军校成立的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但是召生却有些费力,因为好多将军们打打杀杀一辈子,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从军,而是想让他们读书学文,舒舒服服的当个太平官。所以军校召生情况不容乐观。我当时有些生气,几乎想强征这些贵族子弟们入军校。可是关凤和许灵儿入了军校之后,这种情况突然间就变了,什么黄邕、黄祟(黄权子)、李遗、李球(李恢子、侄)、向充(向宠弟)、张毣(张裔子)、吕祥(吕凯子)、马脩(马忠子)……全都加入了军校。一时间军校显得热闹非凡。美女的威力如此之大,倒是让我想象不到。

一阵牛角号声吹起,那是辽东­精­骑集结了,虽然只有一百匹马,可久战­精­兵,一动起来,阵阵杀气冲天。他们手中拿着长长的竹刀,呼喝连连。

而军校的二百新兵鱼贯而前,十一人一组,列成阵势,先四人横排成一字形手执丈八长矛,矛尖向前,矛柄柱地,后三人品字形执弓,左右两侧两人执巨盾相护,最后两人执长刀,整个看起来,竟形成一个人工的拒马阵。我用眼一扫,发现不对,在为我给了四叔二百人,眼下共有十四个拒马阵,也就是只有一百五十四人,还有四十六人在哪里。而且我给四叔这些人是让他练骑兵,难道他想要以步兵来对抗骑兵不成?

鼓声再响,比斗正式开始。辽东­精­骑首领吹响了胸前的牛角号,一百把竹刀同时举了起来,战马嘶鸣着,被御者拉得抬起前蹄。

首领大声叫道:“呼--喝--”

他身后的­精­骑也也拉着丝缰高叫道:“呼--喝--”

一时间气势如虹,杀气冲天。

我在台上问四叔:“他们在叫什么?”

四叔答道:“辽东鲜卑人冲锋时就这样叫,他们通过这叫声鼓动士气,也通过这叫声来协调步伐,当他们士气达到顶点,步伐达到一致的时候,就会如开闸的洪水一样狂涌而下,势不可挡。没有组织过的步兵,就算数量多几倍,被他们冲起来,其战阵也会一举击破,损失惨重。”

才说到这里,那首领将刀向一挥,整个辽东­精­骑一百人排成整齐的锥形之势,如一支利箭向前冲去。速度,骑兵要的是速度,速度是最可怕的武器!

但是今天只是演练,他们不会有将马速提到最快时的空间。因为如果那样,冲锋的铁骑会直接将兵步们连人带武器撞飞,而马匹和骑兵也会被长矛阵刺透,虽然为了安全,那些矛并没有安装铁制矛尖,但就算是根木棍,在这种冲力下,一样可以穿过人和马那薄薄的皮肤。仅管这样,这样的马速已经很可怕了。

整齐的铁蹄踏在地上,飞腾的烟尘迷漫空中,隆隆的巨响让新兵浑身发抖,但我发现,我交给四叔的那些人,却并没有荒乱,他们镇定如桓。

“四叔,这些人没学会骑马,但可是镇定的很呐。”

“这是文则将军的主意,拒马阵也是他的创举。其实当真在战场上,我们还可以使用真正的拒马阵,丈许高的拒马排成阵势,军士藏在拒马间攻敌,还可以使用车阵,使用铁蒺藜和刺马钉,最好的还是强弩和元戎,一箭­射­他一串儿。只是今天演练,自然不能用这种东西。所以文则将军用这些人排成拒马阵,使敌人的马匹无法冲起来,每十一个人成一个小阵,以小阵来与敌人拼杀,小阵之间也可以配合,变阵也方便,可以有效的打击敌人,保存自己。为了让这些士兵适应作战,我每天带着三百人的骑兵从他们身边冲来冲去,有时从他们头上跳过去。所以眼下辽东­精­骑虽然气势挺强,但已吓不倒他们了。”

正说着,拒马阵已经有了动静,突然间一声齐喝:“风--”四十二支无头竹箭已飞了出来,这些箭虽然不多,但却整齐而密集的扑向辽东­精­骑,如有一群鸟儿入向稻田,寻找着自己的目标。辽东人齐齐的举起浑圆的皮盾挡在头上,但还是有五六人被箭­射­中要害,立时被眼尖的裁判发现并喝止。那些人只好不甘心的停下来,好强的马儿不肯驻足,被骑手勒得发出阵阵悲鸣。他们“阵亡”了。

“加速!加速!呼--喝--”首领不停踢着马匹,向前冲去,他们要冲过这一段­射­程,到了近前,就是他们的天下。

“自由­射­击!把所有的箭都­射­出去!”拒马阵里的弓箭手们不停的­射­箭。但是临敌不过三,他们只来­射­伤了不足二十个骑兵,敌军便已冲到了眼前。弓箭兵弃了弓箭,拿起长戟。

“杀!”辽东­精­骑挥动着竹刀。

“杀!”步兵们以人组成的拒马阵相迎。如林的长矛让辽东人无只能无法正面硬突,有一骑辽人带不住马势,竟扑到上拒马阵上,四杆没有尖头的木质长矛被巨大的冲撞力砸断,两人被砸倒,那骑士落在地上,一个步兵用竹刀在他颈上一拉,他便只好倒在地上不动了。

更多的辽东人强冲入拒马阵的缝隙里,但由于阵与阵之间缝隙较小,他们的保守使他们失去了速度,战斗便成了缠斗。拒马阵的威力显现出来,而辽东人也开始动了真火。不时有人被喝止,判为阵亡或重伤。

整个场中黄沙滚滚,激烈异常。

拒马阵越来越薄,终于不成阵势,辽东人还有五十余骑的时候,拒马阵中的步兵已不足六十人,除去被箭­射­“死”的辽东人,步兵伤亡比竟然还是达到了三比一。我不由对这拒马阵略有些失望,看来,四叔败了。

正在此时,突然间骨笛声响起!那是西凉铁骑冲锋的信号。在辽东人的后面,几个帐幕突然倒下,四十六骑骑兵从帐中如飞扑出,从背后杀过来。他们身着西凉铁骑的征袍,手着西凉铁骑贯用的长矛,吹动着羌人战阵上常用的尖锐的骨笛,如狼似虎,直扑过来。一时间辽东人大乱,他们来不及转过马头,便被长矛刺杀。这背后的一刀来得如此突然,让他们难以防范。

比斗到这里其实就算是结束了。几十个辽东人就算可以轻易转过身来迎敌,但若是当真在战场之上,几百人、几千人的战阵,那就绝对无法变幻阵形,陷入混战失去速度的骑兵,绝对无法抵敌这样的冲击。

我点头向四叔笑道:“四叔,文则将军,还是你们赢了。想不到你们竟敢用步兵来对抗骑兵,而且还敢于分兵。朕说过的话一定算数,军校的马匹朕来负责。”

四叔笑道:“这还不是陛下逼的。你给我的都是步兵,一个月的时间,能有四十多年天姿出­色­的上马作战已是难得了。”

“好,从今天起,季汉军校正式成立,愿几位将军给季汉多培养一些将才,让季汉百姓再不受刀兵之苦,让天下重新恢复太平!”

三叔、四叔、马超、于禁听说这样说,同时站起来,说道:“谨遵陛下旨意。”

我对三叔道:“三叔,其实苞弟没有大的过错,我这次罚他,只是要磨磨他的­性­子。他太拿事不当事了。”我用手指着台下,“还有这些姑娘少爷们,我希望咱们的军校,能把他们这些石头块子,都煅成百炼­精­钢!以后的季汉,还要靠他们呢。”

第二十一至二十五章

第二十一至二十五章

这一年,季汉和曹魏之间总体说来是风平浪静,渭南大战之后,曹魏是紧守潼关,闭关不出,我们也回军华山,把­精­力放在内部事务上。只有并州还在开战,匈奴人的叛乱由于得到我们的暗中支持,终于做到了自保有余,但是面对虽然有些老迈却依旧难缠的并州刺史梁习,还是显得攻敌不足。

曹魏与东吴之间的战争也是时打时停。先是春天里曹仁以步骑数万攻打濡须,结果被孙桓所败。三月丁未,陈忠侯曹仁病死。这场战斗结束。至六月,东吴的将军贺齐突袭蕲春郡,生俘了曹魏的蕲春太守晋宗。由于在渭南大战中伤了元气,本来该在这一年里发生的曹丕亲自攻吴却没有发生。

六月甲戌,任城威王曹彰死。六月甲申,魏寿肃侯贾诩病死。

很奇怪,三国年间出­色­的人物去世,总是接二连三的。

这一文一武两个人的死,使曹魏的实力受到极大影响。三国的天平就是这样,一方的法码减轻,另两方自然可以增重。不知孙权如何,我听到这两个消息,是松了一口气。虽然我知道老狐狸会在今年死,但却担心历史有所改变。他的谋略如同狐独,他的­阴­险好象毒蛇,咬人一口,入骨三分,在曹魏能对抗先生的人,除了司马懿,便只有他了,甚至,我有时觉得他还在司马之上。

如果说对贾诩的死我有些极不人道的幸灾乐祸,那么对曹彰的死,我就是充满同情了。虽然是敌对的两国,但我很敬重曹彰。他的武功就象曹植的文才一样,让常人高山仰止,难以企及。他膂力过人,武艺­精­熟,能徒手与猛兽搏斗。

曹彰的死,人们传言是被他兄长曹丕下毒害死。否则,无法解释正当盛年,身强体壮的他,为何一次进京便突然暴毙。

对于这种传言,设在曹魏的季汉知闻所选择了推波助澜,不一时,竟是闹得满城风雨。皇家的事不好管,但关于曹彰,却有无数的话题让人不得不说,他的身世,他的名称,他戏弄猛兽如弄婴儿的盖世勇恶,他带领虎豹骑千里破敌的伟绩丰功,他没有当上皇帝,但他的一生远比他当皇帝的兄长来得多姿多彩。他在军中的威望极高,他的死,使人们不由得不发出感叹,感叹他的早逝,感叹天家的无情,感叹曹丕的忍心。

只要曹魏军心有所浮动,便是我们要的效果。

除此之外,曹魏还有一件事发生,这件事相比曹彰等人的死似乎很不起眼,但它的影响却是极为深远。

五月,屯骑校尉曹肇因过被消去了校尉之职,连降三级发往北疆,到护乌丸校尉田豫的手下任一名军侯。

接着征南将军曹休被皇帝在折子里狠狠斥责了一番。

人们不由纷纷猜测,是不是太子要倒了?

太子曹睿自其母甄氏被赐死之后,储位一直不稳。而皇后郭氏一直在想办法推倒他,改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曹肇一直是曹睿最亲密的伙伴,他的倒下,只怕就是曹睿倒台的前兆。有些大臣们发现储位之争又已开始,不由想起曹丕兄弟的争端,纷纷打起主意。忠贞一些的大臣便上书说太子贤良温顺,希望陛下不要轻易更动;心眼灵活一些的便称赞郭皇后的儿子聪明机敏,有曹丕年幼时的风范;有的怕惹事上身,想办法外调来躲来这种纷争;而曹魏的几个士族也不由为自己的前途打算,这种事不牵连到其中则可,一但涉及,则除死方休,再无他法;而一些曾受打击,心怀大志的人也发现,机会来了……

让曹魏乱吧,越乱越好。

在季汉。

孔明对我说,他要用五年的时间,恢复关中地区的元气。

孔明不会有虚话。我相信他的能力,却担心着他的身体。他一心扑在政事上的时候,会忘我和不要命。他身为丞相,天下没有他管不到的事,而且他总是去亲自抓最坚难的一项。这一年来最重要的是屯田,军屯二十万人,民屯四十万人,加在一起就是六十人,皆从一张白纸开始。粮食不能一天就从地里长出来,人人要喝吃饭要穿衣要住房,­干­活得用工具,单是这犁、锄、铲、锸、耙、镰、斧几样农具,分配到各家,就要数百个作坊劳作几个月时间,花银子就象是流水一样,只见往外掏钱看不见进钱。人多了,怕出事,怕闹乱,怕下面人不体会百姓的艰辛中饱私囊祸害百姓,怕遇有大事国库空虚无数招架,忙得脚后根打后脑勺。好容易五月份大丰收,才略略喘了口气。无论如何,今年不用担心有人饿死了。

三国时代,粮食产量低(没有玉米马铃薯红薯之类的高产作物),农民是极为贫苦的。

在我还是世子的时候,孔明就曾给我算过一个细帐,以每户五口,一丁一­妇­两个劳动力,占地百亩(汉代的亩为小亩,一百步,计算公式为:1小亩=大亩=市亩),种粟,以汉代最低税赋三十税一来计算,一户人家平均总产量150石(相当于4050斤),但其中口粮就要占去90石(相当于2430斤)占到了60%,此然祠祭300钱,相当于10石(270斤),田租5石(135斤),赋钱600—1000钱,20—33石(540—891斤),种子、少量饲料10石(270斤),剩余的只有2—15石(54—405斤)。也就是说能用于进行再生产的最多不过8—%,这是一个很低的数字,往往还需用压缩口粮的办法才能勉强维持简单再生产,进行扩大再生产的能力微乎其微。当时农业生产资料作为商品,其价格比农产品要高很多,如当时一具大铁耜约值百文以上,牛一头一千文以上到三千多文,甚至达到一万五千文。因此,农业生产水平不算高,农民生活也很困苦,平时勉强可以维持生产与生活,一遇水旱、疾病、丧葬或其他意外,或国家赋役加重,农民就有破产、饿死、流亡的危险。

上面讲的是一般自耕小农的情况。至于佃农或依附农,即“或耕豪民之田,见税十五”的农民,其生产条件比自耕农还要差得多,即使一家五口两个劳动力平均年产粮4000斤,一半作地租,剩下2000斤,还不够一家五口的平均口粮,那就只有侵夺必要劳动,降低生活水平,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长期挣扎在饥饿与死亡线上了。

事实上,我们对屯田的百姓的剥夺,也是很高的,我们征收近一半的税赋,除了他们的口食,几乎剩不下什么东西。不过由于种子、工具、耕牛等各种生产和生活物资,都由政府拨给,他们的生活还算有着落。起码比原来的流民生活不知强了多少倍。而且几年之后,这些土地归他们个人所有,这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希望。

屯田,是季汉初创时期,百姓和政府对自己进行的残酷压榨。虽然辛苦,但因为有希望,所以没有一人不努力,没有一人不拼搏,没有一人有什么怨恨之意。

毕竟,大家都能活下去。毕竟,大家都有了未来。

六月。除了曹魏死了曹彰和贾诩之外,最让世人铭记的便是那场大雨。

这场雨,连着下了七天七夜,水平堤岸,处处告急。

长安城北的渭河堤上,­阴­风怒号,雨箭如蝗,一向平静的渭河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自西向东奔来,一派义无反顾的决绝势头,挟着寒风,吐着白沫,冲刷着堤岸,发出隆隆的巨响。河中心地带,水位已高过了河堤,在大堤之外,便可看到滔天的白浪。

我下旨令太守以下官员全部上堤,各处军队紧急动员,严防死守,保证大堤安全,保证长安城安全,保证屯田区安全。孔明一连几天亲自在渭河的堤防上坐镇,鼓励军民奋战,终于晕倒。我在大堤上听说,下死命令送他回府。然后去探望他。他已醒来,望着窗外的层层叠叠的雨帘,却微微叹息道:“这是场好雨,可是却用不上。”我问他为什么说是好雨。他说都是因为关中诸渠年久失修而失去功能,不然的话,不然的话,这场大雨对我们只能带来好处,不会带来这么大的危险。

我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回到大堤之上去。在西城门,我看到关凤和许灵儿跑过去,满身的泥水,看不出本来面目。

“你们两个,到哪里去了?”我驻马喝问道。

“我们军校生都上了大堤。我们也一样。”

“胡闹。”我呵斥她们,“你们不是小孩子了!大堤上的危险你们不是不知道吧!都给我回府去,你们是女孩子,知道不!”

关凤不满道:“斗哥哥,你总是看不起我!”

灵儿却向我施了一礼:“陛下,我是一名军校生,是军人,我的职责在大堤上,与男女无关。”说完话,昂然拉着关凤离去。

望着她们的背影,我叫道:“李暠,你带几个人去保护她们。”

我带着黑塞和李晟几个上堤,没有銮驾,在泥泞的路上艰难行进,不时有侍卫摔倒在地上,李晟扶着我,走的一步一滑。大堤上一个简陋的小木棚子就是指挥所,三叔和几个高级军官在里面商议部署着什么,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原来伟岸的身躯也显得有些有些驼了,但还是那样的威猛。回头看到我,叫道:“陛下,你怎么又来了!这里有三叔在,你还不放心么?”

我点头笑道:“放心,自然是放心的。三叔也要注意身体,你毕竟上了年纪,堤上冷,多喝姜汤,少喝酒。”

正说着,突然间前面邦子声疾响,有人大叫道:“决口了!”

这口子开在指挥所附近,简直是在打三叔的耳光。三叔一下子变了脸­色­。一个士兵跑进来:“将军,赵大人说指挥所危险,让您转移到安全地带。”

三叔怒不可遏,一把将那士兵提了起来,对着鼻子道:“告诉赵累。我不动地方,他要堵不住口子,就把他自己填到里头去!”

我想上前,李晟连忙拉住,道:“陛下不可。京兆尹赵累赵大人就在那附近,他已亲自过去了,您只要在此静侯便可,您若再去,有何闪失,可怎么得了。”

三叔略平了下气,笑道:“陛下放心,赵累那小子,做事没有问题。你们几个,去帮他一下。”

那几个军官点头如飞去了。

三叔把手一挥:“来人,把那个妖言惑众的小子拉出去,砍了。”

我一愣,问三叔道:“三叔在说谁?”

三叔道说:“适才有个小子,跑到我这里来妖言惑众,诽谤圣朝。他说这场大雨再有两天就停了大家可以放心,结果就出了这么大的险情;他还说若是在孝武皇帝时期,这样的雨根本不会有这么大的危险。这种人,不杀还留着做什么?”

我大惊道:“这人不能杀,给朕带过来。”话不多,但这两句竟与孔明对我之言相仿佛,若非高手,怎能说出这等话来。

那人三十多岁,长得瘦瘦的,很单薄的衣裳,几根山羊胡子被雨淋的全贴在下巴上,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身子瑟瑟的发抖,一双老鼠眼睛却毫不畏缩。见了我,施了一礼,却叫道:“凭什么要杀我?”

“你说,再有两天这雨就停了?”我缓缓问道。

“不错,”那人嗓音却是又尖又高,“在下不才,对于天文地理略有所知,至明天这雨势就会减小,后天下午便会放晴。我对三将军说,若将北堤交给我,我保证它万无一失,可是三将军不听,反要杀我。”

三叔冷笑道:“如今大雨正急,大堤之上,最后关头,你怎么敢以自己的一点点本事来涣散军心?岂不知越到决战之时,越不能有丝毫松懈?你有何德能,敢在我面前自荐?北堤交于你手,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再者说,眼下军民一心,共同抗洪,你反说什么先朝不先朝的鬼话,我来问你,先朝可有哪个皇帝一天几个的上堤察看险情?先朝可有哪个丞相累倒在长堤之上?先朝可有大将军亲自守堤之事?不杀你,不杀你留着做什么用?”

那人分辩道:“小人只是就事论事。此时的关中,的确比不了先代。郑国渠、龙首渠、六辅渠、白渠、成国渠等渠道皆已失修,难以起到防洪烧灌的作用。若大将军和陛下自欺欺人,以为自己的功绩超越前代,那小人无话可说。”

我说道:“三叔,算了,这是个直人,不用计较。我看他谈吐不俗,说不定真有些本事。而且一时失语,也无坏心,朕求个情,便宽恕了他吧。”

三叔点了点头,道:“既是陛下求情,我没有话说。水情如军情,下次再敢胡言乱语,我饶不得你!”

我问道:“你是哪里人世,姓甚名谁?”

那人道:“小人便是长安人氏,姓魏名臻字首先。少时便对水利感兴趣,也曾走遍天下寻求治水之处,最佩服秦代的李冰。总想以一己之所长报效国家,造福万民。可惜天下动乱,碌碌至今。惭愧啊。”

我听他大言不惭说自己的本领,知他有毛遂自荐之意,当下考问他道:“你既自言知道水利,那你说说,我大汉在关中都建了哪些水利?”

“是,陛下。我大汉原来定都长安,这八百里关中,是京师官吏、军队、百姓的生活必需品的主要供给地。西汉诸位先帝重视开拓西北边疆,关中又是拓边的基地,肩负着提供粮秣的重任。因此,西汉一代,特别是汉武帝在位期间,为了满足各方面对粮秣等的需求,除凿漕渠从东方运粮入关外,更主要的是在关中增建灌溉工程,以扩大水浇地面积,增加当地的粮食产量。这就在关中形成了一个空前的兴建水利的**,在短短的几十年中,穿凿了龙首渠、六辅渠、白渠、成国渠等大批农田水利工程。”

“我来问你,这关中数渠,除秦代郑国渠外,以谁为早?”

“回陛下,关中灌渠的穿凿,以龙首渠为较早,约在汉武帝元狩到元鼎年间。当时有一位名叫庄熊羆的人,向皇帝上书,反映临晋百姓的需求,希望开一条渠道,引洛水灌溉重泉以东一万多顷盐碱地。武帝采纳这一意见,发兵卒万余人担任凿渠任务。他们自征县(治所在今澄城县西南)向南开渠,到商颜山(今铁镰山)麓,由于土质疏松,穿凿的明渠渠岸极易崩塌,改用井渠结构。井渠由地下渠道和竖井两部分组成。前者为行水路线,后者便于挖渠时人员上下、出土和采光。最深的竖井达四十多丈。由于凿渠时挖出许多骨骼化石,当作龙骨,所以称为龙首渠。渠道挖通后,由于解决不了塌方问题,溉田效果并不显著。但却创造了先进的井渠技术。”

“我来问你,我关中既有郑国渠,为何要建六辅渠?”

“回陛下,六辅渠是武帝元鼎六年由左内史倪宽主持兴建,规模不大,为六条辅助­性­渠道的总称。它是引冶峪、清峪、浊峪等小水,灌溉郑国渠上游北面的农田,这些农田地势较高,郑国渠灌溉不到。六辅渠建成后,为了更好地发挥这一工程的作用,倪宽又规定了《水令》,规范如何来用水。”

“我来问你,白渠又是建于何时,为何白渠至今可用,而郑国渠却作不到?”

“回陛下。六辅渠建成后第十六年,即武帝太始二年,动工穿凿白渠。这一工程由赵中大夫白公建议和主持。渠首也在谷口,渠道在郑国渠南面,向东南流,经池阳、高陵、栎阳,注入渭水。长二百里,灌溉郑国渠所不及的四千五百余顷农田。白渠建成以后,谷口、池阳等县因为有郑、白两渠的灌溉,便成为不知旱涝的高产区。当时当地,曾流行着这样一首民歌,歌颂两渠的作用:‘田于何所,池阳谷口。郑国在前,白渠起后。举臿为云,决渠为雨。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粟。衣食京师,亿万之口。’

白渠的溉田面积虽然远比郑国渠小,但是由于它的比降较大,远比郑国渠合理,因而不像郑国渠那样易被泥沙堵塞,故白渠长期发挥作用,而郑渠的下游很快就报废了。‘泾水一石,其泥数斗。’含泥量高,可以压碱肥田,在短期内确实效果显著。但不能只见优点不见缺点,从长远看,年长月久后,容易淤高渠道和农田,导至田高于渠,渠高于泾,势必破坏整个灌溉系统。”

“不错,朕再问你,成国渠又修于何时,溉田几何?它比白渠又如何?”

“回陛下。成国渠建于武帝在位期间。它是一条以渭水为水源的大型灌渠,位于渭水北面,渠首在郿县境内,傍渭水向东,经槐里等县,渠尾接上林苑的蒙茏渠。成国渠的长度略小于白渠,溉田面积约万顷左右,是白渠的一倍以上。现在是关中最主要的灌溉渠道。”

我见问他不倒,知道他的确有些真才实学,不是一味冒充,心下开心。这个时代,找一个有真实本领的­干­吏比找一个才学渊博的学者还要为难。不由得考问的口气已变成了咨询:“那么你说,关中之水,当如何来治?”

“回陛下,关中渠系共分三类,即以泾水为水源的引泾渠系,以渭水为水源的引渭渠系,以洛水为水源的引洛渠系。泾水多沙,郑国渠下游竟然高于泾水,已经废了,若想整治,困难重重,费力而难见成效。白渠设计较为合理,故只设一水官,定期修缮便可。臣愿为陛下扩建成国渠。”

“如何扩建?”

“回陛下,臣拟将成国渠由郿县向西伸展到宝­鸡­,伸长渠道百里里。新渠以汧水(千水)为水源,增加渠道入水量,增加灌溉面积。向东伸展百里,到泾水入渭附近。这样成国渠既可用于灌溉土地,又可用于漕运。若可能,我还打算在武功之西筑六门堰,汇集渭河以北一些小水,以补充成国渠的水量。一条成国渠,臣可为陛下灌溉二十万倾土地。”

二十万倾!我看着眼看这个相貌丑陋的中年人,不由得暗叹,这下子挖到宝了。

“魏臻。”

“小人在。”

“朕于水利不甚了了。朕荐你在丞相府中任事。丞相病好之后,你把今日与我所说的再向丞相汇报,若丞相认可,朕便全力支持你兴修水利。水之为物,其­性­至弱,一旦奔突起来,其势又甚刚,治水难,治水时要多征求意见,此渠每经一处,必先与当地老农商议,集思广益,不可自以为是。你说你最敬重李冰。当知,李冰本来并不通治水,只因为任蜀中太守,才将全部­精­力放到治水之上。万众一心,终使益州成天府之国。东吴亦兴水利,然这些年来,东吴未见水利,独见水害(此事史有记载),可知治水之事,只凭一腔热血是不成的,不然费了力气,却起不到收益。便如你说,龙首渠费尽力气,却无法用,岂不是罪过?”

魏臻听了,也不由收起满面骄­色­,施礼道:“陛下自谦不懂治水,此语却深合治水之道。小人也曾日夜悬心,最怕出现如此情景,想要造福百姓,反而害了百姓。所以成国渠扩建之事,小人曾亲身走过沿途数百里之地,小心查访,不敢有丝毫大意,若陛下以小人治水,小人必倾尽心血,为关中父老留一个千世之基,不敢让秦李冰专美于前。”

我点头。这时前面堤上一阵大乱,有人来报决口眼见要堵住了,却突然间崩塌,好几个人被水冲走了,其中就有赵累大人,幸好腰里系着绳子,被拉了回来。我看看魏臻:“你不是懂治水么,你说该怎么办?”

魏臻道:“我得去现场。”

赵累正被强行送往木棚处,全身是水,冻得直抖,却用力挣扎不肯前去。见到我来,他跪在地上:“陛下,臣无能,请陛下把我丢到决口里吧。”

我看了他一眼:“随在朕身边,若决口当真堵不住,把你投到水中也未可知。来人,帮他换身衣服,喝点姜汤。

来到决口处,只见决口还有一丈来宽,水流很急,才丢下去的沙石便被冲走,随着人们踩踏,决口还有加宽的趋势。魏臻看了片刻,道:“水流太疾,要先护住断头,下木桩!”

有人叫着:“木桩也被冲走了。”

魏臻道:“陛下,这水流太疾,只能用非常手段来减缓水流了。”

三叔大喝道:“下人,会水的手拉手,把水挡住,其余人打木桩!”说着就要亲自下去,几个侍卫把他拦腰抱住。对面决口处有人大喝:“军校生,随我下去!”

正是张苞。随着他的声音,十几个军校生拉着手扑通扑通的跳了下去。拉着手站成一排,挡住激荡的浊流。我看得清楚,关凤和许灵儿也要纵身往里跳,却被李暠带人拉住。关凤叫道:“是男儿的,下水去!”话犹未落,更多的军校生下饺子一样扑入了水中。

两边的军民的喊着号子,全力的打桩。巨浪扑过来,张苞等人一下子被水吞没了,巨浪过去,他又露出头来,吐掉口里的泥沙,大声叫着,迎接又一次的冲击。魏臻大声的指挥着,决口一寸寸、一尺尺的缩小。

我虽然经常上堤,但以我的身份,亲眼目睹这样的场景,却是首次。不知不觉间,眼前开始模糊。不知是有了泪水还是雨水进入了眼睛里。

我想,有这样的百姓,有这样的军队,有这样的官员,有这样的人才,季汉怎么能不强大?而我,又该如何带领他们,让他们得到他们该得到的一切?

决口终于合龙了。认识的,不认识的抱在一起一阵阵的欢呼。大堤上一片欢呼万岁之声。

三叔点头笑道:“陛下,臣原以为军校这些孩子们大多在家里骄生惯养,难有大用,今日方知,他们还真是一群出­色­的孩子。”

我也笑道:“是啊,特别是张苞,表现不错。再过段时间,朕就让他官复原职。”

三叔摇头道:“陛下,臣有个小小请求。别让他守城门了,他不是那块料。张家的后代,该在战场上,我听说北线要开战了,你让他随了姜维去吧。”

我点头应允。

这时京兆府送来饭菜,大家去吃饭。我也准备回宫。

军校生们累了半天,优先前去,他们走过我的身边,大声喊着陛下,向我行礼。我含笑点头。

张苞和关凤先后走过我的身边。此时我看他们两个顺眼多了,特别是对关凤,觉得自己从前对她要求太严,管得太紧,总看到她的缺点,看不到她的优点。适才她在长堤之上,居然自己要下水,吓了我一跳,而她叫了一声:“是男儿的,下水去!”那些军校生竟不顾­性­命的向前冲,有如一群牛犊子。我向她笑笑,说:“这次做得不错。”关凤竟然脸红了,咯咯笑着跑了开去。

这时我看到许灵儿一步一滑的走了过来,脸­色­发白,嘴­唇­发青,身子抖动着。我关切的问道:“怎么,你不舒服么?”

灵儿摇头:“没有,没关系的。”

我点头:“你们女孩子多保养好身体。在西凉你顶着大雪行军就受过凉,这次更要小心。”

正说着,灵儿身子一摇,扑得摔倒。大雨落在她的裤管上,带出丝丝血渍,又被新的大雨冲走了。我登时明白过来,急叫道:“来人,快,送她回城休息!”

这场大雨结束了,虽然有过几次小的决口,但是在季汉全体军民的抗争下,并没造成大的损害。相比曹魏的两个州受灾,上百万人无家可归,不知要好到哪里。

洪水过后,我对有功人员进行了嘉奖,张飞、魏臻、赵累等人受到了表彰,军校生集体记功,关凤居然个人还受了表彰,因为她在洪水中救了两个孩子。

孔明的病惭惭康复,他见到魏臻很是高兴,赞同他说的扩建成国渠的工程,并给他以好多好的建议。魏臻离开相府时,对孔明已是满脸崇拜之­色­。

灵儿身体本来就不算是太好,这次又带着月事泡在冰冷的脏水里,受了感染,这场病一直缠绵到秋后。在我的擀旋下,灵儿和她家庭重新合好,她的父亲许钦,叔父许游原谅了她曾经的任­性­,同意她回家。

七月,邓芝、姜维、王难等人归来。

这一次北下,他们所获颇丰。

一见面,我急急问道:“一路上可还顺利?”

邓芝摇头道:“好险,我们差一点便回不来了。回来路上被鲜卑人围攻来着,幸好被一群匈奴人救了。”

“匈奴人?是谁呢?”

“陛下也不知么?那人没报名字,不过他的本领高绝,不在姜校尉之下,所带部队,也是汉人和匈奴人混杂,但行动如风,指挥有度,战力极强,一只百人队,轻而易举的便将近千人的鲜卑人逐走了,其战力之强,世所罕见。我们曾问起他的名字,他却说背国之人,不敢提先辈姓氏,离得近了,我们才发现他竟是汉人。”

“背国之人,不敢提先辈姓氏?”我忽然想起他是何人,他,定是那个李陵后人,冒名呼衍昴的李昴。想不到,他却是如此重情。我点头道,“我知道他是谁了。你们此去,与鲜卑联络情情如何?”

邓芝便笑了:“陛下,看来诸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成功。”

“怎么?”我问道。

“我们搞错了一件事,现在鲜卑分化已不仅仅是三部,我们一直以为步度根能控制西部鲜卑,这次去鲜卑才发现,他的势力只到云中、雁门一带,而整个西部鲜卑身处大漠之西,步度根已完全无法控制他们。臣想,这些聚落我们可以蚕食的。”

姜维道:“不错,只要他们不联合起来,我的五千铁骑可以横扫整个大漠,看谁能挡我。”

王难却摇头:“鲜卑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不是一天可以化解的,虽然现在他们内部分裂,你若以铁骑相攻,他们肯定会联合起来反击的。”

我想了想,道:“那么,我们从内部分化如何?王难,你对鲜卑内部事务较熟,若是我们扶持某一部鲜卑,让它在短期内强大起来,然后主动向我们示好,投诚,然后……”我没有说下去,我看到王难脸­色­有一丝异样,便问道:“怎么?朕说的不对么?”

王难猛得向我跪下,道:“陛下,陛下肯对鲜卑主动出击,臣愿担挡此任。只是臣有欺君之罪,臣不是汉人!”

这句话让在座之人大吃一惊,他怎么会不是汉人,他不是王符的后代么?

“陛下,自臣祖上一代,臣家已不是纯正的汉人了,臣祖无外家(没有外祖父一系,在汉代,母亲娘家不出众连累孩子也被看不起的),他的母亲便是胡人。臣祖其实是外祖,臣的母亲是王门之女,父亲是鲜卑部独孤氏,臣的名字应该是独孤难。”

这一下倒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我想了想,便笑道:“起来吧,反正朕的这第一次举士,已是搞得乱七八糟,欺君的也不是你一个。朕招了个女扮男妆的探花郎,又招了个鲜卑的进士。你既是鲜卑人,为何反要助朕去对付鲜卑?”

“回禀陛下,臣合族都被步六孤族灭族了。那年臣只有六岁,步六孤举族来攻,杀死我族所有高过马腹的男子,臣母临死将臣绑着老马身上,送臣回归王家。后来臣长到十三岁,独自一人前往步六孤族行刺,结果失手被擒,被绑在长杆之上剥皮。这时在拓跋氏大帅拓跋虞作客步六孤族,用三匹马换下了臣的­性­命,臣便成了他的奴隶。过了三年的时间,臣才被王氏族人以巨额财产赎出。臣要报仇,要借助我季汉天威。”

王难,王历坷,果然是历尽坎坷。

说到后来,王难已经哽咽,他拉开衣服,全身上下竟满是伤痛,最明显的一处在肚皮上,自咽至腹,那是差点被剥皮的明证。虽然历时已久,但那已长的变了形的长长疤痕还是强烈的冲击着所有人的视线。

邓芝叹了口气,姜维却用手拍了拍王难的后背,以示安慰。

我看着王难,忽然道:“若是朕给你人马兵器,你可能重新在大漠上立足?大漠之上,弱­肉­强食,如身处群狼之中。你若在姜维身边,身后有季汉宽广的纵深,一击不中,便可退回,进退自如。若你投入大漠,那么你便只能以大漠的规则来行事,到时候,朕便无法直接明着帮助你。你确信要去做这件事么?”

王难叩头出血:“陛下,臣确信。只要陛下支持小臣,臣愿为陛下在大漠之中打出一片天下!”

当下又问轲比能的事,他还是不赞成我们­干­涉鲜卑的内部事务,却希望我们可以与他互市,卖给他兵器。

我冷笑道:“这件事,等我们拿下并州,与他真正接壤了再说吧。”轲比能不是可以信任的人,虽然有着共同的利益和共同的敌人,他却不肯让我染手鲜卑事务。但我下了决心,又怎能不Сhā手。

“伯约,今秋之前,你带队北下,找几个经常祸害汉人的部落下手,打出威风来。”

“是!”姜维响亮的答道。

这段日子,我最怕见的一个人,就是少府孟光。

孟光字孝裕,河南洛阳人,汉太尉孟郁之族。灵帝末为讲部吏。献帝迁都长安,遂逃入蜀,刘焉父子待以客礼。博物识古,无书不览,尤锐意三史。我践阼之后,封他为少府,掌管皇室的所有财产。孟光说,我与灵帝,是天下最奇特的两个帝王。灵帝在西园修造万金堂,把大司农所管国库中的金钱及绸缎等都搬到万金堂中,堆得满满的。灵帝还把钱寄存在小黄门、中常侍家中,每家各存数千万。并在他当皇帝之前的封地河间购买田地,修建住宅。并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天下财富,都集中到他一个人手里。可是我正好相反,自继位以来,除了花钱,就是散钱,该少府出的钱,少府都出了,不该少府出的钱,少府也出了。建国以来,单是屯田一项,就把大司农府的钱花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办军校,钱从少府拿,议北征,钱从少府拿,近来要改建成国渠,又想算让少府筹备,我一提,孟光就红了眼睛:“陛下,您把我这把老骨头砸碎去卖了吧。先帝的国丧,简单的超过了文帝,长安城的诸殿,只留着一个空架子,太后几次想把自己的宫殿简单修饰一下,您都驳了回。六月大雨,未央、长乐二宫就没有不漏雨的房子,简直成了笑话。这百事孝为先,陛下就算以天下为念,也不能让皇家用度太惨了吧。”紧接着孟光就从以孝治天下开始讲起,说得滔滔不绝,吓得我这堂堂帝王,最后借了尿遁逃走。

钱啊钱,没有钱,不算是我皇帝,好多事都办不成。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又做了一件蠢事。我恢复了五株钱。在此之前,季汉采用了刘巴的三条政策解决财政危机:一、铸值百钱的铜板通行;二、统一全国物价;三、实行公卖制度。这种方法很快便府库充盈,但却是一种伤民的举措,高价的铜板和公卖制度,可以使政府的从人民手中获得战争的必须品(粮食,麻布,金属等),但是百姓遭了殃,国家还能好么?

所以,当七月的一天,我宫前的谤木上有人提出国家的政策扰民之后,我请来孔明和刘巴,向他们请教。他们介绍了眼下季汉这种政策的必要­性­,并指出曹魏和东吴都在使用着类似的政策,东吴铸了一种“大泉x千”,比季汉的货币政策“狠”多了。

我说,比什么也不能比扰民,朕做一次主,恢复五株钱,朕不想再做涸泽而渔的事。

这一条政策算是我较少的一次独断专行,而且立即显出了恶果,季汉的财政雪上加霜,少了二成左右。我不由得抓抓脑袋,苦笑不已。天底下,也只有我这样的笨人,才会这样不计后果的坚持恢复五株钱吧。可是,我为帝王,怎能怕百姓得利,百姓不得利,我们的国家又怎能得利?

大道理先不说,我得先想办法怎么多赚点钱,可是,钱在哪里呢?

这段时间除了为钱的事发愁,就是姜维的北征了。我对他说,我只能给他三个月的钱粮,过此就要他自己想办法。至于先打谁,由他来决定。

他于是交给我一个资料。

图狼族,位于上郡西北的大漠之上,他们以狼为图腾,信奉狼的哲学。他们认为自己就是狼,除他们自己之外,无论是汉是羌,是羯是氐,都是他们的猎物。他们认为抢劫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说吃草的未必是仁慈,吃­肉­的未必是残忍。只要他们活着就必须有什么东西去死。当所有的牛羊沐浴在阳光里自由自在地吃喝时,那就意味着他们死了。狼­性­在他们身上生了根,这种狼­性­使他们消失了人­性­。

但是,同样因为他们信奉着狼的哲学,他们也和狼一样的骄诈,贪婪,他们不懂兵法,但踩点、埋伏、攻击、打围、堵截,各种兵法运用起来有如天授。所有的人都恨他们,但没有人敢轻视他们。他们甚至击败过皇普嵩和董卓的兵马,而当他们反击时,他们又会远远的逃到大漠之外。这个族是个有着上万人口的大族,控弦乘马之士达四五千人。

首次攻击就要面对这样的一个部落,能不能一下将其拿下呢?

“伯约,首战一定要进攻这样一个可怕的部落么?五千对五千,你不占任何的优势。”

“陛下,正因为这支部落的可怕,我才一定要首先拔掉它。眼下它不知道我要对付它,也不了解我的实力,正所谓敌明我暗,在这种情况下,臣的胜算会大大增加。而且拔掉了它,周边部落就会主动向我们示好,我们就可以安抚东羌、羯、氐等好多部落,则上郡就会一鼓而定。”

我想了想,认可了他的话。

八月份,草长马肥,眼见又是一年一度的防秋之时。此时处于边郡的驻军,总是会放火烧掉城外的草场,让敌人无法藏身,会准备好所有的兵器和箭弩,迎接北方的敌人。

我改封姜维为长水校尉,引军北上。他所带的五千骑有他在西羌带来的百战铁骑,也有我从北军给他挑的­精­兵勇将。

姜维是个极为小心的人,他行到图狼族落部之南二百余里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将这些­精­骑藏在深山里。自己却带了三百个给他运送粮草的屯田兵继续前行,在一处山角下建了营地,做出长驻的姿式来,他打出大旗,旗上写的是季汉屯田军侯“刘”,是他的一个属下的姓氏。

住了几天,便与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部落打了一架,结果是两败俱伤。于是在一起喝酒,那个部落赔了五头牛,他们赔了二十匹绢。于是各部落都知道有个没什么本事,却很富有的屯田使,他只有三百来步兵还想在这如狼似虎的北疆驻下来。大家一至都认为这个“刘大人”一定会被某个部落一举消灭的。

紧接着,姜维便开始用重金收买周围的部落头领,请他们一起喝酒,聊天。这些人虽然看不起“刘大人”的实力,但“刘大人”毕竟代表着朝庭。这位朝庭里来的刘大人不但没有自高自大的指挥他们,攻击他们,还肯折节下交,与他们在一起喝酒,实在是想不到的事。一直以来,大汉的护边使者对汉人之外的所有部落都是充满敌意的,与他们的交流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用刀箭逼着他们交出贡献,另一种是用刀箭逼着他们交出生命。虽然早听说季汉天子视夷汉为一家,好多部落内迁,并得到很多好处,但是这种隔膜却不是一天可以消除的。

不论如何,“刘大人”好客的名称是传出去了。到了九月份,便有好多人开始来主动找“刘大人”,与他喝酒,与他互市,汉人的丝织,向来是草原上最为重视的珍品,是财富和身份的象征。也有人在想,这样一个人,在这里被吃掉,其实有点可惜。

这样一来,“刘大人”这头肥羊,自然是进入了图狼族的视线。

而姜维也利用这种笨拙的形象作掩护,悄悄用重金编成情报网,洒向图狼族。了解他们的人数,每年的迁徙路线,首领的习­性­。

姜维象一个最老练的猎手一样,用一头又肥又大的肥羊做饵,来引图狼族这头恶狼。

可是图狼族这头恶狼太狡猾了,到了九月下旬,姜维也没有完全摸清图狼族的位置,图狼族也还是没有进攻,反是另一支野猪部落下了手。姜维在里夜发现来的不是图狼族,一狠心全军后退,把营地交出,向后逃窜。逃至中途,正在怨叹­肉­饵便宜了旁人,哪知此时竟被图狼族打了个伏击。看着那些弯弓搭箭堵住道路­精­­干­骑士,姜维也不由叹息,这些人,太会用兵了。

在先汉时期,战将被俘,那是死罪。就算是逃回来,也难免一刀之苦。当年飞将军李广不小心被俘,他虽然中途杀伤多人,英勇的逃回来,还是要判死刑,花了大钱才买了一条命,到底削了职位。不过到了季汉时期,国家对将领已经不那么残酷,三国时期战争频繁,将领被擒也是常事。但是,姜维自己并不想被擒,他对着身边的战士们说了句:“投降吧。”自己却弯弓持箭逃入深山,图狼族的一支小队认定姜维是条大鱼,打算用他换取更多的战利品,在后面紧追不舍。

而图狼族大队则带着季汉的战俘整军杀回季汉营地,才得到季汉营地的野猪部落被包围起来,一举全歼。接着他们带着战俘和财物逃入大漠。

追击姜维的小队乃是大漠上有名的­射­雕者,十分­精­悍,数次差点将姜维从马上­射­下来。姜维不由也激起了心头之火。他看看后面只有五人,一拨马头,向回冲了过来。后面的图狼战士不惊反喜,大叫:“杀汉狗啊!”三支箭同时­射­出。就在箭将要接近的一霎那,姜维一个蹬里藏身,整个人突然就从马鞍上消失了。三箭呼啸着­射­过,带动了姜维的头发。姜维翻身上马,一箭­射­出,图狼族当先的一个战士想不到姜维一个汉人有这样好的马术,才拉开弓,一支箭便从他喉间­射­入,颈后穿出,鲜血狂飙,人从马ρi股处翻了下去。

姜维才要再­射­,他的战马一声悲嘶,跳了起来,已经被箭­射­中。姜维不顾马力,在半空中­射­出第二箭,又已­射­死一人,他从马上跌落,死马直冲出数十步远。此时他距那些战士已不足三十步远。

另外三个图狼族战士已经红了眼睛,纵马狂奔而来,要将他踏成­肉­泥。姜维在地上滚动着,躲避着杂乱的马蹄,闪身让过刺来的一支长矛,猛地用手握住,大吼一身,借着惯­性­硬是把对方拽落马下,反手抽出腰刀,一刀将那人劈死。随之弯刀转身,架住横空砍来的一刀,左手上的夺来的矛逆势而出,刺穿了飞驰而来战马,战马倒地,巨大的惯­性­使死马打着横向姜维砸来。姜维纵身而起,避过战马的冲撞,马上汉子直摔下来,姜维人在半空,弯刀挥动,那人一颗斗大的头颅抛曳着血尾冲天而起,喷了姜维一身。姜维落下时,已经稳稳的骑在了使长矛的那个骑兵的马背上,一双眼睛瞪视着仅余的一人。

那人吓得呆了,万万想不到姜维如此凶悍,眨眼之间,一个人竟屠杀了他们整个小队,而他们这个小队,是纵横大漠数年都不曾有过任何闪失的。他拿着弓箭向着姜维,却已是吓得呆了。姜维冷笑一声,纵马向那人直冲过去,那人慌乱中发出一箭,早不知­射­到了哪里,姜维已抛出了手中的长矛。长矛带着马的冲力和姜维的投力,发出刺耳的破空声,那人根本没有时间躲避,被长矛穿胸而过,随着惯­性­高高飞起,坠落马下,胸口上那杆长矛依旧在摇晃。

姜维看也不看那人的情况,从自己那匹马身上取回自己的长枪,骑着抢来的两匹马赶回营地,带着铁骑,沿着混在战俘中的细作留下的标记开始追寻这群恶狼。

得胜而归的图狼族自然想不到他们这回吞下的­肉­竟然有问题。他们天生机警,此次抢掠成功虽然使他们放松了警惕,但他们却还是连夜迁徙,把营地搬到了大漠深处一个沙岗的后面。他们在这片大漠上敌人太多,不可不防。若不是战俘随他们行军,故意留下暗记,就算是周围的部落也不知他们在哪里,从远方而来的汉军更是无论如何也察不出他们的行踪。

既便如此,姜维还是知道图狼族太过狡猾,一定在四周设了好多暗哨。若大军前去,必定会被他们发觉。他亲自带着十几个高手乘黑摸向图狼族大营,一连斩杀了五个哨位。在天将明时他才进入大营,却在营门处突然遇到三头巨狼的进攻,姜维没想到这图狼族真的有这种东西,被咬伤了手腕,狂怒的姜维一刀斩下狼首,又一刀破开狼腹,另一头狼发出长嚎,但此时姜维的手下已经点燃了营帐。得到号令的铁骑突入营中,遇人杀人,遇马杀马,一把大火,将图狼族大营点燃。五千铁骑如怒潮卷地而来,震得大地发出巨裂的抖动。在大漠上,马群奔跑起来,没有什么东西能挡住它们,就算是真正的狼群,也无法正面其锋,图狼族里一片鬼哭狼嚎,乱成了一团。数不清的营帐被点燃,战马被斩倒和逐散,失去战马的图狼族再勇猛,也无法阻住汉军的铁骑了。

姜维跳上战马,大声呼喝着。五千铁骑从南营攻入,杀透敌营,从北门杀出,转过身来,又从北门杀入,从南门杀出。天将明时的这段一黑暗,成了图狼族最恐怖的噩梦,他们曾无数次以这种手段进攻别人,却想不到终有一天,别人也会用这种手段来进攻他们。

惨叫声,哭号声,响遍了整个大漠。

战斗在次日上午结束。五千汉军死伤八百余人,图狼族死伤三千五百余众,逃走不足千人,十万头牛羊一万匹战马,四千­妇­孺全部被擒。姜维没有想到,自己趁夜而来,在床上消灭的敌人,还会折损八百人,若是正面对攻,只怕自己还不是这个部落的对手。

这当真是一群可怕的恶狼!

看着这些人,姜维高举起的手,迟迟没有落下。真得要图狼族灭族么?

姜维终于长叹道:“这些人虽然崇拜狼,但他们毕竟是人,不是狼!”

他传令,通知那些和他交情不错的部落,他要卖奴隶了。

三个月时间未到,但是他已经把三个月的钱粮花得差不多了,下面只能靠自己了。

姜维对图狼部落的大战,使北疆为之肃然。好多人意识到,季汉这头猛虎,要开始吃人了。特别是他们知道这个看起来有些傻里傻气,又率真大气的“刘大人”竟是横扫西羌国,平定三千里的雏虎姜维姜伯约,不由得又惊又喜。惊得是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实在是件危险的事,图狼族纵横大漠,上百年号称不败,姜维才来了几天,竟在一夜之间,将整个图狼族灭了族,其战力可见一斑;喜的是,前一段因为种种原因,自己和他交上了“朋友”,还占了不少便宜,以后有这样的朋友,行事只怕也方便不少。而且,姜维击败图狼部落之后,把所擒得的图狼部男女全部低价卖给了周围的部落。结果在上郡之北,除了被除了名的野猪部落和图狼部落,其余的部落全都小赚了一笔,而姜维也站稳了脚跟,并得到了支持。

十一月,北疆二十四个部落一起拜访姜维,送给他杂畜万余头,并表示臣服。位于河套的铁弗匈奴主动与姜维进行了联系,表示友好。铁弗匈奴是与鲜卑融合而成的一个分支,战力极为强悍,却同时受到匈奴和鲜卑的排挤,在匈奴人眼中他是鲜卑,在鲜卑人眼中他是匈奴。正如姜维所说,将北疆最凶悍的一个部落消灭之后,北疆的形势完全改观了。

不过,这场突袭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在上郡的北方,已经有一些一贯仇视汉人的部落,开始把姜维当成卑鄙无耻的偷袭者了。

我得知姜维被狼咬伤的消息后,着实担心了一阵子,怕他会不会得什么狂犬病之类的。狂犬病这种疾病,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够治疗。若是日后他因此而死,那也只能算是老天不长眼了。而且,这个时代,野兽还比较多,被咬伤抓伤时有发生,他是我未来的大将军,不会这么倒霉吧。

现在困扰我的,还是钱的问题。

我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如曹­操­那样大肆挖墓来获得财宝,也不可能如董卓那样把长安的铜人化了铸成无文小钱来从百姓手里抢掠财富。而且,我既然打出了为民的旗号,就不能再使用类似的方法来害民。

怎么办?

我请来孔明、刘巴、秦宓、孟光、程畿等人,接连几天的讨论如何在不扰民的情况下挣钱。现在光是节流已经不成了,必须要想办法开源。

程畿为度支尚书,对于经济之道相当­精­通,他对我说道:“陛下少府之中,还有不少钱财呢。”

他这句话一出,少府孟光火大了,指着程畿的鼻子大骂:“你这个的臣子也叫臣子么?少府早已空空如也,你还要进行搜刮不成?”

程畿说道:“我相信孟少府之言,但少府主掌盐铁之税,眼下蜀中关中,皆是有盐有铁,眼下开发并没有到十分,可以增加人手,大力开发。我季汉民众近三百万,家家要吃盐,户户要刀斧犁笆,北方有鲜卑匈奴羌氐各部,西方有西域诸国,每年所用颇巨,煮海为盐,开山出铁,开得越多,卖得越多。”

孔明摇头道:“这盐铁之利,已由官营,以藏量论,蜀中多于关中,加大开采数量,也无不可,可是蜀道艰难,运到此时,反不如自并州输入来的便宜。”

秦宓恨道:“真该下手把河东抢过来。那几个大盐池,里面都是钱呐。”

我心中一动,却又摇头,眼下的力量,还不足以攻克河东,还是一口一口慢慢来,过两年再说吧。可惜这一项里的钱好多都让魏国赚了去。

程畿继续道:“除了盐铁,便是这海租鱼税,鱼虾产自江河湖海,吃的人多,交的税多。春秋齐桓公因鱼盐之利而霸,汉代的吴王刘濞挟鱼盐铜山之利而反。到东汉,我渔业的养殖技术和捕捞技术也有新突破,人工养殖技术有了重大进步,出现了养鱼‘千石’,其经济收入‘与千户侯等’的说法。《西京杂记》卷一云:汉武作昆明池,并在池中养鱼,池周回四十里。除祭祀以外,剩余的鱼送往长安市场出售,鱼价为此下跌。陛下的昆明池,为何不重新养鱼呢?需只养鱼之利,更强于种粮,昆明一池可养万人。”

我不由笑了,养鱼到是条路,但若说靠养鱼能养万人,还是太过乐观了。眼下昆明池水浅,只怕远没有武帝时的风光了。嗯,下来让人放上鱼苗,或许过得几年,能恢复当年盛况。

“此外长安城外天子的园囿池苑,皇庄万倾,都是最肥的田地,租给百姓耕作或采捕,佃者需交纳一定的租税,是为假税。眼下我季汉计人授田,普通百姓家中有田,不愿为奴,故而好多都白白放置,实在可惜。眼下我季汉人少,百年前,仅长安一城人口百万,如今雍、凉、益三州皆不足百万,人少自是无奈,不过姜维在北疆俘得奴隶无数,送来耕田喂马岂不是好,何苦白白便宜了北方诸奴?而且,中原大乱之中,陷入北方四郡的流民,被鲜卑擒掠的汉人,只怕也有数十万人,何不令姜维乘大胜之机北进,救这些人回来,一则显我季汉天威,二则这些百姓必感恩戴德。”

姜维才胜,他就要姜维向北进攻,只怕是太乐观了,战场之上,胜负难定,不要说败,就算是拖下去,季汉的国力也支撑不起。程畿一定想不到,此次姜维北征,我才给了他三月之粮。

见我对此也不太重视,程畿有些泄气,道:“此外少府的收益便是市租和工税了。眼下东市西市虽然重开,但人还是不多。工棚也是少得可怜。其实我季汉的蜀绵天下知名,纺织之术也是甲于天下,而且家家有桑田麻田,原料不缺,在纺织技术上,手摇纺车的推广,提高了卷纬、并丝速度,使纺纱效率提高了数倍;经脚踏织机的改进和创新,先后制造单蹑单综斜织机、双蹑单综斜织机、多蹑多综提花机等先进的纺织机,尤其梭子的使用,大大地加快了纺织速度,提高了纺织效率,而且提花机可以纺织带有多种­精­美图案的产品。这些东西在我们这里值不得什么,但到了西方边鄙之地,却是价值不菲之物。当年长安、洛阳工房遍地,作工各数千人,一岁费数巨万,一家聚众或至千余人,家家富比公卿。眼下凉州数郡皆定,西域之路重开,我们以丝绸诸物西向,想来不能挣到钱帛。只可惜开这些作坊,一样要花大钱。”

我想,他这话说了等于没有说,刘巴竟随着道:“其实,我季汉所缺的不是生财之路,而是财、是人。这些有钱有人懂经济之道的人大多不在季汉,而在曹魏和东吴。东吴的顾、陆、张、朱,多出仕郡,郡吏常以千数,曹魏的颍川荀氏、河内司马氏、河北甄氏,大都是富可敌国,家财万贯。若能想办法让他们出钱,就好了。”

一句话,大家都笑了。秦宓道:“待我写上几封书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们以季汉天下为重,以苍生为念,感化了他们,让他们乖乖把钱交出来。”

孔明被秦大博士逗得也笑了,他挥了下扇子,却道:“让他们乖乖把钱交出来,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一句话,众人都止了笑,眼放向孔明,不由吃惊,只刘巴捻须而笑,似乎知道孔明会这样说。

孔明道:“诚如尚书令所言,我季汉虽然没有什么大户,也没有钱财,但是我们却不缺生财之道。有了这条生财之道,我们还怕没有钱财不成?”

众人望着孔明皆道:“丞相请讲。”

“世间商人,无有不逐利者,为了利益,可以不顾­性­命,不顾大局。这是商人的天­性­,难以阻止。渭南之战前,渭南有利,各国商人一年间平地起大市,每日出入货物以十万计,直至我在渭南建八阵图时,他们才肯离开。鲜卑人生于草原,他们手中的弯刀哪里来的,他们锋利的弓箭哪里来的,他们自己哪有这样高超的煅造技术?这些都是从魏国偷运出去的。利字当头,商人可以什么都不在乎。陛下若诱之以利,不怕天下商人不会群集于长安。”

孟光喜道:“不错,我们若说官府采购丝绸绣品,只要量大,各地大族肯定要来分一杯羹。”

孔明道:“眼下我们没有钱,官府采购不妥。不过我们可以使用官府的威望,就说西域各国委托西域都护府采办五十万匹绣品,有殷实商户,准其集资报名,领帖设厂,招募匠人,置备织机,在长安城中生产,也可自各地运来成品。我季汉将派部队前往西域,各商家可随队前往。先期费用由他们垫付,到彼处换得钱帛,双方共同获利,此所谓借­鸡­生蛋之法。”

秦宓盘算着,心动之间,却又犹豫:“以军队护送商人,这于祖制不相合吧。”

程畿当即反驳道:“吕氏春秋云:上胡不法先王之法,因其不可得而法。只要我们一心为国,一心为百姓,所做为利国利民之事,祖制也不是不能更动的东西。孝武皇帝罢辍百家,独尊儒术,改变我大汉不尚贤使民不争的祖制,天下则贤才备出。若人人不敢触动祖制,那天下不知是什么样子。”

刘巴道:“其实除了绣品之外,组织商团一项,还有利图。既然出动军队,那么多去人总比少去人强,所以凡愿随团去的商家,无论是卖什么的,交钱一万,可以随团十人,携百担之物。这样仅是入商团之费用,便颇为可观了。”

我终于见到了现钱,不由大是兴奋:“好方法。不过,朕只收五株钱,董卓小钱和大泉当千,大泉几千的,朕一概不要。”

众人皆笑。于是又议论细节。

信息这种东西没有脚,但是,它比有脚的东西跑得快。

季汉恢复五株钱、组建商队和重通西域的消息风一样传遍了季汉的每一个角落。商人怕的是什么,怕的是被骗,五株钱的恢复,给了商人们巨大的信心,因为在这个时代,使用五株钱的政府才是值得信任的政府,政府那种收回一个五株钱转手融铸成“当百当千”的大钱的手法,实在是可怕的很,眨眼之间,便可以让一个家财万贯的富商变得一文不名。商人求的是什么,求得便是一个利字,为了利,他们可以不要­性­命的去奔,何况这次是前往金钱遍地的西域,是官府亲自组队护送,没有任何的风险。

不到两个月时间,前来报名交费的商人已达百户。能交出一万钱的商户自然都是大户,有些人虽是季汉国人,但很明显他们的家底很薄,此次表现在有些过头,说明他们“富”起来时间不久,那自然是后面有人支持了。

对此我们也并不管,只要能给季汉带来钱财,管他是哪里的人。

长安城渐次的热闹起来,外地人越来越多,后来有些人,很明显的有着中原或江南口音。他们在长安城中买房子置产业,建作坊招工人,一时间长安城中建筑工匠、纺织工匠的价钱飞涨,连带米价面价也开始上浮。看到长安城粮价上浮,一些商人竟首先打起了粮食的主意,竟当真有神通广大的人,从曹魏运了粮食进来。要知道,曹魏与季汉还是敌国,粮食这种东西那是绝对不可能流通的,虽然曹魏与季汉之间距离极近,长安与洛阳与不过数百里之遥,可是其间关卡重重,壁垒森严,若想过关,在军中没有极深的背景,只怕是绝对做不到的。看到这个我感到的不是开心,而是吃惊,第一感叹商人真是神通广大无孔不入,第二便是担心,这些是不是曹魏派来的饵料,引我季汉相信他们,好让他们对季汉进行破坏呢?但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我要严格户籍的想法大约只能是泡汤了,若以汉代户籍制度管理,无故离乡百里便要进行处罚,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得处置。就算不提这些,严查他们的身份,只怕也会查出一大堆违禁的人来。而这些人中,曹魏细作能有多少,我能因为这里可能藏着细作而全部拒之门外么?算了,为了钱,坚持一下,这安全上带来了的隐患,不能消除,大不了加强些防范就是了。而且,商人里也不一定所有人都要防范的,那些家室清白的,完全可以在内部对他们进行监督,或把他们直接发展为我们的眼线,若真有以商人之名来搞破坏的­奸­细,他们会发现的比我们要及时,而且,可以把知闻所的人投入到商场里去,一方面可以检查有没有敌国的细作,另一方面也可以想办法从内部拉拢敌国的大户商家,就算是他们不肯背叛魏国,把买卖开到季汉来对他们总还是有好处的吧,毕竟所­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并不是一个稳妥的事情。

东市西市,变得越来越繁华,眼见着一个个作坊,一间间房屋就象是气吹的一样涨了起来。我有时站在未央宫墙上向北望东西二市,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同时,为了保证安全,丞相府又给长安以西诸州郡发文,要他们对这些商队进行照顾,除了相关负责税务的官员外,其余人等不得随意进行盘查苛扣,肃清沿途匪类,保证他们的安全。又发文给西域都护府,让游楚在重建西域都护府的时候,尽量不要轻易动用武力,可以借助此次商队的契机,与西域各国重新通商交往,实在不成了,再动用关平这口快刀。游楚调到西域时间不足一年,但他的能力却是诸太守中少见的,身为文官,他的武艺,他的谋略都相当的出­色­,他的缺点是做事有些天马行空,不拘一格,他的长处也是做事天马行空,不拘一格。他这个人若在朝堂之上,只怕是一天也待不了,很难与人搞好关系,但若让他独挡一面,却绝对是一个天才。

季汉通往西域的规模最大的一个商队于元旦之前出发了。这个商队一共有两千余人,五百多辆车的货物,总共的价值超过两亿钱,但是他们回来,只怕价值就要翻上一翻了。

看着眼馋啊。望着那商去离去的背影,我舔着嘴­唇­:“若把他们全留下,抵得过半年的岁入了。”这次是普法在我身边,他双手合什:“陛下万不可生贪念啊,罪过罪过。”我说:“你久在凉州,这么大宗货物,能不能平安到达?”普法想了想:“若在五年前,一定无法安全到达。不过现在,应该问题不大了。”

我点头道:“希望不要出什么差错。虽然不会丢朕的钱,却会丢朕的面子。”

看着那支商队,我如同看着流动的银子的河流。

转眼间又是春暖花开时节。二月,尚书台突然接到益州刺史马良的急报,益州蛮人叛乱!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怎么可能?其实我一直在担心益州,那里地形复杂,民族众多,矛盾和纷争也自古不断。我和孔明等执行平等的民族政策,招纳蛮族入伍,与他们互市,准许他们下山务农等等。好多豪帅都对我们表示了善意,甚至乌戈国全族都投到益州,国主兀突骨亲自参军,在渭南大战立下大功。而我在南下白帝城时又曾与他们各族的使者相联系过,断了他们与东吴的联系。我觉得,益州应该算是平定了,特别本该在去年发生的叛变却没有动静之后,我更是放下了这颗心。有意无意间,我常在朝堂上把益州的安定做为民族政策成功的典范,用来支持我们在雍州、凉州的政策,反对朝堂上一些保守的大臣。而此次益州民变的突然暴发,无异于打了我一记耳光。

马良上书到长安,我不由拍案而起。马良在上书中说,这次叛乱,自益州郡开始,益州郡位于益州之南,治滇池(在今云南晋宁东),在历史上,益州郡耆帅雍闿杀了太守正昂,又捉了新任的太守张裔逃到吴地,我曾暗中关照张裔,让他注意雍闿。结果这一次雍闿才有动作,张裔便先下手为强,将雍闿捉住杀了。本来以为擒贼擒王,这下子没有事了,哪知道雍闿一死,益州郡更是大乱,诸部蛮族如蜂而起,要诛张裔为雍闿报仇。一时间破城杀官,势不可挡,太守张裔闭关自守,贼不得入。若说益州郡的蛮乱是蛮人雍闿有意而为,那么牂柯之乱便是长官所造成的**了,牂柯太守硃褒执行政策一向不好,而且在历史上他又有叛乱的劣迹,我早准备用李严之子李丰来替换他,只是没有找到由头。他不知从哪里得到风声,竟在境内胡乱执行政策,迫害蛮族,却说是我的政策所致,等把蛮族的怒气弄得火山一样爆发了,他转身却成了为蛮族伸张正义的急先锋。马良派向宠集合部众前往平乱,由于是蛮族叛乱,不敢调用最为­精­­干­的无当、无前两部飞军,因为这两部飞军皆是由蛮族组成,所以前往者皆是汉军。大军才一离开,成都、江州等蛮人较多的地方谣言纷起,不时有人告密说蛮人头领密谋造反,要尽屠汉人,百姓一日三惊,乱成一团,汉、蛮互相提防,互相警惕,只怕出乱。成都百姓近万人到刺史府请愿,要求将蛮人逐回山野,事犹未了,有一队汉军五十余人竟然不守号令冲入无当军中,被当场拿下。为平息军营之中的­骚­动,马良下令,将这些人斩首示众,传递到各处蛮营安定军心,又招集各蛮帅,重申军令,表示国家的和蛮之政策绝不会变,又让他们严守号令,无故不得出营。可是在成都,这一小队被杀的汉军却被传为英雄,激愤的百姓汇集在刺史府前,大骂马良背恩负义,不分亲仇,又因马良是荆州人,要逐马良滚回去。益州形势已是岌岌可危,有如累卵。

我越看越是心惊,后来竟出了一身大汗。我一直想要提前着手消除益州的蛮人叛乱,想不到这次叛乱却是由我所引发的,我想要改变这段历史,我却成了这段历史发生的导火索。益州乃是季汉根本之地,雍凉初定,屯田安民还在进行之中,全靠益州的支援,若季州有变,则季汉危矣。我当下急召几位大臣前来议事。

一时,丞相孔明,尚书令刘巴,御史大夫李严,张飞、马超、赵云三位大将军皆到。众人看了马良的上书,皆是面­色­沉重。

李严道:“这个马良,平日看起来还算稳重,怎么处理此事竟糊涂至此,蛮人叛乱并不足惧,先帝未至蜀中之时,他们年年叛乱,只要责令官员严守城池,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便自会退去。可是现在连成都和江州都乱了,他这个刺史是怎么当的?身为刺史,任由百姓围攻府第,国家尊严何在?若是臣在,先行禁严,抓住挑事之人杀他几个,定了这股子邪气再说。”

这些却正与我所想相合,我看看孔明,孔明正在沉思,刘巴却道:“御史大夫是益州人,根深蒂固自然可以轻易下手,马刺史乃是荆州人,行事自然不敢如此莽撞。不过马刺史忍让百姓也就是了,为何放纵这些蛮人?他们进入成都,实是心腹之患,原来他们在边鄙之地也还罢了,毕竟只是疥癣之疾。以他们之力,若要攻入益州腹地,想也不要想。可如今,他们就在成都左近,手执军器,略一举旗,便可直攻成都,变生腹心,实在可惧。此事之后,无论如何,也该把他们调远一些。免得我军会缩手缩脚,无法处置。”刘巴是一直反对使用蛮军的,这倒不完全是他对蛮人有敌意,他认为蛮人与汉人互相敌视数百年,这个矛盾不是轻易可以解决的,就算想要和解,也该一步一步的来,而不是如我们现在这样一下子就给蛮人充分的权力和好处。而且有句话他没说,但表情上已带了出来,蛮人是不可信的,给他们这么多的好处,他们居然还是背叛,原由何在?只能用他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来解释了。

三叔在一旁怒道:“陛下,老臣愿提一部兵马,先荡平城中乱民,再涤清叛蛮,目无王法,这还了得!”他是益州牧,虽然在季汉,州牧这个职位已经变成了名义上的加官,没有任何的实权,既不能到封地去任职,也不能直接Сhā手地方的军政人事,但是事情出在益州,他自然也无法不关心。

我看着孔明,他不说话,旁人的话再多也不起什么作用,不知不觉之间,我早就形成了对他的依赖。

孔明这时才终于开口:“陛下,此次蛮族叛乱情况特殊,臣一直在想,南蛮这一次叛乱不同以往。诚如尚书令所言,南蛮之乱,不过是疥癣之疾。而且,南蛮总体上对益州的政策十分感激,大多愿意与汉人和睦相处,而且好多部族的­精­兵都加入了无当无前两部飞军,他们想反也难。只要政策得力,消除误会,弥和裂痕,便可消除这次的叛乱。但是为什么远在益州郡的叛乱会这样快在成都引发这样的动荡,难道只简单的是因为成都城外驻着蛮族么?为什么成都会有上万的百姓敢于围攻刺史府,难道他们对蛮族恨到这种程度?难道他们不知道王法无情?臣以为,只怕这其中别有隐情,要知道,我们在益州的政策虽然对大多都人有好处,但的确损害了一些个别人特别是一些豪门大姓的利益的。再者,我们拿下益州只有不到几年的时间,接着我们扩大到雍州,凉州,定都长安,几乎所有大员都来到了长安,这就使益州的形势变得微妙起来,一些地方大族失去 了头上压制的力量之后,不免要想办法给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相比之下,马良虽然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但他的威望诚如尚书令所言,似乎还是稍差些,而且他一直在荆州,在益州的根基也有些浅,不敢轻易行动。臣觉得现在益州暗流处处,只靠马良怕是无法镇住局面。臣想亲自前去往益州。益州是季汉的根本,乱不得。”

“怎么,先生要亲自去么?你若走了,长安怎么办?这一大堆事,由谁来处理?”我实在舍不得孔明离开。而李严却挺起了胸,好似故意让人发现他似的。

孔明却似在这眨眼之间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屯田的事可以由尚书令刘大人掌总,侍中蒋婉大人具体负责,赵累、吴班两位太守各负其责,扶风太守李恢大人臣要带走,陛下可选一得力人手兼知扶风太守,则三辅不会出现问题。三辅安定,屯田就不会乱。北疆的事有三位大将军,有姜维在,陛下无须担心;商团的事可以交托给程畿;其余的军国重事陛下可以与朝中诸公共同参酌办理。臣离京之后,曹魏只怕会有所举动,要魏延、庞德紧守关碍,要冯习何九曲在沿河巡视,姜维暂时不要采取军事行动,以为震慑。不过曹魏眼下贾诩已死,曹仁、曹彰皆亡,曹­操­一代的名将百不余一,司马懿为曹氏所妒,已经下野,剩下的名将大部分在渭南吃足了苦头,这次小动作虽然会有,但不会也没有力量采取太大的举动。当然,若有军国重事,还要陛下与几位重臣共同商议后决定。”

李严听孔明并没有说可以由他来代行丞相之职,不由得脸­色­有些难看。我只做没有看到。

三日后,孔明离京,益州同时也是三叔负责的地方,三叔请令要随孔明前往。我终是没有应允,三叔将近六十了,若有闪失,可怎么得了,况且,孔明自己去我都觉得已是杀­鸡­用了牛刀,哪里还用再加上一个大将军。

可是,孔明这次执意前往蜀中,我总觉得似乎还有什么其它的原因。虽然蜀中由他这个一心为公的人前往是最合适的,也是最让我放心的,除他之外,无论是李严还是吴氏兄弟或者其他的蜀中英杰,都不见得比马良处理的更好,也都有可能所执不公,埋下更大的祸根。但是,他以丞相之尊入蜀中处理一州之事,难免旁人会觉得他是不是失了宠。

在只有我和孔明两个人的时候,我问孔明,若有军国急事,自然来不及问他,当着重参考何人的意见?他想了想道:“李严并非全才,他若守一城之地,则曹魏举十万之众亦不能下,但若托以国事,其大略稍差,可掌一府或主管一郡,过此只怕其才力不及,恐不能胜;刘巴经济之道绝佳,却不通军务;四位大将军中,于禁统兵之道最为高明,可惜早已消失了锐气,不可出征;赵云文武双全,张飞万夫莫当,马超勇猛无敌,皆世之虎臣,守在长安,则敌不敢侵,却要防备敌人用计;廖立为人轻浮,自视才高,目无余子,此次被曹魏用计所陷,已知天下有高人在,他沉下心来,其智不下于庞统徐庶,足保长安平安。”

我点头。

孔明看看我,又笑道:“陛下自己的才智亦不输人,不知为何近年却无当年取雍凉之时的锐气。”

我一愣,抬头望他。

孔明道:“陛下自为世子,最好弄险,但目光却是奇准,取汉中,下荆州,定雍凉,无不是破釜沉舟,一往无前,而今却似徘徊犹豫,所求皆为最稳之途,不知为何?”

我对此半点感觉都没有,自己才十八岁,便当真失了锐气么?可是,我却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锐气,原来那样做,都是逼不得已,现在就不用那样拼命了。听着他的话,我不由抓抓后脑勺,好象小时候上学答不出孔明的问话一样。

孔明道:“陛下自御极以来,虽然还是日日­操­劳,亲自主掌国家大事,具体事务却常常依托于臣,这种信任与重托,臣感激涕零,不会不知。然世有小人,传言陛下惧臣,传言臣有不臣之心,陛下亦只一笑而过。虽然如此,却必伤及陛下之英名,亦可影响陛下处理大事能力的提升。陛下年轻,正当奋神威,展雄姿,纵横天下之时,而不应被为臣抢了风头。虽然蜀中之事,必得有人前往,而臣亦是最合适的一个人,但这只是为臣前去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就是让陛下可以在长安独自做成屯田、北征、通商三件大事,让陛下的威名响遍天下。”

我想不到孔明竟然如此说,又是动情,又是心酸,还夹杂着几分委屈:“先生说得哪里话来。先生与朕,虽二而实一,先生一心为兴季汉,朕也一心使先生成千古名臣。先生执掌季汉,名动天下,朕开心高兴还来不及,岂会有他想?何以韬光隐晦,自避蜀中,难到先生不相信朕不成?至于朕这两年或许有偷懒之处,或许当真如先生所说,羁于俗事,失了锐气,先生提点出来,臣自会更改就是,先生何以去蜀中来冷落朕?”

见我如此动情,孔明也是十分感动,道:“陛下怎么竟说孩子话。臣之所为,岂会是因为臣一身之荣辱,为季汉,为陛下,臣离开一段时间,总是好的。益州之地,占季汉三分之一,眼下出产已占三分之二,季汉兴衰,全靠益州。臣在蜀中,必会给陛下一个安定的后方。陛下在长安,独掌乾机,万万不要被曹魏钻了空子啊。”

我问道:“先生,您此次离开,是不是与前段时间李严弹劾你有关?若是如此,朕可罢了李严这个御史大夫,先生你看如何?”

孔明急道:“陛下想到哪里去了,李正方弹劾于我,那是他的本份,他的职责,君子爱人,正该如此,陛下岂可因此而罪人?陛下想得多了。臣去蜀中,是为陛下,为季汉,而不会是因为个人之荣辱得失!”

我无言以对。

孔明再次向我施礼:“陛下,臣当远行,有一事嘱于陛下,近日知闻所得知,河内司马亦有所举动,但却无法查知任何细节,只知他们可能也入了长安商队。不知他们是单纯为了发展自己的力量,还是另有所谋。陛下一直喜爱微服出行,如今长安城内鱼龙混杂,陛下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可轻易出宫。否则臣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我连忙双手相搀:“先生嘱托,朕无不应允,先生只管放心就是。”

孔明点头:“河内司马,家有多养死士,臣几次着人前往行刺,皆未成功。司马懿虽然下野,影响还在,威望还在,的确是个人物。渭南一战,司马懿表现了极为出­色­的指挥和谋略,此人不在臣之下,其人难以拉拢,也很难除去,实在是个隐患。陛下要小心防着他。臣此去蜀中,只怕一年半载无法归来,但臣归来之时,便是季汉与曹魏再次交手之时,也必是臣与司马懿再度交锋之日。”

孔明走后不久,我便听到益州传来向宠大败的消息。

历史上,孔明的出师表里曾说:“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於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向宠练兵用兵之术,应该说是相当厉害的。这次蛮人叛乱,马良派他出马,应该不算是有错。马良不让调集正在训练的无当无前两部飞军,他便带了成都的四千步卒,调李丰引军三千军自键为郡的符节出发,又调王濬带三千新兵自江州出发,同赴牂牁。临行,马良对向宠说道:“将军此去,须乘蛮人初叛,立足不稳,以雷霆之势进行打击,消灭叛乱越快,成都和江州便越安稳,否决的话,时间拖得久了,益州危矣。”

有刺史的话,向宠更是坚定的速战速决的决心。他兵分三路进攻牂牁郡,首战在不周山下大破硃褒。他来不及等李丰和王濬前来,便摆下盘龙大战,用四千军马前打后消左右开花,打得硃褒八千军马晕头围向不如如何是好,也搞不清楚汉军倒底有多少人,只觉处处被动处处挨打,最后竟然狼狈而逃,损失惨重。

初战得手,汉军气势如虹,在向宠的指挥下,连追敌军三百余里,杀得硃褒连个停脚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硃褒接连组织人进行阻击,可是打疯了的汉军如同洪水,什么阻碍都挡不住他们,到后来,蛮军看到汉人的旗帜转身便跑,吃着饭就端着锅跑,睡着觉着抱着衣服跑,跑了个落花流水,不亦乐乎。在这种情况下,向宠更是极为大胆的把部队分成五部,每部不足一千人,轮流追击,就象是一群狼看到猎物,死叮着硃褒不放,一口口的咬下去,咬得硃褒欲哭无泪。八千多蛮军在不周山损失只有不到三千人,可是在这场追击战里,却连跑带逃的,把剩下的五千人跑丢了多一半。最后硃褒带着不足八百人逃入了一个叫乱石滩的地方。向宠让军队追到乱石滩,把硃褒重重包围。向宠知道,只要消灭了硃褒,蛮族叛乱就等于消除了一半。当下他下令略事休整,便展开攻击。

第二十六至三十章

第二十六至三十章

激战在黄昏时打响,硃褒知道到了最后的时刻,守在乱石滩拼死抗争。此时还在他身边的多是久随在他身边的部曲,与他荣辱与共进退同心,此时豁出­性­命,汉军竟然一时难以攻下。

向宠大怒之下,亲自上阵,以三倍军力泰山压顶之势冲向硃褒。正在这时候,向宠突然听到一阵尖锐的哨声,紧接着在他的后面,无数蛮军大声呼喝着冲来。当前一杆大旗上,写着一个巨大的“孟”字。

向宠只觉一阵耳鸣心跳,险些摔倒。

居然是孟获来了!

孟获是蛮人中威望最高,本领最强的豪帅。在南中地区,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厉害,没有人不恐惧他的力量,就算是丞相与陛下在益州时,也曾多次嘱咐要注意此人,加以拢络,不要轻易触犯了他。而孟获也一直没有对季汉表示过恶意,此次他为什么会突然出兵!

其实此事本来孟获并没有参予,虽然硃褒和雍闿都曾鼓动他造反,但他却一直不动声­色­,所以季汉一直没有他参与叛乱的消息。直到后来整个益州都开始乱了,他才认定,汉人无法解决问题了,该是他出手的时候了。于是他突然发动,召集各蛮部大小豪帅,宣布南中地区全部**,不再服从汉人的管理。

虽然他也知道由于季汉的民族政策,他的威力和能力都不如从前,有些部落到到汉人的好处,便忘了曾经吃过汉人的苦,结果无条件听从他号召的部落并不是很多了。但是他相信,随着时间的延长,那些部落会逐渐汇集到他的身边的,就象是历史上无数次的出现过的那样。蛮族永远是蛮族,他们永远成不了汉人。更何况,蛮族着着一条铁律,当大家一起进攻汉人时,谁敢不出动,回来就会被所有人一起攻击,烧掉房屋,杀掉族人。这条传统铁律会让所有蛮人团结起来,击败比他们强大的多的汉人。

孟获非常重视眼前这位汉军的将军,他知道无当无前飞军就是由这个人亲自训练的,很多人都佩服这个人的才能。而且,他的行军,布阵,扎营全都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绝不似蛮人那样混乱。若想进攻这样的一支队伍,的确是件难事,但这并不代表孟获会怕了向宠。事实上,孟获一直认为天底下只有蛮族是最神勇的一族,蛮族应该占令山林,不受任何人的管辖,甚至蛮族应该可以统治整个益州,就象是千余年前那样。而向宠,正可为他的伟业来祭旗。

孟获站于高台之上,以刀割额,鲜血满面,仰天大声呼道:“汉人想要进攻我们的山寨,杀害我们的族人,我们能答应么?汉人抢夺我们的山林,强占我们的猎物,我们能答应么?眼下硃褒大人将军队交给了我,让我带领大家走出一条生路,你们若是怕了,便自行散去,敢杀汉人的,随着我来!”

一时间,众蛮族头领热血沸腾,皆引刀剺面,发誓听从号令,诛杀汉人。

孟获让各部统一号令,准备出发。其实在硃褒逃走的时候,孟获就已经出动了,但他却一直没有动手,直到汉军把硃褒包围之后,他才悄悄行动,在汉军外面设了下大包围圈。他挑选的时期非常巧妙,当汉军向硃褒发出最后的攻击时,他的部队突然冲上,养­精­蓄锐的蛮族战士大声呼喝着,有如洪水般冲向乱石滩的汉军。攻守之势登时逆转。行军千里已是疲惫之极的汉军转眼由猎手变成了猎物,登时一阵搔动。

向宠知道,失败是无可避免了,但他却不死心,他号令手下整顿军马,拼死阻住蛮军的进攻,自己亲自带着亲兵,冲向硃褒。

硃褒眼见绝路逢生,喜急而泣,正在此时,向宠带领亲兵杀到。向宠手执长刀,连斩十余人,势不可挡。

硃褒大惊,叫道:“拦住他!拦住他!”

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向宠明知失败,却要在败前斩杀硃褒。而孟获想要把向宠一网打尽,下令全军进攻,要与硃褒形成里应外合之势,全歼汉军。

两方在小小一片乱石滩上投入了全部兵力,打得乱成一团。

血战在乱石滩展开,汉军蛮军寸步不让,互相拼杀。双方打红了眼睛,战死者尸体相籍,鲜血在低洼处汇成一个个小潭。

汉军知道此番的危险,他们毫不气馁,以川人特有的坚韧结成圆阵,抵抗着蛮军的冲击。前队倒下了,后队立即冲上补缺,向宠的练兵成果显现出来,虽然面对着数倍乃至十数倍的敌军冲击,虽然他们早已是­精­疲立竭,却如一道长堤,紧紧锁住乱石滩的入口,任凭巨浪滔天,却不肯后退半步。

孟获看了片刻,汉军的强悍的确出乎了他的意料。从本心讲,他不太想救硃褒,硃褒的死并不在他的心上,如果硃褒死了,对于他来说,可以轻易的占领牂牁。但是,他却又不能不救硃褒,硃褒毕竟是牂牁郡的太守,毕竟与他曾经在着密切的联密,互相视为兄弟。若是不救,会让人耻笑的,而且也会打击蛮族的士气。

他看看西天的红霞,下定决心,在天完全黑之前结束战斗。汉军的圆阵的确不错,但是人数劣势加上是一支疲惫之军,他们必败无疑。再有半个时辰,消耗便可以使汉军无法再保持完整的阵形,到那时施以雷霆一击,必可使汉军全军覆没。他看看圆阵中间,那硃褒却也是结成了一个圆阵,汉军围着他们,一样难以攻克,眼见向宠几回亲自冲锋,却还是被挡了回去。向宠一身白­色­战袍被染满鲜血,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伤。再有半个时辰,以硃褒的八百部曲,应该足已抵挡得住吧。

他挥挥手,三百名早就吃饱喝足满身­精­力无处发泄的巨斧战士来到他身后,他对着领头的将领说道:“孟优,再过半个时辰,你亲自引军出发。下面这个圆阵表面看没有缺点,但是任何阵法皆有破绽,圆阵防御奇强,但无法移动,对面汉军人数少,因而编队也仅十余列,就象一个薄壳­鸡­蛋,只要集中力量磕破一点,整个­鸡­蛋就会完全破碎。一会儿,你给我对准一个地方,狠狠劈下去,劈开一个缺口,然后从这个缺口劈进他们的­肉­里,劈进他们的骨头里,一直冲到向宠的大旗之前,砍倒大旗,或者突破重围,与硃褒大人的部众连上,那么我们就可以在天黑之前,全部消灭汉军。”

孟优点头称是。

突然间,滩下暴出一阵吼声,只见一军突向谷中硃褒部冲去,所到之处如波开浪裂,刹那间直冲到硃褒大旗之下。硃褒的亲兵一拥而上,汉军当先一员小将,手执长枪,有如雪舞梨花一般,上下翻飞,左扎右挑,后面汉军随在他的身后,齐声呐喊着冲上。

孟获吃了一惊,道:“那人是谁?好英勇的一员将官。”

众人皆不识得。孟获急道:“看来,硃褒难以支持半个时辰了。他的方法正是破圆阵之法!孟优,你准备出动!”

乱石滩上的硃褒更是吃惊,他在重重护围下连连后退,可那群汉人如同发了疯一般,虽在后退,却与那些人越来越近了。他不由大叫道:“来人!快来人!杀了他!给我杀了他!”此时那汉将被五六个亲兵拼死挡住,左冲右突不得过去。他忽然间一声狂呼,跳起身来,手中长枪飞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硃褒觉得自己身子一震,定睛看时,那长枪穿透身前亲兵的坚盾,从他胸口下Сhā了进入,他想说什么,却再也没说出口,倒地身亡。

硃褒一死,蛮军登时大乱,一群亲兵向那汉军将领疯狂的扑去,更多的人却守不住阵势,四散奔逃。那汉将失了兵器,又被围攻,一时狼狈不堪,连连逃避,肩上,臂上还是被砍伤了几处。还好后面汉军将他团团护住,他抢了一口环首长刀,复又引人杀回,一刀挥出,几个头颅飞上天空,转眼间将那几个拼命的亲兵杀死在地,向前再冲,一个亲兵正拖着硃褒的尸体向后逃,突然身子一痛,手臂飞出,硃褒的尸体落在地上,那小将一刀砍下,硃褒头颅落地。

向宠见硃褒已死,知道目的已经达到,若再围攻剩余那些部曲,他们情急拼命,反要损伤自己的实力,立即传令变阵,随着向宠的命令,汉军前军不要­性­命般猛冲,使蛮军脱离汉军主阵,中后军收拢散开,有条不紊的向乱石滩深处退却。蛮军攻时,却被乱箭­射­回。

孟获在高坡上叹道:“好个英勇的小将,好个用兵得当的向宠。”

孟优道:“兄长,待我去冲杀一阵。”

孟获摇头道:“不用去了。硃褒已死,我们没必要再和他拼消耗了,况且天­色­已晚。传令,全军守住各处要道,今天休息,明天再行攻击。”

孟优看着已经退到乱石滩内一处高地的汉军,知道再行强攻也是为难,犹自恨恨不已。

孟获笑道:“不用生气。他们困在这绝地,粮草不足,退路全失,上天无地,入地无门,用不了几天,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孟优道:“若是汉军的援兵来到呢?”

孟获笑眯眯的拍拍自己弟弟的肩头:“我只怕他们不来。”

夜­色­更深,山谷中升起层层的雾岚之气,寒意从天空密匝匝的侵下来,使人不由得全身发抖。一堆堆营火点燃,照亮着季汉士兵沉默的面孔。山谷中,到处都是断肢裂躯,在夜­色­里形成一个个奇怪的突起,有的地方显出暗­色­的反光,那是掉落在地上的兵刃,而有的地方现出浓重的黑­色­,那就是半凝的血液的小潭了。向宠站在小高坡上,听着四面伤兵在低声的呻吟,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孟获的突然出现,将已把胜利的果实捧在手中的季汉军队打入死亡的深渊。本来将硃褒逐入乱石滩,自己还在笑,这是天然的坟墓,哪知道转眼间,这坟墓便成了自己的。今日虽然斩杀了硃褒,但自己之败,是无论如何无法避免了,蛮人势大,又占了地利,想要逃生,势如登天。自己这次出来一共带了一万人马,一下子中军四千全军覆没,算是彻底的失败了。自己一死事小,可益州可怎么办?局势还有没有没办法控制。都怪自己太过心急了些,一心想要早日平定叛乱,以至行军过快,眼下李丰、王濬两个年轻人,怕还远在数十里之外吧。但就算这两个年轻人在身边,又能如何,他们的力量,也无法抵敌蛮族的大豪帅孟获。

一个少年走了过来,唤向宠道:“都督。”

向宠回过头,怜爱的看一眼背后的少年:“傅佥,今天多亏了你。”

这少年正是季汉五兵尚书傅彤之子,年方十五岁,一身本领着实了得。

傅佥道:“都是都督指挥有方,下官何功之有。都督累了一天,吃点东西吧。”说着把头盔翻转了送上,是半盔散发着热气的­肉­糜。

向宠摇头苦笑:“你吃吧,我现在吃不下。”

傅佥道:“都督平日教导我们,为将者,当持一颗将心,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秦山崩于前面­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今日虽然小败,都督万不可灰心,否则,众将士如何安心?”

向宠一愣,看看傅佥,伸手接过头盔,道:“佥儿,你长大了,果然不负你父亲期望。”

傅佥也改了口气:“向叔叔,这一切都是您的教导。”

向宠略吃了几口,终于放下,转向傅敛:“敛儿,你现在体力如何?”

傅佥道:“没问题,侄儿完全可以再去蛮营杀几个来回。”

“那到不用,你带着硃褒的人头,领上几个人,悄悄沿着乱石滩后面的山悬爬出去,然后给李丰王濬报个信儿,告诉他们,立即挥师且兰,以硃褒的人头震慑敌胆,一举拿下且兰城,然后以城固守,报知马刺史,南中一时无法平定,报知陛下和丞相,调大军前来吧。”

傅佥急道:“向叔叔,李丰王濬两位将军还有六千人,完全可以一战,救您出去。若按您这样安排,则您和这四千将士必死无疑了。我不会传这样的军令。”

“傅佥!你在说什么?”向宠的声音已是极为严厉,“你知不知道,你是军人!你是季汉的军人!眼下蛮人势大,一切皆需以季汉利益为先,我个人之死是小,就算是我们这四千军马全死于此处,我季汉还有无数­精­兵猛将在,但若是你不从将令,不送出此信,牂牁若有失,你纵然万死,能赎其罪么?”

“可是,他们有六千军马,救你一起离开还做不到么?”傅佥已是哭了起来。

向宠摇头道:“没用的,那六千军马里,李丰的三千人随在我们身后,收拾战场,他手中的俘虏眼下只怕不少于他的军队,你让他如何做战?杀俘么?王濬所带皆是新兵,未经战阵,虽然王濬在渭南表现不错,但他长于水军,陆战他又如何是占了天时地利的孟获的对手?更何况,就算我们兵合一处,总兵力还是少于孟获,逃出的机会几乎没有。算了,我在这里,能拼死孟获多少人,便拼死他多少人,反正不会让他轻易把兵力撒向牂牁。到时他就是杀了我,等他回身的时候,且兰城已是铜墙铁壁,他就算再厉害,也还是只个从林里的蛮人头领。”

傅佥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去吧,这是军令!”向宠喝道。

傅佥向向宠深施一礼,咬着牙冲入了黑暗。

看着傅佥的背影,向宠向他挥了挥手,低声道:“佥儿,一路保重。”

他回转身,望着黑忽忽的山口,有如张开大口的巨兽。

“孟获,你的确是个厉害人物,但是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平明。七十里外,季汉大营。

李丰皱着眉头,望着满身血渍,显得极为疲惫的傅佥。

李丰现年二十六岁,随着父亲久经历练,已是相当出­色­的一员将领,他长着一双与他父亲极为相似不大但极锋利的眼睛,看人时好象在审视。他沉声道:“都督果然不让我们去救么?”

傅佥心痛欲裂,立时想起向宠站在高坡上那清冷的有几分孤绝的身影,想起那场生死较量,却只得道:“是,都督让你与王校尉前往且兰,不可去救他。”

李丰皱眉看身边的王濬。王濬很没有风度的侧卧着,但他这种没有风度却让他另有一种风流不羁的神韵。他今年十七岁,姿容修美,身为天子侍读,丞相弟子,博通典籍,文武兼备,又立有大功,本来在军中应是人人敬重的,但是他生来不喜拘束,不谨细行,再加上家在北魏,故不为人所认同。旁人不说,李丰就很看不上这个比自己小十来岁,官职却与自己相当的少年。

王濬在思谋,忽然抬起头道:“李校尉去且兰吧,我要去救都督。”

李丰一愣,他家教甚严,对于王濬这种散漫的样子,早已十分看他不起,只是同为校尉,他也不好多说。此时却万万想不到王濬会说出救向宠的话来,当下面­色­一沉:“你说什么?你去救都督?你怎么救?你拿什么去救?不要忘了,攻且兰是都督的命令,你要抗命不成。”

王濬一笑道:“怎么去救,那是我的事。只要你把且兰拿下来,我自然会想办法把都督救出来。”

李丰霍然站起:“王濬,这是在军中,军无戏言,军令如山。都督命令已下,你若自行其事,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王濬望向傅佥:“傅军侯,都督可说过我们不从此令,便当场格杀的话么?”

傅佥看着王濬,心里忽然升出一缕希望,急道:“没有……可是……”

“这就是了,没什么可是。”王濬拦下他,“都督没有旁的话,那就等都督回来再处置我。都督此次兵分三路,我身为单独的一部校尉,有权做最终的决定。”他缓了下口气,向李丰道:“李校尉不会是怕自己无法**拿下且兰城,而打算捎带上我这三千新兵吧。”

李丰气得一顿足,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自己偏向着他,他反而这样猜疑自己,都督早猜出孟获在前面设伏,他还要前去,若不是为了那三千人马,我管你的死活。他转身便向帐门走去,却回头道:“傅军侯,你是随着我,还是随着他?”

傅佥望望这个,看看那个,终于道:“我也想救都督。”

李丰再不说话,高声叫道:“拔营!”

傅佥看看王濬,却看他自看着李丰的背影,微微而笑。

傅佥道:“王校尉……”

王濬回头一笑:“我若不这样激他,恐怕他攻且兰时不能尽全力。如今他孤军而出,身负重任,若有闪失,则牂牁糜烂,况且日后他为牂牁郡守,此战之胜对他也是大有好处。不过,他所带皆是­精­兵,本人又足智多谋,攻且兰不会费太大的力气,你不用担心他。”

傅佥这时发现,王濬似乎眨眼之间,又换了一个人,从适才的狂傲不羁变得通情达理,不由疑惑,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王濬,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还是个算计周详的儒将?

傅佥终是放心不下,又问了一句:“咱们这三千人马,你确信能救出都督么?”

王濬又恢复了原来的散漫:“反正李丰去了且兰,他那些人马攻敌不足,守城也够了。都督人不错,就算和他死在一起,咱们两个也不亏,不是么?”

傅佥一咬牙:“正是如此。”

王濬道:“好了,咱们也出发。看看我亲自训练的这三千新兵能不能给孟获一个惊喜。”

三千还没有经历过战火的军人出发了。

对傅佥来说,无论如何,他也要拼了。对王濬来说,却似乎并没有拼的打算,他行军却是极为缓慢,走走停停,不似行军,却似在游山玩水。却又小心的让人受不了,一根长草也要踢三脚折三断,似乎怕里面藏着一百个蛮人士兵。眼见日过正午,他却只行了不足二十里。把个傅佥急得心如火烧,口上起了潦泡,眼底添了红丝,望着王濬只想发怒,不知他是想真救都督,还是装模作样来骗自己。

终于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指责王濬道:“救兵如救火,一日之行程校尉打算走上几天?”

王濬淡然道:“军侯若着急,可以自己先行。”

傅佥大怒,拨马便走。王濬道:“你自己走岂不是显得我小气,给你三百人马。”

傅佥也不道谢,引众而行。此时的傅佥,完全被王濬气晕了。

王濬目光一闪,却不解释,低声对一个屯长说了两句,那屯长应令而去。

王濬冷笑道:“孟获啊孟获,你欺我不是南疆之人,竟敢如此相戏。我便先解决了你这部伏兵,再论其它。”

却原来,王濬行军极为小心,在听到孟获围住向宠之后,并没有连夜进攻,便盘算其中有问题,在帐中时,早吓出了一身冷汗,知道已被孟获算计上了。他到不是全凭向宠的分析,在季汉,似乎除了孔明,他没怎么服过谁。他更喜欢遇事自己分析。从孟获攻击向宠的时机,他看出孟获­精­于用兵,而这样­精­有的孟获,若无力同时对付自己两部人马,定然会连夜急攻,抢在自己到达之前击败向宠,而他现在围而不攻,一定想要自己和李丰自投罗网,被他围一部打一部,救不出都督,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但若是依都督号令,全军转向且兰,只怕孟获困住向宠之余,会亲自引军自后追击,都督没有地利,再是拼命,也无法拖住多少蛮军。自己与孟获只有一日行程,那时自己和李丰背后被人攻击,只怕是万万抵挡不住。更何况李丰部的蛮人俘掳太多,到时临阵倒戈,就危险之极了。

这些情况他在眨眼之间便分析透了。不过他为人冷傲孤僻,自幼养成不喜与人交流的­性­格,除了几个知交好友之外,对旁人一贯是白眼视之,所以虽然猜出,也想到了解决办法,却不说出,便把自己人一起算计了。

李丰离开,而他不动,孟获便无法穿过自己去追击李丰。而自己要去救都督,孟获以为计成,必要把攻且兰放在击败自己和向宠之后。这一日行程,他偏不肯急行军,一来是为了给李丰充足的时间,让他能从容远去,攻打且兰;二来是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心神不定,骄敌之志;而傅佥的攻敌更是他的算盘之一,傅佥的急行与自己拉开距离,迷惑敌人的视线,敌人见不到自己的主营,必然不会全力攻击傅佥,把自己吓跑,所以傅佥此去也是安全的;而他,却打算抢先动手了。

他的目标,就是悄悄尾随在他背后一支一千余人的蛮军。这支蛮军大约早就跟上自己了,他们人数不多,地形又熟,可叹自己竟一直没有发现,若不是突然察觉孟获的厉害,有目标的派出探哨去探察,自己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看看前面,两道山崖,夹着一条细谷,谷中乱石纵横,草深林密,已是极为凶险,只是大部队展开不易,所以敌军不会在此设伏。乡导说,此涯名唤鹰宿涯,据说只有雄鹰才能飞上去。穿过此谷,行四十里,便要到乱石滩了,那里却比此处还要凶险十倍。可惜那里的地势优势是敌人的,而这里虽然狭小些,但自己与敌军一共四千人互相攻击,却也是够了。自己要想收拾他们,就要在此处。

得知向宠主力大败之后,他知道眼下情势危急,若让手下这些新兵知道真实情况,只怕一仗不打自己就乱了,到时必为敌所乘,此时他的手下,除他自己和几名心腹军候,竟再无人知道真实情况,见部队行走轻松还胜于平日,个个欢喜。他一面命令一个军侯带队五百人,排成长列,伪装成全队在谷前来回行走探察,迷惑敌人,一面带队入谷,轻松自若的下达战斗命令:“眼下我军大营已经得胜,向都督正在攻击敌军!”

下面一阵欢呼。

王濬连忙道:“都给我小声点!有一小股敌军逃到我们这里,你们想吓跑他们么?他们是什么?他们上天给咱们送来的大功劳!大家跟着我训练与有一年了,就按着我的吩咐部置阵地,按平时的训练去打,保证可以大获全胜。到时候我亲自向都督和刺史大人保举你们。不过,你们必须给我藏好了,哪个让敌人发现,到时候一文钱的赏钱都没有,记下了么?”

众人低声而神秘的应着:“记下了——”

当下王濬下令。他部下共分四曲,每曲八百人,各有一个军侯主掌,他命令风字曲军候带队展开,藏在山谷长草之中,从鹰宿涯两侧实施攻击,以弓弩伏击敌军。火字曲率主力从侧翼冲击,打乱敌军的建制,配合林字曲消灭敌军后军,尔后向鹰宿涯内攻击。林字曲沿谷中沿小沟向北疾进,攻占谷口,切断敌人的后路,然后以一个百人队占领有利地形,防止敌人还有后军增援,其余人进占东山山坡,侧击敌之左翼,掩护主力由南向北向纵深攻击敌人。自己则亲带山字曲部正面阻击。

命令各军侯要亲自观察地形,熟悉地形、道路和敌情,选好冲击路线和冲地地段,区分冲击目标。各部队绝对隐蔽,没有统一号令,谁也不准进攻。一旦发起,猛打猛冲,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束战斗。

王濬看看身边一员白袍小将,道:“赵统,你随着陈叔至叔叔守江州也有三两年了,这次随我出来,统领风字曲,想不想打个漂亮仗,给你爹爹露露脸?”

赵统点头:“当然想了。”

王濬从身后把自己的弩机交到赵统手中:“一会儿那蛮将来了,你给我一箭­射­死他。这场仗,就从你这一箭开始!”

“报--大王,汉人分兵了,李丰率部三千东下,看方向应该是且兰,而王濬部现继续向乱石滩进发。”

孟获点点头,山间的劲风吹在的红紫­色­的脸上,头上的翎羽随风飘动,威武有如天神。他挥挥手,哨兵向敬畏的向他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看来汉人又出现内哄了,这种情况在以前是很常见的,只要首领不在,聪明过头的汉人们总是谁也不服谁,各行其事,乱成一团。这也是孟获决定先攻向宠的原因。不过,东下的那部还真是挺聪明,不来救主帅,反要抢先占领且兰城么?可是,他的如意算盘能否打得响还在未知之数,且兰那里可是硃褒的老巢,以三千军马想要攻下,只怕没那么容易。

被自己围住的向宠虽然陷入绝境,却还是十分张狂,今天上午,自己不去攻他,他却主动来挑衅,几次进攻自己,让自己不胜厌烦却又无可奈何。平心而论,向宠是个极为出­色­的将领。他在毫无防备之下,被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堵在了乱石滩中。他的人数虽然并不占优,但是排兵布阵的确要强于自己,同样的攻击,他经常可以用较少的士兵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取得突出的效果,并取得战场上的局部优势。这从他昨天处于绝对劣势之时,异军突起,斩杀硃褒,并全军成功的全军后退,摆脱自己的围攻也可以看得出来。不过孟获在高坡上看了一阵,然后便笑了。向宠的攻击,不是突围,而是在有计划的吸引自己的人马与他进行局部战斗,吸引和消耗自己的兵力。他们使用少量兵力进行挑衅,然后退到乱石滩中一片高地前,那里投入兵力最多不会超过五百人,自己无法全力攻击,而向宠就会利用汉军犀利的弓弩对蛮军后军进行攻击,形成压倒­性­的优势。看来,向宠是想吸引自己的兵力,想让自己急噪之下入谷与他拼命。自己岂会让他这个当。

当下孟获下令,蛮军击敌,不得超过五百步,过此必须返回。这样一来,汉军在谷底的局部优势无法形成,而汉军进逼蛮营是仰攻,损耗较大,得不偿失,两军在乱石滩又形成拉锯战。

向宠的本领再强,也无法改变战场的大局。自己只要围着他,生生把他这只部队饿垮了,看他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他令孟优引部守住谷口,堵住汉军,然后在谷外设好埋伏,只等王濬前来。

时隔不久,探马来报,王濬部走走停停,虽来救援却走得极为缓慢,不知何故。

孟获一愣,难道他发现了不妥不成?转念又想,可能­性­不大,就算他发现不妥,此时他的身后也还有一千蛮军。他们阻击王濬,绝对可以使王濬无法逃走,支持到自己率军赶到之时,那时王濬一样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只是谷中向宠的确有本事,自己若离开还真有点不放心,不然对王濬的围攻在其他地方打响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若是王濬发现身后有追兵,肯定不会是现在这种表现。只怕是他心存犹豫,不敢轻易前进,才会这样缓慢。但是季汉军法森严,只要自己堵好向宠,就不信他敢不来救他的主帅。

正想着,探马又报,昨日谷中那员小将,带领三百军马,急冲而来。

孟获释然,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那员小将一定是向宠派出去送信的。可能是他单身爬山而走,所以自己不察。此刻他引三百人马前来,定是这个王濬贪生怕死,怕中了埋伏,不敢急速发兵,故而他等不及,来打前站。旁边洞中阿会喃道:“大王,属下愿引本部军马,将这三百人全部歼灭。”

孟获摇头道:“你亦带三百人前去,迎住他,只可败,不可胜,但败亦不得大败,只准缓缓而退,只退到乱石滩谷口,让他望得见石滩,见不到向宠。”

阿会喃道:“大王,明明可以一口将其吞下,却要诈败,却是为何?”

孟获笑道:“不示敌以弱,汉军后军怎会上钩?他们不上钩,咱这个大口袋不是白摆了么?”

阿会喃大喜再拜:“大王神算。”

孟获道:“王濬李丰这些将领,不过是些毛孩子,对付他们,算得什么?听说季汉丞相诸葛孔明才通神鬼,智计无双,若是能与他正面交锋,击败了他,才显手段。”

傅佥被王濬的表现激怒,独自引军奔向乱石滩。他并不是一勇之夫,可是向宠昨日那准备以身殉国的话语让他无法不动容,此时按王濬所言,李丰可以取下且兰,大局已定,为了都督,自己拼死在这里又有何妨?就算是死,也要对得起都督,也要让那个王濬看看,自己不是他那样的怕死之徒。心中既存死志,也就无所畏惧,管他有没有埋伏,只冲上去就是了,杀得一个够本,杀得两个赚一个。

远远望见谷口一彪蛮军,傅佥大喝一声便冲了上去。阿会喃昨天见过这个小将的举动,还想与他聊上几句,哪知他如风似电般扑上来,一时措手不及,显些被他打下马来。后面蛮军一拥而上,把傅佥围在当中。阿会喃动了火气,上前举刀连劈带砍,一时傅佥手忙脚乱。这时傅佥所带的军马冲上来,他们却不是新兵,而是王濬特意派出的自己的亲兵。他们的职责便是保护傅佥,可惜傅佥并没有发现王濬的好意--当下一拥而上,把傅佥护在当中。阿会喃连砍傅佥数十刀,火气略平,想起孟获的话来,缓缓引着傅佥后退。

傅佥攻到谷口,隐隐望见谷中汉军旗帜,已是红了眼睛,拼死向前,可是阿会喃此时却再也不退一步,死死咬住傅佥,如同一块巨石,哽住傅佥的喉咙。更可恶的是,傅佥发现自己身边的亲兵并不象自己一样拼死向前,他们就如同他们那个主帅一样没有拼死的进取之心,他们也杀,也砍,但防守多于进攻,甚至有时候他们阻在自己马前,让自己无法猛冲。

傅佥拼杀多时,血气上涌,霎时只觉一阵阵头晕。他昨日大战了一天,连夜又行了八十余赶到李丰和王濬营中,接着又不眠不休的奔来这里,早已是疲惫不堪,再想拼命,却也是无复原来的锐气。此时他最恨的人便是王濬。若是此时他在,不,不用他在,哪怕他再给自己一百人,自己也能冲开条路,救都督出来。

他转身对紧随着自己的一个亲兵大声吼道:“你!马上回去对你家校尉说,若他还算个男人,若他心里还有半点人­性­,就让他马上赶来这里!”

那亲兵也不说什么,打马向后奔去。

孟获看着山下傅佥拼命的样子,点头道:“阿会喃打的不错,就是这样拖住他,不信王濬不来。”

南蛮小帅启狼密林一直如狼一样随在王濬军后。其实以他所想,就应该直接冲过去,他已经打听清楚,眼前这个叫王濬的校尉只是个十几岁的娃子,而他带的人马更是没血都没见过的新兵蛋子。以自己的力量,一千人打他们三千,可说是轻而易举。可是大王的号令,他不敢不听,只好尾随。他现在还是个小帅,希望打完这一仗,建立大功,大王多分给自己一些财物俘虏,自己也可称洞主之号了。

今天,前面这支部队极为奇怪,走走停停,似乎发现了什么,到后来,居然在鹰宿崖前停下了,待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肯动身,害得自己也只得在后面藏着。他真想派个人去前面军营里,告诉王濬:“你小子害什么怕,我们的埋伏不在鹰宿崖。”正在这时,一个军兵来报:“小帅,遭了,前面的军营是空的,哨位都是些假人,汉人已经逃了。”

启狼密林大怒,一脚把那个军兵踢倒在地:“混蛋!全军出动,冲锋!”

身边一个亲信问道:“小帅,咱们不隐身了么?”

启狼密林大怒:“还隐什么!这是敌人发现我们了。他们假做停顿,害我们傻等在这里,他们已经急行军去乱石滩进攻大王去了!”

“大王只让我们跟在后面,随时堵住他们后逃之路。此时他们去乱石滩,还不正好落入大王手心里,就算咱们不在,大王也能轻而易举的打败他们啊。”

“笨蛋。咱们出兵是为了什么?没有军功,没有战利品,这些天不是白忙了么?到嘴的肥­肉­,哪能让他逃了!”

亲信恍然大悟,明白过来的他迅速把消息传递出去。蛮人部落靠得是实力说话,抢不到战利品,就没办法扩大部落,增强实力,所有的一切都等于零。整支蛮人部队都红了眼睛,似乎看到嘴边的熟鸭子正在前边一扭一扭的连飞带跑,这支鸭子是他们烤熟的,怎么也不能让旁人吃了去。

启狼密林太心急了,他根本没有想到那支汉军的新兵敢于伏击他,他认定此刻金蝉脱壳的汉军已经与大王激战于乱石滩,所以他对鹰宿崖两侧也不搜索,只顾带队不惜体力的狂奔,他打算到了乱石滩前再稍微休整,然后就加入战斗,不论如何,也不能白辛苦这一遭。

启狼密林疯狂了一样冲入鹰宿崖,把王濬都吓了一跳。他才把一切都部署好,敌军便冲进来了,而且已经是队形凌乱,气喘吁吁,似乎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追着他们一样,却又个个红光满面,张牙舞爪,丝毫不是原来那潜踪隐迹的样子。王濬略一思索,随之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心中好笑。看来利之一物,到哪里都是一样。他们把自己当成了战利品,自已又何尝不是把他们当成了军功。

不过,这散乱的队形让王濬费了半天力气寻找首领。由于对蛮人不太熟悉,他认定那个军旗下衣着华丽的蛮人就是首领。他计算着距离,盘算着蛮人队伍的长短,在“蛮人头领”距自己最近的时侯,突然一挥手。

“吱--”一支鸣镝自赵统的弩机上飞出。这支箭­射­得太准了,那“蛮人头领”才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就被­射­穿了喉咙,巨大的穿透力带着他向后飞摔出去,登时气绝。

随着这支鸣镝,风字营的弩机和弓箭如暴雨般倾泄而下。混乱的蛮军队伍成了最好的靶子,由于奔跑太急而满身大汗衣冠不整倒拖兵器的他们来不及抵抗,便被纷纷­射­倒。启狼密林一回头,看到自己的亲信已被­射­死,大怒着指挥剩下的蛮军散开,依托木石隐藏身体,向风字曲逼近。

赵统­射­出了十支箭,最少­射­倒了七个人。弩机­射­程虽远,装填速度却没有弓箭快捷。此时他手中用的是一张硬弓,看着敌军不住的­射­着。­射­死那个“蛮人头领”之后,他发现蛮军并没有混乱,而是在一个极为强壮的“士兵”带领下冲锋,这才意识到这个冲在前面的士兵才是真正的头领。

他连着­射­了他两箭,皆被避开。赵统抛下弓箭,抽出长枪,便向那士兵冲去。

启狼密林对这个神­射­手早就恨的牙根直痒,见他主动冲来,喜上心头,大吼一声扑了上去。南中多山,两军皆是步军。赵统踏着石块连滑带冲向前扑去,借着下滑的巨大势能,赵统一枪刺透了一个蛮兵,反手抛出去,砸在另一个蛮兵身上,两个人皆滚下山坡。另一人大叫着挥刀冲上,赵统一抖长枪,荡开大刀,借力一翻腕,枪尖便刺入了那人的肋下。那蛮兵一声惨叫翻身倒地,赵统长枪收回,借势避开另一个蛮兵的斧头,飞起一脚,将那蛮兵踢飞。此时启狼密林已冲到眼前。赵统向后退,启狼密林巨刀连挥,将赵统的长枪击开,赵统一反手,那枪如灵蛇般反弹回来,一下便抽飞了启狼密林的头盔,长发劈散开来。启狼密林大叫着疯狂扑上,他要靠近赵统,只有靠近了,他那样灵活可怕的长枪才能失去作用。可是赵统的身形比他快,两人的距离忽远忽近,启狼密林看准一个机会,合身扑上,举刀猛劈,突然觉得前胸被什么撞了一下,低头看去,雪白的枪杆顶在胸上,鲜血狂喷。

临死前,他想,这枪是什么时候刺入自己前心的,怎么会一点觉察都没有?

第三十一至三十五章

第三十一至三十五章

赵统一枪刺死启狼密林,伏身抽刀腰刀便要割了他的人头,后面几个蛮军抡刀挥斧拼命一拥而上,赵统被逼得边边后退,另外有人便抢了启狼密林的尸身向后走。赵统一见自己的功劳要逃走,不由大怒,抬手丢出腰刀,将离他最近的一个蛮兵穿透。得了这个空儿,他已将长枪重新舞动起来,有似雪舞梨花一般,一枪便刺死一个蛮军。眨眼之间,围攻他的六个蛮军全部被他杀死。此时他身边风字曲的兄弟们也冲了上去,护在他的身边。赵统一鼓作气,将启狼密林的尸身重又抢回,一刀斩下人头,悬在腰间,又向前冲。蛮军被他杀怕了,登时乱成一团。

在山坡上看着如猛虎下山般的赵统,王濬在山头上想道:“赵将军好偏心,原来在荆州时,我与陛下、诸葛乔、姜维四人一起学艺,他只打我们三个,不打陛下也就算了,他说得有道理,陛下执掌天下,可以不用武功。可是现在,明显他教自己儿子的时候,教得比我们­精­心,不然何以这个赵统比我小,可是武功竟似不弱于我了。还是水镜先生和诸葛先生好,教我们四个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学不会一样打手板,陛下那个小手肿得总象是馒头一样。”想着陛下小时那胖胖的小手,王濬不由得面现微笑。

旁边亲兵看着自己的校尉,不由万分佩服,大战当前,他从容自若,而且还笑了,这才是大将风度啊。

王濬看下面情况差不多了,在高坡上挥动了令旗。

敌军后路上,林字曲冲了下去,他们冲到三岔口时,敌人的后队正好通过,所有蛮军全部被包围起来。林字曲除留一个百人队控制三岔口断敌后路,阻敌增援外,其余主力则尾随敌人向南压缩,追着蛮军的尾巴猛冲猛打。

当敌军先头部队进入鹰宿崖中心地带的时候,火字曲从正面进攻了。《孙子兵法》有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王濬喜欢这四句,带新兵时,便用这四字个做了四个曲的代称,不过虽然风林火山四曲各有所长,但他对他们的要求却是每一曲都要实现这十六个字,每个曲都要做到行动飘忽,能攻善守,服从命令,敢于牺牲。所以今天虽然是第一战,很多士兵在此之前从没见过血,却依然表现出了极强的战斗力。而火字曲是四曲中­肉­搏能力最强的,他们的正面冲锋,丝毫不象没经过血的新兵。事实上,在江州时,为了训练他们的­肉­搏能力,王濬曾向陈到将军借他的亲兵来与他们交战。陈到将军的亲兵都来自白耳­精­兵,那是天底下最强大的步兵之人,没有什么人可以抵挡的。这样的对练,使王濬的新兵远远不同于一般人想象的那种散漫的新兵,正如王濬也绝不是一般人看到的那个散漫不羁的少年。

当王濬看到火字曲如同一柄大锤,正面与蛮军相撞,并阻住了蛮军的进军之势的时候,他松了口气,这一仗胜了。火字曲是这个口袋的底,他们面对的压力是最大的,只要他们能挡住蛮军的正面进攻,那么蛮军就只有败亡一途。王濬看着那些他亲手训练出来的新兵,他们没被敌人吓倒,没被鲜血惊呆,他们经受住了考验,他们冲下山,冲向自己所说的军功和战利品,没有一点退缩。此战之后,他们将成长为真正的军人。

随着火字营的正面阻击,山字营主力也沿着弯曲的河沟向河滩之敌冲击,弓弩开始发­射­,喊杀声响成一团,无助的惨叫声在山谷间回转激荡,震耳欲聋。

蛮人突然遭到箭雨的打击,有的大叫着向前冲,有的转身向回逃。首领战死,失去了统一指挥,弊端立时显现出来。不过,这支蛮军毕竟是一支久经战阵的队伍,而作为一个部落,他们往往是兄弟兵、父子兵,亲情所系,族规所束,自然相互间配合要比一般军人密切些,他们很快清醒过来,迅速组织抵抗,先抢占了河滩附近的小高地作为立足点,收拢人马,然后向王濬的部队发起连续反扑,打算撕开一条口子冲出去,但是有赵统带领的人马,他们的打算根本不可能实现,于是他们后退集结,迅速占领了鹰宿崖西北的无名高地。

埋伏在两侧山坡上的风字曲给蛮军的压力最大,他们的弓箭给敌军以极大的杀伤。蛮人结成阵向上冲击了几次,均被击退,只好退守。汉军四面八方围拢起来,他们以逸待劳又占了地势和人数的优势,虽然是新兵,却完全打疯了,每个人都象是不知道死一样冲向蛮军。在这种氛围里,初次见血使好多士兵不是恐怖而是疯狂。有的一刀砍下敌人的头接着还不停的劈砍他的身子,还要喘着粗气红着眼睛问身边的人:“我是不是一个出­色­的军人!”

蛮军终于无法抵挡这支打疯了的部队,只用了一个时辰多一点,他们便被分割包围切成一块一块的,然后被被歼灭、被压缩。战场在缩小,零星的战斗越来越少。最后被压缩到小溪旁和鹰宿崖西北的小高地上。此时林字曲已控制了鹰宿崖北山阵地,很快又攻占敌军后军主营,配合风字曲进行围攻,小溪旁的高地地势不佳,风字曲爬上旁边的山崖,居高临下覆盖­射­击,蛮军死伤惨重,林字曲乘机冲上高地。至此,鹰宿崖外围之敌被基本肃清。

但是鹰宿崖西北小高地上的敌人却还在疯狂的抵抗,显然他们想坚守到天黑,等待孟获前来驰援。这里地势显要,很难攻上去,而风字曲的弓箭也无法给他们太大的打击。

王濬自然不肯给他们这个机会,下午太阳偏转时,王濬下令发起了总攻,各曲都有部队运到小高地下面,把敌人围得水泄不通。敌人不断的丢石头掷梭镖下来。却打不退汉军这些新兵们初次被点燃的战意。

火字曲对这个高地实施主攻,军侯在最前沿指挥,鼓声一响,三个百人曲便冲了上去。敌人倾巢扑来,山上展开了白刃战。由于只有一面陡坡能够通向高地顶端,却被敌人全力封锁住了,后面部队冲不上去,已经攻上去的战士又因寡不敌众被压了下来。夕阳落到山后,山峦沟谷渐渐模糊起来。王濬决心已定,命令部队必须在今天解决战斗。一声令下,鼓声如雷,汉军将士拼了命一样,四面八方向上爬。陡坡处投入了大量的兵力。蛮军和汉军都拼了命,你砍倒了我,也我也再给你一枪。一个汉军将士被砍下了头,那蛮兵大刀还没来得及收回,已经被两杆枪刺透了前胸。一个汉军被斩断了手臂,他单手扑上去,抱着蛮人向山下滚,蛮人才将汉军推开,却发现自己已落入汉军军阵之中,才要重新将那断臂的汉军再拉入怀中,已经同时被几口刀劈中。更多的汉军发现了这个办法,他们狼一样扑入敌阵,拉出一人便向山下滚,蛮人的军阵越来截越薄。这时高地后面喊声四起,另一支部队终于从陡峭的坡后爬了上来,蛮军众寡相差太大,更是抵敌不住。围攻部队拼命冲上,将敌人全部消灭。

这一场伏击战,王濬消灭蛮军千余人,俘获三百余人,战场上受伤的敌军有一百多人,而自己死伤不足四百人。

“这一仗,打得真痛快。”赵统笑着前来复命。此时的赵统已杀成一个血人,他抬手把启狼密林的人头丢在地上,略带孩子气的向王濬眨眼睛。

但他却发现,王濬脸上并没有开心的神­色­,他身边站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亲兵,正是傅佥派回送信的那个。他谈然道:“你是痛快了,可是我却痛快不了,傅佥已经陷入敌阵,他给我送信,说我要是个男人,有一点人­性­,就带兵前去助攻。”

赵统脸上一阵黯然,却道:“那也是他不听校尉的命令,不知道军情真相,不听从校尉号令,自己逞什么强呢?”

王濬却摇头:“是我设计逼他去的,他那样的血­性­汉子,自然不会置都督于不顾,所以我只略微表现出一点不犹豫,他就受不住了。事实上,听到向都督被困,我就想好了应对之法,但是我不能指挥全局,只好用点计策。于是我用激将法激李丰独自引军去且兰,以李丰的聪明,想必他现在已经明白我的用意了。但傅佥却还不明白,所以他去孟获那里拼命,所以孟获才会放心这边的情形,才有我们这场大捷。”

年轻的赵统涨红了脸,望着同样的年轻的王濬,不可相信的瞪大一双漂亮的眼睛:“是校尉故意陷傅佥于险境的?您怎么能这样?他是功臣,他为得是都督,他九死一生前来报信,可是您把设计把他逼入敌营,您……”

“不错,他是功臣,他九死一生前来报信,我的确有些对不起他。你送我一送吧。”

“不送!”赵统气乎乎的道,却又反应过来,“校尉你去哪里?”

“你这样褒贬我,我自然没有面子,要去救傅佥了。我去见孟获,跟他打个商量,让他放了都督和傅佥。”王濬口气淡淡的,似乎只是去邻居家串个门儿,借个斧头什么的那么简单。

“全军启营么?”赵统兴奋起来。

“不,我自己去。”

“什么?”赵统大叫起来,“不可以!校尉,你才杀了孟获的千余人马,他会把你送进油锅的。你怎么能想象你才打痛了他们,就与他们和谈?”

“正因为咱们打痛了他们,才可能与他们和谈。”王濬还在满不在乎的口气,口角挂着笑,“你知道,孟获现在最少有近两万人马,而我们不足七千,都督的四千用不上,咱们现在还剩二千五多人。这些人并不在孟获的眼里。但是现在不同了,后军被咱们消灭了,且兰也将要在咱们手中,都督的指令被咱们彻底执行,而且形势一片大好。眼下咱们进可攻,退可守,实在不行还可以逃往且兰。在乱石滩这个地方,孟获的确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但在整个益州这盘大棋上,却是咱们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表面上看孟获占了绝对的上风,可其实是一个双活之局。眼下与他和谈,才会有效果。我离开之后,赵统你代行校尉之职,严守大营,不得随意行动,三个时辰之后,若我不回来,你们便后退十里再扎营。”

赵统上下打量着王濬,单腿着地拜了下去:“校尉,末将适才失礼,请校尉恕罪。末将愿代校尉前往蛮营,校尉留下来指挥才是。”

王濬笑了:“你去,你知道去了该说什么?你知道怎样才能换回都督和傅佥的命?不知道吧。赵统,军中不是讲义气的地方,军中也不是逞英雄的所在,军中的一切,皆以保全实力和打击敌人为目标。毒蛇噬手,壮士断腕,为了胜利,有时必须要牺牲什么东西,或许是你自己,或许是你的战友,但是这种牺牲必须要有价值。所以,只有傅佥可以前去闯孟获的军营,稳住孟获,所以也只有我可以去与孟获谈判,和他讨价还价。而你的任务,是保全兵力,实在不成,便全军后退,前去且兰。现在我们后路的蛮军已被消灭,退路完全打开。你完全可以带领全军逃走。保住且兰,就等于算收复了牂舸郡,南中的局势就还在季汉掌握之中。逃不是懦弱,逃的意志有时比留守还要顽强。你什么时候想明白这一点,你就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军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赵统点头:“属下明白了。”

“很好。”王濬点点头,翻身上马,带着四个亲兵,扬长而去。

赵统望着王濬渐行渐远的背影,缓缓回过头来,片刻间,他似乎已成熟了一些。他抬头望望天,似乎感到了自己肩上的份量。

他忽然扬声道:“全军迅速打扫战场,一个时辰之后清扫完毕,准备连夜出发。”

孟获没有想到胜券在握的时候,事情会突然发生这样的转机。当启狼密林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暴怒的把那个信使一脚踢飞出帐外。

想不到,他最看不起的一支部队,做出了让他最为难受的举动,启狼密林人虽然不算太多,但他们所处的位置相当重要,他们是包围圈外的一层保险,若汉军援军到来,由他们封上袋口,若汉军援军不肯前来,他们会进行阻挡,纠缠,使汉军无法迈开大步,而他就可以带人冲上去进行击溃他们。现在全完了,一口吞下汉军已不可能,王濬部可以随时逃走,而且他在路上反而可以对自己进行拦截阻击,虽然自己对且兰提前做了安排,但是能不能阻住汉军,已成了未知之数。

他懊恼而又愤恨的想着,启狼密林一族是那样的强大,怎么会失败的?难道他们的对手真的只是三千新兵么?难道是消息有误?

无论如何,他准备下达命令,不再拖延,先把傅佥这点人消灭了,然后起兵攻击王濬大营,再然后分兵一半前往攻击且兰城,虽然对且兰他提前做了准备,但眼下看来,他小看了季汉的这个王濬,那么他会不会也同样小看了李丰呢。且兰之战,无论如何不能打成攻城战,蛮人不善于攻城,而汉人却总喜欢把城墙建得高高大大的,依山而建的且兰更是如此。只希望李丰不是象王濬这样的少年天才,可以轻易取下且兰。

正在此时,他远处传来了阵鼓声。鼓声激荡,虽然不多,但在暮­色­里却传出一股苍苍凉凉的肃杀之气。鼓声不急,不密,每一下却都都敲在人的心里,让人不由不凝神,屏息,把目光投向那里。

难道说,汉军终于要出动了么?

迷雾和暮­色­使一切都迷迷蒙蒙的,看不清楚。

鼓声近了。

孟获终于看到那五个人、五匹马。

当先一个高大的士兵擎着一杆大旗,旗上写着:“汉江水校尉王”五个大字。他的后面,一个人,把一面巨鼓放在马鞍上,正在敲响。虽然离得极远,但孟获还是感到,那个人很年轻,有一股飘逸绝尘的美感。在他的左右和后面,三匹马包围着他。

难道他就是王濬?他怎么就带了么这点人?他的军队与启狼密林拼命就剩下五个人?这不可能。可是他自己来是什么意思?

他自己来了,大部队呢?他一定是识破自己的埋伏了。那好,他既然来了,自己也就不能放他走。当下孟获道:“全军现身。”

长长的竹哨声响起,从早晨就埋伏,一直到现在的蛮军早已疲惫不堪,哪知等到天晚,也没有等到汉军前来,也没有一场撕杀。此时听到哨响,一齐跳出来,漫山遍野都是蛮军,荆旗招展喊声震天。

王濬座下马被惊得前蹄立起,仰天长嘶。王濬鼓声聚停,他笑着拍拍它的头:“胆小鬼,几个蛮子就把你吓成这样。”四个亲兵在身边不由微笑,原来的紧张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前军三百亲兵此时裹着傅佥向后便走,来与王濬会合。孟获也不阻拦。自己这个能包围六千人的大包围圈,最后只网到了三百小虾米,实在是让人够泄气的,不过,捉到王濬,也算是取得一点成功。

若是拿着王濬的人头去汉军处,那些新兵会不会一拥而散呢?孟获目光里满是­阴­冷之气。

傅佥见到王濬,却没了原来的恨意,他看着漫山遍里的蛮军,再血气方刚的他,也知道若是王濬全军而来,只有死路一条。此时却有些恨王濬前来了。

王濬道:“傅军侯辛苦了。”

傅佥道:“王校尉,你这是?”

“才消灭了孟获一个千人队,杀了五百多,活捉了三百多,然后来和孟获谈一谈。”

傅佥欲待不信,却觉得王濬没有说谎的必要,欲待相信,却实在想不出他怎么会在这半天间打如此大的一个胜仗。他要和孟获谈一谈?谈什么?难道谈一谈就能解了蛮军之围不成?此时在傅佥的眼中,王濬不再是原来的那散漫的形象,他的样子充满了神秘。

王濬道:“你们在这里等着,一会儿蛮军散开之后就离开,不要管我。”

亲兵答应着。

王濬已独自策马向前了,鼓声再响,他依然是整个战场的中心,蛮族尖利的竹哨声和呼喝声无法压制他的鼓声,他独自一人,敲着战鼓,向孟获的中军冲去。

留守的三百汉军忽然应和着鼓声,大叫起来:“汉!汉!汉!”

王濬回眸一笑,傅佥打马而前,来到王濬身边。王濬将鞍上战鼓摘下,交到傅佥手中:“保重,不要再冲动了。”

傅佥大声道:“校尉,我与你一起去!”

王濬笑道:“不用,你把他们平安带回,我就念你的情。”说罢,他再不回头,打马如飞,奔上山来,高声叫道:“王濬亲身至此,孟大王容否一见!”

孟获喝道:“让他上来!”

王濬策马上山。只见各寨各山各洞的蛮人气势汹汹,各执刀枪站在一边,刀斧只擦着自己的头。他知道孟获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却不在乎,只如行于树林之间,旁人都是木石,那加身的兵器不过是些树枝藤蔓。他一边行着,一边暗数蛮人的数量,一面旗子代表一部,粗略一数,竟有二十三部之多,可见蛮王孟获的确有着极大的威望。自己这次不知能否说得他动,否则的话,只怕生死还真是难说的很。

前面门旗处,风卷大旗呼拉拉做响。数百洞主头人将领勇士两边摆开。一个人,身才高大,头顶嵌宝紫金冠,上面飘动着鸟羽长翎,身披缨络红锦袍,威风有如天神,不用说,定是孟获。背后两个随从,各捧着一口松纹镶宝巨剑,那定是孟获的兵器了,看样子,他也是一个巨力之士。若在战场上交手,自己能否敌得他住还在两可之间。

王濬想着,勒住座下马,拱手道:“前面可是孟大王?”

孟获冷笑道:“你可是来投降的?”

王濬哈哈大笑:“我不是来投降的,却是来送礼的。”

“什么礼?”

“大王一看便知。”王濬说着从身边取出一个方方的锦盒,正要上前,旁边一将拦道:“慢。”王濬信手把锦盒抛出,那人把绵盒接过,退后数步,转身交到孟获手中。

孟获面带微笑,信手打开,笑容登时凝固,盒中竟是启狼密林血淋淋一颗人头。

孟获将锦盒盖上,交到从人手中,突然大喝道:“拿下了。”

王濬也不挣扎,任他绑了,只是冷笑。

孟获恨恨的盯着王濬,眼中直欲喷出火:“信不信,我会砍了你的脑袋,做成夜壶!”

王濬道:“当然相信,你是蛮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有。”

“说。”

“能不能放了山下那三百人?”

“什么?哈哈哈哈哈--”孟获似乎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死到临头,还想着别人,这就是你们汉的人假仁假义了。让我放了他们,凭什么?”

“鹰宿崖有四百被俘的蛮兵。我们交换。”

“你认为我会同意么?”

“会。”

“笑话。我只要一挥手,你就人头落地,下面那三百人转眼就被杀光,然后我起兵北向,把你的人全部杀光,然后可以救他们出来。”

王濬心中一凛,好狠的孟获。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哈哈大笑:“你以为你做得到么?我来之前,便已下了严令,只要这三百人不能回去,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就把所有蛮军俘虏全部杀死,然后退军且兰。到时候,你就算是胜,也无法占到什么实际的便宜。”

旁边洞主金环三结突然跪倒:“大王,密狼部都是我们最­精­锐的战士,四百换他们现在二百来人,我们不吃亏,换了吧。何况自来汉人人多,蛮人人少,他们死点不算什么,若是那四百人死了,启狼一部可就灭族了。”启狼密林却是金环三结的外甥,一直是金环三结的强援,虽然对于旁人这一部无所谓,但对于金环三结,却还是很重要的。

孟获终于点头。他到不是可怜这四百蛮军,他想通过这些放归的战俘,查知王濬的真实底细。他一挥手,山下蛮军散开。仅剩的二百多亲兵簇拥着傅佥向北而去。傅佥连连回头,似乎在喊着什么,却听不到他喊得是什么。紧接着,鼓声再次响起,傅佥击鼓自然远远比不上王濬的手段,但鼓声激烈,自有动人心处。

一个蛮军头领道:“大王,汉人狡诈,不可相信。”

孟获摇头道:“虽然初见,但王校尉却不会在此事上欺我。来人,给他松绑。”

王濬揉着手腕,拱手道:“多谢大王信任。”

“不得不承认,”孟获上下打量着王濬,“虽然你很年轻,但你是个很不错的对手。在绝对的劣势下,你骗过了我,击败了我的后军,并且亲自前来,用你的巧嘴换回了你三百名士兵的­性­命。你赢得了蛮族王者的尊敬。”

“彼此。我自出师以来,经各种战斗数十百场,但能逼得我这样狼狈的,也只有你一个人而己。大王也也赢得了季汉校尉的尊敬。”

“出师?你的师傅是谁?”孟获饶有兴致的问道。

“惭愧。我的师傅,便是天下闻名的季汉大丞相,武乡侯,雍州牧,录尚书事诸葛先生。”

“是他。”孟获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少年居然有这样的来历。

“不错,我们四人同先生学艺,本领最差的便是我。”

“噢,你的本事已是天下少有,还有谁比你强?”

“有一人,神机妙算,智计过人,以微弱兵力守上庸城,令曹魏大将徐晃进退不得,无可奈何。”

“你是说寇封?好象他当不得此誉,是诸葛乔么?”

“不错,想不到大王身在南疆,对中原之事如此清楚。另有一人,孤军西向三千里,破西羌国,降雅丹丞相,锋镝所向,羌胡束手,少年英雄,世所敬仰。”

“姜维姜伯约也是你的同门?早知诸葛孔明本领出众,想不到竟教出你们这样的弟子,还有一人,可及得上你们三人?”

“那一人,我三人加在一起,也远远及他不上。”

“什么人能有如此本事,我却不信。”

“他少年成名,以仁义著于天下,北下南郑,以三寸之舌令张鲁交出汉中之地;南下荆州,在曹­操­孙权交攻之下救出大军;父亲病重,他独掌军权,北定雍凉二州,打下三分之天下;北魏来攻,他坐镇长安,以孔明掌军破曹丕于渭南;他屯良田,安黎庶,定西域,通丝路,执掌季汉,还于旧都,恢复五株钱,实行科举制,天下为之侧目,枭雄为之束手,英杰归之如江河赴海洋,万民从之若婴儿之附父母,如此之人,旁人如何能及得万一?”

孟获望着王濬,久久方道:“你居然,居然与季汉天子有着同门之谊,难怪你年纪轻轻,便能当上校尉。”

王濬一笑,道:“你在说我靠得关系当上校尉,不称其职么?”

“哪里,你若不称其职,天下哪里还有其他称职的将领。想不到,季汉居然有这样多的人才,难怪兀突骨他们会弃我而去。其实,我也一样,你们天子能做到的,我也一样可以做到,王濬,留下来怎么样?留下来,我可以同样封你为王。你在季汉,一辈子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王濬笑了:“大王,你说你可以做到我家天子所做的一切,你自己信么?如果我说我肯留下来帮你,你自己信么?”

孟获一张脸沉了下来。

天彻底黑了下来,四处点起了松明火把,照得有如白昼。此时孟获刻意显示自己的强大,王濬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摇动的火把,面上虽然镇定,心中却不由打鼓。蛮军果然势大。

时隔不久,山下一阵搔乱,火把照耀之下,一队队衣冠不整,伤痕累累的蛮军被放了回来。他们失了兵刃,大多数都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伤痕。看着他们,蛮军各部的将领们看向王濬的目光便变得更加凶狠了。金环三结不停把拳头攥的格格响,若不是没有孟获的号令,他会很把鼻头打在王濬的鼻子上。

孟获看着王濬:“你的人很守信用,但这不是我放你回去的理由。原来我打算杀了你,用你的人头去混乱你的军队,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是个人才,我不能让这样的人才回到季汉。留下来,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王濬苦笑道:“我有其他选择么?不过,我还打算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我想你放了我家都督。”

“得寸进尺!”

“故说八道!”

旁边的蛮将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了。

“条件是什么?”孟获现在似乎已不在乎王濬口出狂言了,似乎他说什么都是可能的。

“大王,我现在算是您的俘虏么?”

“不,你是我的客人,到目前为止,还是。”

“那么,我想吃点东西。你知道,从得知我家都督被困到现在,我一直在苦心算计,小心经营,生怕有一点点失误,会造成满盘皆输。大王,您把我累坏了,我想,您不介意请我吃点什么吧。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什么东西也没好好休息了。”王濬说着,似乎显出了一丝疲惫。

孟获大笑。显然,能让敌人坐卧不宁,胆战心惊,并且当面说出来,即使是他,也是感到相当开心的。

“当然,请。”

现在王濬自在的坐在中军大帐贵宾的位置上,孟获坐在主位,其他蛮将气鼓鼓的相陪。他们想不通大王为什么会对这个让他们遭受损失的小子这样以礼相待。

他们觉得,应该杀了他把他的头挂在营外的旗杆上才是正途。

王濬毫不在意身边敌视的目光,他拿着一个巨大的烤肘子,在上面洒上盐巴,然后啃得口角冒油,又毫不在意的用雪白的衣袖去擦。孟获哈哈大笑:“王校尉真­性­情,没有汉人那种假模假式,我喜欢。”

王濬却长叹道:“孟大王,我在这里吃喝,可怜我家都督却在谷中受困,让我好生不安啊。”

孟获道:“你若劝他投降于我,我自然也会给他吃喝。”

王濬大笑:“孟大王,我一直未曾小看于你,为何你总小看我等?”

孟获奇道:“我何时小看于你?”

王濬道:“季汉属下,岂有降敌之人?”

孟获道:“他不投降,只有挨饿,饿死在谷中,我还不用进攻了。而王校尉你的人马,没有你的指挥,不知他们能活多久。我大军一动,只怕整个南中都是我的。”

王濬哈哈大笑。

孟获不悦道:“我以礼待你,你却几次取笑于我,是何道理?”

王濬道:“我不笑旁的,只笑孟大王外强中­干­,小视我等。我承认,此战是我军败了,但贵军可是全胜么?不然吧,朱褒全军皆灭,被斩于乱石滩,八千军马灰飞烟灭。孟大王举全军之力困住我家都督,却失去了进军的最好时机,此时李校尉取下且兰,一纸安民告示,便能平定南中,孟大王岂有不知?”

孟获大笑:“王校尉太过自信了吧,益州此时乱成一团,各军心怀异志,马良困守孤城,蛮汉二族矛盾重重,危机一触即发,安民?只怕来不及安民,益州也成了本王囊中之物。”

王濬点头道:“我不得不承任,大王对益州情形有些了解,但可惜,有一件事大王不知道。”

“什么事?”

“我老师亲自带十万大军,到益州来了。”

孟获闷声道:“休得骗我!”

王濬不答。

孟获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复笑道:“他就算来到益州,又能如何?他安抚益州局势,没有半年时间只怕做不到,那时,牂舸郡、益州郡、永昌郡皆入我手,孔明又能奈我何?”

“大王当真一心想与季汉为敌?平心而论,大王,若是王濬与大王当面做战,大王胜算几何?”

孟获想了想:“你以诚待我,我自也不欺你。你此番攻我无备,故得小胜,若当面做战,人数相当,你我胜负当在五五之数。”

“大王果不欺我,正是五五之数。可是,我的师傅,神机妙算,算无遗策,强王濬百倍,大王可能敌之。季汉建国,东征西讨,所战皆胜,魏吴羌胡皆不敢正面其锋,大王独能抗之么?更何况,我季汉视蛮汉为一家,无论是下山的部落,还是留守的部落,无论是改汉姓的部落,还以依蛮俗的部落,皆一视同仁,绝无欺诈。大王定要起刀兵,举逆旗,将才得到一点幸福和平安的蛮族百姓再拖入战火不成?大王不要忘了,季汉国力正盛,天下无人可阻其锋,就算退一万步说,大王首战能胜,但季汉败一次,必会以百倍之力起身而攻之,昔日汉羌之间,百年征战便在于此。大王有信心敌住我师傅十年么?”

孟获哑然,所有的人都不再出声。

天底下,没有谁敢说自己可以连续十年抵挡由诸葛孔明率令的强大的季汉军队。在季汉,诸葛丞相的名字是智慧、仁爱、高贵和战无不胜,在其他国家,他的名字则代表强大、恐怖、危险和无可奈何。

“哼,诸葛亮是不会来的,他在长安,你不要骗我们。”这是金环三结。

“而且,蛮族是不可战胜的,他们是最勇敢的一族,从来不在乎任何威胁!”这是阿会喃。

“蛮族的荣誉是不可亵渎的。”这是董荼那。

“外强中­干­。”王濬哧得一笑,却继续在法码上加注,“大王,我家天子亲封你为蛮王如何?”

众人皆望向孟获。被天子亲封为王,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也就是说,他日后是南中的正式统治者,不再是只各部所推举的,名义上的王。

孟获心动了,那一刹那,的确动了。但他随之反应过来,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他受了封赐,那么他就站在了其他各部的对立面,他们虽然名义上受他节制,其实都是各行其事的。到时侯,只怕为了这个王位,南中就乱成一团了。可是,这的确是个很吸引人的提议呢。

“我拒绝。南中是由各蛮族部落组成的,它们的王是由各部推选的,而不是由天子任命的。”

众蛮将、洞主、大小豪帅听到孟获这样说,都松了口气。

王濬有些失望,让孟获上当还真不容易,但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向都督的­性­命:“且兰城的五千蛮军。”

才是四百换三百,现在是五千换三千,这个王濬还真是个做买卖的好手。孟获想笑,却没有笑,这的确不是件好笑的事,现在他体会到了,攻取益州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无论是向宠还是王濬,都不是好惹的,何况是天下知名的诸葛亮。本来他还想消灭向宠来立威。但是眼下这样做,只怕真得会惹怒诸葛亮,给蛮族带来巨大的灾祸。或许眼下听从他的,的确可以谋得最大的利益。可是,蛮族的荣誉感和眼下的大好形势,让他无法放弃眼前所得的一切。他终于下了决心。

“王校尉,你的确口才很好,你快要说动我了。我的条件也很简单,若交换,我要且兰城。”

“孟大王,你是不是过份了些?你该知道季汉的法令,宁失千军,不丢寸土。就算你把我和向都督全军活剐在这里,也休想让我答应交出且兰。”

“不可以么?”孟获口中带着巨大的威胁。

“绝对不行!”王濬的口气斩钉截铁。

两人用手撑着桌案起身互相盯视着,象是两头猛虎,目光在空气中交战。

好半天,孟获坐下来:“好吧。你既然这样说,我让一步。你先请向宠到我营中来。我可以放他的属下一命,不过他们必须答应从原路离开,不得再进牂舸郡一步。这是我的底线,我是不会放弃的。对于我来说,你们两个人抵得上数万人马,我可不想把你们两个放走再领兵来打我们。”

“那么好吧。”王濬想着,事情一步一步的来。先换走那些士兵,想来向都督是不对反对的,“我去谷中见一见向都督,大王不会反对吧。”

“自然不会。”孟获点头说道。

王濬道:“那我去见一见都督。”

孟获微道笑:“明天吧,我陪你去。”

王濬一夜没有睡好,他似乎总听到撕杀的声音。他不知道是风吹动松林的声音还是向都督在引军冲围,更或者是孟获不死心,去攻打了他的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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