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这是刚送来的南方蜜桃.....”
他隐约听到一句话语,在梦境中,无法看透跪在地面上的说话的男子,是何等模样。
他看着那个与自己如此相似的男子,或许还不及弱冠,眉宇之上,是还未褪去的青涩模样。
他坐在高处,视线落在那花厅之中的娇小身影,朝着跪在脚边的男子招了招手,示意将盘中的蜜桃,赠予不远处的女子。
将其中一颗蜜桃,轻握在手中,他咬下果肉,觉得嘴里泛开甜蜜的滋味,深深咀嚼,甜味胜过他尝过的一切味道,果香浓烈,黑翦分明的眸直勾勾凝视胶着在她地身上,她啃着蜜桃的模样很满足,光瞧她,不难猜测她手里那颗蜜桃到底有多美味。
她笑得多甜,他此刻在嘴中尝到的果香便有多甜。
.....
下一瞬,他猝然清醒过来。
又梦到了往事了吗?他暗暗问自己,只是空白的心,还是无法察觉其中的熟悉。即使他明白那个是过去的自己,而那个娇小的背影,却迟迟只有依稀可见的侧面,看那女子的姿态,也该是稚气未脱的年纪,如今也该变了模样了罢。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没有看到那个女子的真实容颜,却不令他觉得遗憾。
他忘记了一切,这是事实。而如今脑海中记得的名字,只有明月希三个字。他眼底需要看清的容颜,也只有她了。
他在这个地方,无须担心性命,出入这一座楼阁的下人,总共也只有三四人。他们对他恭敬有礼,想必是她吩咐下去,将他当成主子照料的缘故。
否则,他这样轻贱的罪人,如何可以得到这般的礼遇?
他的唇边,再度逸出一抹浅淡笑意,她的周到,令他骨子里对一切的陌生,稍稍松懈。
他清楚,这不是生养他的土地,否则,不会连脚踩的一花一草,都觉得那般新鲜。
这几天的日子,是他从离乡以来,头一次拥有踏实的时光,没有漂泊的不安定感、没有茫然的不确定性,他觉得心安,也觉得享受,更觉得珍惜。
他不想走。
她有两日,未曾来看他了。
这般想着,不觉有些怅然,他最终起身而走,漫步在那宽敞的庭院之中,他对她的离开,有太多的不舍。
即便,那是短暂的。
她是公主之尊,自然不该有太多的闲暇时光,浪费在他的身上。他的视线,漫游在天际,今日的清晨,光线洒落在他的眼底,却突然令他觉得有一份刺眼。
这个男人有一双和君默然极为相似的深眸,只是较为清明,没有君默然的内敛沉稳。
“为何不早说?这么大的消息,你们居然也敢瞒着我?”一个娇小的女子,身着粉色薄衫,藕色裤装,白色短靴,年纪不大,脸上的干练,却令人侧目。她大步朝前走着,仿佛有万分重要之事,一边疾走着,一边细细碎碎数落着身旁低着头的仆人。
“是左相大人吩咐的,不必惊动旁人.....”两个男仆低低压下脸,不曾想过玲珑看透他们的反常,果然是跟着公主数年之久的玲珑大人,一般人根本无法瞒住她的双眼。
“旁人?”玲珑无声冷哼,冷冷瞥视了他们一眼,一脚已然跨出圆形双门。“你们对于公主来说,是旁人不假,莫非我也是么?”
“公主少不了我,我要去左相府照顾她——”不想听他们继续废话,玲珑加快了脚步,蓦然想起了些什么,猛地停下脚步,嘱咐道。“你们不必拦我,也不必觉得为难,我自会跟左相说明一切。”
“是.....”两个男仆,终于停下追随的步伐,默默目送她坐上褐色大马,扬尘而去,才最终退下,走出了庭院。
一道浅浅的人影,从假山之后,缓缓走出,浮现在君湛清的清俊面容之上的,是一抹不知所措的愕然和震惊。
他的耳力极好,这是他发现自己并未一无是处的第一次。
她。莫非出事了?
左相府.....他呢喃着这一个字眼,淡漠的眼底,一丝游离的迟疑一闪而过,最终变成不容置疑的坚定。
纳兰璿眼看着君默然陪在她身旁整整一夜,可惜的是,即使服下了他精心熬煮的汤药,她还是不曾轻颤眉睫,睁开双眸。
床柱悬系的纱帐没有解下束绳流苏,仰卧榻上的娇人儿一览无遗,红裳底下包裹着玲珑有致的玉体,长发如丝绸披泄,即使她峨眉深蹙,仍是美得超凡绝尘。
君默然压下心底的不安和哀怨,猛地站起身来,目光像是一把磨得锋利的刀刃,狠狠刮过坐在一旁等候的纳兰璿。
那是一种陌生的刺痛,从胸口泛起,他蹙眉,将它忍下,它却越来越尖锐,扎在心头,扎得好深。
当疼痛还未褪去的那一刻,他的怒意无法宣泄,满满当当地迁怒到纳兰璿的身上。
他不是说精通医术吗?不是说可以救她吗?如果不能,他远可以及时将太医调遣到术国,来替她诊治,也不会耽误一刻的功夫!
“我不该相信你。”他彻夜不眠,那是因为等待她在清晨醒来,疲惫在他眼底无处可遁,阴冷的眼神,在下一刻隐去了。只是纳兰璿清楚地看到了,也明白他的真实性情,绝不可能在此刻,还可以宛如天神,温润慈悲。那双眼,冷得教人从脚底板窜起透骨寒意。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纳兰璿淡然道,将自己的情绪,压在心底,他与君默然对她的情感,无从比较。所以,就让他隐藏着,不成为她的阻碍。
他亦觉得满满无力,学医之后,看惯了生死,其实才发觉,太多太多的执着,不过是一场虚空。
救得了的,自然能救,救不了的,回天乏术。
纳兰璿将君默然的眼神看在眼底,想起过去的他,可不会如此狼狈——那是个人人都看好的少年帝王,温润纯良,令众人心仪景往,偏偏在旁人面前流露这等情绪,其实是万分狼狈之后的无奈。
他眼眸一凛,薄唇逸出叹息,背对着君默然,庭院内的景致,染上他的双眼,他却看不到任何颜色。
“你救不了的,这世上当真就无人可以救她不成?”君默然坐在床沿,收回在纳兰璿身上凝注的目光。下一瞬,眼神猛地一紧,一股炙热的气流缓缓从他身上过度而来,他的右手就搁在她背脊中央,像块烙铁般开始运功。
纳兰璿清楚,他是在为她续命,不过她的痛苦,并非如此简单,就可以终结。
两人沉吟不语,死寂的沉默,久久充斥在房间之内。君默然无声收回了右掌,眼看着她的身子,微微倚靠在他的胸口,那一袭红袍轻轻划过他的心口,软软地滑下去。
“即使你将所有的内力,传入她的体内,也是无果。”纳兰璿冷冷打断他的所有希望,君默然失声大笑,眼眸的光彩,只剩下阴沉。
在君家的天下,沦为楚家的权力之后,他曾经起誓,要救天下人于水火之中,要还君家,一个太平盛世。
如今看来,即使他当真可以稳坐皇位,成为声名在外的明君又如何?他得民心,治天下,救得天下人又如何?
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救了天下人又如何?
.....
“若可以,多想代替他受苦.....”他将她的柔荑,包裹在掌中,来不及深究,为何纳兰璿并未生出愤怒。
乌黑细长的青丝,无心地覆掩在她的脸及他的掌上,小脸的主人无知觉地沉沉睡去,掌心的主人却因滑顺的触觉而微微振动.....
她本该是他的,他缓缓抬起眉眼,在那一瞬间,脸色愈发苍白。她整个人身上的颜色几乎完全褪去,只剩下形体的模糊残影,就像遇见朝阳的烟雾,瞬间蒸发,看得他心惊胆战。
“并不是无药可解。”纳兰璿径自陷入沉思太长太长时间,若她隐藏在体内的危险,并非从脉象上看来的七情郁结。他眼波一闪,不再继续说下去,她的脉象平稳,像是毫无疾病,只是睡去一般安宁。
不过,若到了今夜之前,还不曾醒来,他真的怕她会长眠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