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赢不重要了。”他只要看她活得随意惬意,一如往日那个女孩快乐无忧,或许是他的选择,要她走了太过艰难的泥泞坎坷,但事到如今,他唯独不要看的,是她的心,开始苍老。她的情绪,依旧可以牵动他的心,他真心说道。
“你走到这一步,不要太在意起伏沉浮。”
“这是我如今唯一可以放在心上的事了,何时重新改朝换代,筹建明月宫,修养生息,将术地,变回术国的富饶昌盛。”明月希眼看着一叶翠色竹叶落于茶碗之上,漂浮在清茶之上,清新的气味,冲淡她的满目沉重。
“其他的,不必深想。”或许,想得太多,也无用。
纳兰璿迎上她的目光,视线却直接越过她的身子,投注在不远处。他在看何处,明月希随即抬起眉眼,追随着他视线的方向,微微失了神。
竹林最深处,有一座小竹屋,清浅的颜色,它的出现并不突兀,其实与竹林融为一体,似乎是它的主人,有着清淡的闲情逸致,才会在此欣赏黎明和黄昏。
“请进去看看,我有话要说。”
纳兰璿径自朝前方走去,明月希不知为何每每走近一步,心却愈发紧张跳跃起来。
是什么?
她却捽然,失去了紧紧逼问的勇气。
纳兰璿停在一旁,示意要她自己进屋,只是静候着,目送着她走入其中。
推门而入,她望向那深白色的窗幔,深吸一口气,靠往床边,视线紧紧锁在那粗糙木床上的那个男子,眼神渐渐氤氲。
她,其实听不到自己的呼吸,也听不到,那个人的气息。
她走了几步,仍旧与他有段距离,他赤着上身,胸前那一道道伤口,令她不敢再看下去。他闭着眼,面容无比安详,像熟睡,也像人往生一样无声无息,她想要确定他的情况,便坐上木床,看见他染血的胸口缓而规律地起伏,她大松口气。
“不确定是否可以救活他,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若不是那一夜,他尾随着明月希来到沙场之上,在收殓的前一刻,停留在鹰的身旁。
他的确奄奄一息,甚至有一刻间,失去了呼吸。
与,死人无异。
“他没事了么?”她低声问道,张眸看他,那双晶灿得像正在穿透他的灵魂。
“只要他放不下一天,就会好好活着。”放不下的是什么,彼此心知肚明,他没有伤害她的恶劣习惯,只是想令她清楚了解,不必再自责歉疚,觉得对鹰亏欠。
她对鹰,给予了信任和重视,没有人可以责怪她。
“我只是想知道,为何你拥有最高超的医术,却从不告诉我?”她捽然回转身来,眼神之中的犀利,那么熟悉。
他当然不能奢望,她永远都无法发现这个秘密。当年的他,若不是急急下山回到纳兰家,也不会有后来这一段际遇。
他在十五岁那年,就在灵山学医,从不自负宣扬自己的医术,那只是一段放下的前尘往事而已。
“我学的,到底是医人之术,还是伤人之术,连我都不记得了。”他淡然一笑,那不是他的本领,他不愿承认。这一生之中,他可以救多少人,屈指可数。
“我真正害怕的是,救不了我最想救的人。”他直直望入那一双清洌眼眸之内,语带深意,明月希却清晰看透,他强装镇定之后的一丝阴霾。
那是,他从来不愿提起的苦痛。他那双淡眸,为她映上了笑意。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明月希凝望着他这般的表情,却有一刻间,心扉透彻的情绪,她想说什么,接触到他的眼神,所有的声音都消散开来。
“鹰没什么好担心的,相反,我要担心的人——”纳兰璿沉吟许久,最终选择将事实告知,烟波不闪,宛如不起涟漪的平静,无波的话锋,指向了她。“是你。”
明月希知道他是认真的,他的神情,她只需一眼,便可以看透这件事,是如何艰难。
她最了解她,眼神交错,话都不必说。她也没有一分慌乱,仿佛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她感受不到一分危险的逼近。
她紧抿的唇缓缓松开,扬起一抹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 “你说下去,我在听。”
他害怕从她眼中看到一颗颗陨灭的小小希翼,但是不将真相吐出,他的心,更加无法安定。
“我不敢以医者自诩,那是因为,我迟迟找不到,如何挽救你的方法。”
无能为力,有心无力,那是他如今的心境。
“我们都以为他死了的鹰,你都可以救活了,莫非你生怕我,要死在你手中么?”她随口谈起,却是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那是属于他的,恐惧。
她如此平淡地问,一瞬也不瞬地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
“你跟鹰不一样——”那种刀剑之伤,有迹可寻,皮肉之伤,在骨肉之中,经脉心搏,他只要尽力,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但她身上的,是毫无痕迹的,伤害。
闻言,明月希的眼神,渐渐沉下来,宛如深邃大海,她安静地坐在原地,一句不说,漫无边际的死寂,充斥在这一座小小的竹屋之中。
他看来,的确是没有一分把握。
这次,仿佛当真是棘手的。
……
“皇上,明日便是打击术地那些放肆之徒的大好机会,他们刚刚结束一场战事,如何比得上我们士气十足的境况?!”
白羽在前两日,便来到这一处边城府邸,亦是皇帝短暂停留的居所。他此刻伫立在皇帝的面前,皇帝伸出手,示意要他坐在旁边的位置上。
正对着他的男人的脸虽然年轻,眉宇中却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重威,俊美的轮廓本该因为嘴角的微笑而亲切,却因为眉中带煞而让人只觉心寒。
“朕若是发动了战事,就只有输赢两种结局。”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会失去她,这是必然。
“皇上不想赢么?”白羽看不透他的顾虑,他虽不是好战的君王,但也不会让任何人,挑衅他作为天子的尊严。有如何对术地的一干人等,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退避?!
“即使赢了,但这里不好受——”他缓缓伸出手,袖口无声滑落,苍白五指,轻轻抚上胸口的位置。
“皇上,真的不再考虑了吗?”天子的决定,无人可以质疑,即便他跟随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这等超出常人的权利。
“向外宣布,停战罢。”
说完寥寥数字,君默然垂下眼睑,琥珀色的光华,渐渐消失其中,再无,一分暖意。
这并不是妥协,而是保全。
“朕或许是变了。”
以往的每一步,都是咄咄逼人的进攻,他急不可耐地要在她的口中,听到她的回应,他将最大的信任交给她,却又不放下红颜祸水的顾虑。
他是矛盾的,只因他是天子的身份。他无法不惜一切,失去理智的给任何人,一段平常的感情。
若是他的感情,会无形蜕变成一把尖利长剑,伤害了彼此,是不是该放手了?!
“只是有些事却是刻骨铭心,即使想忘,深烙脑海的回忆是永远消抹不去,直到断了气息,魂魄飘入暗阴地府,饮下忘却的孟婆汤,才真正解脱。”
他低低说道,无限感慨,幻化为惆怅的喟叹。
……
幽罗国。
“王爷,请您务必要仔细疗养身子,不可再牵动伤口了……”老管家望着狠狠皱起眉峰的男人,说得万分恳切。
此刻项云龙重重喘息着,眼底尽是愤怒的火焰,胸前的伤口,还未痊愈,却已经流血不止的情景,十分骇人。
仿佛那血泉,就要在下一瞬,流光了,淌尽了,断了气息。
心似乎就要碎了,他吃痛的闭上眼,只是立刻看到那一幕,她一身银色耀眼甲胄,匍匐蜷伏在地,她忧心忡忡地捂住赢呕血的唇,眼泪几乎要滴落下来的模样。
下一幕,是她手中的长剑划破越发浓厚的云雾,剑尖直指他的喉咙。
如今,是否可以登上那皇位,已经不是他所在意的了。是他错估了她的实力,是他大意而为,如今的一切,即使觉得愤怒,却也不会安静地卧病在床,让任何一个不在他统一战线的小人,在暗中窃笑调侃。
他,从来都不会是任何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他是山林中的野兽——呵,他曾经听他们在背后,这般议论,虽然说出这句的人,早已下了地府。
但如今,他同意这样的评论,所以他不能成为无能的病猫,在床上等死。
一百日的时间,怎么可以虚度?他可不愿意,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呐。
“王爷,你还未用膳吧,老奴去教人准备。”老管家背过身子,他不懂政治,自然是自己的主子,就要悉心照料,这是他心中的道理。
虽然每个人都说王爷是再世魔鬼,但他去觉得,他除了有时候手段狠绝了一些,到也不是个为难相处的男子。
老管家细微的抱怨当然没逃出项云龙的耳朵,他本该出口斥责,但反常地,项云龙竟然露出淡笑,钱得不着痕迹。
“我要留的人,他们怎可能带得走?”
她该知道的,一旦与他车上关系,就无法如此简单就扯裂。
既然世人习惯了早下定论,那么,恶人的劣迹,是否再添上最后浓重的一笔,也无人会在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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