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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没有人这样对你说过吗?”连明彥的声音冷如冰,态度也很冷漠,表示他是认真的。“没有人知道你心里在想甚么,笑跟哭差不多,随身带着一把尺测量着和别人之间的距离;而且,才十五岁,就一脸二十五岁的滄桑冷淡,对甚么都好像无动于衷、没所谓。我真搞不懂,你这样也算是青春吗?”

我别开脸。何止他不懂,我自己也不懂。何以同样的青春,却有那样落差甚大的存在?我何尝喜欢这样的自己?我只是不得已。我像那片天空,和它同化成忧郁的颜­色­;生死都是一团槽,生和灭、光灿或黯淡,都不是我自己所能掌握。我无法向前看,只能仰头,再低下头,面对一个糟透了的世界。

未来对我来说,虛无縹緲得教人不敢想。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改变我的人生,拿甚么交换现实的梦。憧憬太遥远的虛幻,对我是无意义的;編织太美的梦想,对我又是奢侈的。

这样的我,当然不懂。不懂人因何而生、为何而灭,生从何处、死归何域;不懂情是何物、梦生何处,爱恨憎痴怨又代表何慕。我只能低顺应命运的乘舛拨弄,为自己的天生既定悲伤无奈。

我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我无能为力。就像命运摆布的那个陷阱,那最初最美的江潮声,引着我踏入不该的墮落;而我只能,任由冥冥的摆弄。

“你怎么不说话?不反駁我?”等不到我的反应,连明彥更显得躁怒。

他生气的方式是很特别的,冷冷的,用眼神冰死人。这时的情绪,却多了一点躁动。

我仅是沉默着,既未承认也不否定,算是一种无言的回答。任由他去疑猜。

他说的并没有错。我的确是那样的人。我没有一般少女对青春的憧憬,也缺乏了对生命的热情;我对事情无动于衷,表情里带一点无所谓,那是因为我觉得茫然,我的未来没有方向。

我的心是封闭的,甚至连去爱一个人都让我觉得艰难,所以,我习惯和人隔着距离,让自己不必活得那么吃力。并不是我不愿展露开放的心灵,而我,我怎么去对别人形容,江畔那随着季节更迭,春夏秋冬各会吹来不同刺骨或令人窒息的寒风与躁息?

这太麻烦了。所以我选择一个比较方便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我没有力气解释太多,所以养成一种无动于衷。我何尝喜欢这样的自己?我只是,无可奈何地选择一个花费较小力气的生活方式,然后,我的­性­格与眼神表情,便依循这个方式塑变而生,慢慢地冷却成形。

“你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不开口反駁我?”连明彥再蹙起眉。我的不坦诚,令他不耐;我的太坦诚,反又使他觉得不愉快;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否认或附和。

他不习惯别人对他这样的沉默。他所处的世界,欣羨的、赞美的、称仰的、鼓动的,一直是很有反应。

他不知道,无言,有时其实是一种无可奈何。

“我何必反駁你?你本来就是满口胡说八道。”这人间,并没有所谓的真实与虛妄,而上天也没有规定人必得诚实无欺地过日子。假作真时真亦假,我想,我不必太认真。

连明彥对我的观感他自己并不确然;他看不进我的眼里头。

“你──”他湊近我。“你实在真不可爱。”

我扯扯嘴角。“你还不快走?你应该没有时间跟我抬槓才对!”不管他看透或没看透,我想与我是无关的。

我们耗得够久了,久到我觉得自己的­精­力都耗尽,快要站不住。我渴望听到那潮声;又催醒自己该离开。

“喔……好吧!”连明彥沉吟了一会,抬头看着前方。“我先走了。不过,我奉劝你一句,没事少跟这些愣头愣脑的无聊大学生闲扯,只是白白浪费时间。”说得认真,一貫他少年心­性­的才高气傲。

摆脱了他,我如释重负。先前他还说“不急”──即使事情急迫,他也只让人看到他的从容。

剩下我一个人。佇立在这偌大的世界,茫然的感觉侵袭而来。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该走哪一条路才好?只能抬头,再低下头──这一低头,顿然叫我看清了很多事。重重一声叹息。

仅那样一低头,就叫我畏缩退却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甚么?究竟在期盼甚么?我怎么能有这种荒谬的情绪、不实的幻想?

“沉若水,你到底在做甚么?”我喃喃问着自己。

我想是该离开。

走过一个穿堂时,过堂风吹过,风吹发扬,捲乱了我的思绪。我立在堂中,静静等风止息;低着头的我,感到无助的悲哀和挫折。穿堂那头,迎着我,颳起第二道风。

重抬头,但见一个人影随风出现在那里。

我记得的那双眼。

“沉若──”我要找的江潮远,含笑地站在我面前,含住了我同他江潮的那字“水”。这便成了他呼唤我的方式。“你来了。我在等你。”

仅就那么一句话,我知道,我这生终将陷入深深的那墮落。

“这个──”我把纸袋递给他。“那一天,很谢谢你。”

那晚的记忆带着黑夜的暗,一帘雨的想像,回声兀自震漾。

他平淡望了袋中一眼,随意将袋子托在手上。没说话,仅用一个眼神,示意我跟着他;无须言语,我就那样明白他的眼神,默默跟在他身旁。

他似乎不是一个太多话的人;即使是深刻的感情,大概也不会用言语表达。穿过穿堂,转个弯,进入邻棟并连的大楼。

“潮远!”刚要上楼,宋佳琪由走道那头忽然出现,出声叫住他。随即看见一旁的我,脸­色­微微一怔,感觉丝意外,很轻微。

“佳琪。”江潮远泛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看见宋佳琪,他的表情是欣喜的,他或许欣赏他的才华;但我想,他大概也爱她的美。

美的事物是永恆的喜悦。宋佳琪的美,是华丽、高雅的美,是赏心悦目的美;不像我的滄涼,附着青春的忧郁。

“好久不见。你好。”我笨拙地打招呼。

宋佳琪优雅地还礼微笑。柔声中带着甜润,说:“你好。我记得,你是明娟的朋友,若水对吧?你跟明娟一起来的吗?明娟呢?怎么没看到她?”

“不是。明娟她并没有……我──”回答得有些难。

“是我请她来的。”江潮远接去了我的为难。“上回我们偶然遇见,谈起我早先在音乐厅演奏的曲目,我就请她有时间过来。”

他无须隐瞒;没有经心宋佳琪眼眸里模糊的疑想。对他来说,我太小了;他的眼睛看不见我。我是那样地渺小,那样地不起眼;微渺到使他根本无庸考虑得太深太远。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是泰然自若的。

“原来如此。”宋佳琪又微笑起来。点头说:“那你们去吧。我不多打扰了。”态度显得很客气,处境分明。“待会见,潮远。七点钟在陈教授家的聚会,可别忘了。”

娇丽的脸庞,不经意地流露出属于两人天地的亲密俏皮。

“我知道。”江潮远会心她的俏皮,笑起来。

他的眼神在对她诉情,宋佳琪不知是轻忽了,还是不懂或不在意,转身离去。他露出一抹寂寞的颜­色­,但只一剎那,那双眼,又似夜一般的黑魅。

“来吧。沉若──”再一次,他唤着我,含住了同他江潮的那个“水”字。他自己也察觉,但仅是笑了笑,没有作解。

走到了琴房,他开门让我进去。

我第一次这么近身靠近一架鋼琴。漆亮的琴身反映着我,怯卑的轮廓;我简直不敢伸手去碰。

他打开琴蓋,朝我倾了倾头。我犹豫又犹豫,默默摇头。

他坐下来。修长的手,宛如和风,在琴鍵上轻轻拂过。我不知名的曲词。弹了几个小节,他便停下来,往里挪动,侧过脸来;我微迟疑,坐在他身侧。

“试试看。这就是你感受到的琴音。”他轻轻拉住我的手移到鍵盘上,推动我的手指轻敲着琴鍵.

我很快缩回手。拉住我的手那剎间,他似乎微怔了一下,感到意外。那只是很短很短的一瞬间。他许是感到诧异,对我不符合年龄青春的粗糙双手感到意外。

我想更接近他,想了解有关鋼琴的一切,但此刻,看望他修长的手,对照自己一双劳动粗糙的手──我以为往前进一步的几呎距离,急速地倒退好几光年的距离。

从地球到月球,要三十八万四千公里。即使我不眠不休,一辈子也走不到;太远了,我们之间的差距。

“江……潮远先生──”我心中一直梗着一个疑问。我查问过了,江潮远十七岁时就夺得多项国际鋼琴大賽的桂冠,被惊为出世之才,譽为“东方的莫札特”,是国际各知名交响乐团争相邀请合作的对象,国际知名的古典鋼琴音乐家。这样的显赫背景,怎么会无端地改編流行的乐曲,且在个人演奏会上一连的古典曲目之后演奏?

虽说现今乐壇盛行着古典与流行的狂想的跨界音乐,一些学院鋼琴家被塑造成明星,争相地投入。但我不懂。我知道,他不是属于那些的,不能那样算。

“不为甚么”。明白了我的疑问,他神态一片淡然。“只是觉得那首曲子很美、很滄涼。头一回不小心听见,就觉得很喜欢,很想经由自己的手将它弹奏出来。你觉得不好吗?”

“不……我根本不懂……”

“那么,你喜欢吗?”

“我不知道……”我摇头,说不出喜欢或不喜欢。我只是感到心弦被震动,催着我想掉泪。“那旋律,像是在悲泣和哀啼,哀涼悲伤,好像有谁哀哀地在诉说他的无奈。”

这是十五岁的我,所能了解的局限。

江潮远默对着我。我的棕­色­眼珠,他夜深黑漆的眼睛,又一次交看进里头;里头有一些游移的懂或不懂。

他双手突然在琴鍵上一震,弹起那首悲涼的曲子。

距离这样的近,哀涼的曲调就像帖在我耳边倾诉,更教我感到惊心。我退站起来,跟着迴旋入他的忘神。

琴声引来许多人观望。发觉是江潮远,争相传告,引来了更多的人,围堵在琴房前廊,结挤成密实的墙。

泜潮远察觉,不等曲调成章,戛然而止。他安静地转身,情带冷淡地扫视琴房外那些人;人群讪讪地退走,三三两两的,再无任何徘徊。只除了一个例外。

那是他的未婚妻宋佳琪。她当然可以不必走,因为她是最特别的。

“我是不是打扰了?”她含笑问道。不等回答,便很自然地走向江潮远,坐在他身边,手指轻声弹奏着琴鍵,和他相应合。声音带笑说:“你在指导若水练习?难得你会主动这么做。爸千说万说,好不容易才说动你点头,你也只肯答应一个星期来一次。看来,你一定很欣赏若水的才华喽?”

“不是你想的那样。”江溯远微笑摇头。“我只是感觉到一些共鸣而已。”

“共鸣?”宋佳琪听得迷惑。她不懂。

我知道江潮远指的是甚么。他在说那首他一听便觉得心受悸动,而将它改編弹奏的流行曲目。

但意外的,江潮远却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多做解释;那个笑,没有縹远,有些寂寞。

我变得不懂了。他的眼里看的,映满着宋佳琪;她就站在他面前,依在他身旁,他为何还会露出那种神情?他的世界那么广阔、那么大,他的眼神却又为甚么有时会变得那么远?

宋佳琪尴尬地掩饰甚么似的笑一下。有我在,有些矜持和教养她不得不维持。我是一个妨礙.

“我想……那我先告辞了。”我觉得还是离开的好。

“等等!”宋佳琪叫住我,起身将我拉到琴前。脸上的笑容始终亲切地附着。“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潮远主动指导你练琴,这是很难得的机会,你不必在意我。来吧!”说着,鼓励地望着我。

“我……我不……”那嗫嚅不安,直比我內心的难堪。

江潮远慢慢地,以分解的动作弹奏简单的节奏,侧身向我,眼神鼓励着我。

“就照这样,试试看。”

我迟疑着。避开宋佳琪疑惑的目光,伸出粗糙的手,强忍着令我难堪的汪视,笨拙地触碰着琴鍵.琴身发出像即将断气的哀鸣,鸣咽着求饒,反映着我难堪漲红的脸容。

我以为宋佳琪会说甚么,出乎我意料,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对我笑了笑,说:“你们慢慢练。我还有事,不打扰了。”

那若无其事的笑容,比讽刺我还让我挫折难过。她伸手拂开散逸的发丝,手指修长纤细,玉白柔­嫩­,天生就是一双艺术家、适合弹琴的手;我强烈感到自己的卑微,觉得自己渺如尘埃。

剩下的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眼眸空自相对,陷入一片难堪的沉默。我想逃,身体却宛如被钉住难动。我果然还是没有那种天赋才能;我生来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不管靠得多近,地球到月球,还是遥隔着三十八万四千公里。

“那──”我站起来,划破沉默的突然。“我想我该回去了──”挂着不自然的微笑。

随即匆匆地──应该说是用逃的,半跑着离开,冲下楼去。眼眶凝满泪,模糊了视线;我努力想将它逼回去,想赶走內心的难过酸痛,不愿去面对自己的可悲可怜。

但是,泪水是那样关不住──我以为,我会流满面;但没有,我没有掉下泪。我只是快步地逃着,急切想离开这个地方,找个没人的荒僻之处躲起来,舔舐流血的伤口;野生动物都是这样的,不是吗?孤独地躲起来,面对自己的伤口。我也只能依循那么的方式,悄悄躲起来,舔舐自己心口那一团淌血的烂­肉­。

我没想到的是江潮远竟然追了出来。

“沉若──”叫声在弯道的角落追上我。

我低着头,他停在我身前。我感觉得到,那夜黑深邃的眼神俯望着我;它在检视我的顫抖。

“沉若──”像海潮的声音在呼唤。

没有。我没有哭。

我抬起头。眼底­干­­干­的。

他俯看着我,月一样淡而远的表情。他知道,甚么都不必说。从初见面,这就是我们相处的方式。

“这个──你拿着。”他给了我一张记着地址的纸条。“下次到这里来。”

他看出了我的自卑,看出了我在人群之前、在宋佳琪面前的自惭形穢,虽然他甚么都没有说。

我摇头。“你不必对我这么好,我们并没有……”

我想说“我们并没有甚么关系”,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亲戚,甚至还谈不上相识,他不必、也没有理由义务安慰我的伤口。

“你是我的小小朋友。”他将纸条塞进我手里。“一定要来。我会等你。”

小小朋友?

是因为年纪吗?因为他的人生,是我人生的两个重叠?

是的,他一直是这样地看我。

他并没有想得太多,并不知道,十五岁的我也有着青春的爱念思愁;他没有想到,情之所钟和年龄立场是无关的;他也没想到,这样的我,会因为那个江潮,对他一念成痴而情氐执着。听过了那个最初最美的海潮声,我的心弦便不再为任何人扣动。

这些,他统统没想到。他当然不会想到,在他眼中,我是那么微小。他一直是那样看着我;我只是他小小的朋友。

他不知道,不知道我以甚么样的心情看着他。

我想,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关于我的心情,难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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