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皇室血统
我的二哥沐止薰最近迷上了一个民间女子。
我去御花园采莲蓬的时候路过凌霄殿,看到他还直挺挺跪在殿前,急的身边一群太监宫女围着他团团转,跟一群拉磨的驴似的。
我抬头望了望天,这炎夏里大日头的,都能把莲池给照成温泉喽,还是冒烟的那种,他竟然就这么跪在日头底下。难怪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觉得他那一头乌发似乎有青烟在冉冉升起。
我还是很同情沐止薰的,我觉得如果我是他,我肯定不会挑这种一天里最热的时候给自己找罪受。其实他完全可以在半夜里晒着月光吹着凉风哼着小曲儿皱着他的小眉头,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跪在殿前给老头子看,这样老头子估摸着就算很想陷在哪个妃子的温柔乡里欲仙欲死,想起他这个最爱的儿子的时候也会悲催的不能人道。
我一边想一边偷偷的笑,不是笑老头子的不能人道,而是看到沐止薰那惨样就觉得心花怒放。不是我心理阴暗,可是我不幸灾乐祸就对不起我和我娘这些年受的憋屈。
所以我一边哼着歌一边故意慢慢的飘过沐止薰身边。太监宫女朝我行礼:“永仁公主。”
永仁公主是我的封号,我揣摩老头子的意思是希望我永远仁慈,他那双因为纵欲过度而浑浊的眼睛在看我的时候倒是分外犀利清明,我那点恶毒心思被他看的比沐凌霄最喜欢的琉璃镜还要透彻上三分,所以大概才给我这么一个封号。
我矜持的抬手让奴才们起来,然后假装惊奇,蹲下身子研究沐止薰的表情。他的下颚绷的紧紧的,饱满光洁的额头有汗珠滑落,脸色苍白。嘿嘿,我笑的很假,然后说:“二哥,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小妹劝你别做无谓的挣扎了。”
沐止薰轻轻扫了我一眼,就那一眼,让我在大热天里生生打了个寒颤。所以我说我最恨他永远做出这么一幅蔑视天下苍生高高在上的骄傲样子,如今都沦落到跟一只狗一样的地步了,看我的时候好像还是在看一只自不量力的可笑蚂蚁。
我在心里发誓:沐止薰,有朝一日你落到我手里,我一定把你这双漂亮的不像话的眼睛挖出来,看你拿什么瞪我。
这么一想,我又得意了,于是很大度的不计较他那凌厉的一眼,拍拍手站起来,蹦跶着越过他身边朝御花园的莲池进发,还不轻不重的踩了他平铺在地上的袍裾一角。
到了御花园,莲蓬没找到,莲花倒是怒放的一塌糊涂,红红粉粉的闪花了我的眼。我两只脚蹭在池塘边上,伸长了脖子凑到那丛莲花里找莲蓬,还要平衡身形以免栽到池子里面去,很是艰辛。我一边找莲蓬,一边寻思以我这如此柔韧的可以捏圆搓扁的身段,负责教导宫中舞姬跳舞的云尚宫会不会私下里收我做徒弟。
结果云尚宫没有来,倒有别的人看不下去我这摇摇欲坠的姿势,甚为好心的提醒我:“沐薏仁,你在干吗?”
一听这又甜又腻又黏跟烂柿子一样的声音我就知道是谁了,我把头从莲花丛里拔出来,扭头一看,沐凌霄斜靠在一艘小画舫上的美人榻上,旁边两个丫鬟在摇着扇,榻边的小几上还放着进贡的时令鲜果——好像是荔枝。我的口水要流下来了,荔枝果然比沐凌霄那张碍眼的脸可爱多了。
沐凌霄是沐止薰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两人都是老头子如今的宠妃菊妃所生。我娘亲曾经跟我说过:佛语曰众生平等。我小时在每次被沐凌霄欺负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时候都会愤愤的想:这话纯粹是扯淡。既然众生平等,凭什么都是公主,她就万千宠爱集一身,我就过的比冷宫里的废妃还凄惨,连名字都不如人家。你听听,沐凌霄,封号凌霄公主,多么华丽震撼的名字,虽然凌霄花是攀附着大树的,但好歹它也是朵花不是。我呢,沐薏仁,我还沐花生沐红枣呢!可是随着慢慢长大,等到被欺压的惯了,我就对众生平等这句话衍伸出了另一种奇异的理解,就譬如老头子的父爱,统共就这么一点,量是不变的,既然都给了沐凌霄,给我的也就相对少了一点,但是无论如何他都只有这么一点爱,万不能凭白又多出许多爱来,所以只能在我和沐凌霄之间此消彼长。这么一想,的确是很公平的。后来我把这个理解说给我娘听,她红了眼圈看我,我就再不敢说了。
“喂,沐薏仁,本公主在叫你呢。”
好吧,虽然沐凌霄从来不叫我三姐,可是做姐姐的不能和小辈计较不是,所以我拉动嘴两边的肌肉,熟稔的拉出一个完美的姐妹情深的谦恭笑容来:“四妹,好兴致啊。”
的确是好兴致,怎么这兄妹俩都喜欢大日头的出来溜达。
沐凌霄那小画舫晃啊晃,只可惜没翻船。她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直叹的我担心她来不及换气,然后她说:“止哥哥还跪在凌霄殿前面么?唉,不过下了一趟江南,怎么就爱上了一个民间女子,听说是叫杜兮兮是吧?他也不想想,父皇肯定不会答应他们俩的。那杜兮兮也真是不知好歹,一介贱民还妄想攀上高枝,害的止哥哥被父皇责罚。唉!”
我盯着荔枝,被太阳晒的有些昏昏欲睡,只等着沐凌霄唏嘘感慨完这一番好赶快坐着她的小画舫随着水飘走——最好直接飘到往生河上去。可惜沐凌霄喝了一口冰茶润润嗓子,又继续说:“所以我们做妹妹的,绝对不能眼看哥哥陷于情爱,将大好前途付之一炬。如今之计,只有挥剑斩情丝,如果杜兮兮没有了,想必止哥哥消沉一段时日后自然又会重新振作起来的,你说对吧,沐薏仁?”
听到这里我总算听出一些眉目来了,我就说沐凌霄以往看到我就跟看到个透明的屁一样,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和我姐妹情深,原来是自己没那胆子,就想借我这把不怎么好使的菜刀去杀人。
你会为了一个天天欺负你践踏你羞辱你的人做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傻事吗?不会。所以我嫌弃的看了她一眼,鼓励她:“很对。四妹你果然蕙质兰心,三姐相信你一定能想出办法救二哥于泥淖之中。”说完话我准备慈爱的拍拍她的肩膀以肢体动作加强我对她的期望和信任,不过她飘在水中央,拍不到,所以我只是拍了拍手,继续把头塞到莲花丛里面去。
小画舫扑腾着水终于飘远了。我没找到莲蓬,为了不白来一趟,于是折了几枝莲花。
从御花园到我和我娘住的落霞阁还是有段距离的,我怕莲花一路被这毒辣的日头晒着会焉了,只得挑僻静阴暗的小路走。
苍天可鉴,如果我知道在这幽暗僻静的小路上会碰上这么一出戏码,我就是被晒的和这荷花一样焉巴,我也不会挑近路走。
这出戏的女主角抖着她那柔弱的嗓音凄凄惨惨的呼喊:“别,大皇子,您不能这样……”
我掏了掏耳朵,觉得她用这种声音这种语调这种句式企图抗拒一个野兽,很有一种隐晦的催|情药似的欲拒还迎半推半就的味道。我把身子藏在灌木丛后面,透过树枝缝隙看去。
呀,那男主角不就是我那大哥沐修云么?想来他此刻应该是扮演那只野兽,钳着人家姑娘的下巴阴冷的笑:“杜兮兮是吧?呵,既然是他喜欢的女人,那么你就认命吧。你说,他还在凌霄殿前跪着,我却在这里上了你,他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反应?”一边说一边去扯姑娘的衣襟。
我仔仔细细看了那姑娘两眼,她就是杜兮兮?她就是那不可一世的沐止薰喜欢的女人?看她那柔弱的梨花带雨的样子,像一根任人捏圆搓扁的面条,比我沐薏仁还要不济。我还真没想到沐止薰的品味如此的独特。
戏码还在上演,而且颇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我一边寻思着看一出活瑃宮会不会长针眼,一边看了看杜兮兮满脸鼻涕粘糊糊的样子,不明白沐修云对着这张脸怎么下得了手。
沐修云虽然做人恶心了点,下三滥了点,欠抽了点,不过我很欣赏他对沐止薰的愤恨。我觉得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结为同盟。沐修云的母妃是老头子的正妻,琉璃国的皇后,只可惜不得宠。他虽贵为皇长子,宠爱却全被沐止薰夺了去——这里又可以用到我那个对众生平等的理解,同样的,老头子的爱也全部给了沐止薰,没有丝毫分给沐修云。所以沐修云无论是替自己不平,还是替自己母亲不平,都是很有道理的。
我很想赞同沐修云的做法,因为我也想看看沐止薰的反应。可是那杜兮兮好像哭的要背过气去了,还不停的打嗝,好像是真的很不愿意。
所以我最终还是决定充当一回英雄救美里那个英雄的角色,同时我悲哀的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果然做不成恶人。当恶人这种事,也是需要天分的,譬如沐修云、沐止薰,甚至沐凌霄,就是不包括我沐薏仁。
我举着两枝干巴巴的荷花通的一下跳出灌木丛,用最纯真最无辜的眼神看他们俩:“大哥,你们在做什么?”
沐修云的动作停了一下,杜兮兮抓住这一秒的时机哧溜一下跑到我身后躲起来,我开始纳闷她这么敏捷迅速的反应怎么会被沐修云逮住。
沐修云的笑容实在是很难看,他说:“三妹,乖,这里没你的事。大哥在做让你二哥痛不欲生的事情,三妹不是也很恨你二哥么?那你就当做一切都没看到,好不好?”
我点头:“好啊。可是二哥不是已经回他的腾云楼了吗?大哥在这里怎么能让二哥痛不欲生?”
沐修云脸色一变:“他回腾云楼了?哼,动作倒快。”然后恶狠狠看了我背后的杜兮兮一眼,撂下狠话:“这次就放你一马,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杜兮兮从我身后磨蹭出来,挂着一脸鼻涕泪水又哭又笑:“永仁公主,谢谢你!”
我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以防她的鼻涕滴到我衣服上来,然后说:“不用谢,你回腾云楼吧,以后二哥出去的时候你就呆在楼里面不要四处乱跑。因为……”
因为琉璃国皇室的血统,很肮脏。
2琉璃沐氏
回去的时候我学乖了,专门挑大路走。一堆太监宫女看着我那两支干巴巴的荷花偷笑,敷衍的给我行礼。我通通免了,一个十分不受宠的公主就是这样的待遇,还不如给沐凌霄打下手的粗使丫鬟有地位。
回到落霞阁,娘好像等了很久,巴巴的眼神看到我那两支莲花时黯淡了下来。我一边翻出一只被磕破的花瓶,把莲花养进去,一边无奈的说:“没有莲蓬。好像时节不到。”
娘叹了一口气,我默默的看她青黄的脸色,问:“这月的月钱,内务监又私下里扣了很多吗?周公公那狗奴才,死阉人!”
娘摇了摇头,把我搂进她怀里,泪水就滴了下来:“薏仁啊,娘亲对不起你。这天土大陆谁不知道琉璃沐氏是以奢侈糜烂为风。你的四妹琉璃公主,连厕纸都是德生坊的生宣,马桶就更不用说了……”
我黑了黑脸,及时打住娘的絮叨。琉璃国的皇室琉璃沐氏,奢华享受是天土大陆出了名的。某次我无意中得知沐凌霄平日沐浴用的都是整整一浴桶的玫瑰露时,我的眼睛都绿了。只是我这个不受宠的公主,活了十六个年头,连玫瑰露长啥样都没见过,很是对不起沐这个姓啊!
我岔开话题:“二哥好像爱上了一个民间女子,跪在凌霄殿前等父皇首肯。”
“咳,止薰那孩子,就是死心眼。换做以前,也许你父皇还会心软,如今这光景,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我模仿老头子的语调:“放肆!你是朕的儿子、琉璃国的二皇子,你身上的血统是高贵的琉璃沐氏!杜兮兮此等低贱草民,怎配做我琉璃国的皇妃!”
娘被我逗笑了,我也笑了。哈!高贵的琉璃沐氏,一个鞭打妹妹十六年的哥哥,一个嘲笑姐姐十六年的妹妹,还有一个想上自己弟弟女人的大哥,真是高贵啊!
娘笑完了又开始叹:“唉,止薰那孩子啊,娘是知道的,他一旦认定了一个人,此生都不会放手的。可是如今的年头不好,按照形势看来,你父皇又肯定不会答应。不知道他们父子俩会闹出什么动静来……”
我恶寒,娘哎,什么叫“止薰那孩子”?说的好像我们和他很亲厚似的,您老不是忘了他打我时的狰狞样子了吧?
我问:“什么叫如今这年头,这光景?这不挺好的吗?”
“东边的谙暖国举兵发难,我们琉璃百年不逢战事,大家都安逸惯了,哪里抵得住谙暖国厉兵秣马,所以两国派使节讲和。过几日谙暖国的使节就会抵达琉璃京。所以我想两国会以联姻来缔结同盟关系,可能你二哥就要娶谙暖国的公主,或者是你四妹嫁过去,这个节骨眼上,你父皇自然不会同意止薰和杜兮兮的事情的。”
我心里怜悯娘亲,她真单纯。联姻这种事情,向来是摊到最不受宠的皇子公主身上的。老头子对菊妃和沐凌霄、沐止薰盛宠,相比起来,他们更像是一家人,我和沐修云、沐温泽倒是外人了,所以要远嫁谙暖国的那个人,肯定是我,而不是沐凌霄。
娘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以一种“你别做梦了”的眼神鄙视我,然后说:“谙暖国新帝登基。听闻才是十九岁的少年,却英俊不凡器宇轩昂,且尚无立后。谙暖国又国泰民安国力强大,繁华程度堪比琉璃国,而琉璃国却已是没落了。如果能嫁到谙暖国为后,也不失为美事一件。”
哦,我明白了。意思是这是一个肥差,我就不要异想天开白日做梦幻想会落到自己头上,我还自作多情了!
我打了个呵欠,甩了甩手准备睡觉去。反正我这个公主是没啥存在感的,不管好事歹事都想不到我。这样也挺好的。
我正要睡觉,裙子边被一双手扯住了。我迷迷糊糊往下一看:“娘哎,你怎么又把沐温泽放进来了?!”
娘笑的温和:“温泽这孩子喜欢你,你就多陪陪他吧。”
沐温泽是琉璃沐氏的五皇子,生母不详。宫人传言他是老头子和一个宫女的私生子,生下来后就交由菊妃照顾。我好歹还是和亲娘住在一处的,而他住在菊妃那里,可想而知他的生活过的比我还要艰辛上几倍,我都很好奇他竟能平安活到十四岁而没有夭折。
我蹲下身子拉扯他白白软软的脸蛋,又去撩他浓密卷翘的睫毛,然后把他的粉嘟嘟的嘴巴往两边扯,他口齿不清的挣扎,我恋恋不舍的放了手,他就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圈住我的腰身嘟囔:“三姐,我想死你了!”
我打了个哆嗦,好像昨日我还陪了他很久吧?莫非是我未老先衰已经痴呆了?
沐温泽在我怀里蹭来蹭去:“三姐,我真的很想你。即使你就在我身边,我还是很想你。”
我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沐温泽白白胖胖软软,酷似一个糯米汤圆。可是他比糯米汤圆黏人多了。记得小时因为共同被沐止薰和沐凌霄欺压,很是同病相怜,所以我们自小就很亲厚。可是随着年岁增长,他不仅没有变的独立成熟,反而越来越黏我。看样子是已经从糯米汤圆进化到狗皮膏药了。
我还在考虑如何甩掉这张狗皮膏药好去睡觉,救星,啊不,是灾星来了。
刚刚还跪在日头底下的沐止薰,此刻出现在我落霞阁门前,且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他冷冷瞥了一眼沐温泽:“五弟,回去。”
沐温泽看看我,又看看黑脸的沐止薰,最后十分明智的放开了我的裙角,一步三回头的往外面挪。
沐止薰这厮对我娘笑的亲厚:“纹妃娘娘,我有些事情想和薏仁说,不知道方不方便?”
我娘这墙头草,被沐止薰的一笑笑的晕头晕脑,竟然就这么把我往狼口上推:“去吧,薏仁,要听你二哥的话。”
我悲愤的直想骂放屁,可是想到后果还是乖乖闭了嘴。因为沐止薰最讨厌我说脏话,我可不想挨一顿鞭子。
沐止薰把我带到庭院里,立刻变了一副脸,咄咄逼人的问:“沐修云想欺负兮兮?”
他这么开门见山,我脑子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我往树上一靠:“是啊。”
我尾音都还没消失,一支黑亮的鞭子便朝我甩来。我敏捷的往旁边一跳,回头看刚才那棵我靠着的树已经被削去了很大一块树皮,沐止薰凛冽的瞪着我,朝我这个方向又甩来一鞭,我一边上蹿下跳的躲着他的鞭子(从小被训练出来的身手敏捷),一边大骂:“沐止薰你他妈有病啊!你搞搞清楚,你的兮兮是我救下来的!你到我这来发什么疯!有本事去找沐修云啊,你这个懦夫!”
他的鞭子甩的更急了,噼里啪啦的用鞭影在我周围围出一道包围圈。我一个不慎,被鞭尾甩中,立刻扑倒在地。我趴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动呢,一鞭就落在了我的背上。娘哎,我咬唇忍住痛呼,火辣辣的痛,痛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翻转身子,往地上一躺,被鞭笞的背部碰到黄土又是一阵痛。我仰天看沐止薰,笑起来:“沐止薰,你最好不要落在我手上。”
沐止薰已经收了鞭子往外走了。听到这一句,微微侧了侧脸,逆光里他的侧脸十分的英俊,我在心里唾弃自己,真犯贱。刚刚才被他甩了一鞭子,这会儿竟然垂涎起人家的美色。可是痛归痛,我却不得不承认,沐止薰长的真好看。原谅我只能用“好看”这么平白朴实的词语去形容他,因为我觉得任何的形容词都不能很好的诠释他的容貌,他就是好看,哪里都好看。
好看的沐止薰走了,我咬牙爬起来让我娘给我处理伤口。
我趴在我娘的膝盖上,她一涂药我就咿哩哇啦一阵乱叫,我狠心的娘拍了我一掌:“别装了!这药可没那么痛!”
好吧,我闭嘴了。其实的确是不痛,只不过我企图唤醒我娘的愧疚,是她把我推出去的哎。
我娘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背部那些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鞭伤,轻轻叹息:“女孩子家的,身上这么多疤痕,以后可怎么办呀!”
我假装轻松:“什么怎么办,我以后就陪着娘呗。”可是泪水却不由得涌了上来,我趴着看那些泪珠一滴滴掉在地上,庆幸娘亲看不到。沐止薰,沐止薰,你记住,我这一身伤,都是拜你所赐。以后若有可能,你落在我手上,我一定百倍的还给你!
上完药,我在和刚才那场与沐止薰的“游戏”里筋疲力尽,倒头就睡。娘在我床边守着我,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颊,自言自语说:“娘看到过杜兮兮,她和你……长的很像。”
我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她长的什么样与我何干?
迷蒙中,又听到娘在喃喃自语:“薏仁,不要怪止薰,他也很苦,他打你的时候,痛的是他自己……”
放屁,我腹诽,怎么能不怪他。沐止薰,我恨透你了。
3质子
谙暖国的使节在三日后到达琉璃京,面圣我家那老头子。
我之所以能知道这消息,是因为老头子大概被雷劈了天灵盖,突然想起我这个永仁公主来了,大发慈悲的打发嬷嬷来给我梳妆打扮,说是晚上一同出席招待谙暖国使节的宴会。
我嗤之以鼻。要我奢望老头子的善心,倒不如要我奢望这个月的月钱不要被周公公那死阉人私扣去来的更实际。虽然同样是奢望,只不过前者是千万分之一的几率,后者是万分之一的几率。相比起来好像后者离我的距离稍微近了那么一点点。
那几个嬷嬷把我的脸当成画纸似的,把胭脂当水彩一样奔放的泼墨,我一照镜子:得,敢情她们这是在画两轮红日东升图啊?这左右脸颊边各一团的鲜艳红蛋蛋,再配上惨白惨白的水粉,那真是叫一个喜感。
她们折腾完我的脸,又开始折腾我的头发。我的头皮被她们拉的死紧,疼的我呲牙咧嘴。她们给我梳了一个发髻,我瞧着挺像一坨牛屎堆在我头上。她们梳完发髻又开始往头上横七竖八的扎发簪,我瞧着那一堆金的玉的发簪在发髻上摇摇晃晃,乐了,现在这是啥?牛屎上长出了绿色的金色的杂草么?
这群奴才是欺负我不得宠没见过世面没见过好东西么?好吧,虽然我确实是如此,可是发簪的高雅低俗我还是分的清的。如今Сhā在我牛屎上的那一堆东西,显然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俗气无比的专门给我戴的。老头子的险恶用心立刻显现出来了,他那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无非是想诋毁我的形象进而抬高沐凌霄,让沐凌霄嫁去谙暖国的概率大一点。
嘿嘿,我爱不释手的摸着那些簪子,忽略掉那些嬷嬷轻视的眼神。虽然俗了点,好歹是值钱东西不是?不知道能换多少银子,娘和我缺吃的缺穿的缺用的,总归是缺银子。看在这些可爱又俗气的发簪上,我就牺牲一回,替自己那可亲的四妹当一只衬托天鹅的癞蛤蟆好了。
我顶着一头长了杂草的牛屎发,穿上金光四射的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衣服,整个人和西天佛祖似的。嬷嬷们眉开眼笑的夸奖我:“永仁公主,您打扮起来真喜庆。”
喜庆……好吧,这也是一个称赞不是?
喜庆的我在我娘嫌弃的眼神下出了门,招摇的往凌霄殿进发。
当门口的小太监叫“永仁公主到”时,我还是哆嗦了一下。我自我感觉顶着这跟万花筒似的打扮与一丝不挂的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两者是殊途同归的。
我一进去,大厅就安静下来了。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是那么相似,不要误会,那绝对与惊艳无关,那次老头子发善心赐了我和我娘一盒芙蓉糕,为了防止周公公又克扣下来,我提前舔了每个芙蓉糕一口的时候,周公公看我的就是这种眼神。
我安之若素的站在厅中央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我要感谢嬷嬷在我眼睛周围画的这浓重的一圈黑影,使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厅中各人。
沐止薰和沐修云以及沐温泽坐在左边上首。沐修云厌弃的看我一眼就转过头了;沐止薰的脸都抽青了;沐温泽张大了嘴巴,一条晶莹的口水正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
右边上首应该就是谙暖国的使节了。那使节长的一张平凡无奇的脸,要扔人堆里保准湮没不见。倒是站在使节后面的那个侍从,一双眼睛波光流转很是风流,眼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额角青筋抽动。
我听到谙暖国的使节在小声嘀咕:“这永仁公主身姿还是很挺拔的,怎么品味如此独特。”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不是我身姿挺拔,是背部被沐止薰鞭的那伤还没痊愈,只得直挺挺僵着。好吧,琉璃国的脸估计被我丢尽了。
我发誓他们之前一定安排好了出场次序。因为众人被我这副尊荣倒足了胃口的时候,小太监报了:“琉璃公主到!”
这个效果不是一般的惊人。
众人的眼神很快变成了惊艳。我很理解,在看过我这副样子以后,就是看头母猪都能看出个清秀之姿来,更何况沐凌霄今天淡妆出场,素雅的衣袂飘扬,和我一比,那就是天女下凡。
老头子笑的眉毛胡子都在抖,慈爱的看着沐凌霄说:“好好,朕的凌霄就是漂亮。快入座吧。”
我鄙视老头子的大言不惭,外客当前都不会内敛低调,然后也坐到了自己位子上去。
席间他们说了些啥我一概没听,我正埋头在眼前案几上的食物,恨不得撒把孜然把桌子都给吃了。葫芦鸡,水晶虾仁,橙蟹菊瓣,亲娘哎,如果你也在该多好啊。
我一边努力模糊自己的存在吃东西,一边在思考怎么偷一些食物回去给娘吃。汤汤水水的不好带,那带糕点好了。我耳听八方眼观六面,瞅准时机唰啦唰啦的偷糕点,我想我这时的样子一定很猥琐。一盘子糕点全部被我掳进了袖子里,我意犹未尽的眼巴巴盯着众人桌上都没动过的糕点,浪费,太可耻了!
“呵呵……”嘈杂中一声轻笑很清晰的传到我耳朵里来,我茫然四顾,众人显然都无视掉了我,只有站在谙暖国使节后面的那个侍从,嘴角噙着一抹轻笑,兴致盎然的看着我。我傻乎乎的也朝他咧开一个笑容,但我忘记了一个悲摧的事实:那就是我现在的妆容。我这么一笑不要紧,那脸上厚厚的粉就像干旱的泥巴一样皲裂开来,簌簌的往下掉粉。涂得像血一样红的嘴巴往两边一咧,那可真叫血盆大口了,而且我估摸着也许我牙齿上都还沾着那血红的胭脂。你可以想象,这样一笑的后果有多惊悚,所以可怜的小侍从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石化,我清晰的看到他按了按额角,转过眼睛去盯一个青花瓷瓶。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没想吓人的。
旁边有人偷偷的扯了一下我的袖子,我敛起笑容一看,是沐温泽。小狗皮膏药正举着他面前的一盘糕点,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指着我的袖子,意思是要给我。我欣慰的揉了揉他的头,如果说这琉璃皇宫里还有谁的心和水晶一样纯净,那就非我这五弟莫属了。
我还没把沐温泽的糕点偷光呢,席间突然安静下来了。真诡异,莫非是众人发现我的鼠辈行径了?我连忙正襟危坐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来,眼风四下里一瞥,发现众人的眼光都十分惊诧的盯着谙暖国使节,而后者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我后知后觉,发生什么事情了?
老头子解答了我的疑惑,他板着一张晚娘脸,眉头间的褶子都能叠成崇山峻岭了,说:“你说什么?谙暖国希望琉璃国能送一个皇子过去?这不是质子吗?”
“陛下,没错。谙暖国不需要联姻,只需要贵国一个皇子。陛下请不要担心,我以谙暖国帝王的名义发誓,谙暖国必定会善待来我国做客的皇子。等一年后签订条约,自会完璧归赵。”
我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隐约有点印象。好像是娘说过,此次谙暖国肯撤兵和谈的条件就是要琉璃国的金矿开采权。琉璃国是天土大陆上四个国家里物产最丰饶的,尤数金矿最多。而谙暖国却最缺金矿,因此连钱币都是由铜铸造。可是倘若琉璃国交出了金矿开采权,那么就相当于交出了一条经济命脉,尽管谙暖国答应五五分成,可是这亏掉的五成对奢侈成风的琉璃皇室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打击。所以老头子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说需要一年时间交接事务,等一年后再签订条约,以此来拖延时间。
可是谙暖国显然没有那么容易被忽悠过去,他们怕琉璃国言而无信,因此要一个质子来掣肘琉璃国。我在心里鼓掌,对那素未谋面的谙暖国皇上致以崇高的敬意,他这脑子太好使了,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哈,赶紧把沐止薰当做质子送走吧!
老头子的脸色青了,迟迟没有讲话。
谙暖国使节又说:“如果贵国不肯答应这个条件,那怎么能让我们相信贵国的诚意?我们已遵从条约撤兵了,贵国却想出尔反尔吗?其实如果陛下舍不得皇子,我们可以退一步,公主也行。”说着,眼睛还往沐凌霄身上扫了一眼。
我真想一路引吭高歌,这简直是大快人心。送去当质子可不比和亲,这两者的区别就如同沐止薰和沐温泽的区别,简直是两个极端啊。谙暖国的这位使节,我欣赏你,你慧眼立刻看出了老头子最宠爱的是哪个公主。老头子估计万万也不能想到他弄巧成拙,想让自己女儿当皇后没当成,反而眼看着就要去做质子了。
我得意的笑,拍了拍胸脯,依眼下这情况,就算老头子想拿我滥竽充数,估计人家谙暖国也不要,所以我是比沐凌霄要安全多了。可是我那颗活蹦乱跳的心还没安定下来,老头子一句话又差点让我痉挛。
这死老头子说:“依使节之见,若送朕的五皇子去谙暖国,如何?”
4吻
老头子说:“依使节之见,若送朕的五皇子去谙暖国,如何?”
那一瞬间,我真想杀了他。
沐温泽在我身边重重的一抖,我别过头去,不忍心看他眼睛里的哀恸和恐慌。
使节犹豫了一下:“这……”显然他也看出沐温泽并不是最受宠的那一个皇子,然后我就看到了一个细节,我看到站在他后面的侍从极轻微的朝他一颔首,使节就云开雾散了:“既如此,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只是不知何时可以启程?”
老头子十分随意的挥一挥手,不经心的像是在赶一只野狗:“使节决定就可,朕无异议。”
使节诧异的看他一眼,再看沐温泽一眼,大概不明白何以沐温泽竟不受宠到这种地步。我冷笑,在老头子眼里,只有沐止薰和沐凌霄是他的孩子,而我们,都是野种。
宴席散了,我兜着两袖子的糕点挪回落霞阁,只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满腹辛酸。沐温泽被菊妃留下了,大概是要叮嘱他到了谙暖国后要维护皇室尊严,不要丢琉璃国的面子之类的问题。
我嗤笑,琉璃国的面子,皇室的尊严?这天土大陆上,不会再有皇室的血统比我们更肮脏晦暗了。
回到落霞阁,娘看我闷闷不乐的样子,就问我什么事。我挑拣挑拣和她说了要送沐温泽去做质子的事情,她也呆了,愈发的愁眉苦脸。
我们娘俩守着一根惨淡的蜡烛一起愁眉苦脸,一时间愁云惨雾。
我娘说:“温泽才十四岁,而且这孩子心性最是单纯。质子的待遇一向是糟糕的,他从小在菊妃那长大,受了不少苦,如今却……”
我盯着跳跃的烛光,说:“娘,我有时候真想杀了他。”
我娘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老头子以后,瑟缩了一下,躲闪着看我的眼神,嗫喏着说:“薏仁,不要恨他……”
我仰天长啸,娘哎,你这逆来顺受已经到了一定的境界了。
最终谙暖国使节将回国之期定在三日后。第二天沐温泽睁着两只红眼睛过来找我。
我看他像兔子一样的又红又肿的眼睛,实在也觉得很心酸。只能摸摸他的头:“五弟,到了谙暖国,步步小心,事事谨慎,要懂得保护自己……”说到一半我说不下去了,开始抹眼泪。
沐温泽拉着我的手,扁嘴哭:“三姐,呜,我不要离开你,我怕,我不要去谙暖国!三姐,呜,你陪我好不好?你陪我一起去谙暖国好不好?”
我滴泪,我想,如果没有我娘,我一定陪着沐温泽去谙暖国。只不过是换个更恶劣的环境罢了,比起亲人的残暴,我更愿意面对陌生人的冷漠,起码能让我心甘情愿没有幻想。可是我还有我娘,在这个宫廷里我和她相依为命,我没办法抛下她离宫。
所以我摸了摸沐温泽的脑袋,狠心说:“五弟,对不起,我……不能走。”我不敢看他的表情,扭头就走。快走回屋里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一个人孤苦无依的站在那里,看我的眼神很纯真又很悲伤,像极了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狗,想依偎到主人身边又怕被一脚踢开。我泪如泉涌。
回到屋里我娘看见我在垂泪,问:“是不是温泽来找你?”
我抹干眼泪强笑:“是,他想让我陪他一起去谙暖国。”
“你答应了吗?”
“没有。我要陪着你。”
我娘说:“薏仁,你陪温泽去谙暖国吧,娘不要紧。”
我叫:“娘!”
“薏仁,娘一方面是心疼温泽那孩子,另一方面,也是娘的私心。你去吧,你去了谙暖国,也许……就能见到他了……”
我敏感的问:“谁?”
我娘一看就很敷衍:“没有啊,没有谁……总之薏仁,娘希望你去。去谙暖国是一个机会,一个离开琉璃皇宫的机会。娘不要紧,可是娘不想看着你把一生葬送在这皇宫里,也许以后被随便指给一个贵族子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一生。薏仁,你老实告诉我,你愿意这样吗?”
我不说话了。我娘欣慰的拍拍我的手:“所以薏仁,听娘的话,去吧。”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晚上,将利害得失反反复复的盘算了又盘算,沐温泽可怜的样子在我脑子里晃来晃去,头痛无比。
第二天我肿着一双金鱼眼去找老头子。
这是我十六年来第一次心平气和的看他,这才发现,他不过也是一个被世事所累的垂暮老人罢了。我说:“父皇,薏仁请您答应我一件事。”
我估计这也是老头子十六年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我这个女儿,因为存在感淡漠的我难得用这么强制的语气对他说话。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仔细看了我两眼,说:“什么事?”
我跪下来:“薏仁想陪着五弟一起去谙暖国。五弟还小,不懂得人情世故,薏仁怕他丢了我们琉璃国的脸面,情愿跟着五弟,时时在旁提点教导。请父皇准许!”
老头子干咳了一声,把我晾在地上。在我面前来回踱步,我揪心的直想拔他的胡子,然后他开口了:“纹妃,她也同意?”
“是。母妃也赞同薏仁的决定。”
老头子不说话了,良久叹了一声:“你起来吧,朕准了。你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就和温泽出发去谙暖国吧。”
我应了一声退下,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他,在心里默念:爹,不知道此生能不能再见。
我没有回落霞阁,而是去了沐止薰的腾云楼,因为沐止薰还没被封王,所以他和沐凌霄沐温泽以及菊妃都是住在一起的。
我给菊妃请了安,她皮笑肉不笑的说:“呦,薏仁,是来找温泽的吧?他在他屋里收拾行囊呢,去吧去吧,就你们姐弟俩感情最亲厚了。”
我没空搭理她,跑到沐温泽屋里一看,鼻子又酸了。堂堂一个琉璃国的五皇子,即将要被送去做质子,行囊里却只有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一叠薄薄的银票和几本书。他看到我,讷讷叫了一声:“三姐……我要走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放到我手上,羞涩的说:“三姐,我也没什么值钱东西,这玉是最值钱的了,我送给你,让它保佑你平安。”
我接过玉,把它挂到沐温泽的脖子上去:“错了,是让它保佑我们两个一起平安。”
沐温泽懵懵懂懂的看我,我不卖关子了,说:“三姐和你一起去。”
他的眼神从不可置信到狂喜,突然跳起来一把搂住我的脖子挂在我身上来回晃荡:“三姐!你真的要和我一起走吗!”
我困难的伸着脖子,脖子上吊着沐温泽,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甚为悲摧的说:“温泽,你再晃下去三姐就走不了了。”
他连忙跳下来,不死心的打算再往我身上蹭。
“你要走?”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防的突然窜了出来。
我扭头一看,沐止薰靠在门边看我们,眼神里的情绪相当纠葛,各种各样的情绪融合成了他现在这么一个相当的复杂扭曲的表情。
沐温泽抢先开口:“是啊是啊,二哥,三姐要陪我一起去!温泽就不怕了!”
我也淡淡的说:“是啊。现在好了,碍你眼的人要走了。你也不用因为要联姻而娶不成杜兮兮,皆大欢喜,这不挺好的吗?”
沐止薰皱眉,突然走过来一把拎起沐温泽往门外一扔再把门一关还落了锁,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他几步走到我面前,鼻尖都要抵上我的鼻尖,温热的气息扑在我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直愣愣的瞪着我。我害怕的后退两步,娘哎,这禽兽不会又想打我吧?
沐止薰看到我害怕的表情愣了愣,苦笑了一下,然后又是怒气腾腾。我看着他神奇的变脸术,他太不正常了!
沐温泽在门外疯狂捶门,沐止薰充耳不闻,一把把我扯到他怀里,恶狠狠的说:“你就这么怕我?嗯?!”
废话!你还指望一个被你打了十六年的人在看到你时还能产生除了厌恶恐惧憎恨以外的感情不成?!能淡淡然的面对你那已经就是一个境界了,我如果还能对你行礼膜拜,那我就去当大慈大悲普度慈航感化世人的观世音了!
可是沐止薰似乎不是这么想的,他一把按住我垂死挣扎扑腾的四肢,失态的抱住我低吼:“你不能怕我,你不可以怕我!”那声音里浓重的悲怆让我一愣。
随即我立刻反应过来继续做垂死挣扎状,沐止薰忒不正常了,他不是发烧了吧?我可不是他的杜兮兮!他制住我的挣扎,按住我的头,寻到我的唇一口就咬了下来,娘哎,那真是咬!我都尝到我嘴唇破掉的血腥味了,他撬开我的牙齿窜了进来,血腥味淡淡弥漫开来。我怒了,手脚都被制住不能动,只有牙齿这个武器,于是我狠狠一咬,很好,他的舌头也出血了,于是我们和野兽一样的互相撕咬,血从紧贴在一起的唇边流下来。
撕咬中,被愤怒冲的昏头昏脑的我突然心里一凛,我们是兄妹!怎么能做这种事情!这个认知像一盆凉水当头泼下,浇的我神智分外清明。我挣扎的更用力了,一边闭紧了嘴巴甩头。
沐止薰低喘着放开我,然后突然悲怆的笑了起来。边笑边往门外退,一打开门,趴在门板上的沐温泽就一个狗吃屎摔了进来,沐止薰也不管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沐温泽着急的团团转:“三姐,你流血了!二哥对你做了什么?”
我愣愣的看着沐止薰消失的背影,半天反应过来,不自觉的摸着双唇,说:“没怎么。他疯了。”
5安亲王
启程去谙暖国的当日,我早早爬了起来,我娘想必也是彻夜未睡,早早的就守在我床边了。她想把我们这些年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积蓄给我,我没要。没了我以后,她要在这琉璃皇宫活的稍微舒适一点,钱是少不得的东西。
离出发还有一点时间,云尚宫来了。
她美丽的容颜此刻也有淡淡的哀愁,拉着我说:“公主,您一定要回来,要好好的回来。奴婢还要看您跳那支霓裳舞呢!”
我点头答应,然后托她代我照顾我娘。
云尚宫走了以后,我娘神神秘秘的从她枕头底下掏出了一个紫木匣子。我傻眼了,眼看她从那匣子里拿出一个银镯,那银镯子噌亮噌亮的,闪的我头晕眼花。
我娘拉过我的手,把那个银镯子套上我骨瘦如柴的手腕上。我抚摩着那镯子,分量十足,雕工精细,一看就是值钱东西,我拿牙齿咬了咬它,然后惊叹:“娘哎,敢情您老这些年来还藏着掖着这么一个宝贝啊?早把它卖了,我们娘俩的日子可不就要好过多了!”
我眼见着我娘额角有可疑的青筋跳啊跳,然后一把按住我的手:“薏仁,你记住。这个镯子,无论你以后落魄到什么境地,都不能卖。答应娘,谁都不能给,一定要牢牢的戴在自己身上。”
“哦。”好吧,我答应了。心里一阵惋惜,只是个能看不能用的东西啊,我对不能换成钱的东西向来是不感兴趣的。于是很快我就忘了这镯子了。
小太监在外面狂吠,说启程的时间到了。我潇洒的背起我那个单薄的包袱,一步三回头的和我娘告别。
到了凌霄殿,老头子,皇后,菊妃,沐修云和沐凌霄都已经在了。沐温泽看到我,那表情显然是很想扑过来黏住我,不过碍于众人在场,只能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来。
谙暖国的使节看到我时愣了愣:“陛下,请问这位是……”
“使节,这是朕的永仁公主。朕的五皇子自小娇惯惯了,朕怕他到了谙暖国后不知好歹冲撞贵国皇上,于是让永仁公主去陪着他,也好从旁提点。”
今天我没有穿前几日宴席上那套花里胡哨的红衣服,而是穿着家常的一套青绿色旧衣,脸上也没有化妆。于是使节看着我的眼光就像是在无声的询问:咦?一棵番茄怎么会变成一棵白菜了呢?
我黑了黑脸。本来还担心谙暖国的使节拒不接受我这个累赘,不过看起来他甚为宽容,不怎么在意多一张嘴吃他们谙暖国的粮食,客气的和老头子告别以后,就带着沐温泽这个质子和我这个主动贴上去的公主启程了。
我被甚为客气的请到一架马车上。我受宠若惊,天晓得我在琉璃国时还没这种待遇呢。一阵颠簸以后,马车开始启动。我撩起帘子往后看渐渐远去的琉璃国皇宫,想起我娘此时一定倚在落霞阁门前送我,于是再看这皇宫时,原先仅存的那么一丁点儿留恋和怀念也灰飞烟灭了。
正要放帘子,我看到了我的二哥沐止薰。
我说刚才怎么没看到他和老头子那堆人在一起,还以为他是因为舌头被我咬了说不了话所以才没来,原来是躲起来一个人偷着乐了,这黑心的沐止薰!
他一个人站在一个宫殿的角落里,冷着一张俊脸,紧紧的抿着唇看我。我得意的朝他扮鬼脸,嘿嘿,有本事你打我啊,你打我啊!
沐止薰惨淡一笑,面容哀伤。而后不等我有所反应便消失了。我茫然,想了半天,对,沐止薰一定是被杜兮兮折磨成这个疯癫状态的光景了。杜兮兮,我钦佩你!
使节大队扬起旗帜启程了。琉璃国在天土大陆的南边,谙暖国在天土大陆的东边。这两个国之间的路途千山万水,没个把月的时间是走不到的。
沐温泽白日里一副威严状威风凛凛的骑在马上,到了夜里就闯到我的帐篷里哭诉。
“呜呜,三姐,我的腿好痛!那个什么什么踏雪追风,还说是良驹呢,我的皮都被磨破了!”
我既欣慰又心疼,欣慰的是他终于有些小大人的样子,懂得一些诸如国家尊严等的狗屁道理了,心疼的是本不该由他来承担的责任却过早的扛在了他稚嫩的双肩上。
我问他:“你哪里磨破皮了?三姐给你上药。”
他本来还腻在我怀里的,突然一下子跳开了,红着脸支支吾吾的抓耳挠腮。我没耐心了:“屁话不要多说!你要不要过来?不过来我睡觉了!”
他磨磨蹭蹭的过来了,我去开了药箱,一把抓过他,恶声恶气的问:“哪里?”
他扒了裤子,脸红的像要烧起来,指指大腿内侧。
我恍然,拍了拍脑袋,对哦,骑马痛的当然是大腿内侧两边的肌肤了。我看了看沐温泽的大红脸,笑:“我都没不好意思,你害羞个什么劲!背朝上,扒过来!”
沐温泽提着裤子,吭哧吭哧的爬上床趴好。他大腿内侧细致白皙的皮肤都红肿蜕皮了,显然是摩擦的厉害。我刚用指尖抹了一点药膏轻轻涂上去匀开,他突然轻轻呻吟了一声。
我吓了一跳,连忙看他,他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我问:“很痛吗?”
他摇了摇头,紧闭着嘴不说话。我又抹药膏涂上去,缓缓涂上他大片肌肤。他整个人都颤抖着,牙关紧闭,不时有细碎的呻吟泄露出来。我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战战兢兢的总算全部抹完,沐温泽的脸上一片不自然的潮红,连耳根都红了。我想,完了,他不会是发烧了吧?连忙把他翻正过来。
刚翻过来,眼前一晃,突然就有什么弹跳而出。我定睛一看,娘哎,他的那啥肿胀无比,直挺挺的立着,而腿根一片濡湿,一看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傻眼了,真想立刻装柔弱晕过去,可是沐温泽睁开眼睛,眼眶里一包泪水:“三姐……三姐……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呜……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我是不是很脏……”
我叹气。按说我只比沐温泽大两岁,可是为何我觉得我不仅是他的娘,还成了他的性启蒙老师?
我问他:“温泽,是第一次吗?”
他止住泪水,仔细观察我的表情,看我好像并没有嫌弃厌恶的样子,才讷讷的点了点头:“是。”
我料定他在菊妃那里过活,菊妃肯定不会请内侍监的太监们教他这种事情,于是只能仔仔细细教给他听。我之所以能知道这些事情,要归功于云尚宫。她那时正在教我跳一支销魂舞,尽管我已经把她的神态学了个七八成,可就是跳不出她那妩媚勾人的味道。于是我问她为何我就不能跳出那种味道,她就和我说了男女之间的这些个七七八八的事情。大概是我幼小的心灵被狠狠刺激了一把,于是第二日我就来了癸水。那年我十四岁。
我教完沐温泽,再三告诉他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是男孩子都要经历过的一个阶段,这表明你成大人了。最后帮他清理了秽物,还好生安慰了他恐慌茫然无措的心情,并再三保证我不会厌弃他,不会嫌他脏,只差没有指天发誓了。他这才放下心来,和我道了别回自己的帐篷去了。
我为了彻底消除他的疑虑,特特送他到帐篷门口,笑着看他进了帐篷才回去。
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了一个人,正是跟随在谙暖国使节后面的侍从。
我一眼就看出来他正在假装赏月,因为那时天上的月亮刚好被云遮住。我在心底暗暗鄙视了他一回,还是笑着打了招呼:“大人好兴致啊。”
他声音里带着笑意:“这么一个容貌清秀的姑娘,怎么那些事儿却知道的这么清楚,可惜了。”
我愣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我和沐温泽既身为质子,想必一举一动都被暗处的无数双眼睛盯着。刚才帐篷里发生的事情定然也瞒不过去。
然后我仔细斟酌了一下他的话,纳闷了。我说:“容貌清秀和知道那些事儿有什么关系?难道容貌清秀就不能知道那些事儿?那青楼里的姑娘还个个都是绝色呢,她们对那事想必知道的比我还清楚呢,她们岂不是更可惜?”
侍从哽了一哽,然后大笑:“永仁公主好伶俐口齿。”
“过奖,只望大人到谙暖国之后不要为难我们姐弟俩,薏仁就千恩万谢了。”
“咦,我小小的侍从怎么有能耐左右公主和皇子的境地?”
我不说话,不过我想我脸上的表情应该是鄙视的。小样,当我是傻子呢,老头子那双浊眼看不出来,不代表我看不出来。
他脸上有些尴尬了,最后摸了摸鼻子朗声笑道:“公主好眼力。在下容煌,谙暖国的安亲王。这厢有礼了。”
“不敢不敢,薏仁见过安亲王。”
我们俩客套完毕,彼此大眼瞪小眼,无话。于是各自回帐篷睡觉。
第二天上路,我没见着沐温泽。问了下人才知道琉璃国的五皇子已经策马往前面的队伍去了。要知道他这一个月来平时都是策马跟在我的马车旁边的,如今特意避开我,显见着是不好意思。我在心里唾弃,傻小子怎么这么抹不开脸。
队伍行至中午停了下来,使节命全队就地扎营整修。容煌特意溜溜的跑过来对我说:“这是盘龙山。过了这个山头再走两日,就到谙暖国的地界了。”
“哦……”我一边嚼着干粮一边下了马车登高望远。本来想俯瞰谙暖国的远景的,结果太大雾,什么都没看到。
6抢亲
我还在学猴子用手在眉间搭个凉棚往远处望呢,一群士兵哭爹喊娘的冲过来了。
我回头一看,一个士兵抱住容煌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上容煌的衣角:“王……王爷!不好了!锦瑟国又来抢人了!您快逃吧!”
我眼见着容煌剧烈的抖了一抖,额角青筋爆出,十分悲摧的下指令:“全军听令!即刻启程!后翼军垫后!”
这些人很熟练的在容煌周围形成一个保护圈,看这情况是已经遇到过无数次这样的“抢人”了。容煌被护着往前跑,我们也丢盔弃甲,逃的很狼狈。
我边逃边想:锦瑟国是女尊男卑,一直以来都是女人做皇帝。现任的女皇叫苏漩湖,而且据说还没有立男后。曾经我蹲在御花园的桃树上采桃子的时候听到树底下两个宫女谈论过这位女皇苏漩湖的丰功伟绩,怎么说来着:处事上精明睿智,果敢过人,一个锦瑟国被她治理的那是蒸蒸日上。只是在情爱上,那脑子就是转不过弯来,死心眼的愣是喜欢上别国的一个王爷,还差点引起两国纷争。这两位宫女默了一默,突然又十分庆幸的感叹:幸而这位女皇没有看上我们二皇子呀!我一听这句话,立马觉得这位苏漩湖女皇实在是一个妙人,没看上沐止薰那就对了,可见她在情爱上也是十分的英明果断。而现在回想起来,我悟了,原来那别国的王爷就是容煌啊。
这么一想,我停住脚不跑了。敢情我跑的这么要死要活的跟条狗一样,抓的不是我啊。我站在原地双手叉腰伸出舌头喘气,那一口气还没上来呢,唰啦一下,耳边风声一响,我还没反应过来,腰上一紧,竟然被捞到了一匹马上。
我回头,沐温泽那张平日里任由我捏圆搓扁的脸此刻板的跟沐止薰一模一样,唇紧紧抿着,一双眼睛里暗流汹涌,他在我身后一手紧紧箍住我的腰,一手扬鞭,然后沉声问:“三姐,你为什么不跑?是不是打算好被他们捉去,就不用陪我了?”
我挣扎了一下,丝毫动不了。这个认知让我猛然意识到,温泽已经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他其实已经有了成熟男人的力度,只是平时不表现出来罢了。
他这样子让我想起了沐止薰,我害怕的吞了一口口水,解释:“不是啊,锦瑟国抓的人又不是我,是容煌。”
沐温泽好像看出了我的害怕,突然一下子抱住我,咿哩哇啦的哭:“呜呜,三姐,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呜~~~”
呃……我懵了,开始怀疑起刚才看到的沐温泽的那个样子,是不是只是我的一个幻觉。
我们跟着容煌逃跑的方向尾随而去。眼看和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他们突然停下来了。咦,我让沐温泽不要停,催马上去看看是啥情况。
在一片颤抖的后脑勺中,我勉强认出了容煌的。然后越过这一片乌压压的后脑勺,我看到了前方飘着锦瑟国大旗的一支军队。那迎风招展的大旗下有一个少年,穿着银白盔甲,骑在一匹乌油油的大马上,手持一杆笔直的红缨枪,英姿飒爽器宇轩昂,他朝容煌爽朗的大喊:“安亲王,和我回去吧!皇姐不会亏待你的!”
容煌悲愤的和即将被逼良为娼的少女一样,颤抖着死守自己的贞洁:“苏夏,我不会跟你走的!你让苏漩湖死心吧!”
那少年笑了,顷刻间我只觉得阳光万丈,他咧开一口白牙:“安亲王,你还不明白吗,这次皇姐既然派了我出马,那就是势在必得了。”
他话音刚落,容煌身边的将士一齐大吼:“誓死保卫王爷贞洁!”
我被震得差点从马上栽下去,亲娘哎,这群士兵的脑子是啥做的?这个口号都被喊出来了?容煌的脸色果然青青白白,我觉得他此刻一定在想什么自尽的法子。
叫苏夏的少年唰的挥舞了一下红缨枪,银质的枪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然后策马奔腾,一路无敌直接冲散了容煌的护卫军。
我一边看眼前一场混战,一边喃喃自语:“势如破竹,直捣黄龙,攻城略地,砍瓜切菜,行云流水,全军覆没。”
前面那些词,形容的是苏夏;最后那个词,指的是容煌。
容煌的军队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呻吟,苏夏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只是把他们打趴在地上而已。容煌孤零零的直立在一群残兵败将中间,眼看苏夏一步步接近,突然笑了:“苏夏,苏漩湖曾经说过,只要我爱上了别的女子,她一定不为难我。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爱上了别的人。”
苏夏眯眼:“谁?”
那死了都要拖别人下水的容煌雷霆万钧的朝我一指:“琉璃国的永仁公主,沐薏仁!”
我继续喃喃:“飞来横祸。”现在这个词,形容的是我自己。
苏夏继续挥舞他的红缨枪,策马朝我走来,他笑:“永仁公主,安亲王所说可否属实?”
我怀疑为何我刚刚会觉得他的笑容万丈光芒呢,他现在这个笑容,明明就是阴惨惨黑黢黢的。容煌朝我投来一道哀求的可怜的目光,我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昂头对苏夏说:“安亲王所说……全不属实!”
苏夏得意的笑了,回头对容煌说:“安亲王,你听到了。”
容煌焉了,正要做垂死挣扎状,苏夏一根绳索飞过去把他捆了个结实,捆粽子一般的把他挂到马上去,准备走人。
我朝即将远去的容煌情真意切的喊:“王爷,我会禀告贵国皇帝,为你立一个贞洁牌坊的!祝你和女皇恩恩嗳嗳白头到老!”
容煌在马上剧烈的一抖,苏夏回头朝我又一笑:“你这永仁公主,倒是很识趣。”
驼着谙暖国的安亲王容煌的马匹彻底消失了。那些终于能够站起来的将士对我怒目而视。我很无辜的摊手:“我明明说了全部属实的,真的。我不知道苏夏怎么会理解成全不属实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快马加鞭赶到谙暖国,禀报贵国皇上啊!”
于是在接下去的两日里,一群残兵败将拖着我和沐温泽风驰电掣马不停蹄,以追赶朝日的精神势不可挡的朝谙暖国飞奔而去。
到了第三日上,我们这一行终于到了谙暖国的国都谙暖京,谙暖国皇宫旁边开了小小的一扇侧门放我们进去。
马车停下来了,我听到沐温泽的声音:“外臣沐温泽,拜见谙皇陛下。”
然后车帘一撩,有道光射了进来,我昏头昏脑的不知道被谁扶下了马车。我低着头,眼前只看到一方明黄的缎子袍角,我估摸着这就是谙皇了,正要开口拜见,一开口,肚子里积压了两天的汹涌澎湃潮起潮涌的食物,以一种势不可挡之姿爽快利落的哗啦啦倾巢而出,我一边吐一边去堵鼻子,我还真怕这些东西逆流而上从鼻孔里喷出来。我呕心呕肺,差点连心肝胰肾脏一并吐出来,终于爽利了。
四周一片诡异的静默,我擦擦嘴巴抬头去看谙皇,他与容煌五分相似的脸波澜无惊一派平静,可是我清楚的看到了他两颊肌肉的抽动。他脚下那一滩呕吐物还在袅袅散发着热气和余味,周围的人全愣住了。半晌,护送我们回来的那个将领几步上前揪住我怒吼:“你这些东西干嘛不在马车上吐了!”
我困难的开口:“马车速度这么快,我如果吐到外面去,一定会被风吹到跟在我的马车后面的那些士兵脸上去,所以我忍了两天……”
我此话刚落,出现了两派不同的脸色。以将领为首包括谙皇在内的那一派的脸色铁青,而一路上跟在我的马车后面的那些士兵的脸则绯红绯红的,我把它理解为感动的红。
这一青一红两派都沉默了良久,最后谙皇说:“想必五皇子和永仁公主长途跋涉,已经很疲倦了。小良子,带两位贵客下去,好生安排。”他的声音沉稳里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让我莫名联想起了沐止薰。
我抱歉的看了一眼那滩渐渐冷却的呕吐物,做小伏低状跟着那个叫小良子的公公走了。谙皇他不仅声音清澈,看样子心也很清澈。因为他安排我和沐温泽住的两个地方,我很是满意。
我住在果香阁,这地方果然对得起它的称谓,四周杂七杂八的遍植了果树,甚得我意。沐温泽住在离我这果香阁不远的落潮楼里,这两个宫殿都是皇宫里最偏远的地方,可是我还是很感激谙皇。
谙皇给我和沐温泽各派了一个服侍的丫头。因为在琉璃皇宫,没有奴才愿意跟我们俩不受待见的公主和皇子来谙暖国,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跟只猩猩似的捶胸顿足,然后我这不雅的动作被制止了:“公主,这里是谙暖国。不是您的琉璃国,奴婢有必要提醒您不要失了皇家风范。”
我立马挺胸闭腿垂肩,把两只捶胸的手乖乖的齐放在膝盖上,然后讨好的看着我的丫鬟果儿:“果儿,我以后会注意的。”
这奴才一脸骄矜,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哼”字,然后扭着ρi股走了。直到她不见了我才放下我谄媚的笑容,我蓦然觉得,这样相似的情景与我在琉璃皇宫里的经历,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7谙皇
晚上,我因为在新的环境,择床睡不着。再加上情绪激动,起伏莫名,容煌被抢去时的那张哀怨的脸一直在我眼前晃,所以更加睡不着,在黑暗中睁着两个大眼睛。
“咚咚。”然后我听到了两声敲门声,虽然很轻,但在安静的夜里很清晰。
我回头看果儿,她已经睡的人事不知了,嘴边挂着一条口水。我只能翻被子下床去开门。
门外沐温泽赤着一双脚,左脚踩在右脚上面,抱着棉被枕头可怜兮兮的看我。
我警觉的后退两步:“你想作甚?唔,不要那么看着我,看着我我也不会放你进来。你还是去睡吧。”说完我作势要关门。
沐温泽不讲话,继续用那种眼神巴巴的看我。他一直看我,我关门的手哆嗦了又哆嗦,最后还是放开了门框。我看了眼果儿,幸好她睡得沉,不然我干不出来的事她肯定干的出来,一定二话不说的就把沐温泽往外赶了。
沐温泽打蛇随棍上,从善如流的跳进门槛,笑嘻嘻的把自己的枕头和被褥铺到我的床上,回头和我打商量:“三姐,你要睡外边还是里边?噫,想必你喜欢睡里边,那我睡外边吧。”
我默默的看他那双脏兮兮的脚往我床上踩,蓦然有一种被沐止薰打时的无力感。这兄弟俩虽然用的方式不一样,但都很懂得怎么把我往死里折腾。
门外又咚咚响了两声,我有些愤怒了,这还让不让人睡了?我愤怒的踩着步子一把拉开了门,门外谙皇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暴躁的我。
我立刻给谙皇表演了一出神奇的变脸术,堆出一个笑容:“薏仁见过谙皇陛下。”
他“嗯”了一声,然后静静的看我。他像是入睡前才蓦然想起要过来一趟,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亵衣,外面披了一件披风,一阵夜风吹过,他举起一只手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感叹,真是秀色可餐,连咳嗽的声音都是这么活色生香,嗯,咳嗽?咳嗽!
这一声咳嗽把我的小心肝吓的颤了两颤,这才记起来把他往屋里让,我狗腿的跟在他身后忙前忙后,他在主屋的椅子上坐下,一抬手:“不用忙了,孤不喝茶。孤是想问你一些事。
我讪讪的住了手:“您问您问,薏仁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看了我一眼,我竟然神魂颠倒的觉得他那一眼里有微微的笑意,然后他慢慢的皱起眉头:“安亲王,临走前说了些什么吗?”
我回想,容煌那哀怨的脸一下子在脑子里放大,我头疼的抚额:“呃,没说什么。”他确实没说什么,只是在被绑走前哀怨的瞥了我一眼,我个人觉得,那一眼已经无声胜有声,胜过千言万语了。可是我要怎么惟妙惟肖的把他这个蕴含了无数意味的眼神模仿出来再传达给谙皇呢?这个难度很大,我抓耳挠腮。
幸而谙皇没有为难我,换了一个问题:“那么苏夏,他都说了些什么?”
“哦,苏夏他说:安亲王,和我回去吧!皇姐不会亏待你的!还说,既然皇姐派了我出马,那就是势在必得了!”我老老实实的把苏夏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谙皇听,但是没有讲那一段全不属实还是全部属实的对话,我那点小伎俩,也就骗骗那些善良单纯的士兵们有用,这位谙皇,一看就是一个睿智人物,我当然不能傻乎乎的自投罗网。
谙皇沉默了半晌,最后说:“既如此……好了,你歇息吧,孤不打扰你了。”
我虔诚的点头,本来事情到这里也就能安然结束,他回他的衍星殿,我回我的床。但是沐温泽很会凑时机,就在这一特别安静的瞬间,他发话了:“三姐~~~你怎么还不睡嘛~~~快回来呀!”
我估摸着他是不是在伸懒腰,因为这声音在安静夜里听起来分外的慵懒销魂,你可以想象,一个未婚女子的闺房里突然传出这样的男声,而且用的还是类似“女人~~~你怎么还不来给我暖床~~~快回来呀”这样的句式,这效果是多么的悲剧。
谙皇的脸一下子青了,仿佛我那滩呕吐物又重现在他的脚下。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眼见着沐温泽懒洋洋的跑出来,问:“三姐,你……咦?!啊,外臣沐温泽拜见谙皇陛下!”
谙皇的脸色稍霁,温和的看着沐温泽:“五皇子,怎么在永仁公主的寝宫里?”
沐温泽说:“我……我怕。”
谙皇弯下腰来,摸了摸沐温泽的头:“五皇子,你已经十四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不能总依靠着姐姐,你要学会长大,然后保护姐姐,知道吗?”
沐温泽呆呆的,然后愣愣的点了点头:“好,温泽要长成男子汉保护三姐。”
谙皇继续引导:“那是不是要从现在开始做起呢?”
沐温泽居然悟了,蹭蹭蹭几下把自己的棉被和枕头又抱回来,对着我严肃的点了个头:“三姐,温泽不怕了,温泽以后要长大保护你!”然后又蹭蹭蹭的跑走了。
我痴呆的看着眼前这一系列变故,要知道沐温泽虽然单纯,可是却固执。一般人是说服不了他的,为此他小时候没少挨老头子的责打,可是谙皇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句话,竟然把沐温泽给整的服服帖帖。
我崇拜的看谙皇,其实他也不过就比沐温泽大五岁,可是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但是眼角眉梢那一点点青涩的锋芒又没有完全褪去,真的很诱人。
想到这里我就盯着他的脸舔了一下嘴唇,结果谙皇的脸又青了,客套的说了几句就匆匆告辞。我揽镜自照,莫非我的表情很欲求不满?
一夜好眠,但我还是很早就起来了。作为一个质子,在敌国的眼皮底下毫无质子自觉的睡到日上三竿,还真把自己当成公主了这种傻事,我是不屑做的。我去落潮楼里找沐温泽,竟然被告知五皇子早早爬起来去后院练剑了。我傻了,这孩子昨晚被谙皇那一通话刺激的成这样了?走到后院,果然看到沐温泽挥舞着他的小胳膊小腿,毫无章法的和羊癫疯似的。
我黑了黑脸,决定不去打搅他。然后准备顺原路返回到我的果香阁当一个识时务的质子,结果没走几步,我看到前面那路上趴着一个小女孩儿,正撅着个ρi股拿根树枝捅蚂蚁窝。
我当下掉头就走,我对小女孩儿没辙,尤其是对被宠坏了的小女孩儿更没辙。虽然眼前这小女孩儿未必是被宠坏了的,但是我相信自己十六年练就下来的对危险事物的灵敏感觉。可是我没走了几步,小女孩叫住了我:“喂,说你呢,前面的那个,前面那个正在挠ρi股的!”
我怒了,立刻转头:“谁在挠ρi股?我在抚平裙子上的褶子!”
小女孩儿抠出一个鼻屎一弹,然后说:“带我去洗手。”
好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我走过去,本来打算牵她的手,不过想起她方才还抠过鼻屎,伸出去的手就生生停住了。我哈腰,不是我谄媚,是小女孩儿那高度让我不得不哈腰:“那个……洗手的地方在哪里?姐姐带你去啊。”
她那抠过鼻屎的手顺手就在我裙子上抹了一把,说:“跟我来吧。”
我默默的跟着她拐了几个弯,前面出现了一个亭子。亭子下一方清池,几处飞瀑,我估摸着到了地方,就站住不动了。
“咦,你愣着干吗?过来服侍本公主洗手!”那死小孩儿叉着她的小肥腰对我颐指气使。我继续默然,顺从的走过去,在池边蹲下,抓着她的手往水里塞。
我重心还没放稳呢,那死小孩在我手心里的手突然和泥鳅一样的滑了出来,反握住我的手往前一带,她的另一只手在我背上一推,我在池的边缘堪堪晃了几下——稳住了!
哈哈哈哈,我还没得意的笑出来,小娃儿转过身去,撅起ρi股狠狠往我背上一顶,我哇哇叫着,落水了。
我狼狈的从水里冒出头来,刚才掉进水池的时候被水里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我下意识的用手去撑地,结果水底湿滑,不仅没撑住,手还滑了一下,银镯子擦着我的手腕骨头就过去了,疼的我龇牙咧嘴直冒泪花。
小娃儿咧开她漏风的嘴,露出还没长齐的牙,在岸上笑的前俯后仰。我没空理她,举起手腕呼呼的吹气,手腕处被银镯子擦掉了一大块皮,里面的肉本来是白生生的,现在渐渐有红色的血丝泛出来了。
然后我开始哭,不是因为疼痛哭,而是因为我发现我手腕上的镯子掉了。想来应该是刚才镯子与水底摩擦的时候撞歪了接口处,松动而掉的吧。我急得蹲下去四处乱摸,水底都是软趴趴的泥,偶尔摸到几个硬的,拿起来一看都是石子。我在水里乱摸乱找,本来清澈的水很快泛浑了。
小女娃儿在岸上不愿意了,大叫:“喂,你住手!这是哥哥最喜欢的池子,你这琉璃国来的公主算什么东西,也敢把水弄混了!”
我停下来。我的镯子,娘亲唯一送我的一样东西,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丢失的镯子,就因为这个小破孩的一个恶作剧而丢了!而她还在说什么?不要弄脏她哥哥最喜欢的池子?你他妈放屁!我气得肝都痛了,两眼冒火的唰啦一把抓住小屁孩,二话不说就开始打她ρi股,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ρi股,长的这么肥这么多肉,这么有弹性,就是为了弹别人下水吗?你那么喜欢弹,你干嘛不放个屁弹别人?啊?你这样玩很有意思吗?”
小公主估计被打懵了,竟然没有哭闹。傻愣愣的被我打。
“扑哧!”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我抬头一看,亲娘哎,以谙皇陛下为首,一群穿着谙暖国官服的人正茫然的看着我们,看来是动静闹大了,把他们招来了。而刚刚那声笑声就是从谙皇左边的一个年轻人嘴里发出的。
我清楚的看到谙皇额角的青筋暴起了,但他还是沉声问:“你们在干什么?”
8入狱
小娃儿好像突然从梦里醒来似的,嘴一扁,立刻哭的惊天动地。一边扑腾一边控诉:“哥……哥哥,她打我!这个琉璃国的坏公主她打我!”
呃……我默然。低下头看着我那双还在她ρi股上的手,寻思着如果此时把手的动作改为抚摸,会不会太僵硬了一点。
谙皇的脸更青了:“永仁公主,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
我不语。她推我下水,啊不对,是弹我下水在先,我打她在后。但是傻子都知道此时就算我说了真话,也一定是被众人所唾弃的。我估摸着那真理的天平上,一头放着一根鹅毛,那是我;另一头放着一个铁秤砣,那是小娃儿,所以无论怎么样都一定是歪向小娃儿的。于是其他话也啥都不说了,只说:“请陛下降罪。”
小公主从我膝盖上一骨碌翻身跳下地去,捂着她的ρi股躲到谙皇身后,伸出一个头说:“哥哥,哥哥!打她!”
谙皇默了一会儿,转头问他旁边那个年轻人:“吏寺卿,冲撞公主理应如何?”
那个笑的两条眉毛都飞到头发里去的年轻人说:“回陛下,理应掌掴。但是永仁公主初来乍到,可能与暖阳公主有所误会,且来者是客,所以臣以为,应从轻处罚,方显我谙暖泱泱大国之气度。”
“既如此,永仁公主,孤就罚你清扫这碧莲池三日,你可愿意?”
我跪下去磕头:“薏仁愿意受罚。谢陛下开恩。”
谙皇带着暖阳公主走了,我爬起来看看池子,我的镯子还在那水里。可是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贸贸然跳下去找了,看样子只能晚上来了。
我浑身湿淋淋的一路蹩回我的果香阁,果儿一脸厌弃的看我,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提了热水给我洗澡。
浴桶里的水本来就不热,一刻钟后更是凉透了。我叫“果儿,果儿!水凉了!”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我只能胡乱冲了一把,爬起来穿戴整齐。
谙皇的私生活看来挺简朴的,因为到了晚上,整个皇宫静悄悄的,完全不像琉璃国,一到晚上就夜夜笙歌纸醉金迷。我打着灯笼一路蹑手蹑脚的到了白天那个池子旁,瞅准了侍卫换班的时机,吹灭灯笼悄无声息的下了水。
夏夜的水沾到身上,我从头发尖尖到脚趾甲都打了个颤,然后蹲下来摸我的镯子。在抓了一把螺蛳,被一只螃蟹夹了一下,摸到一条肥鱼又被它从指缝间溜走以后,我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的摸到了我那圆圆的镯子。
我一激动,就忘了要低调,哗啦一下的就从水里冒了出来然后摸上岸,闹出了很大一个动静。岸上立刻有一个声音警惕的问:“谁?”
我屏住呼吸,以为是巡逻的侍卫,可是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却看到旁边的树林里有鬼鬼祟祟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还背了一个包裹。
我怀疑他们是飞檐走壁的盗宝贼,恐惧之余竟然还生出一丝崇拜来,清了清嗓子,准备拿出公主的气势来吓唬他们。天晓得,我这个窝囊的公主当了十六年,还从来没有用公主的威仪去教训过谁,因为向来只有受训的份。所以也不知道此时这个虚张声势有没有用,我端起架子说:“大胆!你们又是谁!已经宵禁了还在皇宫鬼鬼祟祟的出没,给本公主从实招来!”
看他们那浑身一颤的样子,我估摸着是有效果的。正咧开嘴得意,立刻乐极生悲,因为我本意只是想把他们吓走的,没想到那俩贼不仅不走,还商量起来了,其中一个说:“遭了,被发现了。这小娃儿估计也马上要醒了,怎么办?”
背着包裹的那一个放下包裹,说:“看样子人是偷不走了,事不宜迟,再下去侍卫就要来了。我们撤。”说完他们就走了。
咦?小娃儿?偷人?我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敢情这俩人不是来偷宝的,是来偷人的!而且这皇宫里唯一值钱的又是小娃儿的,难道是暖阳公主?
我立刻惊出一身冷汗来,想要上前几步看看那包着的究竟是不是暖阳公主,然后后颈一麻,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厥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老娘被人暗算了……
时间无声的流逝,我无声的苏醒。我是被冻醒的,醒了以后我没有睁眼,支楞着两个耳朵听动静。结果动静没听到,倒是总感觉有一道眼光冰冰凉的在我脸上逡巡。我装不下去了,抖索着我的睫毛睁开了眼睛。
谙皇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看到我睁眼,挑了下眉头:“你醒了。”
我环视我周围的环境。我的娘曾经在我小时不听话时这样恐吓我:你再闹,你再闹就让父皇把你丢到天牢里去!纵然以我那时的脑子是无法理解天牢是什么概念的,但是这个天牢还是以一种与所有邪恶事物擦边的概念留在了我幼小的心灵中。所以我一看周边的环境,立刻在心底默念:娘,原来这就是您老说的天牢!
我干巴巴的问谙皇:“陛下,请问薏仁犯了何罪?”
“大胆!你因白日里暖阳公主推你下水而怨恨在心,趁夜迷昏暖阳公主,准备把她扔到碧莲池里溺死!你还有何话可说!”谙皇还没开口,他旁边一个典型的狗腿奴才龇牙咧嘴的冲我喊。
我一听,这罪名可闹大发了,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呀!连忙辩解:“陛下,不是我偷的暖阳公主!真的,是两个男人!我昨天在池边看到他们的!”
“那你昨夜为何这么迟还出现在池边?”
“我……我是想去捡回我的镯子的……白天掉在池子里的镯子……”
“你说看到两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番,再三强调我沐薏仁虽然睚眦必报心胸狭窄不是一个好人但也实在没必要和一个小女孩儿过不去,尤其是在这样作为敌国质子的情况下,我还想折腾出点什么动静那我就是疯了。就算我要报仇,我也肯定回了琉璃国再想办法——当然,这句话我没敢说。
那狗奴才又问:“那你所说,可有人亲眼看见?”
我差点吐血,如果有人亲眼看见,我还会沦落到如今这地步么!你这个死阉人,下面没了,难道连上面也没了?都不动脑子的啊!
谙皇一言不发,安静的听完我和那个奴才的一问一答,然后说:“永仁公主,事关重大,还要委屈你在这里多住几日,待事情查明与你无关,孤自当来赔罪。”
他们走了,我听到关门落锁的声音。瞅了瞅四周,唔,还是单人的,稻草也铺的甚为肥厚。我自我安慰:还是不错的,没有到最糟糕的境地,嘿嘿嘿嘿。
嘿完了以后我还是委屈,凭什么白天的时候没有人站出来说是暖阳公主先推我下水的,到了出事情的时候倒知道拿这个作为我报复的借口;凭什么我要被不明不白的关在这里也许最后还得当个替罪羊被咔嚓掉,就因为我是敌国的质子吗!我虽然在琉璃国也不受待见,但是也从没吃过这种亏啊!
我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愤,到牢头来送饭的时候我扑啦扑啦几口就把饭和汤吃了个干净,然后豪气冲天的对着牢头吼:“我还要!”
那牢头先是反射性的吓了一跳,然后又立即反应过来,吼回来:“没了!你以为这是你的公主殿哪!到了这里就给我安分点!”
我不吭声了,下定决心每餐都要吃的饱饱的。这样假使我以后在断头台上回想我这一生时,也不会悔恨平时吃的太少。吃完了饭我往稻草堆上一躺,不知道沐温泽现在怎么样了,这个小狗皮膏药没了我,是不是正在落潮楼里哭,哭完了还是没有我,就不知死活的找上谙皇,然后三言两语把谙皇得罪了,也被关到这牢里来,最后我们姐弟俩齐上断头台……唔,也许我隔壁这个牢房关的就是沐温泽呢?
想到这里我蹩摸过去敲了敲墙壁:“温泽,温泽,是你吗?”
那边一时半会儿没声音,然后一个清扬的男声慢慢的响起来:“我不是温泽。”
我有一个习惯,喜欢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的声音展开联想,进而勾勒出他的容貌身段。结果吓了我一跳,我根据这个声音勾勒出的容貌,那简直是天上地下无双的一张脸!我兴奋了,扑过去问:“冒昧打扰一下,你能不能听我描述一下你的容貌?”
“哦?”那人的声音里带着兴趣,“好,请说。”
我把我生平所学的赞扬一个人漂亮的词汇全用上了,最后做了个总结:“就是可男可女,雌雄难辨,众生莲花相对不对?”
那人默了一会儿,然后哭笑不得的反问:“你确定你说的不是观音大士?”
我干笑几声,立刻闭嘴了。
我躺在稻草堆上睡的迷迷糊糊,然后突然被开锁的声音惊醒了,我一阵欣喜,莫非是放我出去了?可是看着那几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兵卒,我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很不好的预感。
他们过来,给我上了手镣脚镣,拽着我出了牢房,推推搡搡的推着我到了一个房间。那是一个墙上挂满了刑具的房间,墙角四周都溅满了或者新鲜或者干涸的血液。房中间的炭火熊熊烤着,可是我没有感受到一点暖意。
他们把我绑到柱子上,我因为极端的恐惧而腿软,没有一丝力气挣扎,况且挣扎也是无用的。于是我十分不济的沦落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肉。
9受刑
主审官看样子急着要我承认罪行,连照例的名字身份、事情经过都不了解,开门见山的问:“是不是你偷了暖阳公主,准备把她扔到碧莲池里?”
“不是。”我说。
我自认我说的很心平气和,且态度诚恳言辞恳切,但是不知道怎么惹毛了这位大人,他拍案而起:“大胆!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看样子不上刑你是不会承认的!来人啊!”
我懵了,眼睁睁看着一个兵卒从火炉里拿出一块烧的通红的铁掌,面无表情的朝我走来。我挣扎,我扭动,我因为恐惧而颤抖,铁链不断发出晃动的声音,可是那铁掌越来越近,我都能感受到热气了。
那畜生又问:“是不是你?”
我娘还说过一些金玉良言,她说有些事情,就算是你做的也绝对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就是万劫不复。娘的,何况这事情还不是我做的呢!我当然更不能承认:“不是!”
我的尾音还没消失,刺啦一声,胸前冒出了一片白烟,我闻到了烧焦的味道。有一瞬间我竟然感觉不到痛,而是感觉冰冰凉的。你有没有过这种体验,当手冰凉的时候,去触摸滚烫的水,感受到的还是凉意。总之在某种情况下,热和冷的体验是一样的。我现在就处于这种情况,但是这种情况也只在一瞬间,一秒钟后我开始狂乱的扭动身体,冲口而出的尖叫变了调破了音,当尖叫也无法纾解疼痛的时候,我低下头喘气,眼前一片明灭,然后我又厥过去了。这次厥过去之前,脑子里浮现的,竟然莫名其妙的是沐止薰在逆光里微微的一个侧脸。
我听到耳边有人叫我:“永仁公主,永仁公主?”那声音忽远忽近总像是隔了一道墙,而且那声音里微微的疑惑和担心,使那声音更诱人了。我醒过来,全身又热又痛,脑子昏昏沉沉,应该是发高热了,我一动都不想动,虽然睁着眼,但脑子一片虚无。
隔壁那人还在叫:“永仁公主,永仁公主?”清清爽爽的声音,清澈透明,像是清泠泠的水,听着就很流畅。我困难的呻吟出声,嗓子好像破音了:“嗯……我在。”
隔壁安静了一会儿,好像在努力分辨我的声音,然后问:“他们给你上刑了?”
我点头,又摇头:“你说话给我听好不好?我想听你的声音……”
这次他很久都没出声,久到我快要再次厥过去的时候,他缓缓的开始述说了:“我小的时候,住在一座大山上。我一天到晚和我们家黑子往山上疯跑,炊烟四起黄昏的时候,我娘就会在门口叫我回家吃饭。可是我和黑子都不舍得回家,我喜欢看天边那被晚霞染的艳丽的脉脉流云,喜欢那一咕嘟一咕嘟的小纽扣花儿,还有一串一串饱满的浆果……”
他的声音像冰凉的泉水,流过我火烧火燎的身体,暂时压制了痛苦。我一边听着,一边流泪。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被沐止薰打的时候我不哭,被上刑的时候我不哭,被欺侮的时候我不哭,可是在这个还未见过面的陌生人的声音面前,我泪流满面。
我哭的打嗝,但一打嗝就又带来一阵痛,一痛我哭的更欢。在这么无限的恶性循环中,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其实我知道我这坚强的小身板又再一次活蹦乱跳的挺过来了,因为我有了痛的感觉,而人们都说人死了就啥都感觉不到了,所以我活着。
我睁开眼睛,已不再身处于那个监牢中了。唔,似乎伤口也被包扎过了,我盯着头上面那飘来荡去的纱帐没反应过来。脑子就像一块长锈的石磨一样,八头犟驴子也拉不动,运转不起来。
突然我手上一热,我拧着我的脖子转过去目光呆滞的看着趴在我床边握着我的手的人,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唰啦一下的,我脑子就突然清明了!什么叫醍醐灌顶?这就是!面前这个人,简直就是那桶醍醐,还是精炼过的那种,一桶下来,浇的我透心凉,从内到外都打了个颤。
我缩回我的手,把头缩回被子露出一双眼睛:“你要做什么?”
暖阳公主眨巴着她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我:“不做什么啊。”
我决定了,如果她还要不长眼的再折腾我,我一定拉着她死磕到底,掐死她这个祸害,也不枉我受的那么多憋屈!
她绞着手指,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看我:“你睡了五日……哥哥说,是你救了我……所以我……谢谢你!”然后她抬起ρi股往我身上一压,在我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哧溜一下跑了。
我被骇到了,不是因为她沾在我脸上的口水,而是她那肥ρi股,她就是用她这个ρi股把我弹下水的,现在又往我身上一坐,那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暖阳公主走了以后,来探望我的人纷至沓来鱼跃而入,其实就是两个人,第一个是沐温泽。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大惊失色,简直怀疑我是不是昏睡了五年而不是五日,他那张白乎乎的糯米脸像是突然间多出了锋利的棱角,本来清透的一眼就能看穿情绪的眼睛突然间深沉起来,看上去隐藏了很多东西。他在我床边幽幽将我盯着,我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就是没犯什么事儿都油然而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我扭了一下,本来想去出恭,被他这么一盯,尿意都遁了。他伸出爪子,严肃的替我掖了掖被角,说:“薏仁,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说完就走了。
我琢磨着他这句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直到尿意又上来时,灵光一现,被我琢磨出来了:这死小孩!竟然没叫我三姐!薏仁薏仁的满口胡叫,这是欺负我半身不遂的瘫在床上吗?
沐温泽前脚刚走,谙皇后脚就来了。我看到他更怕了,如果说暖阳公主是一桶醍醐,我顶多被浇的透心凉;那他就是一桶水银,浇下来我就可以直接升天了,那档次和等级都不是醍醐能比的!
他看到我在床上动了动,几步上前按住我说:“你有伤在身,不用行礼了。”哎?我惊了一下,我倒还真没想给他行礼,只不过是被他一吓,尿更急了,所以扭了扭。不过我唯一的优点就是从善如流,所以我从善如流的顺着形势而下:“谢陛下隆恩。”
他左右看了看我,笑了:“孤瞧你这身子恢复的倒挺快,本来孤以为你要睡个十天半月呢。”
我受宠若惊:“不敢不敢,嘿嘿,贱命的人总是好养活。”话刚说完我眼见着谙皇的笑容格拉裂开了一条缝,我心里一惊,苍天啊,我这话可绝对没有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冷嘲热讽之意!有言曰: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于是我赶紧补救:“呃……这话也不尽然。你看我虽然不贱,可还是好养活,是吧?嘿嘿嘿嘿!”
他笑了笑,坐下来看我:“永仁公主,孤委屈你了。事情都查明了,累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孤可以补偿你,你想要什么?”
我歪着头想了想,这可是个千载难逢可遇不可求百年难得一见过了这村没这店的机会啊!可不能像上次摸镯子时抓到的那条肥鱼一样从指缝间溜走了!于是我想啊想,眼见着谙皇那笑容越来越僵,就要挂不住的时候,终于想到了:“陛下,薏仁想请您请夫子教温泽念书。”
谙皇愣了愣,不可思议的反问:“你要这个?”
呃……我寻思是不是要求的太过分了,毕竟温泽是敌国的皇子,教会了他,就相当于培养了一个威胁自己的势力。可是我又想到温泽那聪明劲儿,不培养太可惜了,于是我厚脸皮的一口咬定不松嘴:“嗯,就要这个。”
我猜他被我那殷切的眼神打动了,因为他居然准了:“孤答应你,从明日起沐温泽与暖阳公主一起由吏寺卿教导。”想了想,又补充道:“吏寺卿是我谙暖国的第一大才子,人品和学识都是极好的。”
我看着他认真承诺的样子,头一次没有用虚假客套的笑容来面对他,而是真挚的对他说:“谢谢您。”
他微微有些晃神,然后也笑了,是发自心底的那种,我们俩相对无言,和傻子一样的笑了半天,然后我蓦然想起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这个事情重要到让我忘了自己的伤,腾的一下就坐起来了。
谙皇被我骇了一跳,像看到诈尸似的反射性的后退了几步,我抬头,朝他谄媚的摇尾巴:“陛下,薏仁还有一个请求。”
说来也是遗憾,虽然我在那个天牢里半死不活的屯了那么多天,可是由于是厥过去的时候被弄进去的,这天牢的外观我倒还真没看过。而此番我的那个要求,就是想再来我蹲过的牢房看一眼。
谙皇虽然很奇怪,不过也没多问就准了。而我心里,其实是想看那个用声音抚慰了我的人,毕竟都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自觉我们的友谊已经很深厚了。
我先寻到我住的那件牢房,然后再跑到隔壁,在外面一看,咦,没人。让牢头打开牢门进去寻了一圈,连稻草铺和马桶盖都被我掀了起来,还是没人。
我回头问牢头:“关在这间房里的人呢?”
牢头媚笑:“回公主,这个犯人已于昨日午时斩首了。”
斩首了……我一下子瘫了,本来伤就没好,硬撑着一口气过来看,却得了个这么让人悲摧的消息,我觉得这次我的心,比醍醐灌顶还要凉,凉了许多。
10出宫
我自小就存着一个心思,一个拍死我我也不能承认的心思:我羡慕沐凌霄。
打小开始我就和她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公主,她出行必一堆人跟着,有的打伞有的打扇,有的捧着零嘴儿有的捧着捶腿的东西,总之那排场就说是天女下凡也不过分;她撒个娇说要天上的月亮当香蕉吃,老头子就绝对不会摘个星星当杨桃来糊弄她;她稍微的咳个嗽挂个鼻涕,老头子就恨不得贴皇榜招尽天下名医。
但每每在我鄙夷轻视唾弃不在乎的表面的后面,是我不愿意承认的心思:我羡慕她,羡慕到痛恨。
可是如今,此刻,当下,我开始深深的体会到了沐凌霄那不为人知的苦处。原来受宠光鲜的背后,也是一把把的辛酸往事。就譬如我现在,大约也受到了类似沐凌霄那待遇,因为谙皇对我有愧于心,再加上我确实误打误撞的救了暖阳公主,他老人家的阳光那么一铺散,连带着我和沐温泽都春风拂面。
皇宫上下开始把我当贵客来招待了,真的是贵客,金贵无比。我不过下个床,果儿就一脸惶恐的颠过来:“公主,您想要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奴婢替您去做。”
我抽了抽嘴角:“果儿,这事你不能代替的,我想出恭。”
再譬如我到御花园里吹着小风捧着小花难得想伤春悲秋一回,果儿又来了:“公主,您如今这身子可吹不得风,咱们赶紧回去吧。”
我瞪眼,我如今这身子?我如今这身子怎么了?不就是在胸前多了一个烙印嘛,而且在一堆内服外敷的药的作用下,也渐渐淡去了,虽然再加上我那背上的伤痕,要嫁出去确实是困难了一点,可也不至于悲摧到这个地步吧。如今这身子?这话听着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怀孕了呢!
此刻我联想到沐凌霄,蓦然理解了那句话的真意: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果儿给我送来了一封信,是从琉璃国寄来的家书。我激动的不能自己,手舞足蹈的十分不端庄,撕信封口的时候差点把整封信都给揉烂了。
我抖索着看完整封信,我娘的通篇大意就两个: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二、照顾好五弟。那口气就是一年后,你怎么样我管不着,总之沐温泽是一定得完完整整的回来。
我捧着这封信无语凝噎,娘哎,您老人家一个月前写的这封信,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不知道被多少人拆过再好不容易送到我手上的,竟然想都没有想过要安慰安慰我这初离家来异地惶恐不安的女孩子的脆弱心脏么。
信的最后面有两行小字:娘不会写字,这信是娘口述,止薰代笔替娘写的。你要谢谢你二哥。
如果刚才我是无语凝噎,那么现在我就是无语泪花流了,怪道我说我温婉的娘亲,这个字怎么这么霸道这么跋扈,沐止薰那厮,真是渗透的无所不在啊!
我垂头丧气的拎着这封信去找沐温泽。他的腾云楼里书声琅琅。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莫见乎隐,莫显乎微……
自从谙皇下令让沐温泽和暖阳公主一同从师于吏寺卿后,这读书的地方不知道怎么就会从书房移到了这腾云楼。而且我看着那光景,与其说是教导沐温泽和暖阳公主,不如说是独独教导沐温泽更为贴切。暖阳公主才八岁,正是心性最闹腾的时候,哪有心思听吏寺卿讲这些发霉的东西,所以她在腾云楼里就已经自动归为桌椅屏风之类了。反倒是沐温泽,估计是孺子可教,总之吏寺卿看到他的第一眼,好听点是眼放异彩,不好听点就是狗见了屎。那待价而沽的眼光看的我一阵一阵发寒。
在这里要说一下,吏寺卿他其实是个好人。吏寺卿叫韩竹浮,据他说他的名字取意自诗句“深竹暗浮烟”,然后又问我我的名字,我当下羞愧的恨不得立刻杜撰些个梦雪,蝶舞,涵雅之类的名字出来,然后又搜索枯肠想有没有描写薏仁的诗词,最后心不甘情不愿的咬牙:“沐薏仁。”他先是愣了愣,然后笑了:“薏仁,健脾渗湿,除痹止泻,清热排脓,公主,您是个宝呢。”
就那么一句话,从此在我心底深深的留下了韩竹浮是个好人这样的印象,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在后来的时光,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那样的变故。
韩竹浮不仅教沐温泽甚为用心,还颇为耐心的跟我说了我被陷害入狱的那件事。原来谙暖国历来重武轻文,当朝几大家族和几个当朝元老都为武将。现任的谙皇登基后,有感于此,就想均衡一下文武将的势力,大力提拔了几个文臣,结果不知道触犯了哪个元老的势力,就想借暖阳公主略微惩戒一下谙皇,不想却被我碰到,于是我就成了那不明不白被拖下水的倒霉鬼。而且那用刑,也是那个祸害遗千年的元老的意思,想我快点认罪好当替罪羊。这一切谙皇都毫不知情。
把我听的个一愣一愣,然后我就开始愤恨。幸而我娘的金玉良言谆谆教导,不然我现在指不定投胎到哪个轮回道里去了呢。
“薏仁姐姐!”小暖阳眼尖,看到拎着信在墙角做沉思状的我,立刻撒丫子奔了过来。
沐温泽和韩竹浮也暂停了教课,朝我走来。
“薏仁,伤好些了吗?”沐温泽问。
我看他那张脸,不正常,沐温泽十分的不正常。他的行为模式其实应该同暖阳一样,看到我就扑过来黏住,而如今他彻底深沉了,像是比我老了好几十岁,我想象老态龙钟脸跟核桃似的胡子长到地上去的沐温泽慈祥的看着我,立刻打了一个寒颤。
我把信递给他:“喏,娘的来信。”
他老成的抽出信看完,然后还给我,笑笑说:“纹姨挺挂念我的。不过她说错了,不是你照顾我,而是应该由我来照顾你。”
我被雷劈了,眼见着沐温泽和韩竹浮又走回去授课,暖阳抱住我的大腿:“薏仁姐姐,我不要上课,我们出去玩嘛!”
我迷迷瞪瞪看她:“去哪里玩?御花园?”
暖阳笑的很欠抽:“宫外的谙暖京嘛,难道你不想去玩?”她戳戳我,斜睨着我:“噫,你少来了啦哈哈哈哈!那,你虽然不受宠,可也是个公主不是,肯定从小到大没出过皇宫,难道你真的不想去见识见识?难道你真的不好奇?难道你真的不蠢蠢欲动?”
说实话,我还真没啥兴趣出去,我平生的最大理想:吃好穿好睡好,在此基础上如果还有啥闲暇时光,那我希望我可以把它用在嗑瓜子聊沐止薰和沐凌霄的八卦上。所以我抱歉的一根一根拨开暖阳抱住我的手指,挤出一个笑容:“暖阳啊,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的想……”
小姑娘沉默,然后转身,用一个ρi股对着我。我曾经两次被她这个部分打击过,所以我十分的忌惮。于是最终结果,就是我悲摧的被她带到了谙皇面前。
暖阳拉着我理直气壮的对谙皇说:“哥哥!我们要去皇宫外面玩!”
谙皇捏着书页的一角翻过去,凉凉的看暖阳一眼,那一眼把我惊得魂飞魄散,暖阳却毫无惧色,涎着脸继续厚颜无耻的说:“哥哥,你让我们去嘛。那,你看,我是没关系啦,可是薏仁姐姐她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一趟不容易啊,我们做主人的当然要好好招待啊,让薏仁姐姐见识一下我们谙暖国的风土人情啊。是吧是吧?”
我先是膜拜了一下暖阳,在谙皇这样的眼光下脸不变色心不跳,那需要多少年的历练啊!然后蓦然后知后觉的觉得不对,咦,为什么会扯上我?我明明不想去的啊!
谙皇的眼光从暖阳身上溜达到我身上,我一个立正,用眼光告诉他我其实很不想去很无所谓的您老不要为这件事困扰了,结果他的眼光到我身上,我就蓦然生出一种春风解冻溪流的错觉,他说:“好吧,既如此,孤便与你们一道去吧。”
我万分不可思议的看暖阳,这娃儿真的只有八岁吗?
暖阳和谙皇很快一副平民家的少爷小姐样打扮出来了,我因为不知道这谙暖国如今的风俗是怎么样的,女子是以丰满为美呢还是以瘦骨嶙峋为美,穿衣打扮是以素雅为主呢,还是以华丽浮夸为主。所以一时间把我那几件衣服拨拉了又拨拉,甚为踟蹰。
暖阳等的不耐烦了,一边挠墙一边催:“薏仁姐姐你快一点,你长的这么普通,无论穿什么都没关系啦!”
我被狠狠的刺激了,抓起一套青绿色的衣衫就套起来,然后怨念深重的迈出去。
谙皇风度翩翩的摇着扇子,此番扮作一个儒雅书生样,朝我轻飘飘看了一眼,然后轻飘飘的飘了出去。
我和暖阳公主跟在他身后,来到谙暖京最繁华的地方。
暖阳公主看上去十分熟悉这一片集市,拉着谙皇到处乱窜,且总能精准的找到她要吃的或者玩的;谙皇一脸欣慰,看着自己治理下的这一片繁荣乐土;我像乡下来的野娃儿一样,没见识的四处乱瞧,唔,怎么会有这么多新奇的玩意儿?
我捧着一只小摊上的水晶玛瑙碗爱不释手,暖阳停下来,好奇的瞅我几眼,又瞅碗几眼,鄙夷的砸吧了砸吧嘴巴,问:“薏仁姐姐,你真的是琉璃国的公主?那个奢侈成风的琉璃国?”
11水晶玛瑙碗
暖阳鄙夷的问我:“薏仁姐姐,你真的是琉璃国的公主?那个奢侈成风的琉璃国?”
呃……我讪讪的放下那只晶莹剔透的碗,望天回想我和我娘住的落霞阁,那磕破了一个角的花瓶,那已经发黑的银质瓢羹,那普普通通的官窑瓷器,然后低下头来对上暖阳公主那十分质疑的眼神:“呃,的确是这样的。”
暖阳的眼神一下子从质疑变成怜悯了,主动巴巴的贴过来,拉着我的手说:“薏仁姐姐,以后有暖阳的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你!”然后拉着谙皇说:“哥哥,你把这个碗买下来送给薏仁姐姐嘛!”
我被轰的头晕脑胀,不用了吧,让我揣着这么一个碗在街上走?乞讨啊?
可是我总是成为某种强大势力下的牺牲品,于是你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暖阳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谙皇,蹦蹦跳跳的往前走;谙皇一手风度翩翩的潇洒的摇着折扇,我一手捧了个硕大无比五颜六色的饭碗,慷慨的接受着众人目光的洗礼。
我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噫,这一家的父亲十分英俊呢。”
“女儿也很可爱。可是娘就不怎么起眼了……”
“这么说来,女肖爹是不错的,不然像她娘就没前途了……”
……我忍,一切都是浮云。
我们“一家三口”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中终于走到了吃饭的地方,我刚刚放松下来,看到谙皇笑意吟吟的瞥过来:“好像和我走在一起,你很紧张?”
哎?什么意思?
结果暖阳也看了我一眼,然后大叫:“啊!原来是薏仁姐姐你同手同脚的走了!我还以为是我呢,我说怎么这么别扭!”
我立马放下我一起举起的左手和左脚,手忙脚乱的调整了一下,扭着身子抽搐着走了几步:“哈,我怎么会紧张呢,不紧张不紧张。”
我没紧张,我只是心跳加速冷汗直冒四肢虚软而已。
这位店小二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一眼看穿我们仨人中谁最贵不可言谁最乡巴佬,然后直接忽视掉我这个乡巴佬,对着谙皇摇头摆尾:“这位公子,楼上请,楼上有雅座。”
一直到坐定了我还在东张西望,第一是因为我从来没去过宫外的酒楼;第二是因为我从来没去过宫外这么高档的酒楼。幸而谙皇和暖阳都是好人,体谅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下里巴人,也就不冷嘲热讽了。我转头刚好看到谙皇纵容的看着我的眼神,突然间脸就红起来了。
我个人觉得,其实富贵也分好多种。譬如我,如果哪天我发达了,一定是属于那种大拇指套个扳指,其他四个手指分别套个戒指,脖子上再坠个千斤重的金项链的俗人;再譬如谙皇,他这种明显是用金子打造出来的人,品味却超脱于金子这种俗物,一看就知道是个妙人。
眼下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小二过来点菜,出于对我这个乡巴佬的蔑视,直接跳过我巴巴的看着谙皇。谙皇略一沉吟,出口的那番话差点把我震飞:“来一壶狮锋龙井,要第一次采茶的两叶一心,糊弄了爷可饶不了你。再来个三鲜木樨汤,豆豉鲇鱼和什锦豆腐。食材都得鲜鲜的,往好了挑,不然爷找你们掌柜理论。”
他讲完这一番,把小二唬的一愣一愣的,然后问我:“薏仁,你想吃什么?”
我也学谙皇略一沉吟,然后一拍桌子:“把你们这最贵的菜都给我来一个!”
小二立马对我改观,用他那油腻腻的抹布给我们擦了桌子:“好嘞!客官您等着!”
“等等!”我叫住他,把我那个大碗小心翼翼的捧出来,“给我用这个碗盛饭,盛满饭,记得洗干净点儿!”
我转头不去看谙皇和暖阳的眼神,对着窗外那株桃树讲话:“嘿嘿,刚买的碗想试一试。我没用这么漂亮的碗吃过饭。”
其实这是一个借口,我的本意并非如此。我虽然没啥见识,不过有一点还是知道的,无论是琉璃国还是谙暖国,一个女孩子但凡有点矜持有点大家闺秀的自觉,吃的那都是比猫还少的,扒拉两口就放下筷子优雅的用手绢拭嘴角了。但这放到我身上就是一种折磨了,我向来信奉吃到饱的原则,可是大庭广众的也不好意思气薄云天的吼:“再来一碗饭!”所以用上那个大碗,那就后顾无忧了。
暖阳恍然大悟:“哥哥!我也要用这么漂亮的碗吃饭!”
谙皇揉着暖阳的头发:“暖阳乖。薏仁姐姐人大胃口大,所以用大碗吃饭;暖阳人小胃口小,咱们用小碗吃饭啊。”
我一听谙皇这话,羞的差点钻到桌子下去,这厮竟然一眼看穿我肚子里那点小花头,太悲摧了。我幽怨的看了谙皇一眼,却看到他也笑吟吟的看着我,眼里没有一丝嘲讽,倒是一种类似于他看暖阳的时候的纵容和宠溺。我的小心肝立马狠狠扑颤了几下,在胸膛里不安分的蹦跶。
暖阳似懂非懂:“那哥哥,我要吃奶白葡萄,花盏龙眼,柿霜软糖和鞭蓉糕!”
我眼见着谙皇的脸青了青,语气有些严肃:“暖阳,哥哥跟你说过,这些蜜饯甜点要少吃!你怎么那么不听话?”
暖阳的嘴立刻扁了,变戏法似的包了一泡水汪汪的眼泪将坠未坠。而谙皇手足无措,十分无奈的看着暖阳。
我明白,终于到了我上场的时候了!于是拉过暖阳:“暖阳乖啊,不是不给你吃,是要少吃。来,让姐姐看看你的牙齿。唔,多漂亮的小牙齿,如果因为吃多了长虫虫就不好了,虫虫啊,会把你的牙齿一颗一颗蛀掉,喏,到了最后就会变成干瘪老太婆啦!”我做了一个瘪嘴的样子给她看。小姑娘终于破涕为笑多云转晴了。
菜也终于上来了,还连带着我那盛了满满一碗饭的大碗。
我埋头就开始吃,唔,谙暖国的菜色不若琉璃国那般讲究清淡,而是多以味浓鲜辣为主,却别有一股风味,我呼哧呼哧,抡起筷子把每样菜都夹了一圈儿,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
等我涕泗横流的终于放下筷子圆满的摸着肚皮时,一抬头就看到谙皇端着杯龙井浅尝慢酌,似笑非笑的看我。
我摸摸脸,幸而被方才的辣菜给辣的红了,遮住了因为谙皇的眼神而起的潮红,唔,以后势必要把脸皮的厚度再加厚一点啊。
谙皇看了看一大一小两个埋头苦吃的人儿,突然温软的笑起来:“孤,倒像是多了一个妹妹呢。”
我见过他客套的笑容,见过他真诚的笑容,像他这样从心底弥漫出来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温暖笑容,却是第一次见。可是这样的笑容,因着他那句“多了一个妹妹”,却让我的心莫名的凉了下来,怎么也温暖不起来。
吃晚饭,谙皇收拾起暖阳买的一堆林林总总的小玩意儿,起身结账去了。
我和暖阳腆着两个肚子摇摇晃晃的跟在他身后。我估摸着是不是因为我吃的太撑了导致体积变庞大了,要不然为何以我如此干柴一样的身段,还会撞到别人呢。
那被我撞到的人,抬起头来,将将和我对了一个脸,我在心里赞叹:谙暖国的男子都这么英俊么,谙皇如是,这位不知名的兄台也是。他的容貌其实只能算中上,略带几分清秀,可是他的风骨,却足以让很多人黯然失色,那是一种天高云淡,悠远清贵的风骨,淡然而清幽。这一身风骨,把他衬托的气质儒雅脱俗。
这位风骨卓然的兄台见我热切的盯着他,估计被我盯出几丝心虚来,明明是我撞到他的,他却拱手:“冲撞了姑娘,在下十分抱歉。”然后便翩然远去。
然则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翻来覆去也就十一个字的一句话,却几乎让我的心都停止跳动。那种狂喜的,热烈的又莫名带着惆怅的心情,使我无暇估计周遭一切,只感觉所有的嘈杂都已退去,只有那个声音,那个我此生都无法忘却的声音,那个在我以为自己将要死去时安慰过我的声音,清晰无比,一字一字的,撞进心里。
我愣愣的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他没死,原来他没死!
暖阳拉我:“薏仁姐姐,你在看什么?啊!莫非是他偷了你的钱包?!”
我被暖阳的大呼小叫拉回神智,无端的开心起来:“没事儿,我一时走神了。走,咱们回去吧。”
无论他是谁,他是什么身份,我没有想和他再见一面并诉诉咱们战友情的愿望,我只求他未死,还好好的活着,便已足够。
我回到果香阁,果儿神色紧张的告诉我:“五皇子已经等了您一下午了。”
我走进去,果然见到沐温泽那张脸已经无法用任何色彩来形容了,他一见到我,嘴唇抖了几抖,然后扑上来抱住我:“呜呜呜!三姐!我以为……我以为你扔下我一个人走了!”
我一边翻白眼一边安慰他,同时又欣慰道:“我怎么会呢。温泽,我永远也不会扔下你不管的。唔,温泽,你还是这个样子比较正常,你扮老成的样子,我还真适应不了。”
我自认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姐弟情深,特别是用上了“永远”这个词语,自己都要感动了。哪里料到不知道哪个字触到了沐温泽纤细的神经,他刷拉一下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又神奇的变身成了那副深沉样子,老神在在的训我:“好,你要记住你说过的话。还有,以后去哪里记得告诉我一声!”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彻底茫然了。
晚上谙皇来找我,我受宠若惊的看着他手里那一堆小玩意儿和一些小吃食,他吩咐果儿拿下去安放,十分自然的对我说:“唔,孤白日看你好像也很喜欢的样子,就顺便买了两份。”
我觉得有暖流流过心脏:“谢皇上。”
他笑了笑转身要出去,我叫住他,踟蹰了又踟蹰,平生第一次有害羞扭捏这种情绪造访我,终于鼓足勇气道:“皇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挑眉,讶然道:“什么为什么?孤长你三岁,所以自然把你当妹妹来看,暖阳有的一份,自然也就有你的一份。你……不必觉得承受不了。”
他说完走了。我看着那堆东西,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对我好,他答应我给沐温泽请最好的夫子,他在我受刑后来看望我,给我用最好的药,他纵容宠溺我,他亲自来送东西给我,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妹妹。
只是……妹妹而已。
12呱呱
我躺在床上,收拾起我那颗被谙皇伤的七零八落的心,萎靡了两天。
躺到第三天的时候我想通了:因为谙皇是我十六年来除了我娘以外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所以我不自觉地就想亲近他,汲取他那一点点温暖来照亮我这悲摧黑暗的十六年。说白了,他就是一大鸟,我是一雏鸟,雏鸟依恋大鸟,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所以我完全没必要当做缅怀逝去的爱情那样来感伤唏嘘一番,我还是守住了我的心。我这般自我安慰自我欺骗了一番以后,觉得圆满平衡了,想到这几天都没见到沐温泽,就决定去腾云楼看看他。
一进腾云楼就听到练武时发出的那种呼喝声,沐温泽正在和柳童对打。要说谙皇真的是很有义气的一个人,不仅答应教沐温泽学识,还竟然派了他的御前三品侍卫柳童来教沐温泽习武。这样的人,要么就是心怀太深的城府,有时候做戏做的自己都以为是真了;要么就是心怀坦荡有一种睥睨天下的自信,完全不介意对手。我宁愿相信谙皇是后者,可是他那宽大的广纳天下的胸怀啊,为什么就纳不进一个小小的我?
……打住!我及时打住我那又要滑向无底的情爱深渊的心理,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叫沐温泽。柳童果然是高人,沐温泽在他的指导下已经将一套拳法耍的有模有样了,和我上次见他跟抽搐的羊癫疯似的那一套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他看到我,随手拿起一块绢子擦了擦汗,我眼见着服侍他的丫鬟阿吉偷偷红了脸,唔,看样子沐温泽这小子也有人爱了啊。
我朝他招手,他扔下绢子跑过来站定:“薏仁,什么事情?”
我仔细打量了他两眼,他的身形好似拔高了一点,本来圆滚滚的身材也瘦削了一点,肤色也黝黑了一点,有一个小男子汉的样子了。但听到他那个称呼我就皱眉了:“温泽,什么薏仁薏仁的,没规没矩的,叫我三姐!”
他像是在探究我的神色,最后说:“你不喜欢我叫你薏仁?”
“废话!你这个小毛头,比我还小两岁呢!叫什么薏仁!我不止不喜欢你叫我名字,还不喜欢你这副故意扮老成的样子!”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看到沐温泽那清亮的如同浸在水中的玻璃珠子那样的眼眸,突然暗淡的失去了色彩。完了,我想,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似乎是最敏感的,那心可以比女孩子还要柔弱纤细,我说了那么重的话,他不会被我打击了吧?
我思忖着如何补救这个少年奇异的自尊,结果他又倏地抬起头来笑:“不要紧,三姐既然喜欢以前的温泽,那我就是以前的温泽。”
我被骇住了,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掉,慌得回果香阁找果儿,想问问清楚谙暖国的皇宫里兴不兴道场做法之类的,我怀疑沐温泽鬼上身了!
我一路跑到果香阁,果儿见到我像见到菩萨似的,想要扑上来结果摔了个狗吃屎,趴在地上吃力的含着一口泥看我。我惊讶了,我们俩何时如此心心相通了?我急着找她,她也急得找我?果然是姐妹情深啊,佛语曰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世的一次擦肩而过,依我和果儿这两看两相厌的情况,莫非前世我们就是回眸回的扭断了脖子,所以今世才来偿这孽障的?
我有些感动,想与她来个执手相看泪眼。结果她哆哆嗦嗦的指向房门里。我一看,暖阳那圆不隆冬的ρi股正坐在……正坐在我的……呱呱上!
“啊!!!”我惨叫!
远在衍星殿的谙皇狐疑的抬了抬头问旁边的韩竹浮:“吏寺卿可否听到有古怪的声音?”
韩竹浮完美微笑:“臣想,大约是暖阳公主又去找永仁公主耍乐了吧。”
谙皇闻言,严肃的脸上慢慢浮起了一层柔和的笑。他作为一个皇子,从小在明争暗斗下,从生死存亡里摸爬滚打出来,照顾一个妹妹已属不易。他登基后,自认已对暖阳补偿了许多,是一个哥哥宠爱一个妹妹的极限。却也知道,这个小女娃儿在深宫内院里的寂寞,可是也只有这寂寞,他不知如何补偿,因为他,也是同样孤单的一个人。
只有那个刚见面就吐了一地的琉璃国公主,就这么渐渐的,悄无声息的浸入他和暖阳的生活。他不阻止暖阳对薏仁的喜欢,任她天天缠着薏仁不放手。因为偶尔,他在她明眸笑靥眯起来的眼睛深处,也能看到她支离破碎的伶仃。
我冲过去一把抱起暖阳,果儿很机灵的立刻抱起被压在暖阳ρi股下的呱呱,我可怜的呱呱啊,它那鸡冠子都歪到一旁去了!软塌塌的拖着一个脖子挂在果儿手臂上。我悲愤交加:“容暖阳!为什么坐我的呱呱?你的ρi股不是雷峰塔,我的呱呱也不是白蛇精!”
暖阳在我胳膊里挣扎,落地以后戳着我的腰身指责:“谁让你答应过陪我又不见的?你这个骗子!”
我忍不住痒,笑着躲她的手指,她在我身后追,一时间我们俩傻乐了半天。
可是有个词叫乐极生悲,我在躲开暖阳的又一次攻击后,撞到了身后的某个“物品”。那物品暖暖的,还发出了一声闷哼。我一个激灵,立刻跪了下来:“陛下恕罪!薏仁冲撞陛下,罪该万死!”讲完以后我琢磨这句话,只有前半句是靠谱的真话,后半句绝对不是心里话,但愿谙皇他明辨是非啊。
他笑,让我起身。然后问:“孤见你们玩的开心,不知发生何事?”
暖阳恶人先告状:“薏仁姐姐的呱呱追着我要啄我!这个坏公鸡!”
谙皇疑惑:“呱呱?公鸡?”
果儿笑着解释:“陛下,是永仁公主前日里捡回来的鸡,取名叫呱呱。”
暖阳朝我扮鬼脸:“明明是一只鸡,你却叫它呱呱,薏仁姐姐你是笨蛋!”
我怒了,呱呱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也是需要尊重的。我为它争取立场:“那你还叫暖阳呢,难道你就一定要是一轮暖阳?我也叫薏仁,我也一定要是薏仁?陛下他叫……”
谙皇他叫……叫什么?完了!我竟然不知道谙皇的名讳!我的脸青绿了,我觉得我被卷入漩涡了,枉我还以为我首次萌动的春心是落在谙皇身上,到头来原来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并且完全没有意识想要去知道他的名字!我在心里泪流满面,原来我沐薏仁是如此肤浅的一个人,喜欢上谙皇原来只是喜欢上他的外表。登徒子调戏姑娘时还要问句“敢问姑娘芳名”呢,我沐薏仁,原来比登徒子还不负责任!
我被这个认知打击的万念俱灰,半天没办法振作。
“容弦。孤叫容弦。”谙皇有一副软心肠,很和气的替我解围。
我还沉浸在那我比登徒子还不负责任原来只想把谙皇吃干抹净连名字都不愿意知道的深渊里无法自拔,下意识的喃喃重复:“容弦,容弦……”他也就微微应着。
我那心里光亮一道闪过:是了,就因为我其实不爱容弦,所以我压根没想过要知道他的名字。我与他,只限于永仁公主和谙皇这两个浮在表面的名字上而已。原来,我不曾想要真正的深入的去了解他,去认识他,只是下意识的追随温暖而已。
这么一想,我真真是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四平八稳了。
卸下了包袱就是神清气爽,我立刻问心无愧了,看谙皇的时候眼光完全都不带杂念的,就譬如当他是我那只琉璃碗。
暖阳笑:“哥哥哥哥,我发现薏仁姐姐的弱处了!”
容弦挑眉:“嗯?”
“姐姐她腰最怕痒了!”暖阳一边说,一边溜溜的打量着我的腰。
容弦也下意识的随着暖阳的眼神把视线绕着我的腰身溜了一圈。被一个孩子打量是一回事,被一个男人打量是另一回事。这要放在一刻前,我一定沾沾自喜以为容弦对我有意,指不定就蹦跶着回果香阁去翻几本春宫图培养培养感觉,晚上再摸去容弦的衍星殿和他滚一回床单;可是现在,我发现我这心态已经纯净的如同老妪看孙子一般了,不带一点邪念的。
我相信容弦看我的眼神也一定很纯。假如我看他是一只琉璃碗,那他看我就是一双银筷子。呸呸,不对,碗和筷子也是配对的呢!
总之事到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我那表错情牵错线的姻缘,也总算没给我弄出什么岔子来。
我陪暖阳折腾了一晌午,她总算玩累了肯回她的地方去睡了。
我送走了这个小祖宗,才有时间去安抚安抚我的呱呱。它舒服的咕咕几声,然后回头用喙梳理羽毛。
它是上次我和暖阳在御花园逛的时候捡到的。这鸡一边奋力扑腾着它的翅膀妄图飞起来,一边折腾的一地鸡毛。身后一堆御膳房的厨子提着菜刀擀面杖的杀气腾腾。
结果这鸡的眼力甚好,两下一扑腾,竟然直接站我头上了。那俩爪子抓的我几把头发都脱落了。我看了看愣住的厨子,又感受了那鸡在我头上颤颤巍巍的可怜样儿,觉得它既然与我有缘,那么就收了吧。沐凌霄有一只波斯进贡的大猫,我有一只御膳房专供容弦吃的鸡,想来我也不是很寒碜!
13刺客
我对着一池凋谢的荷花卖弄文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好奇宝宝暖阳问我:“薏仁姐姐,什么意思?”
我惆怅:“我刚刚来到谙暖京的时候,这碧莲池里满满一池塘姹紫嫣红的荷花;如今却都结成莲蓬了。所以说时间的流逝令人扼腕啊。”
暖阳白我一眼:“你想吃莲蓬就直说嘛,我让小良子摘了这一池塘的给你送去!”
“嗯。”我摸她的头,不知道娘在琉璃皇宫里,过的怎么样。那御花园池子里满池的莲蓬,可有谁给她摘?
暖阳易困,将将站了没多久就开始打呵欠。我把她送回她的宫殿,再回到自己的果香阁。这一来一回折腾出了不少汗。
“果儿,备水,沐浴。”我对果儿说。
今时不同往日,我沐薏仁也咸鱼翻身做了一回主人。是以果儿对我这次沐浴甚为上心。将水温试了又试,还撒了一大把新鲜花瓣下去。
其实我没那么讲究。我很不能理解为何公主们都喜欢把自己弄的香喷喷的,这要亡国逃命的时候,敌人闻着她们身上那味儿就能轻易顺藤摸瓜揪出她们的藏身之地了,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我曾经把我这番疑惑讲给我娘听。我娘古怪的看我两眼:“为什么你会想到亡国逃命?”
我摊手:“不知道。我就这么觉得,会亡国。”我习惯把所有事情往最糟糕的方面想,这样假使最终果真到了那境地,也有个心理准备,不会被刺激的疯癫了。
不过果儿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意思再让她把浮在水上的花瓣再捞起来。于是十分欢畅的泡了进去。
果儿放洗澡水的技巧甚好。这水温既不过冷也不至于太热,暖洋洋的一波一波撩拨在肌肤上,我开始昏昏欲睡。
迷蒙中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还有兵戈碰撞的声音。我叫果儿:“外面怎么了?”没有人应。我这才想起刚刚吩咐这小丫头去替我摘莲蓬了。
声音越来越大,而且有朝这边越来越近的趋势。我有些不安,无论如何先要爬起来穿衣服,不然光溜溜的沦为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不说,还会免了人家剥皮的程序。那我可真要一头撞死了。
我刚刚动了一动,突然脖子一凉。低头一看,一把银灿灿凉飕飕的宝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懊恼,这个最坏的结果果然被我预料到了。我还是十分悲剧的沦为了剥了皮的鱼肉。
“那什么,咳,这位大侠女侠英雄好汉,凡事有的商量。”我试图感化他。
他不说话,剑又往我的脖子上逼近了一点。我想起我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就要这么嗝屁了,不由得开始哭:“呜呜呜!好汉饶命!不要杀我!我不想死的!呜呜呜呜!”
我哭的很伤心,所以鼻涕很快流出来了,粘糊糊的慢吞吞滴在他的剑上,凝聚成很恶心的一团青绿色液体。
他握着剑的手一抖,我看到那团鼻涕滑了滑,立刻惊呼出声:“娘哎!这位英雄,您可稳住了!千万别抖!别让那鼻涕滴到我的洗澡水里!”
后面的那位英雄是一位好人,果然稳住了剑,然后低低的说:“侍卫马上要搜到这间屋子了。你,站起身来,穿好衣服,在侍卫面前保住我,不然,我们一起死。”
我一听到这个声音,如五雷轰顶,在水里半天回不了神。这个声音,迄今为止我听过三次。第一次,在那暗无天日的天牢里;第二次,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这一次,在以剑相逼的关头上。
他见我半晌没声音,剑又往里逼了逼。我现在已经顾不上他会不会杀了我,只祈祷那团黏答答的鼻涕不要沾到我的脖子上。我琢磨他的意思,有些理解了,可是要我在一个男人面前扮个出水芙蓉光溜溜的站起来,这难度还是有点大的。
我和他打商量:“这位英雄,你看,等我站起来再穿好衣服,指不定他们早就破门而入了,那时你肯定也来不及藏身。况且我的地位很低,侍卫不一定会听我的话,如果他们执意要搜查,这么小的屋子是躲不了人的。不如你躲到这浴桶里来,我在洗澡,他们总不会查到这浴桶里来。”
后面寂静无声,我想了一会儿,大概是我太过奔放了,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说,你闭着眼睛藏到浴桶里来,不准看!你如果看,我宁可和你一起死!我不会害你,真的,相信我!”
侍卫搜查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大概听出了我的诚意,很迅速的跨进浴桶。我看到他把剑收回去之前还用旁边小几上搭着的白巾拭去了那团鼻涕,这才带着剑一起躲到浴桶里。
水里很快晕起几丝红纹,我料到他定是受伤了。连忙用花瓣把水面给盖好,刚弄好,一队侍卫就破门而入。
领头的那个在屏风外面踟蹰了一会儿:“公主,您在沐浴?”
“嗯。”我装出慵懒的声音,“侍卫长,你带着这些人不经通报不顾礼数擅闯我的寝宫,究竟是为何?你最好有足够的理由来说服我。”
“一刻钟前,有刺客欲行刺陛下,被我们及时发现。此刺客力抗我们不敌,慌忙中择路而逃,其他寝宫都搜查过了,只有公主这一处……还望公主见谅,待我们搜查过了,公主也可放心。”
我因为不知道在水底下的那位屏气能力如何,是以只想赶紧把他们打发走,而且越不同意就越会让他们起疑,于是说:“既如此,那你们查吧。唤个侍女过来遮住我的身子,你们再查。”
有一个陌生的宫女很快拿了一方大浴巾将我裹住,只留水面上的一个头。我看着他们翻箱倒柜,连我放首饰的盒子都给翻了一遍,不由钦佩起谙皇,竟然养出一批如此“谨慎”的侍卫。
他们总算折腾完了,临走前侍卫长说:“冲撞公主了,臣自会下去领罪。”
我哪有空管他是去领罪还是领死,等他们一走出去,立刻裹着浴巾站起来躲到床帐后。水里那位这才慢腾腾的从水里站出来,一头乌发被打湿,几缕几缕的贴在他的额头上。几滴水珠沿着他俊秀的脸庞缓缓滑落,他的眼睛还紧紧闭着,用那种清澈的泠泠泉水一样的声音问:“可以睁眼了吗?”
我说:“睁吧。”
我怀疑他根本没兴趣看我,因为他慢腾腾的睁眼,慢腾腾的擦干头发,擦干他的剑,然后往我椅子上一坐,开始闭眼调息。从头到尾没打算搭理我。
我曾经在沐温泽偷偷运给我的书上看过,江湖好汉都会在受伤时运功疗伤,比如将真气运个一圈小周天再运个一圈大周天的,我估摸着他此时就在做这事。我蹲在他面前,想象他身体里竟然有一股气乱窜,突然觉得神奇无比。
他本来是闭着眼的,这时候突然睁眼凌厉的看我一眼,毫不掩饰他的杀气。
“娘哎!”我被他吓的一ρi股栽在地上,“痛痛……”ρi股上传来的痛让我无端羡慕起暖阳那个长满肉的胖ρi股,她如果跌一跤,一定就和坐在棉花堆里一样,半点事儿没有。
他见我如此不济又贪生怕死,冷冷的看我几眼,又闭上眼调息。
我凑近他看他苍白的脸色和不断溢出血的手臂,讨好他:“喂,你要不要包扎一下伤口啊?”
他迟疑了一会儿,点头答应。我连忙屁颠屁颠的捧来几块干净的白绢,他看似已经很熟练处理伤口了,我眼见着他利落的撕掉已经和伤口处的皮肉粘连在一起的衣衫——“嘶!”不是他叫的,是我代他叫的。
他看我一眼,我立马闭嘴。
他拿过我浸湿的手巾擦了擦伤口,把血污擦掉后,拿过白绢,看架势是打算包扎了。这当儿他又看了我几眼,我一向是不擅长从虚无缥缈的眼神里读出人家内心思想的,更何况他的眼神太深幽,我要盯着看一会儿指不定就得溺死在里头了。是以我避开他的眼神暗自琢磨,包扎,包扎的时候看我,是为什么呢……啊!我悟了!这一领悟,我立刻严肃的看着他。
我说:“英雄,虽然我救了你,可是你别指望我去太医院给你弄几包金疮药过来!我和你还没到那份上!”这话是真的,虽然以往我一直沾沾自喜的觉得我和他有着深厚的革命情谊并且对此深信不疑,不过到此刻我才发现,要我冒着被人发现窝藏刺客的风险去帮他弄药,这是万万不能的!
我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性命了,谁都没有我自己的小命重要!
他无语,瞪了我许久,最后挫败的低下头,咬住白绢的一头,颇为艰辛的给自己包扎着。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那意思,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厚颜无耻的接过手,替他包好。
将将把他的手臂包的和粽子一样的时候,果儿回来了。
我一惊,连忙把他推到床上去,拿一床厚被盖住。然后转出内室当做刚洗完澡的样子。
果儿丝毫不疑其他,把一篮子莲蓬交给我,自去收拾我沐浴后的残局了。
我舒了一口气,幸而我的卧室向来是不准果儿进的。万幸啊万幸!
14王者归来
“咦?公主还要添饭吗?”果儿很诧异的上下打量我,大约是很不明白为何他们谙暖泱泱大国的粮食怎么就填不胖我这干扁身材,生生被浪费了。
“嗯,我昨夜里前思后想,佛曰众生平等,佛祖曾以肉喂鹰来显示我佛慈悲。我虽然不能救天下人,但是众生平等要从小事做起,所以我决定以后我吃什么,呱呱就吃什么。咳,呱呱的胃口还是很大的,所以你赶紧再添一碗饭来,也算是你行善积德了。”
果儿似懂非懂,被我忽悠的去添饭了。我在帘子后面端坐着,势必要摆出一尊金佛的造型出来。果儿拿了一碗饭回来,我矜持的摆手让她出去:“我要亲自喂呱呱。”
她退出去了,我咽着口水把鸡腿鸭掌都夹到碗里,端过去给那人。
他道了声谢,安安静静的吃起来。他的吃相极为优雅,咀嚼之声细不可闻,我想起我奔放的吃相,顿时觉得让他吃我喷满残渣口水的剩菜,实在是委屈他了。
呱呱在角落里走来走去,绿豆眼和我一样眼巴巴的盯着他吃饭,我说:“那个……英雄你吃慢点,这鸡腿好吃吧?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一定很好吃,听说陛下御膳房的大厨最擅长的就是炸鸡腿了,你看它那金黄酥脆的表皮,鲜嫩多汁的肉质……你一定要慢慢吃,细细咀嚼品尝,千万不要囫囵吞枣……”
他看看我,再看看鸡腿,举箸说:“给你吃吧?”
“不不,英雄,还是你吃,你吃。”
他不再理我,咧开一口整齐的小白牙,三两下把鸡腿吞下肚。我随着他喉结的上下移动一起咕嘟咽了口口水,肚内一阵空虚,顿时觉得怅然若失,走到墙角去逗弄呱呱。
果儿把碗碟都撤了下去,我顺手打发她继续给我采莲蓬去。这几日莫不是如此,如果我要出去,势必要带果儿出去;我在宫里,也势必不让果儿靠近内室一步。晚上我睡床,他打地铺,渐渐的我便衍生出了一种古怪的错觉:我似乎养了个面首。
我摸着下巴打量他几眼,这人确实挺有做面首的资本。云尚宫曾经告诉我说,男女床笫之间,情到深处少不得要哼哼上那么两声,我虽然从不曾知道这哼哼究竟是个什么韵律,但是我想象他如果用他的声音哼上几声,那是一定很销魂的。
我默默的摸着呱呱的脖子在心里拿他和鸡腿做了一个比较,尚未得出结论究竟谁更美味的结论时,我听到他说:“公主,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在下感激不尽。”
我谨慎回答:“好说好说。”很怕他给我来一个杀人灭口或者死人是不会说话之类的。
他又说:“我的伤已经痊愈了,也不便再打扰公主。我今晚就会走……”
我笑:“公子好走。”
他沉默的将我看了几眼,又说:“我叫百里安寂。敢问公主封号?公主大恩他日安寂必报。”
我先是被他这个“百里”姓给震撼了一下,脑海中隐隐约约总有很熟悉的感觉,像是以前曾经听说过,然后又听到他这个“大恩必报”,立刻吓的抖索了一下。我想,他现在定是在别人的地盘不好动手,怕杀了我走不出皇宫,才要问我封号名字以待日后再来灭口,总之我若现在说了,将来哪一天嗝屁了,就是自食如今种下的苦果。
我镇定的说:“萍水相逢举手之劳,公子何必介怀。”
他眼风轻轻扫了我一眼:“公主大恩我必牢记在心。”
我差点跳起来。皇天后土,千万别记住我!
“还望公主赐予姓名。”他挑眉。
“那个,英雄,其实我不是公主……其实我是谙皇私下里的……那个那个……”我憋了憋气,试着把脸给弄红点,再做出一个娇羞状,语意不明试图蒙混过关。
他一愣,然后了解的点点头:“既如此,为何外人叫你公主?”
“因为……我自卑。我身为下贱但心比天高,谙皇他没有给我任何名分,将我藏在这偏远的宫殿里,我虽然心甘情愿不怨他,但女孩子家总要有些脸面方不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所以传令下去都叫我公主。”我一边酝酿感情一边做出怨妇样,我别的不会,这怨妇样可是学了个十成十,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怨?
他同情的说:“其实姑娘心善,想必定会有好报,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娘哎,我都这样了您还不满意?
“公子教训的是,我定牢记心中。眼看天色已暗,还请公子走好,一路顺风。”
他看了看窗外,终于起身打算走了。谢天谢地,终于请走这尊瘟神了。
我眼见着他一只脚都抬起来了,突然又停住。不是吧!我在心里仰天长啸,您又要做什么?还不走打算留下来混吃等死一辈子啊?
他放下那只抬起的脚,稳稳的踩在地上,掏出一块不知什么东西给我:“公主,他日若有需要安寂帮忙的地方,便带着这块玉佩作为信物。自会有人助你,倘若这谙暖皇宫再容不下公主,我愿给公主一个栖身之所。”
我一把接过,反射性的就要把这玉佩拿到嘴里去咬咬,眼角看到他还在,连忙笑:“多谢公子。我定当好好保存这玉佩。”
他又看我几眼,我只听到一阵风声,再抬头时室内便只余我一个了。
我屁颠屁颠的把这玉佩拿到灯烛下面去照,只是不知成色如何价值几许,可别是小摊上的赝品才好啊。
果儿从外面进来,提了一篮子莲蓬,我连忙把玉佩收到贴身衣物里面去,牵起呱呱走出去。呱呱看到莲蓬就如同韩竹浮看到沐温泽,两者的相同之处在于都有一种兽性的亢奋,它立刻咕咕叫着往前冲,但又被脖子上的绳子扯住,勒出一条细线,甚为挣扎。
我放宽绳子,接过果儿的篮子,一边剥莲子一边扔给呱呱,它一颗我一颗,吃的很起劲。
等到呱呱的眼睛翻白的时候,我拒绝扔给它莲子了。但是篮子里的莲子还有大半,我决定携着这莲子去探望沐温泽和暖阳。
果儿知道后,劝我:“公主还是别去的好。这几日韩大人立了好几条规矩,管的特别严厉,连暖阳公主求情都没用呢。您这一去,勾了暖阳公主,她又跑不出来,岂不是存心让她痒痒。”
我好奇,韩竹浮这人的本质我十分清楚,学识自是没的讲,不过要说起那责任心,恐怕只有比我沐薏仁多了指甲盖大小的那么一丁点儿,之所以对沐温泽如此上心,不过是因为沐温泽是可造之材,对暖阳这种资质平庸的可就一点都不约束了。
“那他这几日摆出这么一副严师出高徒的模样,是打算做给谁看啊?”
我这么一问,果儿的脸红了,我直觉的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猫腻,把呱呱往膝上一抱,打算嗑瓜子看长戏。
“因为……因为安亲王要回来了……”果儿一脸娇羞拧衣角。
“噗!”我一口水喷出来,双眼暴睁,抚摩着呱呱毛的手下意识的一掐,不知掐到了啥:“安亲王!容煌?容煌他要回来了?!”
果儿看着失态的我,抖抖索索指了指呱呱,我低头一看,娘哎,我刚好掐住呱呱的脖子,此刻它正瞪眼引颈,眼看就得翻白眼了。我连忙放开它,安抚性的摸了几下,它咕咕叫了几声,顺气儿了。可是我的气儿却岔了,千算万算算不到容煌会回来啊,我想起他临被抢前那幽怨的一瞥,顿时从头发尖尖到脚趾甲都哆嗦了又哆嗦。
我一把抓住果儿:“安亲王什么时候回来?”
“听闻大半月前已经从锦瑟国启程,也就这几日,马上就到谙暖京了。”
你想啊,叔侄俩一见面抱头痛哭,当容煌对着他的亲侄儿容弦哭诉他失掉的贞洁时,再顺口把我这个虽不是罪魁祸首但也是帮凶最起码也是见死不救的公主捎带着扒拉扒拉讲几句,我还能见到明天的呱呱吗?
我心凉彻底,把呱呱放养出去以后在原地来回踱步,最终决定晚上去落潮楼里找沐温泽打商量,毕竟他也是目击证人之一,我寻思如果我不幸嗝屁了,他一个人怎么在谙暖皇宫里活下去。
我坐立不安,连晚饭送来的那与中午被百里安寂吃掉的炸鸡腿一样的菜色都没怎么吃,扒拉了几口就往落潮楼里跑。
沐温泽正在小吉的服侍下吃饭,乍见到我,欣喜的跑过来,我估摸着他本来是准备抱我腿的,但他这几个月来个头猛增,都到我肩膀了,于是当下这么一抱,他的头就刚好枕在……我的胸前。
我一惊,七手八脚把他从我身上剥下来:“温泽啊,以后可不能随便抱姐姐了啊。”
他委屈:“那我想三姐了嘛!三姐好几日不来看我了,是不是温泽做错了什么?”
我看着他这幅变回小糯米汤圆的样子呆住了。本来是想找他来商量的,不过瞧他如今这样子,我真怀疑前几日见到的他老成的样子都只是我在做梦。我想,罢了罢了,他这么一直单纯下去也好,容煌那件事,我料定容弦菩萨心肠,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这么一想,我略略安心了,就随口问了他几句功课学业,他颇自豪的摇头晃脑背了一首长恨歌给我听。
我挑了一张椅子坐下:“韩大人最近管你们管的很严吗?”
沐温泽点头:“是啊。因为安亲王要回来了嘛。”
果儿也是这样说的,我纳闷了:“和安亲王有什么关系?”
“安亲王是韩竹浮的夫子,对韩竹浮有再造之恩,谙暖朝廷里,文臣中除了韩竹浮,就属安亲王的势力最大,因此才能与朝中甚为武将的元老抗衡……”
他在说些什么我一律没听,我只想着,今儿是欠我人情的人走了,我欠他人情的人回来了。百里安寂啊,我真应该跟着你走的……
15调教的用法
在我的想象里,容煌归来的场景应该是这样的:谙暖国的安亲王孤身一人,面色青黄瘦骨嶙峋,左手一根打狗棒,右手一只讨饭碗,衣衫褴褛赤条条,沿着从锦瑟国到谙暖国的千山万水,一路走来一路歌:愁啊愁,愁的白了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但是在真实的现实里,容煌归来的场景其实是这样的:谙暖国的安亲王率领众部下,耀武扬威神采飞扬,左边一个少年将,右边一个美娇娘,鲜衣怒马威赫赫,沿着从锦瑟国到谙暖国的千山万水,一路行来一路歌:呀呼喝!我本是堂堂一天王,论阴阳如反掌……
我双眼暴突,在城楼上看着他进城时那百姓欢呼众望所归的得瑟样,找果儿去打听了一下为何百姓如此欢呼雀跃像是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的王爷其实是被绑去供锦瑟女皇一解相思,指不定现在早就丢了贞洁失了尊严?
果儿羞涩说:“陛下口谕,说安亲王为谙暖国和锦瑟国的和平忍辱负重,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和牺牲,所以令百姓夹道欢迎。再加上安亲王他本就在坊间有极高威望,他和吏寺卿韩大人共同推举的新法令无数百姓叫好,所以才有如此盛举。”
我默然的望了望天,决定回去学百里安寂那样将真气运个一圈小周天,来应付即将到来的悲剧。
当天夜里容弦举办宫里家宴来迎接容煌皇叔的归来,小良子把容弦的盛情邀请传达到了我的果香阁和沐温泽的落潮楼。沐温泽很高兴,围着我打转:“三姐三姐,今晚又可以吃到好东西了!”
我悲摧的抚着他的头,心想:这一去,还不知道是我吃人还是人吃我呢。
最终,人吃人的宴席还是在我万分的不期望和忐忑中到来了,我和沐温泽坐在宴席中最不起眼的位置上;容弦做主位,膝上抱着暖阳;容煌坐在容弦下首处,看上去很是意气风发;与容煌同起同坐的,便是容煌进城时策马跟在他左侧的那个少年郎,那少年郎身后站着的,就是一同进城时那个美娇娘。
我为他们这扑朔迷离的位次关系迷惑了一会儿,就听到容弦说:“蒙锦瑟女皇青眼,将与我谙暖安亲王缔结百年之好,从此两国结为盟国守望互助,此实乃谙暖之幸事也。又有锦瑟女皇皇弟苏夏王爷亲自送国书于孤,孤甚感荣幸。孤代我谙暖子民,敬殿下一杯薄酒,望我谙暖和锦瑟繁荣昌盛,永世交好!”
那个少年郎,也就是苏夏,站起身来,咧嘴一笑,我立刻又觉得阳光灿灿而耀眼了,他说:“谢陛下!外臣自当尽心竭力,为安亲王和皇姐的联姻贡献出微薄之力。”
“……”我看着容煌嘴角那个甜蜜的、害羞的、思念的笑容,觉得这世界疯狂了,遥想几月前,他还揪着自己的前襟悲愤的捍卫自己的贞洁,如今却浑身散发着“妾身已经是你的人了”的消息,实在令人为之震撼。
我喃喃的诅咒了一句,沐温泽嘴里塞着一个鹌鹑蛋口齿不清的对我解释:“安亲王此次回国是准备联姻事宜的,苏夏殿下是护送安亲王回国并协助他的,那个女孩儿是苏夏的贴身婢女,叫叶蔷薇,据说极为得宠,离收房成为侍妾的日子不远了……”
我万分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沐温泽咕咚咽下嘴里的食物,露出一个单纯的笑容:“小吉告诉我的。”
我看着他熟悉的那种怯生生的笑容觉得十分亲切,竟然也没有想到为何小吉小小一个宫女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心里只觉得好笑:那个苏夏,与其说是来协助安亲王的,真不如说是来监视他的。这道理,显然谙皇和安亲王应该比我更懂,只是不知他们预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