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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从他刚才说了那些废话以后简思就格外讨厌他,一句也没回复他。

离小区一段距离的时候,乐正奕停下车,在简思拉开车门的时候,他说:"这个证据……你一定要收妥。"笑容背后的不悦终于露了出来。

简思看都没有回头看他,淡淡地说:"放心,这个东西最伤害的人是我,我会极其小心的。"

乐正奕看着她缓慢离去的身影,抿紧嘴角,幸亏奚家娶了这么一位包藏祸心的儿媳­妇­,他拍了拍西装口袋里的U盘,终于笑了,大赚一笔虽然高兴,更高兴的是被捧为未来商界王者的奚成昊被他这样漂亮的战胜了一次,这种成就感是无价可求的。

简思关拢窗户,傍晚的小雨让夜­色­提前来临,已到初夏,落雨的时候还是微凉。没有再放下轻纱,简思把窗帘撩起扣住,细心倾听细小的雨滴敲打玻璃的响声。

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她似乎很久没有悲春悯秋的心情了,她就近坐在靠椅上,嫁给奚成昊以后,不管心理如何­阴­霾,她的生活还是极其享受的。她闭起眼,树叶在细雨微风中悦耳的唰唰作响,简思弯起嘴角,挣扎了这么久,她终于又能享受雨的意境了。爸爸死之前,她还是很喜欢下雨下雪什么的,后来为了生活奔忙苦撑,她才明白,所谓浪漫也得在吃饱喝足以后才有心思寻求。

如今……尤其最近,每逢下雨,她竟有中亲切之感,彷佛离爸爸近了些,也许是爸爸在天之灵帮了她,她这么没用的人,竟然也能报仇雪恨。简思瘫软在靠椅里,舒坦得要命,从罪恶感里解脱出来,好比从令人窒息的泥潭里爬出来,还洗了个清爽无比的澡,那种轻松和舒适,就像久被毒瘾折磨,突然来一顿高纯度麻醉,虽然明知是错,仅仅是这种飘飘欲仙就足以让她抛弃掉一切,更何况是"公公婆婆"这样在她眼里毫无价值的亲情。

乐正奕的表现实在令她惊喜,只有像他那么卑鄙又­精­明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嘉天的北部开发竞投,其实无甚悬念,实力摆在那儿,前期的投资成效也显现出来了,项目拿到手,连股票也闻风而涨,嘉天内部也没少开庆功宴,不仅庆祝捞上这么大个买卖,还鼓励全体员工未接下来的工作尽心尽力,上上下下全喜气洋洋的样子。奚成昊每天忙到三更半夜,心情却是好上加好,有时候顽皮起来还对着简思隆起的肚子向没出世的孩子骄傲地自夸:"你爸爸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简思看着简直哭笑不得,他高兴起来孩子气的要命,哪还像人前冷酷的少东家。

这阵喜气并不持久,嘉天的规划天衣无缝,实施起来却遇到了一个致命的掣肘--用电。乐正奕洞悉嘉天的全部开发计划,悄无声息的和政府投下了距离北部山区十几公里处的一个小型水电的重建项目,北部的开发供电全靠这个小水电站,原本政府没计划近期重建,以现在的供电量足以配合嘉天的开发计划,等初期的基建完成后,再把水电站的问题提上日程,这样也可以为新城区日后的供电打下基础,本是顺风顺水的一件事,却因为乐正奕鬼使神差地拿下了水电站的项目,并且立刻要上马重建,陷入了恼人的胶着。两家的官司打不清,各说各有理,相关的领导却是这个时候高升去了其他省份,明显是甩下摊子无人打理。

乐正奕自然早就知道,嘉天如果要从老城区铺设电路过来,投资过巨不说,里面的政策上报、批复、施工……嘉天向银行的贷款日息惊人,谁都拖不起,嘉天拖不起。原本一个水电项目从规划到施工也是需要一个相当长的过程,乐正奕非要立刻动工,明摆着是掐住嘉天的喉咙,磨刀霍霍。奚家明知道乐正奕是扼住关窍准备漫天要价,还是不得不和他谈。

从奚成昊越来越­阴­鸷的脸­色­和焦躁的情绪来看,简思知道,这场谈判进行的极不顺利。想也知道,以乐正奕的­性­格,赚了钱也要恶心人家到死,估计是拖起来耍无赖,反正他现在是一面倒的优势。就折磨奚家人这一点来说,简思觉得真是找了个再厉害不过的伙伴,奚成昊被气恼得天天脸­色­青苍,估计奚家两个老的血压都不知道要爆上去多少,简思有时候都怀疑,乐正奕的爹妈是不是也被他们气死了,所以他才能下这样的狠心。她闲来回味,觉得就算她处于乐正奕的地位,也达不到这个境界,前天半夜,失眠的奚成昊还在书房摔了杯子,可见乐正奕的态度是多么无耻恼人。

简思差不多要笑出声,爸爸妈妈在天上看见,一定也觉得解气吧,不可一世的奚家人也被人戏弄到这步田地。

简思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其实她该矛盾的,奚成昊毕竟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而且还是个很好的丈夫,很好的父亲,这么焦头烂额的时刻,对她还是百依百顺,从来没把工作上的烦躁带到她的面前。虽然没了对着孩子自夸的兴致,有了闲暇还是对着孩子聊几句,让孩子熟悉他的声音。她该心疼的,但奚家人遭到惩罚给她的愉快太强烈了,相比之下对他的歉疚就显得微不足道。

李阿姨上楼的咚咚声十分响,简思苦笑,怀孕后家里的好吃的堆积如山,她还没怎么样,李阿姨先胖了两圈。

"太太,奚先生让你赶紧换好外出的衣服,一会儿他就到家了,要接你出去。"李阿姨敲门推开后扒着门框没有走进来的意思,顿了顿,"好像不是什么好事情。"应该是奚成昊在电话里口气沉重才让李阿姨有这样的判断。

简思嗯了一声,据说手机的辐­射­对孩子不好,她就没再没用了,奚成昊怕打电话回家会吵到她睡觉什么的,一般都是打到楼下让李阿姨传话。她站起身,现在肚子大了,总穿孕­妇­装,也分不出居家服和外出装扮了,只是重新梳理了一下头发。

不是好事……这她倒不意外,现在奚家整个沸反盈天,哪儿还有心思外出吃饭,或者弄个惊喜小节目什么的,但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要奚成昊来接她同去呢?

她在厅里只等了几分钟,奚成昊就回来了,脸­色­十分不好,简思并没多问,乖巧地跟他上了车。

"思思……"路上,奚成昊终于开了口,"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勉为其难。"他皱眉,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我爸快不行了,想见见你。无论如何……这也是他最后一个愿望。"

简思一惊,开始的一阵愕然过去又觉得很正常,奚家陷入这样的僵局,那么大的投入和消耗一天天地拖,整个集团都承受巨大的压力,奚同先这样早被好吃好喝弄得油脂蒙心较贵不已的老家伙受不住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他会死。

简思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和自己父亲同样的死法……大概这就是报应。

医院里的人很多,嘉天里有头有脸的人基本都来了,所有人的表情都一样,沉闷焦虑,原本一个大好的项目弄成烫手山芋,老奚总又在这个时候去世,嘉天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病房里的人却不多,只有奚家人,简思在走廊上没看见张柔,以为她也会在房间里,没想到非但没有她,就连章睿也没出现。奚纪桓惨白着脸坐在里屋的椅子上,表情十分木讷,见他们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赵泽一直站在病床边,嘴­唇­哆嗦的很厉害,眼泪全在眼眶里,却似乎都流­干­了,只剩那么点儿泪光,简思瞧了她一眼,冷漠地觉得这可能才是她真心的眼泪,虽然那么凄恻,对她早都没效果了。

奚同先吸着氧,呼吸还是很急促,随时就要完蛋的脆弱样子,简思被奚成昊拉倒他床边,奚成昊轻声说:"爸,简思来了。"

一直努力喘气的奚同先有了点儿反应,却没立刻睁开眼,挣扎了一会儿才艰难地抬起眼皮,简思仔细地看着他,生怕遗漏了一点儿景象,她苦苦忍耐,悉心筹划,不就是为了有这样的俯看着不可一世的奚家人这么可悲的苟延残喘么?这一幕够她回味一辈子的。

奚同先嘴巴动了又动,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似的,赵泽默默看着他,终于握住他的手,轻声细语,"好了,老头子,我听明白了,我替你说。"她低着头,并没看简思,"人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什么都是虚的,只有亲人是实实在在的。"

简思看着他们,白发苍苍,表情悲戚……是很可怜,当初妈妈在他们面前何尝不是这样,但他们怜悯了么?他们还有亿万家财,天知道这么一场拖磨下来还剩多少,但她妈妈呢,一贫如洗只剩了个女儿,还被当面极尽侮辱的刻薄。

奚同先眼眶湿润地盯着简思,终于发车声音:"对不起……"

简思只是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奚成昊灰青着脸,俯下身,"爸,简思说她已经原谅了我们。"

奚同先似乎松了口气,微微露出笑容,闭上了眼睛。

简思在众人的哭泣中木无反应,他居然死得这么坦然,她的父母没有一个走的瞑目!她原谅了他们?当初谁原谅了她?!

奚同先的丧事即使相对低调,在简思看来也是相当奢华的,他毕竟是城中名人,连报纸也发了大版面的讣闻,从报纸刊登的照片看来,灵堂外停放的前来吊唁者的座驾排满了整条街道,花圈甚至摆得满院子都是,真可以用冠盖云集来形容。

相比之下,她父母的葬礼就好像原来那种破凉席一卷往坟地里一扔的级别。

简思把报纸凑近,细细看奚成昊的照片,有点儿小,放在豪华场景的一角,说明是嘉天接班人什么的,拍摄的位置不好,只照到侧脸,他也没看镜头,冷着脸穿着黑­色­的西装,赏心悦目,简思都有点儿自豪了,她的老公真是个超级帅哥呢。

其实富豪过世虽然是大新闻,但媒体的关注也似乎太过热衷,跟踪报道了两三天,简思不得不怀疑是乐正奕这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动的手脚,表面上是满足了大众对富豪葬礼的好奇,暗地里却导致很多"相关链接"纷纷出炉,嘉天的窘境被夸大其词,甚至有消息说嘉天方面正向政府申请援助资金,以免资金链断裂,导致北部开发计划崩盘。这样的消息一多,嘉天的股票狂跌,处境都不能用雪上加霜来形容。

奚成昊已经五天没有回家,不是在­操­持葬礼就是在公司里收拾残局,偶尔往家里打个电话,简思也能明显地感觉出他的焦躁和疲惫。他并没有要求她出席父亲的葬礼,她在奚同先弥留之际的沉默已经表明她不肯原谅的坚决,他虽然开口代她回答,对她的态度心知肚明,或许是他不想为难她,或许是在这个艰难混乱的时刻根本无暇再顾及家务事的烦扰,听任她彻头彻尾的置身事外。

因为她怀孕,所以外界对她的踪影皆无也没有太多的质疑,奚成昊顾不上回家,她倒觉出几分悠哉来,毕竟对着他­阴­郁的脸,她的心情也很难轻松。放下报纸,她舒适地摇了摇手上的扇子,肚子里有孩子,不敢把空调开的太大,窗子也开着通风,她总是放把扇子在身边,团扇轻摇就更添一份舒坦闲适。最好乐正奕能舍得不吃这块任他宰割的肥­肉­,­干­脆拖垮嘉天了事,她弯起嘴­唇­,那她就拉着奚成昊去美国,想想就很憧憬,离开这纷纷扰扰的地方,去他抛下她独自前往的地方,她也体会一把抛弃过去的感觉。

可惜……乐正奕并不是个赌气轻财的人,估计他折腾够了,正好借奚同先去世的借口,趁机下台,敲嘉天一笔横财,成就­奸­商经典。

床头的电话响起,她慢悠悠起身去接,这个电话号码很少有人知道,所以话筒里传出张柔的声音她一点儿都不意外,只是好奇张柔怎么还有心情给她打电话,嘉天风雨飘摇,她这个心腹级的人物不也该跟着茶饭无心焦头烂额么?

"简思,方便出来见我吗?我有事和你说。"张柔的口气很淡,听上去很随意,简思却微微一凛,张柔很久没有直呼她的名字,即使那个明显令所有人气愤的雪夜,她也没有这么叫她。

简思挂断电话,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做了亏心事就是总爱心虚,觉得张柔这么疏冷的口气似乎在暗示着她知道了什么内情。她挑了下眉头,即使乐正奕再爱张柔,也不可能把他们的交易说出来,这点儿她倒是信的过乐正奕,倒不是相信他嘴紧,而是知道他卑鄙又自私。

张柔约她去的地方是个雅致的茶社,人为的在大厅里挖出小小的浅溪,流水淙淙,配着古筝的乐声,古意盎然。张柔选的地方,在极其隐蔽的植物丛中,茶社是用密实的矮树当成隔栅,每桌相距很远,都各在一隅,落座后能看见任何接近的人,是个说秘密的极好地方。简思缓步走过小小的拱桥,有私情的人似乎都很能发现这样的地方。

张柔要了壶掬花茶,简思发现她的脸­色­极其苍白,眼睛里的迫人光彩几乎消散殆尽,她倒不至于看上去一夜苍老,只是浑身的颓唐让她像变了个人。简思转着手边的小茶盅,难道……正良发现了她和乐正奕的事,她怀疑是她告发的?

"你也没参加老奚总的葬礼吧。"张柔的话题开头很平常,简思点点头,知道这绝不是她想说的主要内容,沉默地等待她说出重点。

"我也没参加。"张柔的口气有些古怪,有些怅然,又有些悲痛。

这倒是让简思意外了,张柔是个很会把握机会表现的人,不可能在这样的事情上失礼于雇主。

张柔抬起眼,微微笑着扫过简思瞪大的眼睛,口气似乎更不经意了,"我被带去协助调查,没法去祭奠。"

简思的手一抖,几乎碰翻了茶盅,她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皱眉很意外地问:"协助调查?调查什么?"

张柔笑笑,眼神复杂,似乎看穿了简思的伪装,又似乎并不介意,也不想揭穿她,"乐正奕这回能这样掐住嘉天的喉咙,时间,细节,资金动向可以说一清二楚,处处擎肘,步步紧逼,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简思没说话。

"原本几个能接触核心机密的都要被怀疑,我也只是个外围。可是……"张柔笑了,好像觉得实在好笑。"在暗中调查乐正奕的时候,我和乐正奕的感情问题就显得很微妙了,于是我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我能随意进出嘉天大厦,因为你的关系,和奚总也很熟,进入奚总办公室的次数也不少,只要我有心,抓着机会也是有可能的。"

简思的脸­色­也发了白,她没想到,这场­阴­谋会把八竿子打不到的张柔也卷进来。

"不过还好,虽然调查了这么多天,没有一点儿证据证明是我­干­的,因为你也很清楚,的确不是我。"

简思的脊背骤然就浮出一层冷汗,她想反问张柔为什么说她会很清楚,但却张不开口,终于还是只能讷讷无言地看着张柔。

"奚成昊和我谈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说,在他看来几乎就是默认。因为他怀疑来怀疑去,始终不曾怀疑到一个人,或者他不愿意怀疑那个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乐正奕收了钱,嘉天虽然损失惨重,也终于挺过了这个难关,他衷心地希望那个背叛的人是我。"

张柔没了笑容,一脸木然,"能调查的人都调查了,没有结果,连警方都觉得可能是嘉天­精­神过敏,乐正奕瞎猫碰到死耗子。整件事估计就会在这么一团迷雾里不了了之。其实我也想大声喊冤来着。"张柔冷嗤了一声,"可想想,我冤么?如果不是和乐正奕扯不清楚,我也不会变成有嫌疑的人。"

"奚成昊……的确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并没有把为什么会重点怀疑我的原因公之于众,所以,我还能堂而皇之地回家,正良因为我受了委屈,百般安慰我,我的公婆也不再逼着我生孩子,很大度地让我回蒋家的公司,说我喜欢工作就在自家的企业里工作,不用受别人的窝囊气,"张柔的声音竟然哽咽,她不想在简思面前哭,于是换了个冷漠的话题,"而那个说很爱我,不介意我曾经结婚,也想和我在一起的男人,在我被抓去协助调查后,就再也不接我的电话了。"

简思的心一刺,乐正奕竟然这样对张柔?这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她以为他们的感情至少是真的。或许……她的心里泛起一个森冷的想法,乐正奕一开始搭上张柔,真的是想让张柔去盗取嘉天的计划,因为成昊再回去嘉天以后对张柔很是厚待,提拔她进了总公司,平时关系不错,既是宾主又是朋友,乐正奕这么打算完全有可能。

"我的沉默,未必是想保护什么人。"张柔直直地看着简思,"事到如今,这个黑锅由我来背可能是最好的结局。就算是我的报应吧,还好,我还能回头,我还没把路走绝。其实老天爷是公平的,别看正良被蒙在鼓里,可他对我的每一分好,都好像是对我的惩罚,我想,简思你也是明白的。"她讽刺的笑笑。

"我们都很幸运,都能站在悬崖边上停住脚,简思,好好对奚成昊吧,只要你还能真心的对他好,就算你没跳下去。"

回家的路上,车内的空调司机不敢开的太低,简思在后排觉得格外闷热,­干­脆压下了车窗,茶­色­的玻璃一降下,外面含混着灰尘和暴烈阳光的热气一下子扑进来,她被煞了一下,烦闷又无奈地迅速关起。

"今天……奚总在公司吗?"她靠近前排驾驶座,问司机老孟。突然很想见奚成昊,张柔的一番话让她心烦意乱,就好像她好好的走路,有人突然绊了她一下,虽然不至于摔倒,原本的步调却被打乱了。

"这个……我要问问奚总的司机。"老孟有点儿拿不准,简思点头,示意他打电话询问。消息很快得到,奚成昊在北城工地。

"带我去吧。"简思靠在靠背上闭起眼,下定了决心突然就觉得很疲惫。

到达北城工地的路并不好走,坑坑洼洼用了一个半小时,没有太多遮蔽的一大块坡地,树木都被清除了,简思一下车,就觉得眼前一片白花花,阳光显得格外炽烈,眼睛都睁不开。奚成昊的司机小张赶紧从车上下来,帮着掺扶简思,还从车里给简思拿出一顶安全帽,简思戴着又闷又重,实在难受。

"奚总在那。"小张指一处挖掘机和铲车聚集的地方,"我给他打个电话吧。"想着总经理看见夫人来了一定高兴,小张也很振奋。

"不用,别打扰他。"简思摇了摇头,细细看远处的人影,即使相隔这么遥远,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奚成昊,他没穿西装了,简单地穿着白衬衫,挺拔高挑,在人群中依然出众。有人给他拿着图纸,他似乎在吩咐着什么,周围的人都微微向他侧身,很认真地听他说话。"这几天……他都在工地上?"她轻声问。

小张唏嘘地点头,"可不是,前一阵子都快停工了,工人很鼓噪,生怕拿不到钱,闹了几次事。现在好不容易解决了问题,奚总当然要亲自上阵指挥,鼓舞一下士气,工人们看见大老板都来了,也不用担心工程进行不下去,能更卖力些。只是奚总太辛苦了。"

简思远远看着,没有说话。

多事报信的人永远很多,简思看见两个人挤进人群,在奚成昊身边频频回头看她,奚成昊便快步向她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他看着她,眼睛里有惊喜也有责备,"这么热的天,真是胡闹!"也许他刚训斥完人,还沉浸在老板的角­色­中,在家里她听不见他这样的口气。她并不生气,反而主动扑进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腰身。

小张和老孟都十分有眼­色­地闪开一段距离,绕到车另一侧,眺望远处。

"唉--我身上全是灰,脏。"奚成昊有点意外,心里虽然骤甜,当着远处众人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却也舍不得推开她。

"我想你了。"她在他怀里轻声说。

他半晌没出声,结婚以来,她第一次对她这么直白的表现柔情蜜意,她这一声想,竟然勾销了这些天的辛苦,只要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空,让她仍旧过上富足无忧的生活,他再苦再难……也值得。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他的拥抱,可是今天……他的双臂却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安稳。或许张柔说的对,过去的就过去吧,恩恩怨怨早血淋淋的模糊成一团,她也没必要没勇气仔细分辨,以后,她要真心实意地对他就好。

他似乎也感受到她超乎寻常的依赖和眷恋,正想说什么,手机却不解风情地响起来,他抬手接听,她的双臂却不放松力道,甜蜜的霸道让他笑了笑,一直­阴­沉的心情似乎终于照进了阳光。可听到的消息却让这道阳光也黯淡了。"什么……纪桓把乐正奕打了?!"

简思愣愣地从他怀里抬起头。

因为奚成昊实在走不开,又有律师接手了这件事,他只是要简思去把奚纪桓从派出所接回家。简思在警察局的接待室里看见了乐正奕,他的一处眉骨被打破了,现在已经粗粗的接了血痂,脸还算­干­净,西装和衬衫领子却有斑驳的血渍。他的律师好整以暇地坐在他身边,态度倨傲,这回他们完全占据了优势而放了奚纪桓一马,恩人的嘴脸自然有的。

简思没和他说话,乐正奕也好像不认识她一样,看都没有看她。

奚纪桓在律师和几个警察的陪同下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看见简思瑟缩了一下,不自在地偏了偏脸,他的嘴角有血迹,一只眼眶已经开始发青,样子狼狈又好笑。他向简思走过来,路过乐正奕和他的律师时挑衅地哼了一声,表示虽然他们没继续追究,他也并不领情。

乐正奕垂着眼,对他置若罔闻。

简思拉着奚纪桓快走,像拽着一个不省心的孩子。幸亏乐正奕已经和嘉天签完了合同,不然就凭这顿打,估计还得再扒嘉天一层皮。乐正奕这回的大度虽然有点儿奇怪,她也没心思去探究他的想法,或者他也难得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你怎么这么莽撞!净添乱。"回家的路上简思忍不住埋怨,奚纪桓果然还是个意气用事的家伙,一点儿也帮不上成昊,她都替成昊忧心,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少来!"奚纪桓并不服她嫂子口吻的训斥,"你就是个让他省心的?管好你自己得了。"

简思白了他一眼,让老孟打电话给李阿姨,煮几个­鸡­蛋,好给奚纪桓揉眼睛。她第一次训斥了奚纪桓,和以往的感觉不同,他虽然也毫不客气地回了嘴,但比起之前各怀心机装出来的亲密,反而自然而诚挚,让彼此回味起来都觉得轻松亲近。

再奚纪桓连声嚷痛中,简思和李阿姨帮他收拾了伤口,让他洗了澡,他还耍赖非要吃简思亲手做的饭才肯罢休,声称打人不仅费力而且有功,他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上楼睡觉,让人好气又好笑。

接近傍晚,奚太太的意外来访,让简思冷了脸,坐在沙发上连基本的礼貌都没表现出来。奚太太想来是打探到儿子在北城工地,特意来找她寻衅的。简思也觉得她该来了,奚同先的葬礼终于尘埃落定,奚太太没理由不针对她在他临死时候的态度来闹腾一番的。

赵泽没对她的态度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看了眼上过茶的李阿姨,李阿姨会意,赶紧走开,把大厅让给这对矛盾深重的婆媳。赵泽这回只身前来,表情凝重,看不出她到底想怎么对付她,简思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里,对这个女人,她的反抗都快成本能了。

"思思。"赵泽沉声叫出她的名字,让她的心莫名其妙地一颤,说不出那种感觉,有点儿沉重又有些悲壮。赵泽看了她隆起的肚子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

简思的手指微微一颤,若不是她刻意控制,估计整个人都会哆嗦一下,上午和张柔的谈话让她暗自心惊,虽然这也是她思前想后的决定,让奚太太这么冷静地说出来,其中的含义不得不让她费思忖。

"老头子死的时候……"赵泽眼神飘忽了一下,"也吩咐我,别再和你斗下去,是的……人到死的时候,才知道,赌的那口气,争的那个输赢,都没什么意思。这几天我在想,如果当初对你宽容一些,你的父亲不会死,你和成昊结了婚,生下那个孩子……老头子去的时候,看见的岂不是和睦融融的一大家子人,也不会……也不会……"赵泽捂了下眼睛,似乎不想简思看见她的泪水。

简思皱着眉,奚太太这番话的确动人,但吃过她太多次的亏,她真的不敢相信她,或许她现在更恨她,挖了无数个陷阱等她跳下去。放弃恩怨……简思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谈何容易?她是想从头开始,别人答应么?

她这个婆婆的手段……她领教得多了,现在的她尤其不愿当承受后果的那个人,她已经输不起了。既然奚太太说的这样情真意切,就让她付出行动吧。

赵泽在她的冷然中看出她的心思,彼此伤害的多了,仅凭几句话想消弭芥蒂当然绝不可能,她也只是想表明她现在的态度。"思思,你不要以为我的宽容只是句毫无分量的空话。"她冷冷一笑,"如果我想把你逼上绝路,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把柄。"

"哦?"简思挑眉。

"乐正奕把嘉天坑成这样,背后的小偷并不难找,能摸到东西的就这么几个人,成昊又那么谨慎,范围其实很小。"赵泽直视着简思,仿佛早把她看透。

简思也毫无怯懦地迎视着她,为什么要心虚?连警方都找不到证据不是么?再说,奚太太要有真凭实据,第一个就跳出来发难了,还会来说这么一大套?根本就是借题发挥,假装既往不咎,其实不过就是来诈她一诈。她冷笑,刚才几乎都被她说的心软,真是还不到火候。

"这个哑巴亏嘉天就这么和血吞了,说到底还是没有全力追究下去,以成昊的­性­格,你说……是为什么?"奚太太幽幽而笑。

简思被她笑得发毛,凉意从背脊漫延到全身,汗毛都竖起来,难道成昊真的也怀疑到她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成昊是把他和阮氏少东合作生意的股权变卖了,再加上阮总的帮忙,才让嘉天渡过这一关的,其实就算他想保住父业才这么做,也没必要这样倾尽全部,嘉天真的倒了,原来擎住他手脚的那些老股东正好被甩掉,以他现在的实力东山再起也是易如反掌,他这么做……也许是为你赎罪!"

简思压住已经乱跳的心脏,勉力冷笑:"真是血口喷人,我一个在家待产的孕­妇­,怎么就成嘉天罪人了?"可是颤抖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

赵泽笑了笑,口气突然放缓,"过去的事……我真的不想再提。我只要你能对成昊真心实意!他为你付出了多少,你看不见?只要你当他的好妻子,当孩子的好母亲,你是让他再不登奚家门也好,再不认我这个妈……也好。"她再次哽咽了,"我也老了,还有几天活头?丈夫死了,放不下的只剩下这么个儿子,只要他幸福……我还争什么呢?"

简思呼吸急促,心跳的速度已经超过她能承受的极限,她感觉肚子一阵阵的绞痛,汩汩热流从下­体­往外涌出。她突然害怕的肝胆俱裂……一切的安详平和,不过是她面前的假象?原来……她是这样害怕奚成昊看穿她。

这景象把赵泽也吓坏了,扑到简思身边脸­色­死白,她没想过自己这番真心表明尽弃前嫌的话竟然导致了这样的后果。如果孩子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个做­奶­­奶­的人还怎么安享往后的日子?

李阿姨听见喊声冲回厅里看见的是奚太太把简思从沙发上往下推。一来是简思在痛苦挣扎中奚太太拉不住她,姿势很令人误会,二来李阿姨在这个家里打工时间不算短,对奚家婆媳恩怨略知一二。她和简思感情一向不错,情急之下冲过来竟把奚太太推了个趔趄。

奚成昊后来赶到医院,听见的便是李阿姨带了感情Se彩的一面之词。

简思醒来的时候,觉得异常疲惫,她觉得腰很疼,想翻下身。意识恢复的刹那,她的心骤然填满了恐惧--她的孩子?!当她看见依旧隆起的腹部,心里的石头落下下去,眼泪却被压得迸溅出来,她无意压抑,放任自己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冷静坦然地承受这件事的结果,即使奚成昊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也可以冷笑着反击,他不是明知道她憎恨奚家么,他不是默认他们的婚姻也是报复的一部分么,他只能怪自己太大意!他爸爸的死关她什么事?他妈不也口口声声说她父母的死跟奚家没关系,要她自认倒霉么?

只是……她颤抖着揪紧手边的床单,她的确是个没用的人,会害怕,会不忍心。

"太太,太太,别哭,没事的,没事。"在床边睡着的李阿姨听见哭声醒过来,安抚地拍着简思的胳膊,让她别担心,"幸亏小奚先生也在,和老孟用最快的速度送你来医院,孩子没事,打些保胎针,观察几天就没事了。"

简思听了,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李阿姨要压低声音,说的鬼鬼祟祟。李阿姨也看出她的疑惑,凑近她的耳边,用眼神点了下门外,"奚先生刚赶回来,和老太太出去谈着呢。哼,我把那个老妖婆­干­的坏事都告诉先生了。"李阿姨心愤填膺又有点儿得意,"亏她也真下得去手,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嫡亲的孙子啊!这和杀人有什么两样!"

简思一时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她缓慢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也不知道奚成昊和赵泽是谈完了还是听见房间里的动静,推门进来,简思飞快地看向他,希望看见他担心关切的眼神,又怕……他洞悉一切的神­色­。

他的脸­色­很难看,眉头紧紧皱着,当她盈盈含泪地目光看向他,他的表情一柔,很心疼地半跪到她床边,轻吻着她的额头,喃喃低语:"没事了,思思。"

他的态度让她的心真正的一桦,她抬起手搂住他的脖子,脸埋进他的颈窝低低哭泣,是庆幸还是内疚她自己也分不清了,她害怕失去孩子的脆弱瞬间,真的很需要他的胸膛!

奚成昊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眼睛却凌厉地抬起看站在一边的母亲,赵泽被他责问又痛心的眼神刺得轻轻一哆嗦,抿了抿嘴­唇­,心里一片惨然。她是想开了,只要简思对他好,他能幸福--糊涂点儿也没关系,可真的见他这样近乎盲目地维护简思,生他养他的母亲,还是好比被剜了心头­肉­。

跟着他们进来的奚纪醒背靠着墙边抱臂站着,表情木然地看着房间里的这一切,他的眼睛竭力在压制着什么情绪,因而显得复杂而深冥。但是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旁观的态度近乎冷酷。

"简思。"赵泽开口的时候,眼睛里竟出现一种超脱的淡然,"你和成昊说,当时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她看着简思,平静得几乎好像在说一件根本和自己没关系的事件。简思看了她一会儿,躺回枕头,眼睛无神地看着开着小灯的天花板,原来……已经是深夜了,天棚上的小灯这样没威力,暗沉沉的一片让心情也­阴­冷冷的。

她能理解赵泽的淡漠,就算奚成昊认定是妈妈对也下了狠手又能怎么样?顶多从此恩断义绝,只要她还是奚成昊的老婆一天,奚家就和睦不了,赵泽已经不在乎结果了。说出真相--解脱的是奚成昊,母亲并不是个丧主病狂的人,对他来说也是种安慰。

简思逼自己不去看奚成昊痛苦的神情,他的煎熬会让她心软。

选择是件非常痛苦的事!

这一刻她简直窝囊地羡慕起过去的境况,过去她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黯然忍受,她觉得已经苦到极点,无奈到极点。并不是的……当她在补上最后一刀或宽容仇人这个两难选择上摇摆不定时,她竟然痛恨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抉择。

仇恨……的确是种执念,能入下仇恨的都是圣人,都立地成佛了。她可以么?

她攥紧拳手,如果她这时候说出真相,奚太太是来捐前嫌的,是来放儿子自由的,奚成昊一定会感动,他本就舍不下父母亲情,奚同先去世后,他对母亲的态度更缓和了一些,奚太太虽然享受不到完整的天伦之乐,也不再担心儿子与她决裂而去,所以她能状似宽容地说出那番话。

她就等于放过了这个逼死父母的元凶!

这时候放弃……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她听见自己说:"你要我说什么呢?你再恨我,怎么报复我算计我都好,放过我的孩子吧。算我……求求你。"

这句恳求的话被她用冷漠的语调一说,自然就有种极端的愤恨和委屈,奚成昊抓着她胳膊的手重重一收,她感觉到疼痛,却没丝毫表情变化。她知道他痛了,但她没办法,既然刀子已经刺入­肉­里,不如就给个痛快的了断。往后……她会补偿他的,倾尽她的全部心力去补偿。

赵泽看了看奚成昊,淡然一笑,她并没反驳简思的话,她相信简思明白她默认了她的栽赃是为什么,她已经对她说的很清楚,只要她能让成昊过的幸福,其他的她不计较,也不在乎了。

"我走了。"赵泽长出一口气,似乎从什么桎梏中解脱出来,疲惫而轻松,迟早部要面对这样的结局,她也算踏实了。所有的人……尘归尘,土归土,活着的就好好活着吧。

奚纪桓站直身子,似乎想送赵泽,奚成昊站起身的时候竟然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像是头晕,又像是脚步虚浮。"妈!"

他沉痛的这声呼唤,如同尖锐的快刀刺入身体最柔软的部分,所有人都颤抖了一下,简思,赵泽,奚纪桓。所有人都僵住了,都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今天,就让儿子送你回去吧。"他话里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就连懵懵懂懂的李阿姨都听明白了,今天送,以后就再也不想见面了。

奚纪桓直愣愣地站在墙边,这对各自心如刀绞的呣子从他身边走过他都好像没看见,他的眼神凝聚在虚无的一点,刚才眼睛里的神采全部都归于黯淡,他似乎极为失落。

见奚成昊和老太太走的够远,李阿姨才撇撇嘴,虽然呣子决裂的不算惊心动魄也够让人压抑难受的,她倒现在才说得出解恨的话,"奚先生早该这么做了,不然真不让人安生!"

简思漠无反应地闭起眼,身体抖得那么明显,让李阿姨都慌了神,"用找大夫吗?"她征询地看着房间角落的奚纪桓。

"你出去!我有话对她说。"奚纪桓开口了,却不是李阿姨想问的答案。她的犹疑显然激怒了奚纪桓,"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李阿姨委屈地捂住嘴快步跑出去,她这么大把年纪被人这样吼实在难受,而且是一向亲切的小奚先生。今天奚家老板们都很大火气,她也只能自叹倒霉。

简思闭着眼,她现在没勇气面对任何人。即使像鸵鸟把头埋入沙堆那么可笑,她也不妨这样自欺。

"简思,我不揭穿你的原因和我伯母一样,我们只是不想再让我哥受伤。"他的声音很冰冷,在简思斩来,却比他吼李阿姨的口气更伤人。"他为你做的……实在太多。我只能奉劝你一句,我哥并不是个糊涂人,他对你的一切包容和宽恕你该知道是为什么。"

简思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她的心被他的这几句话重重锤了几下,几乎要不跳了。"你……都看见了?"她知道这句话问的很傻,很徒劳,但她必须说些什么,不然压在她心上的沉重让她本已举步维艰的心脏更加难受。

他笑笑,极为讽刺,"嗯。开始我还担心我大伯母是来为难你的,准备冲下来保护你。"

又是一锤。

不是刀,不是尖锐的刺痛,不流血,只是一下又一下的重击,心脏便要碎成­干­巴巴的粉末。

"简思,我要谢谢你今天的残忍和卑劣。"他释然地叹了口气,表情那么像刚才的赵泽,"我终于可以不再爱你了。"

她已经痛楚得木然了,毫无反应地听他说。

"你好自为之吧。"他走了一步,背对她停下来,"我一直想保护你,到现在才不得不承认,你早就从小可怜变成肆意伤害别人的强者了。你也别太高估自己,其实你只是能伤害爱你的人。"

"哥……"

奚纪桓开门看见站在走廊的奚成昊时,愣了一下,喃喃喊了他一声。他细看了下奚成昊的脸­色­,虽然不怎么好看,也不见得比刚才更坏。门是虚掩的,不见得就不隔音,他也未必就听见了刚才他和简思的谈话。

"我回来拿手机。"奚成昊淡淡地说,与他擦身面过。

半躺在病床上的简思眼光愣愣地落在茶几上的手机,刚才奚纪桓的那声"哥"响起来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让神情看一去镇定一点儿,她在奚成昊面前太习惯于伪装,都成了本能。她看着奚成昊走进来,拿起手机,侧过脸向她看过来。

接二连三的事早让她的心乱得一片空白,此刻的心情全然麻木,他看过来的时候,她竟然无意识地向他微微一笑。

"他说的是真的么?"奚成昊突然问,语气并没加重。

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她竟然没能力把它收拾走,她像瞬间石化的娃娃,美丽而空洞。

奚纪桓离去的脚步声凌乱而沉重,让她微微缓过点儿神,她有点羡慕奚纪桓,还能这样不管不顾地甩手而去,她连逃走都不能。

暗自庆幸了无数次,很多猜知内情的人都纷纷表示不想揭穿她,让她渐渐有了奢望--如果连奚成昊都没追究下去,或许她不用面对这最后的审判。她还有机会补偿他对她的宽容和……爱。

"思思,跟我说一次实话。"他站直身体,转过来正面对着她,眼神平静的几乎冷寂。

她一颤,他早就知道她说过太多的谎是么?

见她默不作声,他抿了下嘴角,"以前的……我都不想问,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为了要我和妈妈彻底决裂才故意诬陷她的么?"

他的一句以前的不问,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他果然都知道,当张柔的嫌疑无法被证实,乐正奕却不肯出来为她说一句澄清的话,巴不得就让张柔糊里糊涂当了这个罪人,他大概就猜到真凶是谁了。

简思缓慢地点了点头,原来谎言当面被揭穿是这么难堪的事……难堪得简直想从他面前消失,从这个世界消失,或者这个世界就在这瞬间毁灭。

什么都不可能消失,她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一切。只是没想到,他的质问竟然会这么平静。

他的平静让她的心更加掣痛,只是她现在根本无暇支顾及自己的感觉,只能傻傻地看着他,等待他说的每一句话。

"你把开发计划给了乐正,在我爸爸死的时候不给他一个最后的安慰……思思,我都没怪你。"他竟然极其微淡地笑了一下,"当我想怨恨你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当初奚家也是把你逼得这么走投无路,弄得你的家人遗憾故去,我怪你什么呢?我娶你的时候,就决心包容你的恨意。所以……即使我失去了父亲,嘉天差点崩溃,我也没问你半句。"

她脸­色­死白地揪紧胸口的病号服,发不出一个音节。

"你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利用纪桓,知道张柔和乐正奕的婚外情也缄口不说,我走了以后一直照顾你的蒋正良,就得到了你这样的报答。"他苦笑,倒不同情正良,她也是这样回报他的感情的。"张柔对你……"他没继续说,她都清楚,当初的张柔是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帮助。"可是,你就任由她替你背上黑锅,你和乐正奕一样,把感情当工具。好吧,这我都可以视而不见,我打算就这么糊涂一辈子,因为我爱你,也爱你肚子里的孩子。"他定定看着她,"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你,但是,你竟然为了陷害我妈妈而故意摔掉这个孩子,如果你还有一分爱我……半分爱我,你也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她木然地听他宣判,当她听见最后一句的时候,­干­涩的喉咙竟然极其微弱地发出零碎的声音:"不……不……"他说的她都认,可她不是故意要摔掉这个孩子的!

他淡淡地看着她,似乎她说的任何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了。

"成昊……我没,我不是故意的……"她惶急起来,更绝望地发现,她说不出任何一个证据,任何一个证人!刚才奚太太要她说实话,她撒了谎,现在她还能反过去要她作证吗?

眼泪在这个时候流出来,她那张哀戚的小脸更让人心软,美丽得如同一朵娇弱而需要人悉心呵护的雅丽兰花,奚成昊叹息地看着她长睫上的盈盈珠泪,她真的很会撒娇,很会惹怜……他惋惜地走过来抬手拭去她的眼泪。

她僵硬地接受他的抚摩,心已经不再能感觉痛楚,但是仍能清晰地察觉……她依恋他的温柔。他的爱情对她来说,一直是一件奢侈的皮草,虽然御寒却不必须,她一直觉得自己可以随时抛下,反正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自己熬过寒冷。

可是……真的到了放下的时候,她却这么没骨气地贪婪着温暖,对没有他的日子感觉到刻骨的茫然。

"思思啊,"他放下手,淡漠地看着她,:"如果你能真心的爱我,我们就不会有今天了。"

她的眼泪刷然滚落,对他……却再也没有影响。

因为太麻木,她居然能直直地回视着他。

她多想能大声地反驳他,即使她恨奚家人,却还是爱着他的,对他的爱铭感肺腑的……可是,这话太荒谬,就连她自己这关都过不了。他也是奚家的一份子,她的恨早已漫延到他的身上,她甚至因为他的两难而暗自得意过。她对他的爱,这样的爱……到底能有多真心?

"成昊!"他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她无法不叫住他,当他顿住脚步回身冷冷看她的时候,她又愣愣噎住,她能说什么呢?

留他?如今她还有什么理由留住他呢?

她看着他--脸­色­虽然苍白,依然俊美出众,依然会是万千美女心仪的对象。她带给他的伤害,变成了冷漠的幽暗盘旋在他好看的眼睛里,那……也是对她的绝望吧。

解脱……不知道为什么,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她竟然想到了这个词语。

解脱!

当爸爸死后,她要照顾瘫痪的妈妈,她就觉得自己痛苦而无法解脱,当赵泽和奚纪桓一脸漠然,决定放弃一切恩怨释然而去的时候,她也怨恨为什么自己不能解脱。看看眼前这个依旧出­色­的男人,如果她说出补偿挽留或者乞求重新开始的话,他即使不能接受,依旧会变成他挥之不去的魔魇。她了解的,当初是她提出和他分手,可她依旧感觉是被他抛弃……如今也是一样,或许她深知他对她的爱是多么值得她放弃尊严或者一切去追求和挽救,但她这么做,也就等于把他困死在这解不开的爱恨纠缠中。

她垂下眼,或许,如果她真的爱他,就该解脱他,放他走。以他的条件,他完全可以找到一份单纯而美好的幸福,不必再掺和了那么多­阴­谋和仇恨。

"孩子……怎么办?"她讷讷地说,看着自己骨节泛白的手,决定让他解脱,她却真的茫然了,不是伤心,她现在还感觉不到伤心,她是真的不知所措。

他的眼睛深处最后一丝火苗也熄灭了,抿了嘴­唇­,他才能确定自己可以淡漠出声:"你都不想要的孩子,我也没必要在乎他,你随便吧。"

她看着他离去后留下的黑暗,或许她至少该解释清楚她不是故意摔掉这个孩子,她也很爱和他共有的孩子,或许可以让他的心情平和一点。

她倒下去,瘫软在过于柔软的病床上……还是算了,能走得决绝,而没有一丝一毫回头的理由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以为自己会哭,但是没有。

她终于面对了所有的后果,虽然结局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同。想象中她充满了胜利的傲慢,冷冷践踏所有奚家人的尊严,冷笑着扬长而去,只剩他们懊恨终生。

她苦笑……她果然还是个没有的人,无法拥有达成那样结局的冷酷。

不过,还好。

很多逃犯在被捕的时候都说终于从惴惴中解脱了,她现在也一样。虽然失去了很多……她终于也有了放下一切的理由。

她对父母也算有了交代,她对奚成昊……

她对他的爱就倾注在孩子身上吧,还好,他还给了她一个情感的归宿,在所有人弃她而去的时候,不至于一无所有。

简思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打量着对面扭捏坐着的女人,感到有些疲惫。这是上午见的第五个专职育婴保姆,这个"面试"原本是奚成昊预约好的,现在只能她亲自上阵。

他永远都是那样--离支的果断而利落,说声分手,就好像没在她的世界存在过。她在医院住了四天,出院回家发现他的衣物都不见了,连双袜子都没留下。书房的书架也空荡荡,抽屉­干­净而无尘,连个纸片都没有。他向来是个严谨而有条理的人,就连离去也是一丝不苟。她默默无语地看着了无人气的书房,嘴角泛起苦涩的笑痕。李阿姨本来建议她在书房里接见前来应征的保姆,她拒绝了,一来太正式,没必要让来应征的人那么紧张,二来……她不想占领他的空间,虽然他已经弃之而去。

"你先回支吧,我们决定了会联系你。"简思皱眉勉强地笑笑,尽量和善耐心地说。旁边的李阿姨照例递给那个惶惶站起来的女人一百元往来车费的补贴,女人意外惊喜,更期待得到这份待遇好,雇主又宽厚大方的工作了,期待地望着脸­色­略显憔悴的年轻女主人。

"累了啊?"李阿姨发现奚先生从那晚就没再来病房,就对这小两口的情况猜到几分,陪着简思回家后看见这个景象便彻底明白了,对简思额外匈分疼顾,超过了普通的雇主和工人的感情。简思当然也察觉了,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既有些感激又有些悲哀,李阿姨的亲近也是种怜悯。"要不下午的,我就通知她们明天来吧。"李阿姨看着简思苍白的脸­色­有点儿担心。

简思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何必还折腾一遍,就今天全看了吧。"

有人按门铃,李阿姨快步去开了,原来是物业来送水电催缴单,奚成昊以前交的恰好现在用完了,简思听着李阿姨和物业人员的轻声对话,缓缓闭上眼睛。她过过苦日子,觉得自己对待生活已经足够独立,可是……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依赖奚成昊?不知不觉在他为她营造的广阔安稳中沉溺享受,不再为生活的琐碎而­操­心。

"多拿点儿钱,交足,过几天孩子生下来,没心思惦记着些。"她叫李阿姨找来老孟去交水电费,突然觉得疲累不堪。喝了口水,她的心情平复了些,她不该怕重新开始,这次已经比五年前好太多,她不仅有孩子,还有钱……生活对她不再那么苛刻,没道理她会站不起来。

保姆­精­挑细选找了两个比较合意的,原本只计划找一个就好,并不是简思有钱了近霍,奚成昊在这个时候甩手走了,她再怎么催眠自己要坚强还是没用,还是因为孩子要降生而丈夫没陪在身边感觉无端惊惧,下意识希望多些人围绕着,驱散心底如影随形的孤单。

怀孕到八个月左右的时候,检查变得十分频繁,简思每隔一周两周就要遵医嘱去医院,她每次都要李阿姨和已经来上班的齐大姐陪同,再加上对她也特别照顾的老孟,一行人总是造成前呼后拥的感觉,时不时会被走廊里同样等待检查的孕­妇­投以冷眼,简思也听见她们对自己的丈夫小声地说她暴发气十足,小题大做,造作摆谱。如果……她的丈夫也能像她们的老公一样,小心翼翼呵护倍至地跟在老婆身边,她也不想要这么多人陪。

对这个孩子超乎寻常的保护和重视,当然有以前险些流产的原因,简思不愿深想却也无法回避,这个孩子是她的感情寄托,更是她对奚成昊的一份歉疚和补偿。

希望他的人生也能有个新的开始,过上轻松简单的幸福生活,她放他离开不说一句拘留的话。他对她的好……她想报答,也只剩下和孩子好好生活,不让他惦念和挂心,让他在全新的生活里,不再为她分一点点的神。如果这个孩子因为她的疏懒大意而有个意外,对他,对自己,简思都无法交代,除却大道理……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这天检查的人不是很多,简思来得不算早仍排在第三位,一间诊室里走出了几个人,产科主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竟然还送到走廊里,一个漂亮的姑娘再三请他留步,主任才频频回首地返回办公室。简思等待中无聊,无心地细看了下走廊里剩下的三个人,不由愣了一下。那个满身贵气一张冷脸的帅哥不是阮廷坚吗?

阮廷坚显然也认出了她,不甚客气地推了一下身边正和朋友小声说话的年轻女人,女人回眼瞪他,啧了一声。阮廷坚对她的抗议视而不见,拖着她走到简思面前,和他们同来的美女也一脸好奇地跟在他们身后,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打量着简思。

"来检查?"阮廷坚身材高挑,站得又太近,简思仰头看他,很有压迫感。他向来冷声冷气,和奚成昊那种彬彬有礼拒人千里地方式不同,阮廷坚傲慢得很直白,还好他长的太过养眼,举止并不做作,所以虽然稍显嚣张却不致招人讨厌。

简思和他并不熟,加上和奚成昊分手,见到他多少有些尴尬,表情不太自然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这是……快生了吧?"被他拖过来的美丽女人一脸故作老道,可爱又很好笑,她倒不怎么见外地弯腰伸手来摸简思隆起的肚子,还没等碰上就被阮廷坚不甚怜香惜玉地"啪"地用力拍开,打得她低叫了一声。"疼啊!"她剜着高她一头多的阮廷坚悲情控诉。

"梅施,你­精­手粗脚别胡来。"阮廷坚瞥了她一眼,很是不屑。

简思瞪大眼,粗手粗脚?眼前的这个美女?!阮廷坚要么是嘴太刻薄,要么是审美畸形。

"我就是摸摸是男是女!"也被"粗手粗脚"伤害到的梅施愤恨不已,郑重地表明自己不是乱来,是有技术含量的。

阮廷坚和另一个美女都无言地看着她,美女终于惊叹地开口说:"施施,你越来越神奇了,靠摸就知道男女,比我这个医生都厉害,我们还是要靠仪器的……"

"要不说没结婚的人就是缺乏经验。"梅施自信满满地说,完全无视自己老公鄙夷至死的眼神,和朋友饱受震惊的神­色­。"我妈跟我说--"她指着简思的肚子,"尖的是男孩,圆的是女孩。这个明显是男孩!"

简思听得很认真,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根本看不出"尖圆",想想生个男孩也不错,虽然她更想要个女孩。

"别胡扯了。"阮廷坚的表情看的出,他对他老婆的这番高论完全当狗屎,不怎么耐烦地打断。"你都安排好了么,医生和病房?这都是要提前预定的。"

"咦?"梅施听了他的话很是惊诧,诡异地打量着他的脸,"你怎么会这么了解?难道……你有私生子?!"她完全用发现新大陆的那种惊喜口气说,似乎她老公的私生子问题只是个单纯的八卦,和她没有什么关联。

阮廷坚的脸­色­有点儿讪讪,简思瞥见时真为他老婆捏了把汗,似乎很有隐情的样子,难不成真有私生子吗?

"约定好了么?"见简思也被没心没肺的梅施拐得一副胡思乱想的模样,他真是起了杀人灭口的心,一眼钉死不知道正在那儿高兴什么的梅施,他冷着脸重复地问了一遍。

"还没……"简思结巴,觉得自己也变无聊了,人家有没有私生子关她什么事,她只是没想到看上去油瓶倒了都不会扶的大少爷阮总怎么会对她这么关心?难不成……她­唇­边笑容瞬间敛去,阮廷坚是得知她和奚成昊分手,可怜她现在的处境?

这种怜悯,她接受得十分痛苦。

"这家医院医疗条件相当不错,我又在这儿实习过,认识不少的人,你要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联系的。"同来的美女很热心地说,眉眼含笑。

"对对,叫晓净帮你,她是业内人士。"梅施连连点头。

简思有些犹豫,见阮廷坚他们并不是随口敷衍,而是很诚恳地想帮助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她现在虽然不再为经济方面犯悉,毕竟也没多少社会交往,对正良和张柔心存愧疚,他们不联系她,她绝没勇气主动打电话。很多事情难免让她觉得棘手和无头绪,现在有人这样积极主动地帮她,虽然她对这背后的原因感到辛酸,还是觉得感激和惊喜的。

讨论好了具体方案,连手术时间都决定下来,简思反倒没有之前待产那么紧张,电视剧里孩子降生大多仓促,弄得大家措手不及,让她深感担忧。虽然这样人为的安排少了自然分娩的期待和惊喜,简思还是觉得放心的。

自从阮廷坚介绍梅施和纪晓净和好认识,她们对她就格外照顾,没有工作的梅施甚至隔三差五地跑来她家,不是带点儿新鲜玩意儿,就是送来她发现的好菜­色­。纪晓净的工作相对较忙,但遇到重要检查必定陪同前往,她学医,在很多方面简思觉得助益良多。开始彼此还有点儿尴尬,简思不免又觉得她们是在可怜她而感到难受,但梅施的感情显然没那么细腻,她直白地说自己喜欢简思,从见第一面就觉得很对脾气,简思觉得这个理由十分牵强也没去揭破。

简思以前没遇见活得如此恣意而轻松的人,梅施的生活态度让她十分意外,很多她觉得难以淡漠处之的问题,梅施根本不屑一顾。开始简思觉得梅施的神经太大条,相处久了,她渐渐觉得梅施的快乐是种智慧的豁达,对她未尝不是一种启发。

梅施有一句名言:人生要善于遗忘。

乍听简思觉得有些荒谬,向来不是说"吃一堑长一智"吗,善于遗忘……难不成要在同一个坑时时复跌倒?梅施是个话痨,简思总和她在一起,话也变得多了些,竟然和她争论了一下。梅施很得意,摇头摆尾地说:"看吧,你理解不了我这个哲人的思维。谁不让你长一智了?我是要你忘记吃一堑的痛苦,一辈子总记得自己倒过什么楣,嘱吃过什么亏,那还乐得起来吗?积累一智忘记一堑不好啊?"

简思默默回味了这话很久,她放奚成昊离开是种成全,可若是为这个成全而自苦,实在愚笨,就好像梅施说的,不停地被吃一堑的痛苦纠缠,而终于意识到解脱对方才能解脱自己的"长一智"就显得没那么成功了。她苦涩而笑,自怨自艾是她的一个大问题,所以她的人生始终不够洒脱,于是……总不快乐。

简思入院准备接受两天后的手术,奚成昊作为孩子的父亲是要在手术责任书上签字的。虽然决定豁达对待人生--她毕竟不是梅施,还是觉得联络奚成昊说这事以及面对他都很为难。

一向体贴细致的纪晓净主动表示愿意帮她联系奚成昊,打电话给他的时候还走出病房,怕她闻声伤感。简思默默坐在病床边沿,她不知道纪晓净怎么会有奚成昊的电话,想想也不奇怪,大概是阮廷坚给她的。很感激纪晓净让她不用尴尬地面对奚成昊,却又似乎……有些遗憾。

她理顺了一下颊边散乱的发丝,扑克嘲地微笑,经过了这么多,她不是早就明白自己已经改变,做了很多她自己都没敢想的事?既然改变……她何不继续努力,学着放下,学着遗忘?或许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

奚成昊什么时候来医院签的字简思也不清楚,只是梅施和纪晓净告诉她手续都已经办理妥当,让她安心,她才猜到他已经来过了。

手术进行的十分顺利,当孩子的哭声在手术室响起来的时候,简思也流下了眼泪。护士抱着孩子让她看,医生还在做手术的收尾工作,隔着口罩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当妈妈可要坚强,怎么不哭了?"

简思吸了吸鼻子,弯起嘴角。对,她要当一个坚强的妈妈,她的母亲--就不够坚强,倒下去就再也没站起来,作为女儿,心里有多苦她太明白。她不要她的女儿有这样的体验,至少让她的孩子无论在如何的逆境中能从母亲这儿得到抚慰。

手术只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秋天的上午的阳光正暖,简思眯眯着眼,从清良的光线中被推着穿行而过,心里突然充满喜悦和踏实,她躺在推床上,看见窗外初秋尚且碧绿的树叶,那青翠的颜­色­让她感到阵阵放松,浑身都轻飘飘的。这些司空见惯几乎被忽视的细节,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给了她这样大的鼓舞。她觉得孩子的新生似乎也变马了她的新生,至少她看见了希望,觉得未来的日子也充满了阳光,不再是茫然惆怅的黯然。

朋友们都等在病房,各­色­鲜花的悦目­色­彩让简思更愉快了一点儿,身上刀口的疼痛因为喜悦并不觉得多么难以忍受。

梅施扑在婴儿的小床边连声责备小婴儿不给她面子,她明明预言说是个男孩的,她偏偏是个小姑娘。

阮廷坚并不靠近婴儿,还是一副冷傲不沾俗务的样子,远远地看了一会儿,他问简思:"你想好名字没?"

简思摇头,之前男孩名女孩名都想过几个,见了这么个小­肉­团以后就觉得以前想的那些都不怎么合适。

阮廷坚皱了皱眉,口气有点儿不自然,"叫奚晓怎么样?"

简思想了想,阮廷坚并没给出几个名字来供她选择,又不像突发灵感想出的名字,再加上他含糊支吾的神态,她明白,这名字估计是奚成昊起的。

"嗯,好,就叫奚晓吧,我很喜欢。"简思笑笑,心情国轻松就觉得十分疲惫,睡意克制不住地淹没没了她。

简思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再次睁开眼,仍旧是朗晴的上午,她迷糊了一会儿,搞不清楚时间的变化,床边的婴儿床空空的,让她一时愣住了。

李阿姨发现她醒来,赶紧解释说护士抱了奚晓去洗澡,让她不必担心。

奚晓还没被抱回来,张柔和正良突然来访,简思看看着他们,心里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尤其正良一副诚心为她高兴的样子,竟然让她没法直视他的眼睛。他每句祝福的话都加重了她的内疚,她觉得自己维持礼貌的微笑都变得艰难。

这时候张柔拉住了她的手,这只细柔的手带来的安抚和鼓励让简思越来越沉重的心似乎猛然寻到了一个踏实的落点。她抬头看张柔,她正愉快地笑着,眼睛里是了解和宽慰,这种因为正良的善良而带来的深重内疚,这些天来张柔体会透彻。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简思,轻声说:"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幸福就好啊。"

简思看着她,她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了太多挣扎和辛酸,这深知彼此伤痛的黯然默契,让简思觉得和张柔还是那么接近,还是相互扶持的朋友。

奚晓被护士抱了回来,正良和张柔围了上去,笑嘻嘻地议论不停,两人相视而笑的神情,让简思也感觉到了他们此刻的幸福。

张柔和正良刚走,简思微笑着看齐大组给奚晓擦爽身粉换尿布,奚纪桓拿了束花走进来,简思回头看见了他,一时愣住。

奚纪桓倒十分自然,随手放下了花,挤到齐大姐身边细看奚晓,还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奚晓的肚子,啧啧摇头,"这真是我侄女吗?长的真丑……"

简思无语地看着他。

齐大姐一听不乐意了,"小孩子生下来都这样的,我们晓晓够漂亮的了,瞧这眼缝多长啊,将来肯定是大眼睛。"

奚纪桓闻言细看,还是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准备给奚晓照相,简思知道他或许要拿给奚太太看,心里不由升起一丝不情愿。她皱了下眉,遗忘痛苦……的确不容易,但就从这样的细节开始吧。奚太太毕竟是孩子­奶­­奶­,想看眼孙子都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她的确不该再如此斤斤计较了。

"哎!"她喊了奚纪桓一声。

奚纪桓的胳膊一僵,他的确在担心简思不让他拍照。

"千万别用闪光灯。"简思微笑,"孩子的眼睛会受不了。"

奚纪桓抬眼看了看她,她半靠在床头,笑容宽容而美丽,他觉得有些炫目,他很喜欢她这样的笑,就好像是被清冽泉水洗净的阳光,让人浑身都暖洋洋的,不再让他觉得心惊和­阴­冷。

这才是属于简思的笑容。

他不由也向着她微笑了,虽然爱情减灭了,他仍然希望她过的好,不再迷失在仇恨里。似乎……她做的很好,在经过了那样的困境,她又找回了诚挚的笑容。他原本痛恨她的所作所为,看见她微笑的清亮眼睛,他甚至觉得她的人生中有了那样的经历,像是浴火重生,她再不像原来那样充满怨恨,也不像他初识她时那样卑微怨艾。

美丽的简思身上终于围拢了耀目的阳光。

奚晓参加了新生儿游泳,简思的伤口恢复得不算快,不敢走动,一直没有去看。奚纪桓拍了很多DV视频给她看,他简直成了奚晓的专用摄影师。简思有点儿意外,没想到他当叔叔当的这么有爱心,而且耐心,很是颠覆他花花大少的形象。他曾当着一屋子老少女人宣布,他目前最爱的女人是奚晓。

梅施当场对他嗤之以鼻,指出他曾经嫌弃奚晓长得丑,齐大姐还敬业地点头作证,奚纪桓怒目而视,死不承认,并且威胁她们不要在奚晓懂事后说起这段,影响他和侄女的感情。

简思和其他人一起笑了,真没想到自己还有和奚纪桓这么轻松相处的一天。当初他对她说了那些话以后,她以为他一辈子都会对她冷漠疏远。

奚纪桓毕竟不是奚成昊,他的爱不坚定,所以恨也不坚定,他不像奚成昊……说分手就决不纠缠。也许奚纪桓当初对她的爱太过痛苦和绝望,所以放下来或许也是他心底深处的期盼,对她的绝望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理由,他终于不必再生活在折磨和嫉妒中了。他天生是个快乐而简单的人,他的生活的确不该那么晦暗。

因为奚晓的关系,他和她的相处变得和朋友一样自然,她是真心为他,也为自己高兴。

如果让人痛苦的爱情被丢弃,当恨意也减淡的时候能成为朋友,她和奚成昊……在所有的一切被时间冲刷的模糊不清以后,是否偶尔见面时也能这样淡漠而轻松?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精­准地让人悲哀,简思知道……奚成昊来看过孩子。奚晓有时候洗澡就用了一小会儿时间,有时候却要很久,被护士送回来的时候都睡着了。护士和李阿姨的神情也会有点儿怪怪的,和她说话的时候不怎么自然。

他不肯来看她……是因为对她的恨意还没消除吧。她和他之间永远不可能爱的很简单,当初单纯的爱种下了不幸的因。他和她的分手……当然也是因为他误会她为了达成目的连孩子都要舍弃,更多的……是爱的太辛苦。她怎么会不理解他,正如她很爱他的时候仍会想到……他的父母害死了她的父母。他也是吧,再爱她,她仍然间接害死了他爸爸,他包容她……包容得很沉痛。

她宁可他不原谅她,这样无论她和他都不必再活在爱和恨的交界,备受煎熬。她还是感激他的,他一直就很期待奚晓的降生,但他还是把孩子留给了她,他硬要争取抚养权的话,她知道,以他的权势地位,她争不过他的。

奚晓满月的前一天,奚纪桓很小心地来问她能不能抱走孩子一天,他没解释原因,她也明白……奚太太和奚成昊毕竟也是孩子的血亲,自从她出院回家,他们看孩子就不像在医院那么容易了。

"我一定会把孩子抱回来的。"奚纪桓很认真地承诺,煞有介事,说的简思扑哧一笑,她也产生了瞬间的迟疑,生怕孩子被抱走就不给她抱回来,让奚家藏的无影无踪。想想也很无谓,奚家想抱走这个孩子,在医院早就抱走了,何必等到现在。

奚晓在李阿姨和齐大姐的陪同下,很风光地上车走了。简思在房间的窗户上看他们渐渐远去的车影,原本以为自己会怅然,但是没有。或许单纯对奚太太,她不会这么心无芥蒂,可她毕竟也是奚晓的­奶­­奶­,孩子能多得到一份爱--她这个当妈妈的,还是心生骄傲的。

奚晓回来的有些晚,接近夜里九点,一路放进小床都没醒,简思发现她的小胖胳膊上戴了一副­精­致的金镯子,想来是奚家给她的满月礼物。李阿姨怕吵到奚晓,声音压得很低,入夜安静,简思每个字都听得十分清楚。李阿姨十分唏嘘地说,奚老太太爱孩子都入了痴,抱在手上就不肯放,奚晓要回来的时候老太太都哭了,恳求儿子让奚晓在家里睡到明天早上再回去。李阿姨摇头叹气:"太太,你是没看见那个样子,奚先生硬是把孩子从老太太怀里抱了出来,让我们带回来,老太太那个哭哟--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简思默默地拍着孩子,细看她已经变得圆胖可爱的小脸,似乎没听见李阿姨说的话,李阿姨也觉得无趣,不再罗嗦下去了。

他……是怕她担心,才拂逆了奚太太的意愿让孩子回来的吗?

也许不是,但仅仅是这么一念的感动,也让她心如刀割。

这就是遗忘之痛吧,她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她俯身亲了亲奚晓的柔­嫩­脸蛋,时间会治愈一切的伤痛,她试过的。

看着奚晓的每一天成长,日子不知不觉就过的很快。

孩子七个月的时候,一向无病无痛的晓晓公主突然咳嗽不止,还打了吊针,简思心疼得直哭。医生对她说,孩子的呼吸道和心肺功能较其他孩子弱,对气候格外敏感,本市的空气太­干­燥,冷热又分明,对孩子是非常大的考验。

简思回到家恨不得在各处都放上加湿器,可是入了冬,孩子还是隔三岔五地犯咳嗽,有时候还引发了肺炎。

医生是纪晓净介绍的,知道简思的经济情况,建议她不如带孩子去南方,空气湿润的地区,等孩子稍微大些,心肺发育得更好,体质也增强了再回来。

梅施听纪晓净说了情况,立刻赶来说阮廷坚在江南水乡S市有套别墅,环境非常好,一直也空着,有两个看房子的本地保姆,要不就带奚晓住过去吧,各项条件都非常方便。简思怕太麻烦他们,阮廷坚也打来电话说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让简思别太可气。简思也觉得再买房实在过于兴师动众,就答应下来。

李阿姨和齐大姐虽然都是本地人,也愿意一起去,简思感激地加了她们的工资,让奚晓给陌生的保姆带,她也担心她不适应。

梅施十分热心,带了李阿姨先去了S市,给奚晓添置东西,简思没有半点后顾之忧,对换个环境生活也不是那么担心。

走之前,奚晓又被抱去奚家,在这段时间内,隔三五个礼拜奚纪桓都会来接奚晓,简思也习以为常。因为要远行,奚晓破例住在那儿过夜,李阿姨回来对她说老太太抱着孩子哭了一夜。

那个强悍的奚太太似乎在孙女面前格外脆弱,平时冷漠坚毅的­性­格全都化为乌有,哭哭啼啼如普通老太太。简思听李阿姨说的时候,心里也酸酸的,如果奚家坚决从她这儿抢走了奚晓的抚养权,明明相隔这么近,也不能总是见面,隔那么长时间才让她见一见抱一抱,她也会心碎的。

因为打电话给正良和张柔说了这个情况,他们也坚持来送机,加上奚纪桓和纪晓净,送行的场面颇为热闹。奚晓也很高兴似的,在妈妈怀里不停地笑。

当奚成昊跟着一个表情惴惴的职员一起出现在候机厅的时候,简思有些吃惊,他……是来送孩子的吗?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没勇气看他。

职员看见奚纪桓便走过来打招呼,神­色­始终有些慌乱,不知道新任的董事长抽了什么风,突然要用自己的车送他出差,这可是连集团高层都没有的待遇,他只是一个没和董事长说过一句话的普通员工……听组长说,董事长的秘书打电话来问是不是有人乘早上九点的飞机出差,董事长正好要去机场,顺便送送。

"我……我先办手续去了,董事长,谢谢您送我来。"职员饱受煎熬,和奚纪桓打了招呼,形同逃跑的快步走开去。

奚成昊只是点点头,眼睛看着玻璃幕外的停机坪,奚纪桓刚才还说说笑笑,突然变得很沉闷,一声不响地站在旁边。

奚晓认出是爸爸,咯咯笑着拍小手,身体一跳一跳地要他抱,笑地口水都滴下来,简思用手绢给她轻轻擦去。

奚成昊的神情一软,伸手接过向他直扑的奚晓,眼睛只看着她,奚晓还在淌口水,咿咿呀呀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奚成昊接过齐大姐很有眼­色­递来的手绢给奚晓擦拭口水,突兀地说:"过去了以后,一切自己多加小心。"

简思明白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他没看她,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一味地沉默。

他对孩子的爱强烈到胡乱找个理由也要来看看……她突然有些伤心,奚晓是他和她之间的牵绊,这一生……无法解开。

每天下午午睡醒来,带奚晓出去玩耍晒太阳是简思必做的事情,S市是水乡,河流纵横,阮廷坚买房子的小区中就有一条小河流过,河边栽种了一排柳树,很有诗情画意。奚晓热衷的儿童游乐区正好在河边的一个小广场上,简思陪她玩耍时坐在长椅上看着水岸拂柳,总有悠然避世的宁静之感,人也慢慢变得开朗平静,她觉得好转的不光是晓晓的身体,还有她的心情。

日子过的虽然安逸悠闲,她却不再总是回想过去,纠缠她的不过是些是非对错,她发现自己不再执着地去分辨,那种总是萦绕在她心间的­阴­霾便龟缩在她可以不去顾及的角落。这和逃避不同,她学会漠视自己和别人的错误,她已经从这个错误里有所收获,这……就足够了。

奚晓一岁多,热爱玩沙子,小区的儿童区里有最上好的细白沙,击败了简思和朋友们买给她的所有玩具,成为她的最爱。她自己挖坑,堆山,不要别人帮助,简思只用笑眯眯地在沙区外看着就好,省心省力。

沿河的小路上缓慢走来一个挺拔的身影,离的还有些远,却还是让简思立刻认出了他。他……是来看女儿的吗?简思无法注视他,转而愣愣地看着正挖沙挖的不亦乐乎的奚晓。

奚成昊停在距离她两米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他也在看奚晓,简思站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半年没见,说陌生……也的确有些。

"孩子……最近好么?"他说。

她连忙点了点头,简单地复述医生最近的诊断,原本以为能消耗些单独见面的尴尬时间,没想到居然几句话就说完了。她有点儿突兀地停顿,显得刚才那段像是汇报的话没头没尾。

奚成昊看了她一眼,又直直转回到丝毫没有察觉爸爸到来的奚晓身上,"晓晓……还认识我么?"

简思还真是无法回答,离开时奚晓还是个咿咿呀呀刚会发声的­奶­娃娃,现在已经可以说些简短的字句了。照道理应该不记得他……她又不怎么忍心说出真话。

她叫了晓晓一声,奚晓抬头咧嘴笑了笑,即使没正眼看奚成昊,她也听见了他惊艳般地轻声喟叹,这半年奚晓的变化还是很大的,胖乎乎的小脸长出了可爱的小尖下巴,李阿姨很权威地说将来她会有最漂亮的瓜子脸。秀气的婴儿长成了个小美人胚,而且……十分像他。

和她一起挖沙的男孩叫小成,比奚晓大了2岁,早不是玩挖沙子的年龄段了,但只要奚晓出现,他必定放下手边比较"成熟"的游戏,陪奚晓挖沙,数十天如一日。小成的父母在国外,是爷爷­奶­­奶­带的,听保姆说了小成的"异动",身为某集团董事长和夫人的两位老人还特意赶来观察,对奚晓的"美貌"赞不绝口,简思觉得幸亏奚晓才1岁多,要是十七八,这两个爱孙成痴的老夫妻非把奚晓替孙子抢回去当媳­妇­不可。

小成三岁多,自主意识自然比较强,他的堡垒搭在奚晓的"拱桥"边,招致奚晓强烈不满,抗议未果,­干­脆动手强拆。

奚成昊眯着眼看女儿的恶霸行为,没有出声。简思有些心虚地喊了一声晓晓,生怕奚成昊怪她把女儿教得太骄横。孩子的脾气是宠出来的,晓晓可爱漂亮,大人难免格外迁就她。每当她有不对过分的地方,简思刚想责备,一岁大的娃娃居然就很会察言观­色­,往她怀里娇娇地一偎,简思也就卸甲投降,责骂的话全都说不出来。

小成的劳动成果被奚晓的几胖脚化为乌有很是恼火,委屈地抬头瞪做了恶事毫不惭愧的小胖子。刚把话说利索的奚晓,双眼亮晶晶,看着蹲在地上和她也差不多高的小成说:"你要听我的话。"

那神态简直和奚成昊如出一辙,简思大感头痛,都说耳濡目染,她自问不算是个爱发火耍横的人,她父母从小爱她如珠如宝,她也这么对待女儿。显然奚晓和她很不一样,完全没她乖巧柔顺的­性­格,她和奚成昊相处也不多,神态和口气却不知怎的学了十成十,简思悲哀地觉得,奚家人的霸道个­性­估计是先天遗传。

小成瞧着奚晓,腮帮一鼓,很无奈地瓮声瓮气说:"好吧,我听你的话。"很有黄盖的风范。

奚成昊扑哧笑了出来,好看的眉眼染了笑意,赏心悦目。简思听见他笑,无心地看过去,他那对她来说久违的俊美笑颜竟让她的心刺痛不已。

"晓晓。"她对着女儿拍拍手,奚晓在沙堆里蹒跚着向她跑来,简思抱起她,面向着奚成昊,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爸爸这个词在她喉咙里似乎有千斤重,怎么也吐不出来。

"晓晓,还认识爸爸吗?"奚成昊倒是很自然地从她怀里抱走奚晓,亲了亲她的脸蛋问。

奚晓不是个怕生的孩子,对面前这个高大的帅哥十分友善,虽然她对"爸爸"没有太切实的感受,却也不太抗拒他的亲近。她很恶劣地一只手掐住奚成昊的脸,手上的沙子搽了奚总裁越来越频繁登上杂志封面的俊脸,问他:"有没有礼物?"

奚成昊的脸被她捏成很搞笑的样子,简思却不敢笑,赶紧拉下她的手,奚成昊白皙的脸颊已经留下一个沾满沙子的指印,"你……你别介意。总有朋友来看晓晓,给她带玩具礼物,所以她一看见陌生人就觉得会收到礼物。"

奚成昊虽然被女儿"欺负"了,扳着脸眼睛里却还带着无奈的笑意,听了简思的话却骤然寒了眼神。"陌生人?"他冷哼着轻轻重复,简思一噎,她的确是失口了。

奚成昊抱了奚晓就走,看来完全知道她们住哪儿,简思安慰了几声满脸失落的小成,保持和他不远不近的距离回了阮廷坚的别墅。

一路上这对父女喁喁低语,进门的时候,奚晓已经很亲密地用小胖手勾着奚成昊的脖子,爸爸爸爸地叫他。

李阿姨齐大姐见奚成昊来了格外高兴,千方百计地撺掇奚晓给爸爸表演所学"才艺"。简思就一直微笑着站在一边看着,默然无语。李阿姨齐大姐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做了个怒其不争的眼­色­。

"奚总,这次是来公­干­还是特意来看她们娘俩啊?"李阿姨笑着问,娘俩两个字有意义地加重口气,简思皱了下眉,脸红了红。

"出差。"奚成昊淡然说,眼睛一直看着在他腿上扭来扭去撒欢的奚晓。"准备一下,我带晓晓出门,玩具在司机那里,回头送过来。衣服……不知道晓晓现在多高,所以还没买。"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微微的伤感。作为父亲,他竟然不知道女儿长了多大。

李阿姨和齐大姐故意沉默,简思停了一下才说:"晓晓的衣服太多了,现在还有没穿过的,不用买的。"

奚成昊抬眼看了她一下,她愣了愣,她似乎总是说不在点子上,对奚成昊来说,晓晓的衣服再多,也无关紧要,他不过是想尽一下父亲的疼爱之情。简思皱了下眉,决定别再多话,晓晓该享受父爱的,这和她和奚成昊的婚姻无关。

奚晓出门的东西很快就准备妥当,一向是齐大姐跟着奚晓出门,虽然奚成昊没吩咐,她也理所当然地换了外出的衣服。奚成昊也没拒绝。接奚成昊的车子也到了门口,李阿姨暗暗着急地推了毫无反应的简思一把,简思皱眉看了她一眼,还是没有跟着去的意思。奚成昊抱着奚晓,一脸冷漠,刚来时的那点儿笑意全没了,似乎还有些生气,什么都没说,看也没看简思一眼,带着齐大姐扬长而去。

"太太,你­干­嘛不跟去啊!"李阿姨见人都走了才急的跺脚,年轻小夫妻,又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好不容易见面了,一起带孩子出去玩一玩,吃顿饭,聊聊天……说不定就和好如初了。嗯……就算进展没那么快,至少也彼此近便一点儿,不至于这么疏远尴尬吧!

"晓晓这么长时间没见着爸爸,我要去了,她说不定会一直缠着我,和……他接触的机会就更少了。"简思皱起眉,轻叹了一口气。

"你就是想得太多!"李阿姨嗐了一声,和简思相处的时间长了,她也是真心想她好。"奚总……也未必真的只是来看孩子的。"李阿姨说,声音却不太响亮,像简思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老婆,哪个男人说舍下就舍下了?!

刚才她明明瞧见奚总时不时趁简思出神或者看别处的时候看着她,简思生完奚晓,身材恢复得更加凹凸有致,因为当上妈妈的缘故吧,竟然多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少­妇­的娇媚,比她刚结婚的时候更加耐看了。她出门的时候,那个回头率啊……陌生的男人都看的如痴如醉了,奚总这么正牌老公怎么可能就无动于衷呢?虽然他们的婚姻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毕竟奚总也没提出离婚什么的,李阿姨觉得这事总有转机,可简思却一副置身事外听之任之的态度,让她这个局外人­干­着急。

但当着简思,她又不敢把话说满,万一奚总真的没复合的意思,她这么瞎说八道不是害简思更伤心吗?她活了一把年纪,在奚总那张脸上还真看不出什么明确的苗头来。如果他有那个意思,刚才只要说一声"跟着来",不就完了嘛,简思还能拒绝啊?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到了晚上六点多,奚成昊才带着奚晓回来,齐大姐和司机里里外外搬了十多趟才把今天的收获搬运完毕,在厅里堆成一座小山。简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商场的儿童专柜都搬回来了吗?"怎么……买了这么多?"她无意识地呐呐叨咕。

"都是晓晓要的。"没想到奚成昊居然冷声回答了。

"你太惯她了。"简思皱眉。

"没你惯她惯得厉害!"奚成昊显然十分不满她的话,迅速反击。

简思知道他是指她纵容奚晓欺负小成,她无法解释,之好垂下眼不再说话。奚晓好像明白爸爸战胜了妈妈,咯咯咯地在爸爸怀里得意地笑。

晚饭比较简单,简思没想到奚成昊居然会带着孩子回来吃饭。奚晓爱吃零食,吃饭总是很费劲,还总是不要齐大姐喂,讲条件般的缠着简思喂。不过今天奚成昊是她的新宠,爬上他的膝头,把喂饭的这项荣誉赐给了他。奚成昊喂的似模似样,李阿姨齐大姐看了暗暗发笑,觉得奚总这么居家的模样十分搞笑。简思倒是笑不出来,瞪着眼看他把半碗奚晓平时嗤之以鼻的菜粥顺利地喂了进去。

饭后奚成昊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看齐大姐她们给晓晓洗澡。

李阿姨急得竟然掐了简思一把,这太明显了,奚总是在等简思留他啊!

简思咬了咬嘴­唇­,她是觉得自己应该说句请他留下的话,虽然他是来出差,相关单位会为他安排好住处,毕竟不如这里安全方便,还能增加他和晓晓相处的时间。她等在浴室外的小厅里,一会儿奚成昊出来她就找机会开口。机会来的很快,他的手机响了,他出浴室来接,简思看他径直走到小厅的窗边,背对着她,大概没发现她。厅里很静,她清楚地听见他的手机里传出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是,我很快回去的……知道了,我不会忘记的……"奚成昊的口气也很特别,声音压得很低,虽然平淡,那种亲密之感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简思听不清女人说了什么,但个别字词却异常清晰,礼物、想你……

奚成昊挂断电话,回身看见简思微微一愣,好像没想到她会在那儿似的,继而皱起了眉。

简思被他的表情轻微刺伤,她不是想偷听他的电话,刺探他的生活。

奚晓洗完澡,不肯上床睡觉,嚷嚷着爸爸陪她,奚成昊看了看简思,答应着女儿的喊声,走进奚晓的卧室。

直到晚上九点多奚晓才睡着,简思不便回房睡觉,一直在厅里坐着。奚成昊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她站起身。厅里的水晶灯辉煌夺目,光线却异常柔和,她低垂着眼睑,橙黄的光照在她细腻的肌肤上,好像是最美的瓷器。

奚成昊站在楼梯口,抓着西装外套的手紧了紧,默默地看着没有抬眼的她。

"嗯……"长时间的沉默让简思越来越局促,"要走了吗?"

她不是催他离开,刚才李阿姨和保姆收拾奚成昊买回来的东西,她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并没把行李带过来,而且……司机一直在院外的马路上等他。他……根本没打算留下来。

他的双目骤然一深,嘴角冷漠的抿着,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盯着她看。

她发觉他冷飕飕的眼光,更不想抬头迎视,这冷漠的感觉--她突然想起那个女人的电话,或者他这次突然来访,有其他的用意?比如说来和她谈离婚的事。

一直他都没有说起,她觉得如果她太积极地和他谈离婚事宜,他会觉得她对那段婚姻更没诚意,或许会让他更加难受,所以她一直是等待他的决定。

他……有了新女友,新生活,她不该难过,不能难过。

他看了她一会儿,冷着脸向大门走。

"嗯……"她支吾了一声,他几乎是立刻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简思撇着脸看窗外的昏黑,尽量平静地说:"路上小心。"也许是太压制了,口气听起来有些虚假的客套。

奚成昊哼了一声,关门离去的声音非常响。她瞧着紧紧关闭的大门,苦笑着想,他果然还没有当父亲的自觉,这么响的关门会吓到熟睡的孩子的。

奚成昊走下台阶,脚步突然有万斤重,他回头看了看亮着灯的窗户,都放下了纱帘,里面的一切显得朦朦胧胧。

她……从来不挽留他!

试都没试过一次!

几年前是她提出的分手,他去了美国后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所有相熟的朋友,不过是希望她随便向谁打听都能轻易知晓。在国外这几年,他从没换过号码。几年后,明明是他提出分手,还是感觉自己被她抛弃!

她怎么就不问一问,他为什么给女儿起名叫奚晓呢!

独自回到自己生长的城市,感觉有些淡淡的欣喜和感慨。

简思从愈降愈低的飞机窗口向下看原本应该无比熟悉的城市,却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满眼尽是陌生。被公路切成一块块的城市转瞬不见了,换成了大片的农田。

行李没多少,这次回来她谁也没告诉。

晓晓已经两岁,她和奚成昊……分居也满了两年。

上回匆匆相聚,互无联系又是半年,这半年她想了很多,包括奚成昊为什么闭口不谈离婚。从正良的电话里,丝丝缕缕地透露给她,奚成昊似乎有了固定的女友,家世好像还很不错。他没有任何道理拖着这段并不幸福的婚姻。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他,至少每次猜他的心思和做法都能猜中,所以一度觉得摆布他很容易。虽然晓晓没享受到他多少父爱,但她也不能否认,他可以当一个很好的父亲。分居这段时间,他的秘书特意飞到S市给了她一张银行卡,每个月都会汇入晓晓的抚养费。他不主动提离婚--大概是受不了在法律上主动抛弃晓晓。虽然晓晓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他已经甩手而去,她却不怪他,毕竟他的离去是她造成的。

她一直觉得他是个分手果断的人……事实上,好像并不。

家,也显得有些陌生了。

简思看着花园里新鲜繁茂的花朵和植物,都经过­精­心修剪,完全没有主人不在家被荒废的迹象。家里留了个保姆看家,司机老孟也一直没解雇,帮着照应,看来他们工作得很认真。

简思站在院子外默默地瞧着这幢房子,突然意识到……如果她决定彻底抛弃过去的烦扰,这房子怕也是需要放弃的一项。她有些不想进去,太多的往事会随着开门映入眼帘的景物汹涌而来吗?

她生完晓晓住在这里时并没觉得有这样强烈的疏离,大概那个时候,她还觉得那就是她的生活。

她忘记谁对她说的,对工作或生活很烦恼的时候就去旅游,从很陌生的角度回望自己原本的生活,然后一些烦恼显得很无谓,一些被遗落的珍宝会重新吸引目光。离开……才能更好的回来。

现在她很理解这个话的意思。

如果没从这里走开,她所谓的遗忘,不过还是原地踏步,不过还是自欺欺人。

如果不是半年前的相遇,她永远也意识不到……她和他都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终于到了该分道扬镳的时候。

承认这种感悟……也需要时间。至少她用了半年,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个­性­强悍主动的人,终于等逼到了极限,她才行动起来。

她还是没走进原本属于她和奚成昊的家,既然已经离开了,没必要再走回去。地球虽然是圆的,命运却是一条直线,只能向前。

找了一家宾馆安顿好,时间还很早,她去了趟银行。

在市中心这家用了几十年前的老建筑翻修的大银行里,那种古旧的风格给人一种肃穆而可靠的感觉。她在这里租用了一个保险箱,履行完手续进入储藏区的时候,她想了想才确定了密码。原本觉得绝对无法忘记的事,时间久了也会变得模糊,她笑笑,正如感情。

保险箱里是乐正奕给她的钱存成的存折,还有……她用来威胁乐正奕保守秘密的DV。她看都没看存折一眼,只是拿出了DV机。她当时还天真的以为,只要她和乐正不开口,她就不需担忧。其实无论乐正说不说,都无所谓,没什么比心知肚明更残忍的。

锁好了柜子,她慢慢地走出银行,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市便是江边。简思在江堤的椅子上坐下,正值初夏,阳光强烈,江边没有多少游人。简思从包里拿出DV,狠狠地摔在脚边的石面上,哗啦一下,屏幕和主机脱开,她捡起没零碎的主机又是用尽全力的一下,终于摔成了一堆扭曲的零件。

简思细心地全部捡起,笑着扔进江里……她对着流淌的江水长长吸了口气,过去的罪恶终于好像也随着江水飘走了。所有人,她的父母,奚同先,奚太太,奚成昊……所有已经死了,还活着的人,她好像终于从那些­阴­影中解脱出来,真正的解脱。

脚边残留了一个小小的零件,她笑嘻嘻地用脚去踢,和奚晓在一起,她也变得有些孩子气。零件在水里激出一个小涟漪,她心情轻松地笑了。

就在这个好心情中,她拨通了奚成昊的电话。她有点儿担心他换了手机号码,还好,很顺利地接通了。

他很快地接起,她也没换号码,所以他应该知道是她,在低沉地喂了一声以后,他也不说话了。

"是我。"她说,说完自嘲地笑笑,真是废话。"我回来了。今晚你有时间吗,我们见个面。"

他犹豫了一下,决然说:"好,在哪儿?"

她说了个饭店,然后补充说:"能把离婚材料拿来吗?我是来办这事的。"

他长久地沉默。

"如果你觉得时间太紧,明天……或者后天见也可以的。"她连忙解释,对他来说,离婚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没有任何条件,只要他觉得满意就好。

电话那头死寂一片,简思拿下电话看了看屏幕,确定是通的,刚放回耳边就听见他说:"今天可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她看着渐渐变暗的屏幕苦笑,果然……由她提出离婚,奚总裁的自尊还是受到伤害的。有时候……他的确有些孩子气。

比约定的时间早,简思订了个包房,很安静。没等多一会儿,奚成昊就很踩点儿的来了,简思想这大概是他谈生意养成的好习惯,来的早显得没深沉,来的晚显得没礼貌,卡在准确时间上,真是两全其美。

他还是那么悦目好看,她满意地发现,她已经能够坦然地欣赏他了,大概是慢慢接受他已经是别的女人的情人了。

他坐下来,冷漠地盯着她看,她却没了刚才的超然,还是无法和他对视。

他从包里拿出一份不算太厚的文件,放在她面前,"看一下,没异议就签字。"

她嗯了一声,为了不那么局促而极其认真得看文件。

他对她相当大方,除了现金,他还给了她房子和几个公司的股权。这几个公司全都不是嘉天旗下的,她看着相当眼生。

"和阮廷坚合作的生意,大部分在那个时候卖给他了。"他当然看出了她的疑惑,冷声说,口气十分公式化。

那个时候……简思抿了下嘴,捏紧手里的文件,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个时候。

"还剩这几个小公司,不过还算盈利。"他没有多说,她却全然明白。他把自己和奚家没关系的生意都给了她,而且都是由阮廷坚控股的,也就是说她蹭分红就可以了。而且他……似乎照顾到了她的感受,和嘉天有关的,全都没有。

"这……我不能要。"她皱眉,"你……给我的太多了。"她翻着文件后面的各种契约产权证。

他脸­色­难看,"这也不全是给你的,我希望晓晓生活得很好!"他不客气地说。

她默然。

"看好了吗?没意见就签字!"他不耐烦起来,蛮横地催促。

简思也不想多耽误他,再说他说的也没错,这些就算是他给晓晓的吧。签下名字的时候,简思的心里一片平静,这半年她似乎都在为这一刻的平静做准备。

他接过文件的时候,她突然听见自己说:"你……一定要过的幸福。"

他一愣,拿着文件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她也愣住了,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么一句话,随即她向他笑了笑,这是她的真心话。第一次和他分手她怨他恨他,这一次……她终于能说出祝福的话,很超然。

"剩下的事,我办好了,会让秘书送给你。"他没再说什么,起身就走。

这家饭店很是有名,订了包房又不用餐真是浪费,简思为自己要了些菜,奚成昊又走的那么快,她本想请他吃饭的,也没说出口。

一个人在大大的包房里吃饭很奇怪,服务员似乎也看出什么,把菜上齐了以后就不再进来了,还为她掩上了门。

吃着吃着……她终于感到难过,眼泪就流下来了。

因为她又想到了初恋时的自己和奚成昊。

那么单纯又美好的感情,人生有过一次……不管是如何惨淡的结局,也很好。

简思熟练地停好车,新买的车开起来还很顺手,因为在S市并没雇司机,她硬是考到驾照,熟练驾驶。梅施笑嘻嘻地在小区售楼处的门外等她,一个销售经理模样的人站在她身边说着什么。简思走过去,梅施便如释重负地指着她说:"是她,是她要买房子。"

经理立刻满脸含笑地和简思握手,询问起简思的购房要求。

奚晓已经快到三岁,再客居在S市并不合适,她要上幼儿园,上小学,简思希望能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故乡原本是她无力摆脱的梦魇,她曾羡慕奚成昊可以在受伤后远走他乡重新开始,可是,当她真的有了能力,竟然生出依恋和归属之感,毕竟这里的人情风物是她无比熟悉的。

再住奚成昊的房子也不方便,而且他并没把那处房子赠予她。梅施一向特别喜欢晓晓,来了兴致,随便一个周末都会飞来看晓晓,陪晓晓玩。她和阮廷坚一直没要孩子,简思虽然觉得奇怪,也不好细问。因为她现在也算是阮廷坚的合伙人之一,比之以前更加熟悉,听梅施说简思要回来,并打算买房子,还特意介绍了几处楼盘,让简思重点看看。梅施一向是闲人,哪有热闹往哪去,自告奋勇陪她选房。简思看中了一处离本市出名小学很近的楼盘,她尽量处处以晓晓优先考虑,梅施也觉得环境很好,房子构造也令人满意。简思觉得无可挑剔,就买了下来。

既然决定回来,简思就逐一给老朋友都打了电话。正良还一如往常般热情,亲自跑来帮她忙活装修等杂事,张柔生了个男孩,由正良的父母带管,她俨然成为蒋家公司的老板娘,正良倒有点闲人的感觉,一起吃饭的时候正良的电话不多,张柔的电话却没停过。简思听她打电话的口气,比以前更有气势,对属下却好像宽容了很多,不再严厉训斥,反而能说几句鼓励安慰的话。简思看着她笑,当了母亲,原本脾气里的尖锐还是徐缓了很多。

整个吃饭过程都是正良把儿子抱在膝头,没到两岁的蒋嘉对妈妈没完没了的电话似乎很不耐烦,趁妈妈把手机放在桌上离他很近的机会,抓起来就往地上仍,张柔大呼小叫地险险接住,当场就翻脸发了脾气,被正良立刻护住,用她训斥蒋嘉的口气训斥她说:"才多大个孩子?他又不是你的员工!"

张柔一脸气愤,瞪着正良恨恨地说:"你就惯他吧!你就好好惯他!"

简思忍不住笑出声,正良和张柔想了想也都笑了,他们怎么也成了孩子了,当着简思就争执起来。简思看着这一家子,突然就很想晓晓,等装修完毕就回S市陪她,让新房子晾好了,夏天再回来。

从饭店出来,先送手忙脚乱的正良和张柔离开,他们都不是常带孩子的人,为了让简思看看蒋嘉才亲自带了出来,明明两个­精­明细心的人,也被孩子闹得丢三落四。简思没有开车来,沿着灯火华丽的街道缓慢行走,正值春天,竞相开放的花朵映着橙黄的华光格外美丽。

这样的夜晚……似乎很适合回忆。

她的记忆里似乎有很多相似的景象,但是当她停住脚步,仰头看树间灯影里的繁花,眼前的美景就盖住了心里似有若无的回忆。她真的变成了一个不擅回忆的人了……她笑起来,很满意。

梅施是个很会发现美食的人,总是很知道什么饭店的菜有特­色­,好吃。简思住在宾馆,一日三餐都要在外解决,梅施就兴冲冲地发挥了她美食GPS的特­色­,每天都带简思去她喜欢的饭店吃饭。简思都觉得,她这次回来不是装修房子,是陪梅施吃饭。幸亏有正良,她天天也是闲着,跟着梅施到处游乐,也倒逍遥。

晚上梅施又要带她吃越南菜,说了个地方简思也懒得记,虽然她是正宗的本地人,梅施说的那些新开的饭店,很多都在角角落落的地方,她都是­干­脆打车过去。

房子都已经在收尾阶段,布置家居,点缀布艺,花卉什么的……简思格外轻松。

晚上一起来的还有个很年轻的漂亮女孩,看样子也就二十一二,­精­致的眉眼,活泼可爱的笑容,即使在晚上也让人觉得她周身萦绕着暖暖的阳光,一眼就喜欢上她。简思看着她,觉得自己当了妈妈后,见了这样的少女总有年华老去的感慨。

梅施给她介绍那个女孩时,那个漂亮的姑娘笑得眼睛弯弯的,可爱得让人想掐她粉­嫩­的脸蛋,简思一开始也没觉得她叫蔡欣有什么奇怪,但梅施总是用好笑的口气叫她菜心、菜心,简思也就忍不住笑了,觉得菜心的父母真是人才,给这么可爱的女孩起了这么可爱的名字。梅施和菜心的关系一定很亲近,所以也觉得简思不该和她见外,给菜心介绍时就很随意地说:"她叫思思。"

菜心是个话很多的女孩,­精­巧讨喜的面容配上生动的表情,笑语嫣嫣,并不让人觉得她聒噪,反而很亲切很好玩,尤其对于简思这样话少的人。

梅施边吃边问:"你和奚纪桓怎么样了?"不着痕迹地看了简思一眼。

"菜心"喝了口饮料,很感慨很豪迈,好像刚才她喝的是烈酒一样,"像他那样的臭少爷都被女人惯坏了,多少有点儿贱!我就是追他,也不能给他好脸!"

简思正喝水,一下子呛住,手忙脚乱地拿餐巾纸捂着嘴,又笑又咳。

梅施眉开眼笑,坏坏地逗她继续说:"嗯嗯……很有道理啊,菜心!"

"其他女孩都夸他吧?"菜心贼贼地笑,好像还挺得意,一副小孩子样,简思看着她,觉得她的确和奚纪桓挺配。"我就损他!把他说的一文不值,好像他是只嗡嗡乱飞的苍蝇,看,我立刻在一票美女中鹤立­鸡­群了。"菜心呵呵笑,还很卡通地仰起脸,就差叉腰站起来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了。

梅施把脸埋在碟子里,估计是不想爆笑打扰菜心的心得讲述,还忍耐得很勉强地配合说:"非常鹤,非常鹤。"

她配合得太没诚意了,"菜心"很不满意,砸吧一下嘴,"你还真别不信,你家阮老板忍你这么多年,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你看看,我表姐就是不信,所以到现在也搞不定奚大帅哥!估计我和奚纪桓的孩子都出来打酱油了,她还在辛苦地月球绕地球,姐姐,光靠公转是没用的!要撞击!"她一手握拳,使劲捣在另一只手的手心,啪地一响,好像她要告诫的人就在她对面一样。

梅施终于笑喷,表情怪异地龇牙笑,很­色­狼,"撞击……"尾音暧昧地上挑,神情和口气一样猥琐。

菜心一撇嘴,义正严词地谴责:"施施姐,你的心灵很不纯洁。"

梅施不以为耻,"我一个已婚­妇­女,哪儿都不纯洁了。说说,你表姐和……"她忍住没去看简思的表情,"和奚大帅哥'撞击'了没有?"

"好像还没。"菜心皱眉抚着下巴,十分惋惜,很­精­明地看了简思一眼,继而问梅施:"思思姐是自己人吗?"

梅施嘴角很卑鄙地上挑,"自己人,自己人,绝对信得过,你说吧。"

"我很怀疑奚成昊那方面不行!"

简思愣愣地看着她们,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听她们的谈话。

"不是说男人工作压力太大,就影响那方面的功能吗?"菜心很学术地皱眉思索,"不然就我表姐那样的女人……实在没道理。如果真是这样,我还真得好好劝劝表姐,长得再好看,是个太监也没用啊。"

"太……"梅施笑得贼眉鼠目,嘴角直抽,用眼角余光瞟着简思的脸­色­,"诽谤,诽谤。"太监还能有女儿啊?

菜心很疑惑,想追问,结果手机响了,她对梅施和简思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接起电话的口气全变了,很"冷静":"……不用接!嗯?没兴趣。说了不用接!芳林路……嗯,嗯,对,就是那家。"

放下手机又得意了,"欲擒故纵啊欲擒故纵。"

简思早就没心思吃东西了,奚纪桓要来接蔡欣?她用不用借口先走呢?今天的心情突然很乱,她特别不想见到奚纪桓。"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梅施并不揭穿她,也跟着收拾东西,"我送你吧,天有些晚了。"

"菜心"不­干­了,"你们别都走了啊,留我一个在这儿等他。陪我等一会儿。"

她这么一说,梅施又不吭声,简思倒也真不好硬是要走了。想想也多余,她听见的这些……不过也只是饭桌上的谈笑消遣,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奚纪桓来的很快,在饭店外给菜心打电话叫她出来,菜心欢天喜地,其实她一点儿都不适合玩手段,什么都摆在脸上了。

奚纪桓原本一脸不耐烦地坐在车里,看见一同出来的竟然有简思,十分意外地瞪大眼,早知道她已经回来了,也没碰见过。主动联系……一直也无意识地拖着。他快步下了车,见简思匆匆向他点了下头就要拉梅施走,不由就着急地喊住她。

"简思!"

喊完他也觉得尴尬,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尤其是当着菜心。

"简……简思?"菜心像是听见了什么恐怖的事,愣愣看了看奚纪桓又看了看简思,两个人明显不同于普通朋友相逢的表情,让她白着脸倒退了一步,思思姐竟然就是简思!她刚才都说了什么啊!表姐要知道非杀了她不可!没想到……她不自觉地盯着简思看,没想到表姐的假想敌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一副娇滴滴的魅惑样子,怪不得离婚了也一直挡在表姐的情路上!梅施竟然还说她是自己人信得过!这下惹了大麻烦,简思知道奚成昊和表姐其实没什么,会不会又动了心,杀个回马枪什么的,她的罪大了!

"我送简思吧。"奚纪桓皱眉,很多话不该他来说,甚至他也觉得那些事无疾而终最好,但是……又是三年,他真怕,这个"疾"会困扰奚成昊一辈子!冷眼看下来,堂哥虽然长了个冷漠坚毅的壳子,却实在是个拿得起却放不下的­性­子。恐怕……最早的五年,也是如此!

"不用了,我回去很方便。"简思连连推辞。

菜心瞪着眼,一个劲儿咽唾沫,好像什么东西卡在嗓子里一样,奚纪桓瞥了她一眼,奇怪地皱了皱眉,没顾上问她。

"走!"他拉住简思,半强迫她上车。

简思觉得当着梅施和菜心和奚纪桓争执起来也很难堪,不过就是送她回宾馆,她不该这么战战兢兢的。

一路上,坐在奚纪桓旁边的菜心都很沉默,奚纪桓时不时侧过头看她,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没,没有!"菜心的反应很强烈,十分大声,喊完了自己也觉得太露痕迹。"我们先送思思姐吧。"她眨着眼提议,心虚得十分明显。

"先送你回家,我有话和她说。"奚纪桓说的板上钉钉,不容异议。

"嗯……那个……"她又开始咽唾沫,突然神情一垮,很没品地沮丧追问:"说什么?"

"不关你的事!不许向姜冰打小报告!不然我当你是叛徒!"

菜心翻眼睛,叛徒?她不说表姐当她是叛徒!

到了家门口,菜心恋恋不舍,一步几回头地看奚纪桓载着简思走了,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拿出手机,说到底今天她大嘴巴在简思面前乱说,对不起表姐啊。

奚纪桓开着车,没有回头看简思一眼,"其实我也没什么对你说的。"他有点儿颓丧,的确,她和奚家有太多的恩怨,他觉得真的开口劝她回心转意也很残忍,毕竟这几年她过的不错。她终于振作起来,很不容易。

他知道奚成昊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死忍着不想去打扰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生活。问题是,这种成全如果不那么惨痛,他这个局外人也乐见其成,毕竟他并不觉得忘记一段感情重新开始有多艰难,他不就成功了么?可是……看着堂哥的样子,他才知道,他不觉得遗忘困难,是他爱的不够深。

当初他也觉得奚成昊迷恋简思是因为她美,可是姜冰不美吗?主动围在奚成昊身边的女孩子们不美吗?如果对美丽外表的痴迷不是理由……那留给奚成昊的苦涩就难受的多了。

"你别听菜心胡说,很多人都把姜冰看成堂哥的未婚妻,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姜冰她一厢情愿的。"他胡乱把菜心揪出来说事。

简思笑笑没说话,她又能说什么呢?一厢情愿……仅仅是一厢情愿能坚持两年多么?

他听见简思轻微的笑声,觉得再显得多嘴也要说明白,"你也知道,我哥那条件,很多女人是放下身段追求的,他没和姜冰清楚地划出界限,也是图个清静。"

简思看着窗外,这些……何必对她说?

她突然惊讶地咦了一声,"你带我去哪儿?"明显不是送她回宾馆的路。

"你们的事,我不该多管!可我希望你们能好好面对面谈一谈!这几年我哥……过的并不好!他那么想晓晓,也不敢总是去看,他……"

简思皱眉,喃喃重复:"不敢?"

奚纪桓咳了一下,"这话让他自己和你说!"

他今天多事到底了,豁出去,他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搞的,把各自的想法说出来真有那么难?不管对方是怎么想的,先把自己的心境说出来不就行了?今天他就­干­脆在旁边盯着他们,行不行,还有没有戏,各自给个痛快!

三年了,郎未娶女未嫁……这两人到底想怎么样?就算实在走不到一起,一刀挖出烂疮也不是坏事。

简思坐在车上,半天没有下来,她没想到奚纪桓竟然会带她来这里.

奚纪桓站在车边的树篱旁,仰头看整栋暗沉沉的房子中唯独光线明亮的那扇窗并没催促简思。简思透过车窗也去看那灯光……是她和奚成昊原本的卧室。

她没想到,曾经决绝离去的他……竟然又搬回了这里。

奚纪桓看了一会儿,突兀地快步走上台阶,用力地敲门。简思看着那一路从楼上亮下来的灯光,突然想撒腿就逃,但却只能僵硬地坐在车座上,脑子一片空白。

奚成昊看见是奚纪桓并不意外,除了他,没别人会半夜三更这样敲他的门。"进来吧。"他瞥了奚纪桓一眼,以为他又喝多了,夜­色­深沉,他没注意到车里还有一个人。

奚纪桓也不说话,转身到车边略为粗鲁地拉简思下来,一直拖到奚成昊面前。

"今天你们俩必须把话说明白!我就这么看着!"奚纪桓推开已经眉头深皱的奚成昊,把表情怔忡的简思扯进大门,扔在沙发上。

奚成昊愣了一会儿,神情恢复了漠然,进厨房弄了一壶咖啡。

奚纪桓站在茶几边,看着两边各自闷不吭声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没别的,哥,你就说,你还爱不爱她?其他的都不重要,你就回答这一个问题。"

简思没想到他居然开门见山地就抛出这么个问题,局促地动了动,她不明白平静地过去了三年,怎么就突然就陷入这样的局面里。

奚成昊并没回答,喝了品咖啡,面无表情地看着杯子里袅袅的轻雾,"胡闹。"他的眼垂着,长长的眼睫挡住眼底底汹涌的怒气。如果爱和不爱就能决定一切,他和她何必经历那么多痛苦?

生活、婚姻决不是因为爱或者不爱就能改变的。

又来了!奚纪桓咬牙切齿,他明白奚成昊是希望让简思生活的平静而简单,可他真的能放开自己的手吗?!如果他能,他奚纪桓又何须妄作这样的小人,好像硬拖着简思下油锅似的!

"就算我胡闹!今天我就要你拍着自己的心口说一句,你还爱不爱这个女人!"他愤然地指指紧皱眉头的简思。既然不能放手,就再捕一把啊!

"好了!"一直没说话的简思终于开口了,其实她和奚成昊之间的默契一直近乎可怕的存在,尤其碰见奚纪桓这样鲁莽的局外人咄咄相逼的时候。这么多年……两次分手,若说她怀疑他们之间的爱情,那她也侮辱了自己。

看着他对晓晓克制的疼爱,她其实……什么都懂。

他不忍把晓晓从她身边夺走,不忍打扰她平静的生活,就如同她想放他自由一样,他也想。他们为了解脱彼此,已经付出了很多,实在太多了,他们已经不忍前功尽弃了。就算他和她都承认爱情还在,就能有什么改变吗?她的父母,他的父母,过去的一切……全被爱情打败?

如果爱情能打败这一切……她和他就不会陷入这样的局面了。

她淡然地笑了笑,"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

的确已经没意义了,她和他已经走到今天这步,再也不能回头了。

奚纪桓瞪了简思一眼,奚成昊的脸­色­已近青苍,刚才如果还有一丝动摇和希望,现在也全然被理智压服。

"好,好!"奚纪桓呼吸急促,显然气坏了,"你们既然决定各走各路,就不要这么牵着扯着!你……"

门铃被人有些失礼地按着,奚纪桓抢先一步去开了门,果然是姜冰慌慌张张一头撞进来,她来得急,一进门却苍白着脸愣在那儿,傻傻地看着奚成昊。

"你来的正好!"奚纪桓气急败坏,"这两个人今天算是说明白了。姜冰,明天就和奚成昊结婚吧,他同意了!"

姜冰脸­色­惨白地倒退了一步,好像腿软一样。两年来一直盼着的惊喜突然到来,她却没有半点高兴。

简思缓慢地站起向,这是她第一次见姜冰,她真的很漂亮,一种时尚而高雅的漂亮,即使这么仓促地起来,从头到脚还是打扮的没有一丝可以挑剔的地方。相比之下,她的休闲装扮显得有些小家碧玉。简思苦涩地嘲弄自己下意识的比较,她和姜冰没什么可比的。看到姜冰的那一瞬间,她竟然有些韶华老去的正室夫人狭路遇见年轻貌美的小三那种幽怨叹息,实在可笑。

"你们聊吧。"简思礼貌地笑笑,"我先走了。"难道留下听他们讨论结婚的细节么?

奚成昊紧紧抿着­唇­,牙关咬得太阳|­茓­都发疼,原来最难的不是自己甩手而去,而是看她孑然从他视线消失!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叫住她,想冲过去拉住她,甚至他的胳膊都要抬起来了。但是……他不能。

他叫住她,留住她……然后呢?

姜冰跨前一步,挡住他投入深冥夜­色­的视线,"你是要和我结婚吗?'她问,口气决绝,宛如孤注一掷。

奚成昊愣了下,好像刚刚看到她一样,淡漠地把视线投­射­在她身上。

"你是不是要和我结婚?!"姜冰尖声质问,她觉得他刚才根本没听见她说话!两年来,他的心里,他的眼睛里,一下没她!奚纪桓不是说他和前妻终于说清楚了吗,那今天,她也非要个明确的答案!

原本就寒凉的眼神终于化为幽暗的冥寂,他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简思的心头一紧,正好在小区的十字路口晚归的车辆在沥青路上速度不快地开过,灯光更加晃眼。简思停住脚步站在马路边缘,猛然醒悟自己竟然是借故放缓了脚步。身后的脚步很快就走到她身边--超过了她,是个行­色­匆匆的男人,大概有什么急事。简思看着那在灯光下渐渐隐去了的背影,苦苦地笑了,她是在期待奚成昊追出来吗?她……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她抚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春天的夜晚还是很冷,她毕竟不是个超脱的人,奚成昊……不管是她的前夫也好,初恋男友也好,他任由她离开,留下和另一个女人谈婚论嫁,她不可还保持云淡风轻的心情。

小区的人行出口总是等了一些出租车,她还能让自己微笑着上了其中一辆并且向司机说了要去的地方。当从车窗中看见昔日的家园越来越远,辉煌的灯火也不能让她再在夜­色­中清楚看见,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她和奚成昊……分手了好几次,这次没吵没闹,甚至连话都没直接说上,但分手的苦楚竟然是这次最厉害!以往还有恨,还有怨,还有说不完的理由,这苦就好像冲淡了些。这次……很单纯的苦。简思轻轻擦去泪水,谁会相信,彻底斩除丝连竟会比断藕更痛?

她哭过,街道上迎面而来的车灯让眼睛很疼痛,她­干­脆闭上眼……心里浮现的竟然是八年前初初相恋的他。泪水又从睫毛里漫溢出来,今天离去的,不是奚总裁,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少年相恋的他。她终于悲哀地感到--从她十七岁就进入她生命的那个俊美男人,彻底要从她的人生里消失了。一直在盼着彻底解脱,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有希望不能回头,也一直为自己做的很好而暗暗自豪,真的到了这一刻,竟然会这么空虚而脆弱。

从今而后,他对于她来说,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单纯只是晓晓的父亲了。原来……当他还没属于任何一个女人时,她还是自欺欺人地暗自高兴着,期待--甚至瞒过了自己,终于在这彻底清醒的时候……无法闪躲了。

她一直廉洁是个爱自欺的人,一直都是。

回到宾馆洗完澡,她对自己的疲惫很满意,这代表她不会辗转难眠,但是她错了,即使脑子沉重的没有一丝恼人的回忆,她还是无法入睡。固执地闭着眼,她告诉自己,明天不过还是一个没有奚成昊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三年,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改变。

门铃被按响,她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有人这么晚来找她。

估计是奚纪桓……她起身在在睡裙外披了件外套,慢慢地打开了门。

她就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愣愣看着门外的奚成昊,他似乎永远都能轻易地找到她,可他总是不来。

他僵着身子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一脸苍白。她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湿的,他曾经告诉她很多遍,湿着头发睡觉对身体很不好,她永远听不进去,懒懒地不愿吹­干­头发。看似娇弱无依的她,其实很任­性­!认准一条路……就会一直跑到尽头,永远不会留意路边有多么美丽的景­色­。

她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觉得尴尬,缓慢地垂下眼,没把门继续开大让他进去,也没­干­脆让他离开。

他眼神一凛,是的,她和他就一直这么拖磨磨着!骨头都断了,筋却牢牢相连,丝微的牵动都痛乇肺腑,他却狠不下心决绝地再补一刀。

他用力地推开门,把吓得发不出声音的她一把抱起,甩上门以后粗暴地压在床上

今天他终于决心要挥下这一刀,把这个他爱了八年的女人彻底从心里挖去……但是,他需要麻醉自己一下,最后的善待自己一下!三年了,她知不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干­什么?!"简思终于缓过神,羞愤地涨红了脸,边用力挣扎边恨声质问,她真的恨了。原本以为他喝醉了,但是他明显炽热的身体里没有散发一丝酒气。

"思思……"他压在她身上,突然不再支撑自己,全部的重量都让她承受,他的头轻轻倚在她的颈窝边,那压抑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耳侧。

她一凛,呼吸或许是因为他的重量而艰难,他这样喊她的时候……她竟然脆弱得无法再厉声对他说话。

"思思。"他说,"最后一次。"

就好像绝望有人正末日希望看见最绚烂的烟花一样,她突然觉得这个荒谬的提议她不想拒绝!

她闭上眼,睫毛沾染了湿雾。

其实……她很爱这个男人,但是,她却无法拥有他。太多太多的恩怨,让原本纯净无暇的爱情变得破败不堪。

他的需索很粗暴,完全谈不上情趣或者温存,他眯着眼细细看着身下的她,生活……明天依然还会继续,但他和她却已经走到尽头。他拥紧她,紧得他的每次挪动都拖起她娇­嫩­的身体,每次进入都刺到最深那处,引得她微微痉挛低泣……陷入地狱就是这样的感觉,一定就是,极致的怜悯后便是极致的痛苦。他的汗流进眼睛,沙沙发疼,涌出来的……他拒绝去想。身体快乐得好像要飞入云端,心却那么痛楚……抱得再紧,终于还是要松手,进入的再深,也得不到全部。

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在震动颠簸中混乱昏沉,她第一次这样放任自己沉迷在他给的­肉­体享乐。他和她已经有太多太多的挣扎和束缚,这一次,她仅仅想把他当成一个爱过的男人,她要自己快乐,也想让他快乐。

这种心情,就好像第一次把自己奉献给他的时候。

少女简思以为和心爱的男人身体交缠了以后,命运就会交缠在一起……此刻,她的这种炽热的给予和取悦,却是彻底的告别。今夜,他还是全然属于她的。

几乎疯狂的欢爱后,她全身麻木而僵硬,太多的Gao潮消耗了她全部的能量和理智,她的眼神有些散乱,景物都似乎在徐徐转动,她没力气睁大眼,瘫软在凌乱的床上。

他清冼了自己,穿戴整齐。

她觉得胸口涌上了无法承受的重量,窗外的阳光照得窗帘星星点点的刺眼不已,他……要走了。她觉得,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离别,八年前的离去不是,三年前……也不是。

他没有走,看着她被子下单薄的背影,那一头美丽的头发垂落在枕畔,说不出的媚惑迷人。

他看着,难道又有汗水流入眼睛?

"你知道么……"轻声开口他才发现,他的声音里有哽咽,一夜的疯狂让她已经昏睡过去,她听不见他觉得委屈又遗憾,但如果她清醒,他又说不出口。"每次先离开的都是我……可是,被留在原地的那个人,却总是我!"

关门声很轻,轻到几乎没有震动她混乱的思绪。

被留在原地的人……怎么会是他呢?

她想大声地反驳,却不知怎么的会想起昨晚她和他卧室的灯光。

她看着窗帘纤维,里闪烁的细细光点,从今往后,那灯光就不再属于她和他了……

她拖丰脚步去洗手间,置身在温暖的水流下,耳边是哗哗的声响,盖住了其他声音,让她似乎置于一个孤立的空间。她闭上眼,她的人生没有奚成昊能不能继续?

能。

她睁开眼,走出水柱。的确能,但她无比遗憾。

刚从洗手间出来,门铃就连续地响起来,她慌乱地应了一声,可笑,仅凭按门铃的态度,她就知道绝对不会是奚成昊。

胡乱穿好外套,头发还乱糟糟的,她就被门铃催的发急,开了门。

来的居然是阮廷坚。

他看都没看她,像拖一个人偶一样拖着她就往外走,他什么都没多说,就冷漠地扔出一句话:"我也看不下去了。"

他竟然把她带到一家律师事务所,简思什么都没问,她觉得仅仅是应付越来越难以忍受的遗憾和痛苦已经很困难了,其他就听之任之吧。

他粗鲁地挥开挡上来的秘书小姐,直接闯入一间办公室的时候,坐在办公桌后的律师惊讶地站了起来,背对着门的奚成昊却无动于衷地坐在位置上没有反应。

阮廷坚把简思按在奚成昊旁边的转椅里,哼了一声,"离婚不是夫妻双方都到场么?"说完转身就走,似乎不愿意多呆一秒。

奚成昊冷然眯了眼没说话,律师却一头雾水地坐回椅子,愣愣地看了看桌上女方分明已经签过字的协议。

简思的目光也落在那份摊开的文件上,奚成昊的签名并列在她的名字旁边,她的心在苦涩中一阵火辣辣,当初写上自己名字时的那种淡漠荡然无存。三年来的努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为乌有,越发显得她的"遗忘"是自欺的失败之作。

日期……竟然是今天?!

她瞪大眼,直直地看着那个日期。

一年前……他没签?

很多她故意忽略的蛛丝马迹突然从她脑子里跳出来,他来看晓晓时看她的目光,他离开时的愤然,菜心的话,梅施很隐晦的暗示……

他一直在等她吗?

不可能的,在她和他之间,选择权似乎一直握在他的手中。要结婚的是他,要分手的还是他……如果他希望她回到他身边,他怎么可能不说出来?

"好了,手续不都办完了么?"奚成昊淡然说。

简思想起他说"一直被留在原地"时的哽咽低沉,哪个才是她的幻觉?

他站起身,看都没看她,向门外就走。

分手五年,他从美国回来,依然说爱她,要娶她。他爱晓晓,却不忍心从她身边把孩子抢过来。他说离婚……却一直拖到现在。

她突然明白,他每次离去时的冷漠和决绝--是怕自己狠不下心。

奚成昊按电梯的手指微微发抖,律师行和电梯口只短短的几步路,她还是没有追出来。他对她……有太多的愧疚,太多的不忍,他甚至不忍对她说出挽回的话!让她生活在这样的爱恨纠缠里,真的是爱她么?可是……他希望她能放弃心里的纠结,回到他身边,叫住他,挽留他。

她从不!

他也不能这么自私。

拉开车门,他突然觉得呼吸都困难,他真的很窝囊,每次都是他先走,可是……

脚步声,是她的频率!

他没来得及回头,她已经紧紧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身。

他僵住,手死死地握住车门扶手。

"我们还没离婚!我们还是夫妻!"她说,有点儿倔强的稚气。"你……不要走。"

他竟然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在挽留他吗?

她想好了,与其失去他,不如接受一段复杂的婚姻!

"我只想问,你还爱我吗?"她掐紧他的腰。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先回答我,你……还爱我吗?"

狡猾!还是那么狡猾!

"嗯!她用额头撞了撞他的后背。

"那好。"他平静了一下心跳和呼吸,回手揪住她,拖着她走到车的另一边塞进副座。

简思傻傻地看着他又绕回车上,他……不该激动地吻她一下,或者说些什么吗?

"离婚协议呢?"他看了下表,神情镇定。

"在这儿。"她拿着手中的文件扬了扬。

"撕了。"他简直在下达命令。

他的车速有些快,她咽了口唾唾沫,"去……去哪儿?"

他终于挑起嘴角,"机场!拉晓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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