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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耿掬花没有参加当晚的手枪三练习,一头扎在床上,死了般一动不动。九点半,女兵们夜间训练完毕走回宿舍,朱小娟倒上一杯开水,拿出一袋饼­干­,走到耿掬花床前,碰碰她的手臂,要她吃,可耿掬花不吭声。

沙学丽和铁红看见这个景象,沙学丽向铁红挤眼,捂着嘴偷偷乐。沙学丽生­性­活泼,一般不存谁的气,津贴事件带来的与耿掬花的小冲突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她觉得耿掬花的认真样子特别好笑,她就老是忍不住要乐。

听到她们的窃笑,走在她们身后的徐文雅不满地盯了她们一眼。铁红立刻装着不理沙学丽的样子,向耿掬花劝道:“老耿你吃呀,你再委屈,可不能不领班长的情啊,你看班长为了你,胳膊都举酸了哟。”耿掬花抽抽搭搭道。“他,他看了我了,我以后,可怎么办啊。”徐文雅宽慰她道:“每天我们与男兵抱着一起摔,一起练,都在接触,你不用看得那么严重。”耿掬花道:“训练时候,是隔着一层衣服,可洗澡,没隔一层衣服啊……”

训练用的大草坪上,四周已很安静,夜­色­里有两个影子在顺跑道慢慢晃动着,那是王川江留着陈顺娃在谈话,王川江对自己的兵是又爱又恨,他不愿相信他会看错了陈顺娃,可女兵们众口一辞的证言又无可辩驳。“我只好大义灭亲了,”王川江硬着心道,“谁叫你狗东西不管好自己的眼睛。”陈顺娃赌咒发誓,急得抓自己的头发:“可是班长,我真的没有看她呀,我要是说了半句假话,明天实弹­射­击叫全队的冲锋枪打死。”“那几个女兵说,你一看见她们从女浴室出来,你慌里慌张跑起来像条兔子?”“我也不知道。”陈顺娃的脸死人一样苍白,“那么几个女的一起看你,你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能不慌慌忙忙地跑吗?”

王川江心里叹息一声,眼珠一转,­干­脆讹诈道:“不说那几个女的了。但人家耿掬花明明看见窗子上的人头是你,你怎么说?”陈顺娃傻了,紧问道:“耿掬花?她亲口这样说的?”王川江故意道:“啊,是这样说的。”

“我的亲妈呀……”陈顺娃惨叫一声,倏地蜷缩到地下。

第二天的科目是硬功训练,男兵们在器械训练场边,用啤酒瓶砸头,一敲一个,砸得粉碎,不时响起喝彩。陈顺娃则在人圈外独自一人用脚端沙袋,他发疯一样地踹着,踢了两个小时还不停歇,发泄着心中的冤气。

强冠杰在草坪训练场那边指导女兵,女兵们围成一个圈,看朱小娟表演。朱小娟拿起酒瓶,也没见她怎么运气,就那么双手紧握,两眼的神光一凛,自然而然地向头上一敲:“嗨”啤酒瓶立刻四分五裂。

“好,”强冠杰喝彩道,“都看清了,动作要领你们也记熟了。来,谁上?”

徐文雅跨前一步:“报告,我。”她拿起一个啤酒瓶,在脑门上摸了摸,端出架势,嗨嗨地运着气,又摸摸脑门,终于大吼一声,向头上一砸。啤酒瓶没碎,徐文雅有点不知所措。

强冠杰走上去纠正道:“要这样,握着这个部位,使力的时候不是蛮力,是巧劲,是借力……看清楚了吗?”“看清楚了。”徐文雅还在摸头,刚才把头砸痛了。强冠杰道:“好,开始。”徐文雅有点发虚,试了好几下,狠狠心,一闭眼,大喊一声嗨,拼死一般砸向额头。

酒瓶破碎,玻璃四溅,徐文雅的头发上残留了许多玻璃屑,她没有经验,拿手横着一抹,额头立刻渗出丝丝殷红,随即流了个满脸花。

女兵们惊叫起来:“啊呀,出血了,徐文雅你出血了!”朱小娟大喝道:“不准用手横着抹,只能轻拍!”跑上去帮忙护理。强冠杰道:“没事。通讯员,去拿个自救包来。”

徐文雅终于露出了女­性­的担心:“这,会不会破相呀?”朱小娟­干­脆地:“不会。”铁红忐忑地问:“怎么不会?”朱小娟道:“你只要想着它不会就不会。”沙学丽嘀咕道:“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这是个医学问题。”朱小娟一转头,两眼瞪着沙学丽道:“沙学丽,命令你今天必须打烂三个啤酒瓶!”

沙学丽傻了。

当晚,躺在床上的沙学丽的额头上鼓出了一个青包,虽没有发生血光之灾,但酒瓶敲出的这个包还是痛得钻心彻骨。

宿舍里的女兵或坐或躺,有的往身上摔伤的地方贴膏药,有的在补训练磨损的作训服,不用针线,直接用膏药把撕烂的地方贴起来。

朱小娟从脸盆里拧了一条毛巾,走到沙学丽床边,要往她头上搭。沙学丽赌气,头一偏,朱小娟搭了一个空。朱小娟要往她的床沿上坐,沙学丽嘴里出声道:“哎,哎哎。”朱小娟醒悟,想起这个兵的洁癖,于是把床单一角卷上来才坐下,说道:“冷水敷一下好,就不痛。”沙学丽道:“还是痛。”“那我换热水。”“还是痛。”

朱小娟火了,刷地站起道:“那我用这个!”举起一只拳头,做出要向沙学丽的额头上砸去的样子,沙学丽立刻蔫了劲道:“啊呀班长!”朱小娟收了拳:“犯罪分子不光会用酒瓶,还会用铁棍打,用砖头砸,我们是特警,意味着有时会面对特殊的危险。”沙学丽嘀咕道:“可你,对我们太那个了……”朱小娟冷峻地说道:“太什么了,说出来。”沙学丽鼓起勇气道:“太凶。”

全体女战士都转过头来,听着这场剑拔弩张的谈话。

朱小娟环视着大家,一字一顿道:“与我不相­干­的人,叫我凶我都不会向他凶。”

沙学而来了劲:“那你为什么只对我们凶?”

朱小娟还是一字一句:“那是希望你们一旦上战场,可以留一条活鲜鲜的小命!”

振聋发聩,一屋子鸦雀无声。

早上在盥洗台边洗脸,耿掬花一看见陈顺娃走来,她像碰见瘟疫一样,连忙端起脸盆挤进另一边的人堆中。陈顺娃的腮帮颤抖着,低下脑袋,不看周围的人。

沙学丽却来了劲,在家里当大小姐时我行我素,自由惯了的,她故意走到陈顺娃身边,小声逗这个憨厚的男兵:“喂,我说你也是,你看她有什么看头,我的样子比她更好看,你看我呀……咦,你不看我,是瞧不起我怎么的?”

陈顺娃双手撑着水泥台边沿,俯着头,口出大气,紧咬嘴­唇­,一声不吭。

王川江几步跨过来,向沙学丽横眉立目道:“滚你的蛋,他就是犯了死罪也是我的兵,没你们起哄的份!”女兵们一伸舌头,赶紧走开。

一滴眼泪流在陈顺娃凄苦的脸上,他直想跪在地上,叫王川江一声爹。

这是一个周末的日子,初夏天气。满城的法国梧桐伸展出巴掌大的绿叶,一条条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铁红是第四次回家了,可还是像第一次出营门时一样兴奋,高墙外面的世界原来觉得稀松平常,如今怎么会看也看不够?

家里的爸妈也高兴莫名,照例是­鸡­鸭鱼­肉­置办一大桌,父母轮番往她碗里挟菜,好像她是从饿殍地狱里放出来的囚犯。吃饱喝足,铁红俯在沙发上,妈妈怜爱地给她捏腰捶背,一按她的腰,她就叫一声,在厨房里洗碗的父亲就惊得一抖,一只瓷碗就打得粉碎。

“你们娘俩发什么神经,”爸爸在厨房里喊道:“要把吃喝的家什都报销才行啊!”妈妈反话道:“你才在发神经。”她一揭女儿的衣服,吓住了,铁红的腰上背上青一块紫一块,贴满了伤湿止痛膏。妈妈傻眼道:“老天,这么多伤哪来的?啊,队伍里跟人打架啦?”铁红赶紧把衣服遮住,大半年兵营生活,她已有所成熟,她要宽妈妈的心,强笑着道:“没的事,妈你别往那方面想啊。”

爸爸揩着手上的水走出厨房,问他最关心的问题:“写入党申请书没有?”铁红道:“写了,还没交。”“怎么不交呢?领导对你的印象好吗?”“不会不好吧,我又没犯大错误。”“这就不行了,”爸爸大不以为然道,“这是低标准低要求。不光不应有大错误,小错误也不能犯,特别是看到领导来了,你就是要累断气了,也要做出一个拼死不怕亡命的样子,等领导走了你再偷­奸­要滑不迟。”铁红道:“爸你这思想不好也,部队里不兴这一套。”“兴哪一套?我不信到了部队那当官的就不喜欢听人说好话,就不争个权夺个利,当小官的就不想当大官,当了大官的就不想当全国的总大官?”铁红道:“反正我没看见。我们那儿,做苦事,难事,抓坏人,有大危险,那是入了党的冲在前面,当了官的冲在前面,老兵冲在前面,而没当官没入党是新兵的,反而受一些照顾,跟地方上不一样呢。所以我想不忙交申请书,看一看再说。”“你想受照顾啊?”“想啊。”爸爸一拍沙发背,吓了娘俩一跳,他说道:“那我们家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永远要受街上那些小黑社会的欺负。孩子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呀。”

妈妈不满意了:“你没有看红儿身上的伤,你要看了,你就不叫她再吃苦了。那特警队的苦,是凡人能吃下来的?”父亲疑讶地起身道:“真的?我看看。”妈妈打一下他的手道:“老不正经的,女儿那么大了,是随便给你看的吗?”

爸爸道:“我生了她养了她,看一眼都看不得了?老妖怪。”

这一家子其乐融融,享受天伦之乐时,一身军装的耿掬花却是一人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她看着街两边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橱窗,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唉,要是山里的哥哥能到这里来过上一天好日子,可能叫他死他也愿意了。

街边一家服装­精­品店里的一个假人模特儿吸引了她,她注视着它身上那套高贵轻薄的时装,痴痴地不动步,细瞧标签上的价码,着实吓了一跳,我的娘老子呢,8888元!

两个打扮入时的城里小姐从她身边经过,欣赏着耿掬花的傻相,捂嘴笑着走开了。耿掬花猛回头,只听到隐隐飘来一句评语:“傻兵……”

就像针在皮肤上扎了一下,耿掬花反抗般地猛地挺起了胸,她向前快步走着,心里发狠地想道,别看你们穿得光鲜,不过是命好生在了城里,脱了那身好衣服来比比身体,不定谁比谁傻呢。

看见一所小邮局了,她拐了进去,这是她请假上街的主要目的,她在汇款单的留言栏上一笔一划地填写:“给爸爸治腿病,给哥哥娶嫂子。”她把汇款单交进窗口,递上几个月来口攒肚挪存下的270元钱。

服务小姐读着她的留言,好奇地问:“就寄这么多?”“啊。”“270元又能给你爸治病,又能给你哥娶媳­妇­,你们那儿娶个女人这么便宜吗?”

耿掬花半天想不明白该如何回答这个提问,她嗫嚅着,觉得脸上忽地一下烧起来。

另一条街上,用电话约了中学同学们的铁红与汪鹏一伙走得兴高采烈。七八个现代派打扮的男女中,铁红的一身武警军服格外醒目,她走路的姿势也不再似过去,同学们蹦蹦跳跳地,什么姿势都有,就她一个人甩手挺胸,很像军人,很气派。

一个叫王莹的姑娘围着铁红打转道:“我说铁红,你与过去硬是不同了呢。”她学钱红走路的样子,当然学不像,像跳舞。铁红有点诧异地看着自己道:“真的哎,我怎么不觉得呢。”汪鹏评论道:“怪老气的。铁红,拿出你以前的样子,那才青春,才­性­感。”铁红试着蹦跳着走,自己都觉得不像:“哎呀,我走不来原来的路了。”

汪鹏去搂着她的肩,亲热地道:“完了完了!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儿被毁了。”铁红挣脱开他的搂抱道:“我穿了军装的。”汪鹏摊摊手,想说句什么,又找不到词儿,只好大声叹气:“唉!”

他们走进一间迪斯科舞厅,五光十­色­的旋转镭­射­灯下,伙伴们尽情地跳开了。

汪鹏在狂舞的人群中喊:“铁红,来呀!”铁红从矮座沙发上站起身,在这群同学里,原先她是蹦迪冠军,然而一低头看见自己的军装,立刻缩回去道:“不行,现在不行了。”汪鹏一头汗水地回到小圆桌旁,猛灌一气可乐,喘匀气道:“我看你是完了,走路也不会走了,跳舞也不能跳了,当个兵,可怜哟。”铁红有点不高兴了,汪鹏几次说话都在伤她的自尊心,她不是不想反驳,只是没能找出绝对有力的材料。

一首乐曲停,跳舞的同伴先后走回沙发,喝着饮料侃大山。

头发自然卷曲的张沛丰说:“我说铁红,你们特警队,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是不是像电视上演的那些美国大片,进出都是直升飞机,浑身铜甲,人人都可以发­射­原子弹?”铁红寻到了为自己长劲的话把儿,马上答道:“当然是,只是还没训练到这个科目来,以后肯定会。”张沛丰吹一声口哨,表示惊奇。汪鹏道:“这个年代,我看当兵是傻到没救的选择。你看我,现在是日资福田药业公司西南分公司的销售经理,什么香的没吃过”什么辣的没喝过?什么大宾馆没进过?连日本人投资开的高尔夫球场我都跟我们的总老板去玩过两次了,明年可能还要到欧洲去逛一圈。”

听众们一同起哄道:“啊呀汪鹏,看不出来,你娃长大了!”

“那算什么,”王莹道,“我现在在搞仙妮蕾德产品传销,我只要肯动嘴肯讲课肯拉人入伙,不出两年,我就可以发展下线几十层、几万人,我就成了金牌执行经销商,我的个人月收入就是一两百万,坐名车,住豪宅,每年到世界各地去开我们仙妮蕾德的国际­性­年度大会,我就会成为货真价实的世界国民!”

另一位把额前的一绺头发焗成金黄|­色­的姑娘说:“你那还是慢,原先班上那个眼睫毛最长的刘君雅你知道吗,上个月嫁了个亿万富翁,到法国去啦,一跟斗就栽进了富人窝,连一点毛毛汗都没出。”汪鹏道:“所以铁红啊,你是一念之差走错了路。不过后悔来得及,你辞职,到我这儿来,我们一起­干­,我不信我们两个的智商加在一起,还­干­不赢王莹的什么仙妮蕾德。”王莹道:“要死啊汪鹏!什么你们两个哟,人家铁红还没有点头,你就那么巴结。铁红你给我们女同学争个气,把这罐可乐淋到汪鹏脸上去。”汪鹏道:“别闹别闹……怎么样,铁红,开个小差?择业自由,双向选择嘛,时代潮流如此。主要的是,在这个机遇和享受并存的社会,一个人居然会去当兵,并且是一个女人,清清醒醒地去过那种修女一样的苦日子,这尤其让我们活着的人感到不可思议。”

铁红的怒气终于被汪鹏的讥刺点燃了,她在营房里,也为当兵而后悔过,可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圈子里,在大家都以夸耀自身为荣的舞厅中,她却没来由地要为她所服役的部队辩护,她将杯子一道:“汪鹏你少来油嘴滑舌,当兵的比你们所有的职业都有意义,它首先惊险,刺激,其次,整个社会离不了。你们的公司,你的福田,离了它,这个城市、这个社会照样运转,而离了我们武警,整个社会就会乱套。我们的武器,我们的新式装备,不比外国人差,说出来吓你一跳,你听都没听过。”

汪鹏不愿惹心上人真正发火,笑嘻嘻道:“那你说来听听,让我们吓一跳也当锻炼锻炼心脏。”铁红鼻子一翘:“军事秘密,你还没资格听呢。”为了报复汪鹏对自己的职业的轻蔑,她偏要把自己的部队夸到天上:“总之一句话,特警队就是好,是地球上最值得人骄傲的职业!我们的老兵爱说一句话,‘当了特警队可能会后悔三年,但不当特警队,你会后悔一辈子!’你们琢磨琢磨吧。”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是一处两居室的屋子,比较挤。教导员用钥匙捅开门,屋里妻子小林正在炒菜,三岁的女儿一个人在地上玩。教导员扑上去抱着女儿就使劲亲,把小姑娘竟亲哭了。

小林从小厨房里伸了一下头:“­干­什么­干­什么?一个星期落一次屋,回来就跟土匪一样。”教导员赶紧丢开女儿,脸上赔笑道:“老婆哎,我把老强也拉来了,多弄两个菜。”小林道:“那你来呀。”教导员赶紧去厨房解小林的围裙,拴在自己身上,趁势在她耳根上亲一口。

强冠杰看着教导员怕老婆的样子,暗自摇摇头。小林在市第七医院内科当大夫,对病人温柔有加,对老公可是常作河东狮吼,也不知道教导员当初怎么会爱上她。

小林在厨房里小声问教导员:“上次我给他说的我们单位那个小周,他感觉怎么样?”“没感觉。”小林瞪他一眼道:“你就这样关心你的战友的?”“是是,是我不对,请你去多多关心。”小林一出门就分外热情:“强队长哎……”

吃饭时,主要话题就是小林提说强冠杰找媳­妇­的事儿。小林道:“我说强队长,你打单身也够意思了,四年前喝我们喜酒的时候,你就答应我要赶紧找一个,怎么老是只听打雷不见下雨啊?”强冠杰道:“我怕给人家苦受啊。”“李方没有给我苦受吗?我不照样受下了?给当兵的做老婆,我不受苦谁受苦?”

强冠杰眼睛一亮,周身涌过一阵舒坦道:“有嫂子这句话,真想再一口气连喝它五瓶。”

教导员赶紧去抓酒瓶子:“那就来啊。”强冠杰阻止道:“别,开玩笑。”小林耿直地道:“其实话又说回来,你别看平时我跟李方瞪眼睛,其实谁不知道,你们受的苦比我们多,我们多带几天娃娃,多洗几件衣服,多守几天空房,比起你们来,算个什么。”这下轮到教导员兴奋了:“有你这句话,这瓶酒一定要开了它!”小林又瞪眼了:“敢,顺着竿儿就爬呀?放着。”教导员只好笑着松了酒瓶。小林道:“怎么样强队长,还是说说你的问题。”强冠杰一愣道:“我、有什么问题?”小林故作严肃道:“你问题大啦,问你,是不是想打一辈子光棍?”

强冠杰破天荒地有点忸怩:“这个……嫂子你问的啥哟。”小林穷追不放:“说哎说哎,不准躲藏!”强冠杰好不容易道:“当然不,我好歹也是个……人嘛。”小林手一拍:“哈,我还以为你是个石头呢。那就说定了,有空主动给小周打个电话,人家是去年华西医科大学毕业分到我们那儿的,还怕配不上你是怎么的?哎,­干­脆现在就打,叫她一起来聚聚。”

强冠杰慌得起身乱摇手道:“谢谢,谢谢,”一看表,“嫂子,我马上要回去了。”小林叫起来:“今天星期日,不是有副队长他们值班嘛。”“新兵刚适应部队生活,还得抓紧。告辞了,嫂子。”“等等。”小林手忙脚乱地拉开柜子,捧出几盒补药道:“把这些带上,专治跌打损伤,养身健体的。”强冠杰推辞道:“留给李方喝,他身上的伤多。”小林瞪眼道:“他再多没你多,他经常都这样跟我说。拿着!”硬塞在强冠杰手中。

强冠杰望望小林,又望望她后面的教导员,教导员跟他挤了一下眼睛。强冠杰只好接了,心里漫上一股对看似凶相的小林的深深的感激。

教导员送他出来,在楼梯下叮咛道:“老强,我老婆给你说的话,别忘到后脑勺去哟,你不听,她会向我算账的,你想害我呀。”强冠杰苦笑笑:“老李你呀……”他低沉了声音道:“我不能对不起那些姑娘。”“可——”强冠杰摆摆手道:“原先我的事情你都知道,好老李,你就饶了我吧。”

教导员心情复杂,想说什么又无法启齿,他略伤感地看着他的搭档,摇着头道:“你呀……”再也说不出话来。

铁红一路都在催促夏利出租车快跑,等一进特警队大铁门,看到罗雁等在卫兵旁边,她心里还是猛一沉,明白今天完了。她抢先堆着笑脸向罗雁问好,罗雁却没有对应的笑容,一指手表道:“你超时了。”铁红知道此时已是傍晚六点,超过应该归队的时间一个多钟头,她笑得更灿烂道:“区队长,你不知道路上堵车那个厉害。”她当然不敢讲同学们拉着不让她走,不敢讲汪鹏在出租车里一定要抱着她吻一个,不然就不准司机开快车。罗雁道:“你违反了条令,有一千个理由也是白搭。”

晚饭时,全队士兵整齐地排列着,例行唱歌,晚点名,然后值班军官向强冠杰报告毕,请强冠杰作指示。

强冠杰炯炯的目光威严地扫过全场:“同志们……稍息。今天,我就专门来说说请假归队的问题。请假出去的同志都能按时归队,比如一区队一班的耿掬花,为节约车钱,来回都是跑路,到市中心看大世面,一往一返二十多里,跑得全身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问她,她说就当是一个十公里越野训练。对耿掬花的这种­精­神、这种自觉的时间观念,啊,特在全队提出表扬。”他话锋一转,“但是,同样是一区队一班的铁红,却超时一个钟头归队。铁红!”

铁红全身一抖,中气不足地应道:“到。”强冠杰道:“你说说为什么没有按时归队?”]

铁红道:“我、我遇到了一帮过去的同学,我们谈起了各自的工作,他们都夸自己的工作好,说我们特警队不好,我很生气,心想,什么呀,我们哪里比不上你们呀!我就批评教育他们,”她眨着眼睛,现编现说,“说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假如没有我们特警为他们站岗放哨,他们各行各业怎么能混下去,是不是?工人无法做工,农民不能种地,学生也不能安心上学,那些小流氓会到学校去闹事啊。在我的启发教育下,我那些同学的觉悟有了很大的提高,他们激动地说,啊,原来特警队是这么伟大啊,他们在平凡的……不不,在不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更不平凡的事情。于是悔恨地说,原先对特警队有那些糊涂的认识,真该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有两个女同学甚至流出了激动的泪水。看着这种动人的场面,我、我也高兴得流出了激动的眼泪。”

下面的一些女兵嘻嘻嘻地笑起来。

强冠杰柔声地:“表演完了吗?”铁红愣了愣道:“什么表……表演?”

强冠杰一声大吼:“铁红,还好意思,你给我站好!啊,归队迟到,还会演戏。我看你不该当武警,你去当个说评书的倒还能卖出几张门票。我们枪不扛了,岗不站了,勤务不执行了,都上街卖嘴皮子去,我们特警队的名声就出去啦?我告诉你,我们特警队的荣誉,是在执行任务中,是在严厉地打击罪犯、为四化建设无私奉献、为祖国的繁荣强盛而流血牺牲中自然而然地建立起来的,而不是卖嘴皮子卖出来的。晚上班务会上,你好好向全班检讨,听明白没有?”

铁红没­精­打采道:“明白。”强冠杰一声虎吼:“听明白没有!”

铁红大声道:“明白!”

炎夏时节,十几个姑娘颓丧地散坐在城南郊一座空旷的旧仓库台阶上,有的还带着被盖卷,看穿着打扮,大多数是小县城或乡下来的。

几个电台和电视台的记者正在采访社会新闻,一张大广告和一叠报名缴费单摊在一块平整的地上,广告里“武林女将、武警女教官朱小娟”等字体格外醒目,一台摄像机吱吱转着,记者拍了地上的东西,又忙着拍姑娘们的形象。一个­干­练的女记者很专注地听着愁眉苦脸的姑娘们的投诉,往小本上飞快地记着,案由一句话就能说清楚:这些农村和小县城的姑娘看了报纸上能人保安学校的招生广告后,交了钱,回家等到报到时间,拿了行李再到学校,结果这里没有任何负责人接待,所谓的学校­干­脆就不存在了。

“记者老师你看,”一个激愤的姑娘抖着那张大幅的招生广告,“这上面还说有女子特警队的现役军官担任保安学校的教官,我们就是相信武警才报到的,难道连武警也和他们串通一起骗人?”

事情有些棘手,消息层层转递,当天晚上,一个女公安和武警总队值政处的一位中校就来到女子特警队,首先向知道此事的罗雁了解内幕情况。

“朱小娟确实不知道这件事。”罗雁与调查组的人坐在会议室里,向他们汇报,“事情的全过程我都在场,我也没同意那个学校用朱小娟的名字,后来他们把她打上去,纯粹是私下行为,我们还可以告他们侵犯姓名权呢。”

女公安问:“能人公司的经理是不是叫张杰?”罗雁道:“是。”直政处的中校问:“是什么人陪张杰到特警队驻地来的?”罗雁有些迟疑。女公安道:“希望罗区队长配合一下我们,谢谢。”中校道:“有什么都讲出来,这也是为我们武警的荣誉着想。”罗雁只好道:“是原先复员的战友。”中校紧追着问:“准?哪年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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