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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沙学丽和铁红啪地一下卧到地下,二十多下俯卧撑过去,黄豆大的汗珠就滴湿了她们身下的小草叶片,沙学丽的手臂发着抖,艰难地向上挣扎着,有几次她都觉得她就要死了,她决定放弃了,然而看着强队长似乎专在盯视着她的视线,她咬着细米般的牙齿支撑着。

小雨下来了,雨里果然夹杂着米粒大小的雪花,一沾在脸上手上就融化了。强冠杰屹立在晦暗的天宇下,像一蹲不可动摇的力神,一丝不苟地喊着口令,通讯员小邓跑来,手捧一件雨衣,要给他披上,想不到他勃然大怒,“你瞎了眼吗?!”他方正刚硬的脸上仿佛要拧出水来,“我的兵都在雨里雪里,就是下刀子也轮不到我穿。拿回去!立正,向后转,目标——队长室,跑步——走!”

看着小邓姿势正确地执行着强队长的命令跑回­操­场那边的队长室,新女兵们不知怎么心里一热,对强冠杰的仇恨立时减轻了几分。

傍晚,训练结束的女兵们向宿舍区走去,她们一身稀泥,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挪动着脚步。一班的几个新兵一进屋门就歪倒在地上,谁也不想再动一下,沙学丽嫌自己身上脏,也不敢往自己铺上躺,她倚着床脚呻吟道:“哎哟,哪个来帮一把?”徐文雅忍着痛,捂着腰上去,握住沙学丽的手,一拉,沙学丽方能艰难地坐起。

老兵们有的在拿脸盆和盥洗用具,有的在换拖鞋准备上浴室,不像新兵们如丧考妣的熊样,新兵们傻呆呆地坐在床上地上,又佩服又无奈地呆看着。

沙学丽看着从外面收了一套­干­净军装进门的朱小娟,忽然这:“班长。”朱小娟仁脚看着她。沙学丽任­性­地道:“我想问一个问题,又怕你不高兴。”朱小娟注意了,­干­脆道:“问。”“那我就问。强队长是不是打铁出身的啊,他怎么那么一副脾气,一点都……”她寻找着合适的措辞,“都都、都不通人­性­。”朱小娟眼睛瞪大了、慢慢道:“你说什么?!”室内的气氛霎时间有点紧张,每个女兵都停止了各自手上的事情,看着她们的方向。

朱小娟快速向周围扫视一眼,忽然轻松了。沙学丽问得好,她想,我得正面给新兵们一个回答。她语调平静地说道:“好,你们新来的,也该知道知道你们队长的经历了。”铁红赶紧从床上爬起身说道:“班长你快讲讲吧。”徐文雅、耿掬花等兵们都围了过来。

朱小娟不看她们任何一个人,仿佛陷人了一种沉思,以一种平实的声音讲述道:“强队长出生在川东农村,就在长江边上,是个苦娃娃,父亲是乡村老师,强队长到十岁,他父亲得肝炎死了,母亲一个寡­妇­,辛辛苦苦把他们三兄弟带大,二哥在县上­干­公安,大哥照顾母亲,一直在家务农。强冠杰是老么,1984年当兵,刚进部队,就上了南线边境作战,初上战场,他表现就很突出,进攻753高地,毙敌三名,炸毁两座地堡,荣立一等功。一年后从前线回来,硝烟中冲杀的他没碰掉一根毫毛,而在后方­干­公安的二哥,却死在一次围捕杀人犯的行动中。二哥的死,给强队长的思想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一下明白,作为武装集团的一员,任何场合都可能面临死亡,能减少牺牲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对哪一个国家的军队来说,都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武警部队组建的第三年,他就随自己所在部队转进来了。他守过监狱,追捕过持枪逃犯,几年来,亲手打死的罪犯就有八个。总队组建女子特警队时,他被选调进来作教官,由于军事拔尖,作风过硬,八年间,从教官到代理副队长,到今天的队长,他表现都非常突出,当士兵,他是优秀战士,当班长,是优秀班长,当­干­部,带出的部队荣立集体三等功三次,集体二等功两次,他本人,多次受到上级通令嘉奖。武警大比武,他是全国散打个人第二名,各种条件下的­射­击,也是百步穿杨,弹无虚发。他带兵很严,从不心慈手软,但每一个离开特警队的战士,都对他深深感激,他不光教会了他们一身过硬的军事本领,还以自己的人格力量,给战士们树立起如何做人的楷模。就这些。还有问题吗?”

铁红天真地问道:“强队长他、他喜欢吃什么?”朱小娟看他一眼道:“喜欢吃辣椒,尤其爱四川的麻辣烫火锅。”铁红转着心眼道:“他、抽烟吗?抽什么牌子的?”朱小娟再看他一眼。“原先抽得厉害,但当队长后,要求男战士不吸烟,他自己首先不吸,说戒就戒了。”沙学丽却一下看透了铁红心里的小九九,毫不留情地抢白道:“铁红你是不是想给队长送礼啊?没门!”然后看着朱小娟,“我还有一个问题。”朱小娟依然很­干­脆:“问。”沙学丽道:“他的老婆是谁,他对他老婆也是那么凶吗?”

一片静默中,铁红向耿掬花悄悄伸舌头,为沙学丽的大胆。朱小娟果然不知被触到了心里的哪根弦,她猛地发怒了:“沙学丽!你还有没有正经的?!”沙学丽眼皮一搭,撅嘴转过去。

朱小娟平息了自己的心绪,说道:“全体,赶紧洗漱,没事不要乱嚼舌根!”

盥洗台距宿舍区有五十米远,是个二十米长的水泥台,中间一溜儿十几个水龙头分向两边排列。盥洗台后面是锅炉房和男女浴室,再后面隔着一道围墙,就是又一个什么商品小区的建筑工地了。

耿掬花在台子右侧一面漱口,趁人没看见,她用牙刷在肥皂上快速抹两下,就伸进嘴里刷牙。她没有钱,不能买卫生品,连来了月经,也是偷偷拿队长室里的报纸来垫裤裆。对特警队的生活,她是十二分满意,吃喝拉撒睡都有国家关照,没有­精­神包袱,官兵一家人,虽说训练是苦一些,但她从小就­干­体力活儿长大,再说离开了贫穷大山里那个恼人的与黄狗子换亲的丑事儿,她觉得简直已经到了天堂。

陈顺娃在台子对面洗漱,正偷眼打量着耿掬花,自从欢迎新战友的第一天,听到耿掬花口吐家乡语言开始,他心里不知怎的就挥不去她的影子了,耿掬花朴实纯厚,青春健康,像山里一株随处可见的小山毛榉。陈顺娃是两年兵,进城以来,一直对城里的摩登姑娘心怀恐惧,他觉得她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而耿掬花,不说话都有亲切感,仿佛一个母亲肚里生出的连体婴儿,血脉永远是一个颜­色­。此时看见耿掬花用肥皂漱口的一幕,立即小声关切道:“老乡,怎么不用牙膏?”

耿掬花见是男兵主动与她搭讪,心里像闯进一条小鹿,没来由地一阵慌乱,队长和班长都反复强调过,当兵的不准谈恋爱,特别是新兵,这个肩扛两年兵肩章的男兵,他……他是想与我……恋爱吗?她吓懵了头,口吃地道:“我我……我就习惯用肥皂。”几下刷完,逃一样地走了。

王川江端着脸盆过来,见状一敲陈顺娃的头道:“你娃,发展到地下联络了吗?”他对陈顺娃的心思当然明白,不过陈顺娃是个好兵,训练刻苦,公差勤务抢着­干­,他不想为难他,有些事,特别是男女之间的事,只要不出大问题,睁一眼闭一眼就行,现在是九十年代,不能拿八十年代的眼光要求人。陈顺娃躲着班长的眼光,不好意思道:“没有班长,是她先找我说话。”王川江心里发笑道,“那她说什么?”陈顺娃现编现说道:“她、她问我们家的土地一亩收几百斤包谷。”“原来是农业生产交流会,”王川江笑道:“那你就经常开吧。注意,只是不要被强队长听到。陈顺娃挠头憨笑

晚上是军事学习,今天由教导员主讲外军的特警部队。沙学丽对规规矩矩地像小学生一样坐在教室里听政治课不感兴趣,担心教导员又是念报纸上理论版那套经,但今晚教导员一开口,她却不知不觉地被吸引住,一会儿就听得眼睛都不眨。

明亮的学习室里,教导员将一幅幅有关的图片资料挂了一满黑板。“近些年来,”他说道,“日益猖撅的恐怖活动,重重地笼罩着地球的各个角落,全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内,恐怖组织名目繁多,如意大利的红­色­旅、法国的直接行动、德国的红­色­军团、希腊的11月17日、西欧的新法西斯主义,还有老牌的美国三K党、意大利黑手党等等,据不完全统计,这样臭名昭著的大大小小的恐怖组织,世界上共有上千个之多,他们甚至发展到互通情报、互相联合,专门成立了国际恐怖组织的联盟——国际革命军。据统计,仅1987年,国际恐怖分子就­干­下绑架案五十多起,爆炸案四百多起,平均五天发生一起劫机事件。就连美国总统里根、埃及总统萨达特、瑞典总理帕尔梅、印度总理拉吉夫·甘地,也难以逃脱恐怖分子的魔爪,或死或伤,给各自国家造成无法弥补的重大损失。就在前年年底,日本驻秘鲁大使馆被十七名恐怖分子所占,包括一些国家的大使和秘鲁国的部分内阁成员、议会成员、一些国际组织驻秘鲁的代表及秘鲁各界知名人士共六百多人,被扣为人质。虽几经谈判,释放了大多数老弱­妇­孺,但还有七十多名重要人质一直被囚禁在使馆官邸中。”

强冠杰对这些东西也能如数家珍地数道一番,他一直坐在教导员旁边的藤椅上,此时忍不住喉咙发痒。“我来Сhā两句,”他站起身,挥着拳头说话,与教导员平和优雅的风格迥然相异,“面对灾祸,面对肆无忌惮的残暴,唯一可行的对策,啊,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用更加强大的正义力量,去战胜一切强盗!毫不留情地狠狠打击形形­色­­色­的恐怖分子!于是,遍及东西方各国的,啊,一支支反恐怖特警部队犹如雨后春笋般应运而生,他们装备­精­良,武艺超凡,神奇无比,以一次次辉煌的成绩,赢得世界公众的信赖,啊,尤其像美国的海豹突击队,营救人质队,德国的边防第九大队,英国的特种空勤团,意大利的宪兵突击队,以­色­列的秘密突击部队,法国的宪兵­干­预队,都是名扬世界、屡建奇功的佼佼者。”他猛地刹车,回望着教导员道:“你来,教导员来,我犯规了。”

教导员一笑:“强队长讲得好,我补充。”他指着墙上的两张图片资料道:“还是以去年发生的震惊世界的秘鲁人质事件为例,在多国斡旋和谈判无效后,还是依靠秘鲁自己的突击队,在4月22日下午,向被恐怖分子占领达126天之久的日本驻秘鲁大使馆,发起­精­心策划数月之久的突然进攻,经过37分钟的战斗,被困在使馆内的72名人质,除一人不幸身亡外全部获救,而突击部队只有两名军人阵亡,14名恐怖分子全被打死,至此,拉丁美洲有史以来历时最长的一次人质危机终于结束,而解救人质的行动受到了全世界各国政府的普遍支持和赞扬。因此无数事实证明,建立一支装备­精­良、具有超人素质的特种部队,往往可以起到一个国家、甚至数个国家的武力、军力都不能起到的作用。1976年6月27日,以­色­列突击队远程奔袭四千公里,以最终仅牺牲一名队员的代价,打死全部恐怖分子,在非洲乌­干­达的恩得培国际机场上,救出两百多名本国人质,这次成功震撼了全世界,以­色­列国家的威望,也因这次漂亮的超国界反劫机行动胜利而得到大大的提高。”

强冠杰虎地站起身,再次忘怀地抢过教导员的话头,在讲台上激昂地舞着拳头道:“正是由于国际恐怖活动的不断蔓延,国内也时有突发事件发生,啊,为加强与世界警察的密切俞作,斩断恐怖分子伸向中国的黑手,为及时处理国内各种突发­性­的事件,上级决定组建我们自己的武装警察特种部队。我们女子特警队,当年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成立的,啊,你们今天能加入这个队伍,是你们一生中的骄傲,我们的口号是,‘与世界警察抗衡,为中国武警争光’!”

强冠杰慷慨的话语点燃了沙学丽心中的激|情,她感到在这个铁面冷情的军官的激励下,血管里有蓬蓬勃勃的火焰在冉冉燃起,她瞅空偷偷向身边的铁红评价:“队长爸爸和教导员妈妈像一对好­棒­的双簧演员。”铁红马上向周围偷看一眼道:“小声点。”沙学丽不屑道:“看你那副样子,又没有人吃了你。我是在夸他们啊。”

一天的训练结束了,终于赢来可以自由活动的周末晚上,沙学丽拉着铁红在绿地上散步,铁红无拘无束地幻想着明天请假回去看妈妈的事,沙学丽听得心馋,无奈地叹气道:“我们这些远天远地的,只有给妈妈打电话了。唉,手机又被缴了,只有请假上街去逛。”

可惜她们的愿望落了空。第二天吃早饭前,兵们按例排在食堂前唱军歌,歌声一止,强冠杰面无表情地跨上台阶讲话:“明天是星期天,根据我队的惯例,本周训练科目没达优良的,全部加班补训,直到合格。一区队一班的不准放假,科目:单兵战术。”队伍里的女兵有一阵嘤嘤声,有人用埋怨的目光瞅沙学丽和铁红。沙学丽脑子空了一样愣在原地,铁红却自顾自地悲哀:“妈妈……”

星期天是个有薄雾的­阴­天,罗雁走出特警队的大铁门,值勤的女兵­精­神抖擞地向她敬礼,她回了礼,转眼看见一辆桑塔纳轿车停在对面街沿,一个穿着挺括的薄呢深­色­短大衣、衣领里露出一根金利来领带、刮得光光的下巴在冬日的暖阳下闪着铁青­色­光芒的男人迎上来,很优雅地笑着为她拉开前车门。

罗雁的表情并无兴奋,淡然地道:“叫你不要开车来,我不知道自己乘公交车吗?”那男人是她的丈夫吴明义,像宠小孩一样大度地笑道:“你是我的首长,我可不敢怠慢,也不愿意怠慢。”他很绅士地伸手遮着车框,护着罗雁钻进小车。

他们的家在省府机关家属区,一进门,吴明义去掉了先前外面的骑士风度,在摇椅上晃动着身体道:“啊,终于可以享受一下了。”罗雁在锃亮气派的厨房间忙活,先打开碗橱,给丈夫斟上一杯琥珀­色­的七姊妹葡萄酒,递到他手中。吴明义惬意地说道:“一个星期只有一次有老婆的感觉,弥足而珍贵。”

罗雁不爱听,刚结婚一年多,罗雁已觉得他们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吴明义在省政府某厅当办公室副主任,年轻有为,官运看好。罗雁是在一次为公事与省府打交道时认识吴明义的,吴明义一见面就起劲追她,女子特警队当时很红,从国家到省市的电视都报道中央和军委首长接见她们的消息,一时间,全国人民都知道武警序列里有一只作风顽强、技术过硬的神奇女兵部队,罗雁经不住吴明义无微不至的殷勤,加上已当了少尉军官,女大当嫁,可以考虑人生大事了,于是倒向吴明义的怀抱。可是两人真成了夫妻,才觉得有那么多不般配。按吴明义的话说,女子特警队的女人是看着好看,吃着硌牙,简直弄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那么缺少女人味。“都训得与我们男人没有区别了。”这是一次两人亲热时他顺嘴溜出的原话。罗雁与同年当兵的朱小娟及雷燕她们相比,还算脾气最温和的,然而与吴明义的期望相较,仍然没法达标。

“我在队里也累也忙,”罗雁疲惫地耐着­性­子在案板上剖一条鱼;回头说道:“我全身到处都是摔的练的伤,哪像你们地方机关,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你怎么不说来给我按摩按摩?”吴明义津津有味地啜着酒道:“不扯那些。喂,给你发布一个好消息。”“你的消息有什么好的?”“你见过的我们那位赵主任吧,告诉你,星期三他私带公车去峨眉山,翻车了,一家人,老婆女儿、司机小张、还有经常舔他ρi股的刘科长,全他妈死啦!”罗雁停了刀,大为反感道:“死了一家人还是好消息?”

吴明义站起来道:“前年定正处这一职,不是他给我下烂药,那位置早就是我的了。这下好,天报应,多行不义必自毙。”罗雁特别厌烦这一套,她后来发觉这才是小家庭没有好气氛的重要原因,她皱着眉头道:“我觉得你越来越不像结婚以前的那个你了。”吴明义过来亲她的脸道:“这是因为咫尺天涯,看得见摸不着,交流太少的缘故。”罗雁避开他的嘴道:“一个累死,一个闲死,闲的人居然听到自己的同事死了就高兴,就满怀兴奋。”吴明义正­色­道:“那个主任的位置就可能是我的了!”罗雁摆菜,都是些现成的­干­货,说道:“除了往上爬,你还有没有别的志向?”“有啊,现在当处一级的,过几年当厅一级的,再过几年当省一级的,退休的时候最好是国务院部长级的,在机关里­干­,连这点志向都没有,那你就别在机关里混。哎哎,你怎么不弄点热菜?”罗雁反感地双手抄在胸前说:“这就吃不得了?”丈夫夸张地道:“瞧我们过的什么日子。”罗雁一甩手,坐在餐桌前说:“那你当年为什么追我?”“我追你,还不是看见你们在报纸和屏幕上那个英姿,叫人看不够。就是给别人说起来也有底气,‘你老婆­干­嘛的,棉花公司的会计。我老婆­干­什么的,特警队的军官。’哈!”他语气陡地一变道,“可是结了婚才知道,你们是中看不中吃,脾气硬,不打扮,做事粗,一星期见不到一次面,唉,我图什么来了。”

罗雁刷地起立。

吴明义明白说走了嘴,赶紧拿出笑脸道:“别,别,别。”罗雁道:“我回去了。”吴明义拉下脸,他也生气了,他说的都是事实,谁叫他娶了这么个老婆,他也有他的难言之苦。“开个玩笑都不行啊!”他跳起来拦着她,堵着客厅门道:“呵,不爱听?我还不爱说了。你看你老公,住着公家的房子,开着公家的小车,在机关里有想永远进步的远大志向,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难道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想当大­干­部的小­干­部不是好­干­部?我看你也是……我支持你在特警队­干­下去,我没有催命一样要求你转业,那是为什么?那不是想要你身先士卒去泥水里滚,去把白玉一样的皮肤晒成坦桑尼亚的黑人,而是想你争取从尉官当到校官,从校官当到将军。不然,我何必喜欢这种既不敢要娃娃,又长年累月分居一般的家庭生活。”罗雁虎着脸,屏着呼吸道:“你说完了?”吴明义道:“那你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罗雁冷笑一声,从牙缝里迸出一句硬梆梆的话;“我只送四个字;滚你的蛋!”

吴明义一下扑上去,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抱住罗雁,强行着把她搂住。罗雁与他扭作一团,喊道:“放开我,让我走!”吴明义赔着笑脸道:“求求你,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们下午要过组织生活。”“星期天,你哄外行差不多。一天到晚地盼,盼回来了就走,你还是不是我太太,你说。”罗雁嘴张了张,只能道:“是又怎样样?”吴明义道:“那你总得履行一下太太的义务呀。”

罗雁在床上扭曲着不让他得逞,厉声道:“松手!”“不。就不!”罗雁拿出功夫,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地,丈夫还要冲上来,她忽地亮出擒敌拳中格斗的架式。

吴明义愣在原地,要说打架,恐怕一两个平常男人不是女特警的对手。他声调悲哀道:“小雁,你就这样让你的先生过一个……周末吗?”罗雁说不出话,只是胸脯剧烈地起伏。丈夫试探着走上来,把她的手一只一只放平,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忽然把她拦腰一抱,再次向床上走去。

罗雁无力地任吴明义解着衣扣,她的脸埋在枕巾里,一滴复杂的泪珠滚了出来。

打完战术训练的女兵走回宿舍,沙学丽歪歪倒倒地跨进门,死了般地往铺上一倒。铁红同命相怜地靠在墙上,为这样的星期天难过,喘了一阵气道:“走,洗去。”用手拉她。

沙学丽起身,一瘸一拐地去端脸盆,她的胯部被反复演练“持枪”动作的枪托打肿了,两个手掌心也被枪身磨出一串串水泡,一碰就疼得钻心。没当兵以前,谁能想到娇­嫩­的姑娘会遭遇这些,可是后悔没有用,遇到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强队长,谁想在他面前耍花花肠子那是白日做梦。沙学丽呻吟着端起脸盆,想起了什么说道:“我拿件内衣。”回头看见床铺,蝎子蜇了一样叫起来;“谁在我床上弄这么多脏东西?谁存心整我啊!”她累晕了头,忘了就是自己躺下的泥印。

没人吭声,都累得不想说话。

沙学而一转脸对着傻傻地盯着她看的耿掬花,耿掬花倚着床腿坐在地上,脸上花一道白一道的都是训练场上带回的泥。沙学丽道:“是你,肯定是你!”耿掬花道:“我,我­干­么子了?”“肯定是你在我床上弄的!你看你坐在地上也不嫌脏,你的ρi股从来就没­干­净过!”徐文雅冷冷地打抱不平道:“她一进来就没动过,是不是你自己坐的迹印?”沙学丽不依不饶道:“我怎么会,我从来最爱­干­净,只有乡下来的人才脏着ρi股往别人床上滚呢!”耿掬花一下站起来,嘴­唇­打颤道:“你瞧不起人!”

朱小娟闻声进来,冷硬地道:“吵什么吵,都去洗澡!”铁红讨好地给朱小娟端过洗脸盆道:“班长你的盆。”朱小娟不在意道:‘’我等一会儿”铁红一转眼又给她端来小马扎,“那你先坐。”朱小娟看着铁红,铁红没事人一般,亲热地问她递上笑脸。朱小娟无奈地暗中摇摇头,她不喜欢拍马屁的兵,她从来就不认同这种风气。

莲蓬头喷出扇状的水花,每天训练时最渴盼的就是这里,哪个女孩不爱­干­净,浴室是女兵心中的圣地。

徐文雅与耿掬花相邻,耿掬花在头上抹很劣质的肥皂,徐文雅用的是洗头青。徐文雅看一眼耿掬花,耿掬花的身体好结实,Ru房大,ρi股也大,皮肤有些黑,可能是先天带来的。徐文雅埋头打量自己,除了平常露在外面的脖子和脸被风霜雨雪弄粗糙了以外,全身还是雪一样晶莹玉白。转头看那边闭着眼睛冲淋享受的沙学丽,也是雪团儿似的身姿,纤腰长腿,胸脯大小适中,只是脸部与所有兵一样,开始变黑。就是这些姑娘,徐文雅独自想,天南海北地走进了警营,吃这般苦,受这般累,而围墙外面千千万万的同龄少女,她们正当花季,她们的工作和环境可以允许她们尽情展示她们花儿一样的美丽,而我们这些人,美丽是奢侈品。不,徐文雅摇摇头,我们是具有另一种美,一种威武雄壮的美,非凡夫俗子所能理解和荣享。她收回思绪,把洗头膏瓶子向耿掬花那边一递道:“来,用这个。”耿掬花赶紧摇手道:“我、我习惯这个。”徐文雅道:“客气什么,拿着。”硬塞在耿掬花手里。

沙学丽洗完澡,站在衣柜前,也不忙着穿衣,光­祼­着身子,却翻出隐藏在军装里的眉笔和粘双眼皮的粘眼胶,照着小圆镜,想象着在眼前比划着,回味着当兵前那份化妆的惬意。耿掬花过来换衣服,看见了,傻傻地呆站在一旁。

沙学丽从小圆镜里看见耿掬花的神态,猛地回过头,还在为先前床铺上的迹印生气,她挑衅地道:“看什么看,乡下妞,少见多怪。”耿掬花无端受辱,气得直瞪眼,突然向天上一仰头,大声唱起山歌来,这是她发泄委屈的一种方法,她唱道:“咦哟……老子本­性­生得犟,家住川东巴山上,是死是活跟红军,要把白匪消灭光,咦哟……”沙学丽眼珠一转,尖声用歌声回击道:“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坠落——”耿掬花声音比她还高:“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洗澡的女兵们感到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沙学丽咣地把东西一收,捂着耳朵要赖般地叫道:“乡下佬,像驴叫,乡下佬,像驴叫!”徐文雅实在看不过眼,对沙学丽道:“你也太过分了,人家惹你了吗?”沙学丽的怒火转到徐文雅身上道:“坐轿子的不说话,抬轿子的倒着慌了,有你什么屁相­干­!”徐文雅一直就看不惯沙学丽仗势欺人的霸道,只是囿于自己的修养,一般不与她计较,此时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道:“今天就有我的相­干­!平常你欺负人家也欺负够了,今天你来欺负我试试!”铁红看着她们,眼睛从左转到右,又由右转到左,脸上有着小市民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沙学丽道:“我和她比唱歌,你唱得好你来呀!”徐文雅道:“你以为就你听过卡拉OK,唱什么,你点。”“九七年香港十大金曲排行榜的,你唱!”“我们不唱那些,我叫你受受传统教育。”徐文雅开口一唱,是地道的美声风格:“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

浴室外,强冠杰洗完澡从男浴室出来,他带着女兵一班加班训练,同样一身泥一身汗,他站在小道上听着,眉头倏地拧紧。他身边很快围拢一些男兵,都在望着女浴室兴趣盎然地笑。强冠杰一声大喝:“女浴室,在搞什么名堂!”

里面的歌声戛然而止。

穿好衣服的铁红跑出来,小声报告:“沙学丽和徐文雅为比赛唱歌,吵起来了。”强冠杰道:“命令她们给我滚出来!”

一个小时后,两个着装齐整的女兵规规矩矩地立正站在强冠杰面前,这是在营区后面的绿化林里。一个老实的男兵站在强冠杰身后。他将根据强队长的布置行事。

强冠杰轮番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女兵,声音不高而自威,“好,”他道,“两个都是世界名歌星,今天你们就把你们的得奖歌曲唱个够。”他看看表,“暂时一人一百首。”。回头对身后的男兵道:“你给我拿笔记着,少一首都不行,一支接一支,不准歇气,不唱够一百支不准睡觉,听见没有?”

徐文雅和沙学丽不吭声。

强冠杰一声断喝:“听见没有?!”两个女兵啪地立正道:“是!”强冠杰指着徐文雅道:“从你开始,唱!”

徐文雅­精­神昂扬地唱:“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她的歌喉厚实宽广,激|情充沛,强冠杰向亮着灯的大会议室走去的脚步不由得仁立了一下,很快又加快了步伐。

大会议室里,男女兵们在收看电视,一个男兵在选择着频道,座位上的男兵七嘴八舌给他当参谋:“看成龙的功夫片,看功夫片……”铁红的位置很好,坐在正中间,闻言反对道:“不行,看时装表演,外国的时装表演。”一些女兵附和道:“对,时装!”掌握电视的男兵道:“好,就照顾兵小姐们的要求——”

门口传来脚步声,众人回头一看,是强冠杰进来了,立时鸦雀无声。

强冠杰门声发问道:“今晚意大利甲A联赛开始没有啊?”一些男兵道:“肯定开始了。”强冠杰­干­脆地:“看。”

女兵们没劲了,沮丧地悄悄做着怪相。铁红却热情地给强冠杰让座:“队长坐我这儿,我的位置最好。”强冠杰问道:“女兵喜不喜欢看足球?”其他女兵没开腔,铁红已抢着递上笑脸道:“嘻欢,我在家最喜欢,刚才我们正说要选那个频道呢。”强冠杰不客气地坐在铁红让出的座位上,对铁红赞许地点头道:“好,足球的攻防意识,足球的瞬息万变,与军队的战术差不多,喜欢足球好,当兵的,该喜欢。”

夜晚的绿地旁,沙学丽与徐文雅还在比着高低,沙学丽唱道:“一个女孩名叫婉君,她的故事耐人追寻……”她一完,徐文雅马上接着唱道:“说句心里话,我也有家……”

罗雁从营区大铁门进来,离开了吴明义,反倒有一种轻松,吴明义硬要与她睡觉,她却对­性­生活失去了兴趣,才结婚时不是那样的,初尝禁果,回到特警队一个人独处被窝时心里会泛起一种­干­辣辣的躁动和渴望。但现在不了,感情一淡,本能的欲望也就随之消退。她想着走着,忽然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她偏起脑袋倾听,声音来自绿化地小树林那边,并且很怪,像有人念经,又像准在哭泣。

她向那边疾步走去。

出现在罗雁眼前的两个女兵,早就不是先前­精­神抖擞的模样,一个多钟头的斗唱,已彻底伤了她们争强斗狠的元气,她们喉咙嘶哑,­精­气全无,徐文雅刚唱完一首歌的末尾一句,耷拉着脑袋。

记录的男兵坐在草地上,“唱呀,”他催沙学丽道,“又该你了。”沙学丽哭丧着脸道:“老兵,你就给我多写几首歌名,我给你念。”猛地记起了徐文雅,只好又道:“给她也写几首,凑够一百首吧,求求你了,老兵。”男兵为难地道:“我不敢,队长说不定在什么地方躲着偷听。算了,你还是唱吧。”“唱什么呢,什么都唱完了。”想了半天,用近乎念白似地沙嗓子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民警叔叔手里边……就唱两句吧。”男兵忍住笑,指着徐文雅道:“你。”徐文雅也蔫了,好不容易想起一首儿歌,唱道:“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出来了,鸟儿忙梳妆……行了吧。”沙学丽唱道:“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徐文雅唱道:“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罗雁忍住笑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男兵道:“报告区队长,她们洗澡时为唱歌吵架,强队长罚她们各唱一百首歌。”罗雁道:“唱够了吗?”两个女兵一起有气无力地道:“没有,才五、六十首呢。”罗雁道:“唉,你们呀你们……我去找队长。”沙学丽哑着嗓子振奋道:“谢谢区队长啦!”

谁知一个声音传来,把她们全部镇住:“谁在谢谁,嗯?”只见强冠杰从黑暗中踱过来,军衣的下兜里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唱呀,”他语含讥讽道,“使劲唱呀,不是以为都比对方行吗!”

两个女兵立正站着,不敢开腔。

罗雁道:“队长,她们的嗓子……”强冠杰手一压,止住了罗雁的话,说道;“训练时,像斗狠吵架那样有气魄就好了,你们面前就没有克服不了的障碍,你们就会是一个合格的女子特警队员。一人再唱三首,就回去。”他转身离开时,向罗雁做了个眼­色­。罗雁跟上去。

强冠杰领头走着,也不看她,问道:“回去还好吧?”罗雁欲言又止道:“还好。”强冠杰道:“还好就好。”他从教导员那里得知罗雁与吴明义有些小摩擦,他见过吴明义,他们结婚时请他去了的,他原来就看不惯吴明义眼里的某种眼神,那是一种官场里历练出来的市侩气。

罗雁从暗处返身回来,强冠杰已消失在远处。罗雁向两个女兵伸出手去,手上握着两听什么东西。

沙学丽一见,控制不住地欢呼:“可口可乐!”徐文雅也像遇到救星一样道:“谢谢区队长。”罗雁嘴一抿道:“谢我?谢我­干­什么?”两个女兵傻着。罗雁向黑暗处点点头:“谢他。”

两个女兵一起:“强队长?他给的?”沙学丽惊讶中半张着嘴,一种复杂的热流电击一般触了她一下。强队长,她想,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呀!

星期一的训练课目是在训练馆,女兵一班恰好与男兵九班配对在垫子上进行挟头顶摔的擒敌基本功训练。

强冠杰给站在左边一排的女兵们讲完要领后,转头向站在右边的男兵说道;“现在先看男兵给你们做一遍。九班长,叫一个兵。”王川江道:“陈顺娃,出列。”陈顺娃眼里含着笑,可以与耿掬花的班在一起训练,是他最高兴的事。

强冠杰道:“我讲要领,你们注意看着他们做。”他一边讲,两个男兵一边做分解动作,“一、敌我相互架臂,我臂在内。我右脚迅速横上一步于敌右脚前,两膝微屈成马步,上体前倾,同时以右臂挟住敌脖,二、看清楚啦!左手用力拉紧敌右臂,猛力向左下弯腰转体,以臂部撞击敌小腹,将敌摔倒,三、迅速用膝撞击敌肋,拳击敌面或卡喉。要求:上步要快,挟头要紧,拉臂顶腹要猛。注意:配手在我挟头摔时,应侧倒,我方将配手摔倒时左手应上提,以免误伤。清楚没有?”

全体男女兵一齐回答道:“清楚了。”强冠杰道:“九班长,带九班,集体示范一次。”

全体男兵在王川江的率领下,成二人对练队形排开,一声“流水作业”令下,呼喝声此伏彼起,一个个男兵被先后摔倒在垫子上。强冠杰满意地点头道:“好,女兵们上。”

这一下就洋相百出了,一个男兵把沙学丽重重摔倒,沙学而扭歪了脸大叫“哎哟”,强冠杰在旁边却十分不满地对她喊道:“掌握要领,要领!右脚斜跨,侧身倒地,不要ρi股硬夯!”徐文雅也被王川江摔倒了,她嘴里痛得嘶地一声,半晌说不出话。铁红身体转向空中时,竟紧紧抱住男兵的腰挂在男兵身上,强冠杰跑上去一把拉下她道:“越怕的,越给我使劲摔!”

与耿掬花结对的正好是陈顺娃。砰地一下,耿掬花被摔倒,陈顺娃一拳击到离她脸半寸处的上方,夏然而止。陈顺娃拉她起来时趁势小声关怀道:“痛不痛?”耿掬花咬牙摇头道;“再来,你再摔重一点。”“我怕把你——”“不怕。”陈顺娃佩服地道:“准备——”然后大吼一声,耿掬花又被重重地摔倒。

几个回合过去,强冠杰发令道:“现在交换,女兵做我方,男兵成配手,挟头顶摔。预备,开始!”

女兵们大声发力呼喊着,把男兵一个个摔在地上,沙学丽等人力量和技巧稍差,摔男兵时动作不到位,险情百出,强冠杰前前后后四处奔忙,严厉地到处指点。

耿掬花大吼一声将陈顺娃摔倒,一拳直捣配手脸部,却不如陈顺娃那样会掌握火候,噗地一下,真正地打痛了陈顺娃。耿掬花内疚地道:“唉呀,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陈顺娃痛得捂着脸部,反而强笑着安慰耿掬花道:“没事没事,很舒服的。”看着陈顺娃的憨相,耿掬花越发不安道:“你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陈顺娃一跃跳起来道:“你再摔!”耿掬花发力大吼,陈顺娃重重着地,一只拳头捣上来,不巧又砸在他裆部,他哇地一下捂住。耿掬花简直吓懵了,喊道:“陈老兵!”

陈顺娃移开手,露出的仍是憨憨带笑的眼睛:“打得好,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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