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夜晚,暑热已褪,在这座西南的大都市里,这是睡觉最香的季节。
罗雁正在自己的宿舍里洗脚,听到外面沙学丽叫报告,她连忙喊她进来,然后把脚随便往旁边的简易沙发上揩了揩,踩在鞋上就请沙学丽坐。
沙学丽瞪眼瞧着区队长这一连串动作,冲口说道:“区队长你怎么不用揩脚布,这多……多那个啊。”“是吗?”罗雁愣着,看着沙发百思不得其解道:“我没有用揩脚布吗?当兵当久了就这样,我原先比你还洁癖。”沙学而一听就笑了,说道:“真的,我原先也不准别的人坐我的床沿,怎么才当兵两年,我也就变了呢?”罗雁道:“坐坐。”沙学丽是为队里为她请功来找区队长谈心的。她说自己做得不够,还不要请功的好。罗雁说:“别太谦虚啦,你进步很快,队里给你请功,批不批是上级掌握,如果没批,说明还要努力,如果批了,你要比过去做得更好,让人家翘大拇指说:立过功的兵就是不一样。你说对不对?”
“对,”沙学丽眼睛一闪,刹时雪亮,欢快地道:“谢谢区队长。”“谢我什么?”“肯定是你帮我请的功呀。”罗雁笑道:“哪呀,是强队长。当然,这也是大家的意见,你的确不简单了。”
沙学丽不相信地追问道:“真是强队长帮我请的功吗?”罗雁道:“强队长的话最有分量。”沙学而拍手笑道:“啊呀,想不到想不到——”罗雁疑问地道:“想不到什么呀?”
沙学丽从自己的思绪中一惊醒来,笑着道:“我……我是想不到我这个人,能立什么功啊,当时摸着那个炸弹,我差点昏过去。”罗雁逗她道:“怎么又没昏呢?”“还不是因为受的那个气,我就憋着,哼,我要那个台湾婆子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兵!”“好,”罗雁道;“做人就是这样,比如你走在人群里,你永远要盯着前面第一百个人的脑袋,你想你一定比他行,你一定要超过他,你走起来就会脚下生风。而一般没有志气的人,他只盯着自己前面一两个人的脑袋,那他的成就永远都不会大。”沙学丽道:“啊呀,区队长你讲得好也!”
“哪是我讲的,”罗雁道:“是我当兵那时,强队长给我们讲的。”“强队长……”沙学丽喃喃道,眼睛有点走神,然后盯着罗雁道:“只是我们班长的后脑勺就够我赶的了。班长除了凶一点,那个技术,没话说。哎,这次我们班长肯定立大功吧?”罗雁道:“那当然,强队长要给她请一等功。”
沙学而坚定地大声道:“我觉得一等功都不够,班长应该是个特等功!”
武警总队为“9·16”事件庆功的大会是在十月国庆节前一天召开的,总队大礼堂里,武警各部门的指战员代表精神抖擞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约有上千人,静听着佩戴少将军衔的总队司令员亲自宣布命令。“我宣布,”司令员戴着眼镜,拉长着声音读道:“鉴于女子特警队,此次在处置9·16事件的战斗中表现英勇,作风顽强,军事过硬,成绩突出,特给女子特警队荣记集体三等功一次。”
全场热烈鼓掌,军乐队奏着欢快的乐曲。强冠杰和教导员走上主席台,接过首长颁发的奖状,向首长和台下的官兵敬礼,全场更加热烈鼓掌。
总队长继续宣布:“鉴于女子特警队一区队长罗雁,一区队一班女战士沙学丽,两人在摘除人质身上的炸弹时的英勇表现,在台商面前为我武警部队争取了荣誉,并为地方建设争取了更大的投资,特荣记个人三等功一次!女子特警队一区队一班班长朱小娟孤胆作战,大智大勇,表现突出,特荣记——三等功一次!”
罗雁有点惊讶,怎么给沙学丽报的二等功降成了三等,可能因为是平常调皮吧,这也想得通。最奇怪的是朱小娟,按她实际的表现,评一等功是顺理成章,居然也降成三等功。但掌声已在催她上台,她赶忙跟着朱小娟和沙学而一起上去,向台上一溜桌子后的首长敬礼,接着转向台下一千多战友敬礼。乐曲和鼓掌声再次大哗,特警队的座位上,耿掬花纯真地轻轻跺着脚,衷心为战友高兴,她身边有的女战友还在小声欢呼:“嗬——”
铁红也在鼓掌,但脸上的笑容再怎么看都很勉强,连沙学丽都跑到她的前头去了,她的身上不由一阵阵袭来寒气。
国庆节一过,女子特警队照样进入永不间断的军事训练,大操场上呼声震天,与营区外东边一个商品房建筑工地上的打桩机的锤声遥相呼应。
这是下午四点钟,女兵一班在操场中央原地休息着,每人都一身尘土一身汗水。只有朱小娟没坐着,在另一边与罗小烈交流着一个摔打动作,徐文雅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比比划划,然后朱小娟拉出架势,一家伙把罗小烈摔到地上。
这边圈子中的战士们的话题不知怎么扯到9·16事件上去了,铁红叹口气,表面上在讨沙学丽的好,实际上是自己舒了一口气,“哎,”她说道:“沙学丽,我就不服气,怎么你冒了那么大的风险从台湾婆子身上摘了那么大个原子弹,就不给你立个特等功,才区区三等?”没想到沙学而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我们小兵丫子,很正常嘛,我当时吓得都要尿裤子了,三等功完全够了。可是我们班长没评上一等,我倒觉得奇怪。一个字,冤。”
这个情况确实让战士们不解,庆功大会前,战士们人人传说朱小娟会立上一等功,可司令员的名单上她只是个三等。“是有点怪,”徐文雅道:“但我想,上级不会随便忘了哪个的,你看强队长,肩上就添了一条杠,升成少校了,说不定下一回就轮到我们班长升。”耿掬花接嘴道:“但班长还是划不来,那悬崖上,全靠班长把那个小白脸的口供逼出来的。”
副班长此时Сhā进嘴来,一副饱经沧海难为水的老兵模样,“我倒见惯了,”她说道:“你们没当兵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一次班长一人制止了一起流氓械斗,徒手抓了五个人,避免了流血,至少也该是个三等功嘛,报上去了,结果也没给她评,班长也不闻不问的,当没有那回事。按她的贡献,早该是区队长了,或者读军校去了,或者也出国当教官了,我算过,至少有一半的好事都没轮上给她评功的份。”
战士们都在捉摸着其中的原因,铁红却杀出一偏枪道:“只有那次耿掬花押犯人捡了个便宜,居然就得了个三等功。”她酸溜溜的地又道:“我们同一年的兵,她却成了第一。向你学习哟。”
沙学丽看她的样子,故意揶揄道:“小铁同志,虚心向老耿大爷学习,继续努力吧。”铁红心里的不快更强烈,同一个班,同一年的兵,耿掬花争了第一,沙学而也追了上去,徐文雅虽没立军功,但经常受到班长和队里表扬,只有自己向上讨好,向下做手脚,结果是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她颇不服气地道:“我们冲锋陷阵的,不比耿掬花那次轻松,何况她那次押的是个手无寸铁的女犯人。”副班长不满意了,她对铁红的小心眼从来就看不惯,她讥讽地道:“以后遇到同样的女犯,我们都叫你去,成全你立功。”
不远处朱小娟的眼光向这边扫了一下,她听到了战士们的议论,但没有人发觉。
铁红咽了口唾沫,不能得罪副班长啊,于是说道:“那我就,谢谢副班长了。”
挽着衣袖裤腿的强冠杰向这里走来,他的肩章果然已是少校了,他老远就喊着:“各班继续训练。”又叫一声:“一班长。”朱小娟赶紧立正道:“到!”强冠杰道:“你家里来电话,吃了晚饭回去一趟。”
强冠杰指导三班的兵训练去了。朱小娟走到一班集合的队列前,把大家一扫,众女兵立刻不说话了。朱小娟向副班长道:“我晚上回去一下,今晚的班务会你主持,讨论的题目:战友立了功,我该怎么做。”她的眼光向铁红一扫,铁红垂下了头。
晚上七点半,朱小娟披着夜色的身影出现在自家客厅门口,她习惯性地正了正军帽,抻了抻军装,然后喊了声报告。
妈妈跑出来,脸上是心疼的嗔怪,“这个丫头,”她说道:“又不是在你的兵营,回家了还报什么告。”父亲端坐沙发上,穿着便衣,看着进来的女儿,伸了一下右臂,示意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朱小娟规矩地双膝并拢,小心地坐在父亲面前。
“这次评功,”父亲开门见山道:“没把你捧到人尖儿上去,这是我给你们司令员打电话要求的,你有没有意见?”朱小娟两眼看着自己的膝盖道:“没有。”“真没有假没有?”朱小娟抬头,眼里很真纯:“真没有。”在这种家庭环境的熏陶下,对于表面上的荣誉,她早就已经很超脱。
妈妈站在女儿身后,疼爱地帮她揉着肩膀,Сhā言道:“老头子你也是,你看看娟娟这一身,”她卷起朱小娟的胳膊,“你看你看,这道伤口。还有这衣领后边,这些肿块……这里这里……”朱小娟往回缩着,制止地道;“妈——”“我就要说。”妈妈不理会道;“这老头子,当真小娟不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说让她当武警锻炼,好,就让她当武警。你说要当最艰苦的兵,好,不坐机关,让她进特警队。武警的领导也是你过去的老战友,人家都听你的。可你也不能做得太不近人情了啊。”父亲的眉梢一抬道:“什么叫不近人情?”母亲道:“咋不是呢,人家的小孩打招呼进兵营,为的是得到照顾,可好,你的小孩打招呼,却专门是打的让她吃苦的招呼,不是跟现在的风气太反了吧?你一个人与大伙儿不一样,把他们的不是比了出来,大伙儿就都会恨你的,哼。”父亲静中含威地道:“还有吗?有什么都说。”“当然有。看我们娟娟,到特警队去,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得个军功章,总该是天经地义的吧,总不是她偷来的抢来的吧,那是命挣来的呀,可你还是不让她得,你这个爸爸也当得太不近情理了吧。”
父亲等她埋怨完,还是静中含威地:“还有吗?”妈妈变成小声的嘀咕了:“还多得很,这次不说了。”父亲道:“那就我来说,有意见吗?”
朱小娟平静地道:“爸爸你请。”
父亲站起身,在屋中踱着步道:“小娟你听好了,我就是担心你对这次评功有情绪,所以要你回来给你打个预防针。作为单个的人,我是你的父亲,但作为军队的一员,你是一个独立的战士。一个国家,对你们投入那么多经费和关注,它需要的是什么,需要的是坚强有力的柱石,需要的是百折不挠的保卫者,而不是一个两眼只盯着荣誉和奖章的娇娇小姐。现在军营外面的环境很复杂,讲享受讲报答讲交换的风无孔不入,家庭里对子女也是,什么小皇帝小公主这些绰号都上了报纸了,痛心啊痛心……可军队不能讲这一套,军队也讲这一套了,就会丧失战斗力,就是一盘散沙,就是一戳就倒的稻草将军,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你朱小娟首先是国家的人,不是我们的私产,国家希望你们成长为什么样的人,你就该是什么样的人。在这一点上,你,林虹,没有多少发言权。”
“可再怎么说,”妈妈争辩道:“人家队伍里给娟娟奖励,总不该不让她得吧?”父亲摇头道:“林虹啊林虹,你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忘了我为什么叫小娟回来吗?”妈妈一愣,颤声阻止道:“老朱。”
“不,”父亲一个急转身,站定在朱小娟身前,说道:“再让小娟听一次。今天,是许伯伯家老三的忌日,多年以来,我们家与许家都住一个小院,小娟应该记得,许老三比你大三岁,带着你什么房顶不敢爬,什么墙洞不敢钻?刚满十六岁,许伯伯就叫他下连队当兵。可没有想到,下面的干部看在他爸的面子上,给他的照顾是太多太多,许伯伯一时疏忽没有过问,许老三便少年得志,第一批入党有他,第一次评功有他,第一批提干有他,第一个住好营房有他,可就是苦练的时候没有他,训练流汗的时候没有他,结果,在后来处置化工仓库的突发事件中,由于战术技术不过硬,罪犯就那么随便地开一枪,就把老三打死了呀。”
天下当母亲的心肠都一样的软,一听到这里,妈妈的眼泪就流了出来,颤声道:“老朱……”
父亲不看她,抚着朱小娟的肩头,话却是讲给妻子的,“林虹,”他说道:“你不能再让小娟走许家老三的路,每次老许碰着我,问到小娟的情况,最爱向我感慨的就是:‘老朱,是我的娇宠害了我家老三,可别让你家小娟也在下面受宠啊。’所以,我们对小娟不近人情的严厉,其实就是对她的最大的爱!你说呢,小娟?”朱小娟感动地抬起头,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环境,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只有几对人在空旷的大餐厅里吃东西。王改英潇洒地向桌上点着下颏道:“吃,吃吃,随便吃。哎,好不容易等到你一个休息天,你们当兵的也太不自由了。”
她的对面坐着穿军装的耿掬花,今天是星期六,耿掬花轮休,自从与王改英第一次见面分手后,她心里一直对这个家乡的女伴放不下,王改英究竟在从事什么职业呢,为什么她会变化那样大呢?她总想弄明白,所以在街上遵照王改英上次给她留的传呼号码呼了她,没想到王改英乘着一辆出租车赶来,一下把她请进如此豪华的大酒楼。看着一大桌高级饭菜,耿掬花皱着眉头道:“这,这怎么吃得完啊?”
“吃不完怕啥,”王改英大器地说道:“给它留一大桌,这才叫派。”耿掬花吃惊道:“你跟原先完全是两个人了呢,原先桌上掉了一粒米你都——”王改英大笑,随即一收脸,显出矜持道:“是吗——,那你说是原先那个我好些,还是现在的我好呢?”耿掬花实在地说道:“原先的你跟我是一颗心子一只脑袋,原先的我们一分钱也要掰成两半用,可——”她看着满满一大桌酒菜和洋酒,“现在的你就让我觉得摸不透了也。”
王改英不回答,只笑着指着桌子道:“快吃快吃,冷了就没味道了。”
耿掬花看定她道:“你跟山娃子的事就算了?”王改英一愣道:“哪个山娃子?啊,你是说我们老家那个耿小山啊。”她表情复杂地笑着摇摇头:“你看我,像这样子,吃这种东西,穿这种衣服,是他山娃子供得起的吗?说实话,我现在每月做四次菲苏——哦,就是全套美容护理,就得花八百,每月的化妆品是上千,时装就没个数了,好的时装一件就是几千上万,他耿小山拿什么来养我?唉,走到哪座山,唱哪座山的歌。也不是我的变化大,其实你仔细看看,是现在这个世界变化大。”
耿掬花急得口吃:“管它怎么变,可做人的……做人的脸……脸面不能丢。”王改英一口酒含在嘴,笑得噗地一声喷出来:“呵,你还在讲这个,我啊,不偷不抢,挣自己一份辛苦钱,就是一个最讲脸面的人了。”
耿掬花急得找不出话,脸涨得通红,在座位上如坐针毡,忽然一甩站起来,王改英急拉她:“哎,你干嘛?”耿掬花把她的手一甩,说道:“我归队时间到了。”大步走出了酒楼。
回到营房,耿掬花一直闷闷不乐,脑袋也疼,她知道是为了王改英的事,可是又毫无解决的办法。晚上在盥洗台洗漱,徐文雅口里含着牙刷给身旁的耿掬花讲道:“我觉得罗纳尔多不像外国人吹嘘得那么不得了哎,”自从踢了强冠杰发明的战斗足球,徐文雅成了货真价实的球迷,她说道:“人家后卫认真一盯,就把他冻结了,踢了半天,一个球都进不了。”看到身边没反应,她一偏头,发觉耿掬花痴痴地不知在发什么愣,她用手肘一撞耿掬花的胳膊道:“问你哪。”
耿掬花一下醒来道:“啊啊?你说……么子?”徐文雅认真盯着她道:“有什么心事?”耿掬花一咬牙道:“今天我的一个同乡请我吃饭,一顿花了一千三百多,我的娘老子呢,拿到我们山里,可以买几十吨化肥了。”“她做什么工作的?”“不知道呃,打扮得好晃眼呀,才进城大半年,光给家里就寄了几万块。”
盥洗台对面的沙学丽突然Сhā嘴道:“啊,这么会挣钱,做鸡差不多。”耿掬花不解,急忙问道:“鸡,么子鸡?”沙学丽道:“这都不知道,就是专门跟别人睡觉的女人,我们那儿都叫她们,鸡!”耿掬花手里的洗脸盆叮当落地。徐文雅赶紧摇着傻了一样的她道:“掬花你怎么了?!”耿掬花回过神,掩饰道:“没有么子,我……手滑了。”
另一旁的铁红往这边伸长颈子加入谈话道:“我们街上也有不要脸的女孩去干那个事,她们觉得,人嘛,好活赖活都是过一辈子,好像敢于做鸡,还挺光荣一样。”徐文雅不屑地道:“光荣?那你问她,我们死了,敢在我们的坟墓上立一块碑,上面写着:‘这里埋着的一个姑娘,她的青年时代,曾当过一名为人民除害的女子特警队员’,而她们死了,敢在自己的墓碑上刻着,‘这个姑娘,在她青春最美好的时期,曾当过一只供人取乐的鸡’吗?她敢吗?!”
沙学丽乐得大笑起来道:“谅她们没有这个狗胆,人家吐在她坟头上的口水就会把她的坟墓淹垮。而我们的坟墓上,那是什么景像,都是少先队员献来的致敬的鲜花啊!”
一瞬时,耿掬花的眼睛亮了,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仿佛有一首激昂的乐曲在血液里轰鸣震荡,“这才是真的最有脸面哩。”她独自喃喃着,端着脸盆离开了盥洗台。
轮到看电视的夜晚了,男兵女兵吃了晚饭都往里面走。沙学丽到得早,占据了中间的好位置,抬来强冠杰平时独坐的那把旧藤椅,又跑到电视机前把一个男兵挤开道:“我来调。”屏幕上出现一个秀丽的女歌星在MTV中美丽地演唱,女兵一片欢呼,不料沙学丽不留,而是一揿而过。女兵们纷纷提问:“沙学丽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最爱唱流行歌曲吗?”
屏幕上出现了意大利甲级联赛的镜头,男兵们一阵欢呼。沙学丽回头道:“好不好?”男兵们直着脖子大喊好:“好!”女兵们则喊:“不好!”沙学丽似乎很认真地数了数人数道:“女兵多于男兵,这个,多数应该照顾少数,今晚就看足球。”
男兵们“轰”地欢呼雀跃,女兵们却对沙学丽反常的做法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铁红在人群后面转动着眼珠,不声不响地走到沙学丽身后,一拍她的肩膀悄声道:“昨晚又做怪梦了吧?”“什么?”“梦到了强队长?”沙学丽笑而不答,打了铁红肩膀一下,跑出电视室。
强冠杰正在队长室看一叠什么材料,对着喊了报告进来的沙学丽道:“什么事?”沙学丽道:“队长,今晚上是意大利足球赛。”强冠杰恍然大悟道:“哈,看我!意大利甲级联赛,尤文图斯对卡尔玛!”但他立即又低头,埋向材料道:“算了,先让你们女兵选台,这是教导员后来给我定的规矩。”“今晚我们女兵也看足球,”沙学丽崇敬地望着强冠杰道:“队长教我们踢战斗足球,我们早就喜欢上了足球。”强冠杰抬起头道:“是吗?”沙学丽眼里汪着一湖晶晶莹莹的东西,深深地点头。强冠杰没注意女兵的神情,只是高兴地将拳头往桌子上一砸道:“好!”
他往外走,沙学丽跟着他,一眼瞥到办公桌上队长专用的硕大的玻璃茶缸,赶紧提起暖瓶续满水,乐颠颠地跟着强冠杰跑出去。
强冠杰跨进电视室,屏幕上却是一个女歌星在张大嘴巴唱歌,满屋飘荡着女歌星甜甜的歌声,强冠杰不解,回头望着沙学丽。沙学丽一脸不高兴地大声喊道:“哪个随便换了频道,我们女兵说好的要看足球的啊!”铁红在人堆里伸了伸颈,想打趣沙学丽什么,看见强冠杰严肃地盯着屏幕的样子,立刻收回了刚才的想法。
沙学丽迅即将频道揿回足球比赛的场面,正好是一个进球,强冠杰和全体男兵一阵挥拳跺脚地狼吼:“好哇!!”
沙学丽惬意地抿嘴笑了。
从看电视这晚开始,沙学丽的行为风貌大变,铁红觉得这个大款兵简直换了个模样,原来洒脱无羁,不拘小节,现在却爱无端沉思,间或展颜自笑。铁红猜得透她的心思,玩笑中悄悄警告这是荒唐,然而沙学丽沉湎其中,顾自做自己的白日梦。
星期三女兵们在大操场上训练疾跑中成跪姿滑行射击,这个动作最苦的就是磨破膝盖。朱小娟指挥一班,强冠杰站在旁边督战,一声令下,女兵们一个个向前冲去,疾跑中一跪,膝盖搓着地皮向前滑行几米远,这中间要连贯完成出枪、射击的动作。沙学丽滑行时重心太前,一个前扑摔倒。跟着的耿掬花却是重心太后,滑行中成了仰姿而无法出枪。女兵们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呲牙咧嘴地抚着膝盖,她们掀起裤子,大部分人都流了血,人人的膝盖惨不忍睹。朱小娟看着疲惫的战士们道:“那就——休息十分钟。”
岂知沙学丽看了一眼队列旁边钉子一样直立的强冠杰,忽然喊道:“报告班长,我要求继续训练!”朱小娟眉头一跳道:“好,其他同志休息。”铁红凑近沙学丽耳畔轻声说道:“你是疯了呀。”
沙学丽不理她,大喊一声:“呀!——”向前冲去,完成动作后爬起来,悄悄斜眼,看到强冠杰的脸上浮上一丝笑意。沙学丽劲头更大,再次呼喊着向前冲去。
星期天到了,沙学丽更是行为乖张,铁红要请她上街吃小火锅,平常对小吃食特别热爱的沙学丽却破天荒地谢绝了。她仿佛很有目的地在盥洗台前搓着一条裤子,边洗边看队长寝室,洗了足有一个半钟头,终于等到强冠杰提着一塑料桶衣服走来。
“队长,”沙学丽欢叫着跑上去道:“我帮你洗。”“不行。”强冠杰一闪,沙学丽扑个空,但她不气馁,眼珠一转离开了盥洗台。
一会儿,沙学丽的脑袋从营房转角后露出来,“强队长,”她喊道:“电话!”强冠杰急忙将双手往裤腿上一擦,转身向拐角后的值班室方向跑去。沙学丽却从另一个墙角后跑回来,抓起强冠杰的衣服,双手使劲搓揉,脸上溢出得意的笑,嘴里不由得哼起着“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
两分钟后,一个影子笼罩住她,她停止了歌唱,回头一看,是强冠杰魁梧的身影和一张黑煞煞的脸。沙学丽的歌子吞回喉咙,脸上想笑,拉了拉肌肉,强冠杰却不给她柔和的反应。“洗完衣服后,”强冠杰面无表情地说道:“到队部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