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哭声从门外传来,只见沙学丽哇哇哭得站不稳身体,在朱小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向桌子那边的殷小芬扑去。郭辉光紧张地叫道:“不准过来!站住!”
穿着桔黄|色太空服的沙学丽似无所听,只顾自己嚎陶道:“我苦命的姐姐呀,我从小就靠你拉扯养大,要死也不该你去,该让我这个亲生妹妹替你去呀……”她一抹泪,站在很近的地方道:“大哥,你要杀就杀我吧,让我来给你挡枪子,为了我姐姐,我不会让警察碰你一下的,我会把你遮得严严实实。”郭辉光满腹狐疑,都不知道该问什么了:“你他妈的,你?”沙学丽又大哭道:“我只有这个姐姐啊,我要替姐姐去死啊……”她继续靠近郭辉光。
也是天助其成,郭辉光身前的殷小芬由于疼痛和紧张,此刻突然昏厥了,脑袋歪向一边,郭辉光无法让她遮住自己的脸,他赶紧缩头,怪叫道:“好!你慢慢过来,慢慢……”又对着朱小娟命令道:“你站住,你他妈是谁,不准再走!”他指挥着沙学丽靠近他:“转过身!好,把脖子伸过来!”等沙学丽按命令背对着把脑袋凑近他,他一把推开殷小芬,把沙学丽扼住,锯片刀架在沙学丽的脖子上。
昏迷的殷小芬倒在地上,现在沙学丽成了郭辉光的挡箭牌。
与此同时,朱小娟也装成悲伤过度的样子,走路摇摇晃晃,监狱长一把扶住她,她顺势靠住监狱长,他们站在大桌子这边,面对着桌子那边的郭辉光,朱小娟的右手扶着监狱长的后腰,撩开他的衣服下摆,握住了事先掖在那里的一把小巧的八四式手枪枪柄。
离车间五十米远的水泥路拐弯处,王川江坐在一辆小车内,听着对讲机里面传来的指示:“发动汽车,强队长已经进去了。”王川江一拧点火钥匙,汽车马达转动起来。
强冠杰是捧着一些塑料袋装的饼干之类的食品进车间的,塑料袋下面遮掩着右手里握住的一只手枪。他一进去,郭辉光的神经更加高度紧张,“你出去,”他向强冠杰喊道,“我说过不准男人进来!你不出去我马上就杀了这个女人!”强冠杰道:“别别,我是来向监狱长和政委报告,上面的头头开了会,全部同意你的要求。”他边说边走到监狱长等人身边,离郭辉光只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又道:“汽车马上就开到,听说枪也给你带来了,不是一只,还是两只呢。”
随着他的话音,一阵汽车马达声在车间右窗外轰然响起,监狱长大喊道:“郭辉光,你要的车来啦!”郭辉光的头一下子本能地移向右边。
就在这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就像一部电影里的镜头一样的画面出现了:
强冠杰向挡在郭辉光前面的沙学丽使了个眼色,沙学丽突然把头向左一偏,亮出了郭辉光的大半个脑袋。几乎同时,朱小娟嗖地抽出藏在监狱长腰带上的手枪,强冠杰甩出握枪的右手,两人在出枪的同时向着罪犯的头部一起扣动了扳机,枪☐爆出两条火舌。
郭辉光的头一仰,两颗子弹同时钻入他的头部,一颗打进左眼,一颗贯穿太阳|茓,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向下倒去,架在沙学丽脖子上的那只拿着锯片刀的手软软地滑落。听到枪声,前面的几个女犯尖叫着昏倒了两个,埋伏在窗外的武警和公安人员呼喊着冲进来,立即将段小芬和女犯们抬离或架高了现场。
强冠杰和朱小娟一起扑到沙学丽身边,一把将她扶起来。沙学丽的脸由于紧张而涨得通红,说话也在打颤:“我……我,我还活……活着吗?”朱小娟从来没有这么动过感情,她一把拥住沙学丽,深情地喊道:“小沙……”
沙学丽在强冠杰和朱小娟的围护下走出来,联指的领导和一些战友们已呼啦啦地冲上来,人们抢着与他们握手,抢着向他们祝贺。周书记激动地说道:“谢谢!谢谢!今天多亏了你们特警队!我们市政法委要为你们向上级请功,你们是我们市里的大英雄!”马局长也握住朱小娟的手道:“朱班长,我曾经当过你爸的部下,你爸给我们留下过深刻的印象,而你是又一个你爸,你了不起!”
朱小娟不习惯这些似的,始终有些回避,有些忸怩,她忽然道:“今天全靠了沙学丽豁出生命,才有现在的成功。你们应该感谢她。”沙学丽早被众多的战友围着握手,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说道:“我的脚还是软的,我站不住啦。”她被女兵们簇拥着,向一辆面包车走去。
第二天,特警队营区更是热闹非凡,一大早,殷小芬和丈夫、公婆以及双方单位的代表近百个男女,敲锣打鼓地就乘着两辆大客车赶来了,一看到强冠杰、教导员和列队站着的女兵,他们就燃起了鞭炮。
殷小芬扑到强冠杰面前跪了下去,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道:“恩人,恩人呀,我这辈子怎么报答你呀……”强冠杰急忙搀她起来道:“不是我,是她。”他赶紧大喊:“朱小娟!”朱小娟出列跑来。殷小芬拉着丈夫以及婆婆一起又向朱小娟下跪:“大恩人呀,我给你跪下啦——”朱小娟也道:“不,你们错。”殷小芬惊愕地抬头道:“怎么又错了?”朱小娟诚恳地道:“救出你,第一功臣是沙学丽,要不是她冒着死的危险换下你,就没有后来的击毙罪犯行动。沙学丽,出列!”
沙学丽懵懵懂懂地走出来。
殷小芬一家扑上去,殷小齐抓住沙学丽的裤腿,早已哭跪在地下,脑袋在水泥地上磕得砰砰作响,说道:“妹子啊,你是我的大恩人啊,虽然年纪上你比我小,可……可就像我的再生父母一样啊……”
殷小芬的丈夫、公婆,一些女代表们都在落泪,七嘴八舌地议论道:“到底是部队的人了不起啊。”“是哩,危险时候,总是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这么年轻的姑娘,干的事这么伟大,部队的人太不一般了……”
殷小芬始终抓住沙学丽的裤脚在喃喃地哭诉着。沙学丽咬住嘴唇,她受了莫大的感染,她受不了那么多真诚的谢辞,她心里有许多情愫在涌动,她也想大哭。她弯下腰,使劲拉着地上的殷小芬道:“你们不要谢我,你们要谢那些领导,谢那些公安人员,谢谢整个武警部队,是部队教我这样做的啊……”
又过了几天,一件更让沙学丽意想不到的事在她身边发生,她读到了本地晚报上的一篇采访,被记者采访的朱小娟把自己的功劳都说到沙学丽身上,说市里不该为自己请功,而应该只为沙学丽和强队长。
沙学丽吃了晚饭到处焦躁地转圈,终于在绿化地的小树林里找到了班长,她见面就直言不讳地说班长错了,也不管朱小娟是什么样的脸色。
朱小娟道:“你说我不该给你请功?”沙学丽激动地说道:“可首先是你有功。”朱小娟沉着地道:“我们能打倒罪犯,是不是因为你的舍生忘死所做的铺垫?是不是?”沙学而急扯白脸地说道:“班长,可——”朱小娟一摆手截断她道:“是。所以你该立大功,我们只是在你的基础上做了一点我们应该做的事。”沙学丽激动万分道:“班长,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记者说啊,平常,我给你,给队里经常带来很多麻烦,我我……我并不是一个很优秀的士兵啊!”
朱小娟把她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道:“因为,我很想你……留下来与我们在一起。”
平淡的几句话,却震得沙学丽脊梁上一阵阵过电似地发麻,她心潮起伏,站在那儿想不出一句话回答。朱小娟久久地看着她,那么深切,那么期待,与她平常的神情成了鲜明的对照。
眼泪从沙学丽的眼角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她想忍也无法忍住,她突然大叫一声“班长”,张开双臂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朱小娟。
星期天到了,这是沙学丽的妈妈等到沮丧消息的一天,她只能买了飞机票,在沙学丽的护送下离开这个城市。
沙学丽提着妈妈的旅行包向安检门走去,妈妈站住脚,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回身道:“儿啊,你叫妈妈不忍心啊,你再想一想,妈妈就你一个女儿啊。”沙学丽娇嗔地道:“妈妈,昨晚不是都说好了吗,你怎么又来了?”“二舅那里可只有一次机会,不会有第二次啦。”沙学丽自豪地道:“特警队也只有一次,不会有第二次。”“那可不是去非洲或者东欧,那是去澳大利亚呢。”“去澳大利亚的女孩子可以找出上万,可当特警队员的女孩子,妈妈,你只找得出几十。”
妈妈瞪大眼睛退后一步道:“这是要活一辈子的事啊。”沙学丽拿出徐文雅说过的话道:“可在特警队呆过,就等于是活了两辈子三辈子,这是赚了生命的钱啊。”妈妈大为惊奇,她的女儿如今都想到什么境界上去了,她喃喃道:“你是什么意思,妈妈听不懂。”
沙学丽博大而自豪地说道:“在特警队干过,就像过了两三个人生,就是生命的大富翁,是任何金钱都买不到的人生之宝!”妈妈盯着她,故意沉下脸道:“谁这样乱说?”沙学丽认真地说:“一个大思想家,还是一个女的思想家。”
妈妈噎住了。
安检门到了,妈妈猛回身抱着沙学丽,鼻子发酸,带着一丝哭腔说道:“女儿啊,妈拿你没办法,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呀,你的身上,不要再有那么多伤疤了啊。”沙学丽道:“妈妈放心,我已经是大人了。”
她松开母亲,退后一步,突然精神抖擞地向母亲敬了一个威风的军礼,说道:“妈妈,再见。”
春天到了,窗外的法国梧桐树抽出了可爱的小嫩叶,然而王改英的日子却仿佛进入了严寒无情的冬季,她的出租屋里凌乱不堪,才短短几个月,她就瘦得脱了人形。她染上了脏病,发着高烧,却没有一个人来管她。她挣扎着爬到电话机旁,怀着某种侥幸,发抖的手指好不容易接出了一组号码,听着那边有人喂了一声,她赶紧呻吟着道:“请找一下金老板。”
金老板公司里接电话的是金老板手下的一个助理。“请问你是谁?”助理问。王改英道:“我是……娜……娜斯佳,金总知道。”助理立刻手捂话筒,小声向大办公桌那面的金老板请示道:“又是那个女的。”金老板皱着眉,眼里是极端的厌恶,挥挥手说道:“她以为我是她什么,她又以为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用镜子好好照照,得了一身莫名其妙的病就想到我了。告诉她,我到美国去了,办了绿卡,永远不会回来了。”
就在他说话间,一个美丽的时髦女郎摇进他的董事长室,金老板马上张开双臂作热烈欢迎状:“啊呀我的小天使,就是在等你啊。说,今晚到哪个酒楼去吃饭?”
王改英对金老板那边发生的一切当然无从知道,她握着听筒,焦急地喊道:“喂喂,金总说过,他要照管我一辈子的啊!”只听话筒里的男人冷冷地说道:“他到美国去了,不回来了。”便咔嚓一声挂断了。
眼泪从王改英脸上涌泉般流下,她嚎啕着,一扑身倒在地上,软弱无力地捶打着床沿。她不能死啊,她不能就这样无依无靠地死在这个纸醉金迷的都市里啊。她挣扎着翻出另一张纸片,这是很难使用的一个号码,她照着那组数字,拨通了女子特警队的电话。
两个钟头后,满头大汗的耿掬花冲进了王改英的住宅,抱起已在高烧中滚到地下的王改英大喊道:“六妹,王改英!你睁开眼看看,我是掬花!”
王改英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到她,眼泪流了出来。耿掬花急忙道:“别哭别哭,我背你走,我们马上去医院。”她把王改英背上肩,向屋外跑去。
耿掬花在医院里忙上忙下,挂号开单办住院手续,人们都以为是一个女武警在帮老百姓做好事,纷纷向她投去赞赏的眼光。等把王改英安置在病房里躺好,耿掬花浑身被汗水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了。她喘着大气,站在王改英的病床前,安慰同乡道:“好了,手续都办完了,我请假的时间也到了,我要回营了。”
王改英看着耿掬花,嘴唇颤抖着。
耿掬花抹一把鬓边的汗水道:“你好好养着吧。”凝视着原先美丽、现在憔悴的同乡,慢慢向门口退去。王改英挣扎着欠起身,带着哭腔喊道:“掬花!”耿掬花赶紧上前问:“还有么子事需要我帮你办?”王改英抽泣道:“称不要怪我,我都是因为觉得没钱,我才……走了那条路啊。”
耿掬花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冲出一句道:“其实你不穷,你富着哩。”王改英一愣,随即更加悲哀道:“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啊。”
“要是今天折断你的两条腿,”耿掬花认真地道,“给你一万元,你干吗?”王改英不假思索道:“不干。”“要是让你两个眼睛全瞎,给你十万元,你干不干?”“不干。”“要是叫你变成八十岁的老太婆,给你一百万,你干不干?”“不干,不干,不干!”耿掬花道:“要是叫你马上就死,给你一千万,你干不干?”王改英激愤地道:“不干!打死我也不干!”
耿掬花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就对了,你自己本身,就是超过一千万的财富啊!”
王改英定定地看着耿掬花,突然一把抱住她,嘶声大哭道:“我毁了呀,我与你不是一样的人呀……我当初要是也入了部队,也像你一样当兵就好了呀,我就不会是这种下场,我也会像你一样懂这么多道理了呀……我也想有一个叫所有人都看得起,叫兄弟姐妹都羡慕的青春啊,我羡慕你,可我更恨……恨我自己呀……”
耿掬花静静地拥住王改英,任她在自己的怀里扭动撕扯,眼泪也流出她的眼眶,也流成了河。
走在初春和煦的暖风里,享受着星期天的轻松和惬意,沙学丽与铁红感到分外高兴,这个休息日,两人一起上街,说好了要去电影院看一场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号》。
繁华大街的右手边出现了一家邮政支局,铁红走到门边,忽然站住了脚。沙学丽奇怪地问道:“走哇,你干啥呀?”铁红有点不好意思道:“我要去汇个款。”沙学丽摸不着头脑道:“开什么玩笑,你就是本市人,你给天堂的上帝还是给美国的总统汇啊?”“你是好朋友,这事也只有你知道,我给耿掬花。”“哇,你这个雷锋硬是要当到底啊!行,我也来一份。”
铁红踌躇着,好半天,终于下决心开口道:“给你透露个秘密。”沙学丽赶紧把她拉进邮局里面人少的角落,做出一副一本正经像道:“别让西方间谍偷听了去。”铁红第一次说话羞涩:“我原先是个假雷锋,我向教导员和耿掬花都撒了谎。”
沙学丽盯着她,几分钟后才缓过气来道:“你没有寄过钱?”铁红埋头点着,又抬起来,坚决地:“所以我今天要给她补上。”
沙学丽再把她看了半天,忽然捶她一拳道:“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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