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是太行山最美的季节,柿子红得像一串串灯笼挂在树上,玉米已经收获,家家户户房上、檐下一片金黄,各种水果满山都是。从山北边的小路上走过一行七八个人,打头的是孙殿英。一路走着,一路哼着河南梆子戏。自从1940年到1942年这段时间,新五军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日本人要扫荡,涉县的伪军警备司令路传远给他传消息,八路军有什么动静,王天祥马上给他写信。蒋介石也不找他的麻烦。虽说林县县城失守了,可新五军还在太行山,总比退到黄河以南那些队伍强些。孙殿英唱着想着,突然把《老征东》唱成了:
人家骑马我骑驴,
后面还有抬轿的。
前比比,后比比,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一行人走得汗津津的,尽管深秋季节,午后的太阳还是酷热无比,张副官摘下军帽扇着风说:“军长,天气太热,到前边的大树下歇一会儿中不中?”
孙殿英用手巾擦着脸上的汗说:“歇歇就歇歇,妈那×,这鬼天气真热死人啦。”说着解开上衣呼扇着,发红的胸口上稀稀拉拉长着一些黑毛。
来到大槐树下,微风吹着,凉意徐来。这棵槐树有一搂多粗,树干直挺挺的有两丈多高,分叉处三股枝干伸向远方,枝干上又有许多小枝,密密层层的深绿色的树叶,在太阳底下油光发亮。一片厚厚的树荫留在地上,树下有一石桌二石凳是供人歇脚用的。孙殿英坐在石桌上,靠着大树闭上了眼睛,他实在有点儿累。
张副官向远处望了一眼说:“小子们渴不渴?”
这群警卫排的青年人,跟着军长谁敢说渴?现在张副官一问,齐声说:“渴死人啦,得想法弄点水来。”
张副官抽抽鼻子不屑地说:“石头倒有,这半山腰哪儿有水?想吃红柿倒不难,你们看。”
顺着张副官的指向,不远的沟叉里长着几棵大柿树。当兵的知道,这是老闷顶柿子,只要一长红就能吃,汁水甘甜,耐饥解渴。柿树上一个个,一串串,果实稠密,红得耀眼,看得当兵的眼热,直流口水。他们放下手中的武器,向沟叉跑去。
“回来!”张副官大声吆喝着,“你们都去了军长怎么办?”他用手指着:“你,还有你留下给军长站岗!”这两个士兵极不情愿地又回到槐树下。
沟叉上的士兵攀上大树,摘了果子便吃:“哎呀,真甜。”
张副官在树下骂着:“小子,真没规矩,军长还没动口,你咋敢先吃,我毙了你!”他掏出手枪吓唬着。
树上的当兵的伸伸脖子咽下柿子向张副官扮个鬼脸笑着说:“大人不计小人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树上的人把摘下的红柿放在帽子里,小心地递给树下的张副官,一会儿的功夫,树下便摆了几十个。
太行北,漳河旁,
青山绿水有故乡。
自从来了日本兵
山里的百姓遭了殃……
一阵嘹亮的歌声随着清风传来,这歌声出自一个少女之口,除了奶声奶气的甜润之外,还带着一种娇味。孙殿英睁开眼睛向山间小路望去,只见小路上蹦蹦跳跳走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齐耳短发,油亮的头发上扎着一条白丝带,柳叶眉,大眼睛,顾盼有情,面色红润,一口牙齿整齐发亮,脸上的酒窝把少女装扮得俊气而落落大方。她上身穿一件雪青色的衬衣,下身穿一件黑白相间的裤子,裤子上带有攀带,上衣装在攀带裤里,煞是精神;足上穿着白力士鞋,走路轻盈得像山里的小鹿;手里掂一个时兴的手提包,一路走一路唱着。她看见几个当兵人在摘柿子便毫不客气地喊着:“你们是哪一部分的,这么糟踏老百姓!”
树上的小兵看见过来这么漂亮的小妞,便跟着逗乐:“小大姐,想吃吗?上来摘呀!”
有个当兵的流声流气唱着戏文里的曲子:
小姐你姓许,
上树去摘梨。
风吹罗裙动
露出那东西。
那少女气得满脸通红,拣起地上的石头向当兵的掷去,嘴里喊着:“我叫你耍流氓,我叫你耍流氓……”
孙殿英站起来威严地说:“那是谁呀?说话恁没规矩,谁家没有兄弟姐妹,你们长官是咋教你哩!”
那少女好似先前没有看见树下的人,这时回过头来抱歉地笑笑:“原来是孙军长,真对不起。”
孙军长见少女认识他,迟疑地问:“你是——”
少女用手一指说:“我家就在哪儿,在县城祝捷大会上听过军长讲话。”
孙殿英向前望去,见山下有条小溪,小溪边有几间散落的房子,大概住着三五户人家。孙殿英无话寻话地说:“这地方有山有水住着一定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