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他们上车,朝住宅区开过去。丹江口新湖畔是一幢连一幢的豪华别墅。这儿山清水秀,是中国的地理中心,又有库容为亚州之最的水库。所以近二十年来,科技界和商界的新贵自发地迁居这里,形成了一个颇具声势的别墅群。这儿的城市布局很好,道路宽敞,市中心保留了大量的绿地,各种风格的建筑在这儿争奇斗妍。
于平宁打开手表式追踪系统,在一个园林式别墅找到了属于夏之垂的那个红点,他把汽车停在200米外的黑影里,领着蒂娜翻过栅栏。他戴上红外线夜视镜,在院内看见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红色光束。这是普通的防盗设备。他扭回头声音极低地交待:
“紧跟我的脚印,抬高步子!”
两人从红色光网中穿过去,溜到房侧。一辆风尘仆仆的汽车停在院内,没有开进车库。屋内响起哗哗的淋浴声,看来那人正在洗浴。然后屋里灯熄了。显然夏之垂上床睡觉了。于平宁把激光枪调到低档,在门玻璃上划一个圆,把圆玻璃片取下来,伸手进去打开房门。
他正要示意蒂娜随他进门,忽然直觉到某种不妥。这种感觉是看见那人的汽车时就产生了,但究竟是什么?他一时还抓不住它。他犹豫片刻,想到了金载奎家的爆炸,便示意蒂娜留在原处,不要进去。蒂娜·钱焦灼地摇摇头,哀求地望着于平宁,她一定要进去,尽自己的努力甄别!但于平宁忽然变得十分狞恶,他伏到蒂娜耳边,恶狠狠地说:
“服从命令!有危险!”
蒂娜也想到了金载奎家惊天动地的爆炸,只好顺从地停下,含泪看着“凶手”踏入危险之地。
屋中并没什么异常。卧室门半掩着,夜色中,夏之垂盖着毛巾被正在熟睡。于平宁心中的警灯仍在闪烁,他加倍小心地推开卧室门,用激光枪挑开他身上的毛巾被。忽然灯刷地亮了,身后有人咬牙切齿地喝道:“举起手!”
他一愣,慢慢丢下枪,举起双手,从眼角瞥见一枝双筒猎枪正在对着自己的后心,床上卧着一个衣服模特,假发被碰掉,祼着肉红色的脑壳。夏之垂的头发是干的,衣帽整齐,他根本没有洗澡。
“夏之垂,男,34岁,著名心理学家,兴趣广泛,爱好打猎登山。”
李剑还告诉他,夏之垂为人机警,他的枪法可以和专业射手媲美。
他忽然悟到自己刚才那阵不安感觉的根源。刚才看到这辆黑色汽车时,有一种模模糊糊的熟悉感。他见过这辆车的尾部,是在安小雨的公寓里。夏之垂就是安小雨的情人,是那个穿浅色西服、手捧鲜花、步履轻快的绅士。可惜由于夜色浓重,他没及时识别出这辆汽车。
他这才知道安小雨为什么逼他开枪,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客人恰恰是杀手的下一个目标。
夏之垂绝对料不到一个温馨之夜变成了凶日。与安小雨共事两年,他们早就深深相爱,也偶尔有一次销魂之夜。但01基地太紧张,更主要的是气氛太严肃,太冷森,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所以,一宣布这次放假,两人的目光就对到一块儿了。不过他们并未同行,夏之垂先赶回北京,向父母通报了这件事。父母当然乐得不知高低,34岁的儿子早该成家啦。今晚,他捧着一束鲜花来找安小雨,准备向她正式求婚。
他用小雨给的钥匙打开房门,见安小雨盖着浴巾在沙发上熟睡,胸脯上放着一朵白花。这只装睡的小猫咪,在“这样的”时刻,你能睡得着吗?他忍住笑悄悄走过去,吻吻她的双唇。双唇还是温热的,但他忽然觉出有些异常,也瞥见了地上的一滩鲜血,他惊惧地喊:
“小雨,小雨!”
没有回声。他颤抖地揭开浴巾,在她|乳胸处发现一个光滑的黑洞。没有血迹。这是激光枪造成的伤口,激光的高热同时起到止血作用。小雨的心脏已停止跳动,体温正慢慢冷却,手中还握着带血的水果刀。但她的神态十分安详,身上看不到被弓虽暴的痕迹。
夏之垂绝望地跪在沙发前,泪水浇到安小雨身上。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简单的暴力凶杀案。凶手是有双重人格的人,他冷酷地开枪后,又整理好尸体,盖上浴巾,还放上一朵白花表示无言的忏悔。
他到底是什么人?安小雨在迎接死亡时为什么会这样安详……他脑中忽然电光一闪,想到临走前金载奎那句不祥的预言,可惜当时他与安小雨被幸福感迟钝了警觉。
他忍住悲痛,迅速拨通了金载奎的电话。那边,金的妻子哽咽着,用不流利的英语告诉了那个噩耗。他又拨通了莫尔家,听到同样的坏消息。拨犬养次郎和阿巴赫,无人接电话,他算算时差,这会儿两人都应该在家吧,不知道是否出了不幸。
这些情况和小雨的不幸已足以证实他的猜测。这个系列凶杀案肯定是k星人的杰作,凶手的双重人格正符合第二代复制人的特征,那是潜意识中k星指令和原身意识中道德观的冲突。
小雨死前显然已了解了真相。她用水果刀逼迫凶手开枪,是为了避免爱人与凶手遭遇。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死前的安详。
我的爱。我要为你报仇。他低下身,深情地吻了死者的双唇。
他忍痛告别小雨,没有丝毫延误,立即开车返回。如果没有猜错,凶手就在刚才与他相遇的那辆风神700上,他一定在赶向丹江口去杀最后一个目标。
看来金载奎的怀疑是对的。从实验突然中止,让六人放假,到几个人相继被害,这是一个精心组织的阴谋,主谋肯定在反k局内部,他要捉住凶手,问出幕后人。
他没有向警察通报,如果官方得知,我就不能任意行事了。不,我一定要亲手宰了这个畜生。
身后冷酷地命令:
“走到墙边,把手支在墙上,脚向后移。”于平宁顺从地照办了。后脑勺遭到一记猛击,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他被凉水激醒,他已被拇指粗的尼龙绳绑得结结实实。他对死亡并不害怕,甚至揶揄地想,这下好了,捆得这样紧,等我被地狱的大锯锯开时,不会变成两半了。夏之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激光枪指着他的胸膛,切齿道:
“你这个畜生,你这个丧失自我的僵尸。快告诉我,你的幕后主使是谁?”
于平宁冷笑着说:“我的幕后主使?是我对k星人的仇恨,我的妻女都死在他们手里。”
夏之垂懊恼地摇摇头。他坚信面前是k星间谍,但这并不是说那人是在说谎。这个间谍很可能同时又是一个仇恨满腔的受害者。这使夏之垂的仇恨之矛没了着落。他驱走这种想法,换了一种问法:
“那么,是谁派你来的?”
于平宁挣扎坐起来,靠在墙上,他冷笑着说:
“我可以如实奉告,因为现在已经毋须隐瞒了,只是这些事实恐怕要影响你对自己的信心。”他简要叙述了事情经过,对于飞碟上方出现的时空之洞格外强调,因为那是最为可靠的事实。“六个人我已杀了五个。盖棺论定,他们恐怕都不是k星间谍,不管是人品高尚的莫尔、阿巴赫、金载奎、安小雨,还是人品龌龊的犬养。这样一来,你就是疑犯之首了。当然,这些话你不会相信,因为你的思维是基于一种盲目的自信:相信自己就是自己。”
夏之垂的目光闪出一丝疑虑。没错,他从没怀疑“自己就是自己”。难道……但他随即抖掉这点疑虑,仇恨地说:
“这些鬼话你留着对死神说吧,如果我对自己有怀疑,我自然有办法甄别。为了我的小雨,我一定要宰了你。快祈祷吧,向你那个k星人的上帝。”
于平宁用肩膀顶着墙,慢慢站起来:“我想你是犯了一个错误。你不该扔下猎枪用我的激光枪。”
夏之垂冷笑道:“你不必为我担心,在01基地中这是常见的武器,我会用。”
于平宁微笑道:“但今晚我有一点疏忽,这点疏忽很可能救了我。我在割门玻璃时把手枪的功率调到低档,忘记调回来了。低档激光在这个距离杀不死我。”
夏之垂吃惊地低头看看。不,手枪在f档,那是射击档。他忽然悟出于平宁是在使诈,便立即按动扳机。但于平宁利用了他一刹那的迟疑,扬臂甩掉绳索,向右猛闪身。刚才他已用戒指面上的钻石划断了绳索。他觉得左臂猛然一烫,随之无力地下垂,知道左臂已经断了。但右手已从小腿上拔出一把匕首,扬手甩向夏之垂的咽喉。
夏之垂喉咙咯咯响着,慢慢倒下去,双眼一直仇恨地盯着于平宁。他手中的激光枪扫断了落地灯和书架,它们哗哗地倒下去。夏之垂死了。于平宁忽然觉得极度疲乏,浑身全散架了,他也慢慢地颓在地上。
我的使命已完成。他的意识格登一声散开,意识混沌中他看到鬼卒解开他的绳索,五天来一直紧紧捆缚他的绳索,于是他便分成两半,仆倒在地。
他还来得及听见一声女人的尖叫。蒂娜·钱在屋外的安全地带等了十几分钟,屋内一直没什么动静。她实在按捺不住对两人的关切,冒着危险潜到卧室窗下,正好瞧见了最后一幕。她哭喊着跑进来,泪眼模糊地看着地上的两个男人,不知道自己该帮谁。夏之垂已经没救了。这个勇敢的男人为了给情人报仇,壮烈的死了。她真该恨那个天杀的凶手。于平宁昏过去了,他的断臂只剩下一点皮肉和筋腱,没有血迹——她最终把于平宁抱在怀里,唤他,摇他,和着泪水吻他,一边哭诉着:
“怎么会是这样呢,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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