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涤青不喜欢景晓玲,但现在又离不开她。如果景晓玲不来看他,那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赵涤青认为,这是上天对他以前逃避人群的报复。他是最喜欢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酒馆里,谁都不搭理的。可现在,景晓玲在不停地搭理他。人的景遇就是这样,天亮的时候会风光无限,还总是抱怨阳光强烈,可一旦天黑了,就会感觉脆弱、无助,担心未来没有希望并且恐惧死亡。好在景晓玲很能体谅他,总是把他当成一个孩子,照顾孩子是她的强项,还不间断地给他带点酒来。这说明景晓玲打算固执地坚持和赵涤青的关系。偶尔赵涤青也会怀疑自己,如果没有肉体的关系,那么一个女人怎么会坚决地和一个不正常的社会分子交往呢?赵涤青就问她:“你干吗老缠着我?”“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来了!”景晓玲说。赵涤青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喜欢你有为什么吗?”景晓玲看着赵涤青的眼睛说,“不为什么,只是我愿意这样。”赵涤青心想,也许景晓玲是盼着自己赶紧好起来。如果自己是“正常”的话,肯定还是前途无量的。景晓玲这是在押宝呢。一想到这里赵涤青就反复提醒自己:“我什么时候不正常了?我本来就是正常的。”景晓玲一直看着赵涤青,也就是说,她一下班就会来赵涤青家,陪他吃晚饭,陪他喝酒直到深夜。她看着赵涤青喝得差不多了安顿他睡觉,而自己则睡在客厅里守着他。这样,赵涤青就不会在深更半夜还在街头酒吧泡着了。景晓玲和他在一起话并不多,只是闷头喝,让赵涤青也觉得这样很好。慢慢地,他感到自己并不一定非要喝烈酒,喝景晓玲带的红酒也很不错,后来景晓玲开始给他带啤酒了。这让赵涤青突然警觉起来。景晓玲很有耐心啊,她是想用这种办法让自己逐渐摆脱对酒精的依赖。她是有计划有步骤的,只是这个计划她并没有和赵涤青说。琢磨出景晓玲的用心后,赵涤青就肯定要出去大喝一次了。赵涤青依旧有滋有味地喝景晓玲带来的任何酒。他想,和景晓玲争辩是没有意义的,那样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他知道他只要听话,景晓玲就能得到满足,就不会逼着他吃什么药或者非去看医生。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机会,在夜里溜出去。果然,有一天景晓玲来的时候就很疲惫。她说,幼儿园班上一个孩子突然犯了急病,他们几个老师折腾了一天,总算给孩子救过来了:“我还得去医院看看,那孩子的父母在外地旅游呢,今天赶不回来,我们要给他陪床。”赵涤青说:“你换件衣服吧。”景晓玲这些日子把自己的衣服和各种细软都搬了过来,仿佛要在他这里扎驻下来。景晓玲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哪里。”赵涤青笑道,“你慢慢来,别着急。”赵涤青是故意这么说的,目的是让景晓玲彻底放松警惕。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景晓玲在房间里换衣服的时候,并没有关严房门。赵涤青坐在客厅里,正好可以看到她的背影。任何女人,不管她长成什么样,都有自己妩媚的地方。赵涤青看着她的身段,心里有些毛糙。这时候景晓玲回头,笑着看了赵涤青一眼,赵涤青似乎从来没有从她的眸子中看见过这样温柔的、充满感情的目光,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样虚情假意地对待景晓玲有些过分。赵涤青低下头,暗暗希望景晓玲快些离开。为了保险起见,赵涤青坚持把景晓玲送到楼下,看着她坐上出租车。在景晓玲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赵涤青的心都快跳了出来。赵涤青没有再去葵花街,他知道他找不到“百花露”酒吧,老板已经明确地跟他说过,酒吧关张了。关张就意味着消失,再也找不到的意思。他很随便地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看到酒吧就进去喝一杯,但他觉得城里的酒吧太闹,全是假装高雅的白领在假装高雅,听那些三流歌手糟蹋歌,个个都不是久留之地。后来他索性买了瓶酒,揣在怀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起来。赵涤青就这样随心所欲地瞎转悠,不知不觉就又转到了未来时代大厦的下面。这个时候他已经有点多了,便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如同一个真正的流浪汉一样,从怀里摸出酒来,拔掉瓶塞,有滋有味地喝着。夜已经很深了,两栋楼都沉默着,给人一种巨大的压抑感。有一些小咬慢慢围了上来,赵涤青轰了轰没轰走,也就随它去了。赵涤青觉得,自己喝也应该让蚊子喝,这样才像一次盛宴。不能让蚊子坏了自己的好心情,不知道下次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今天一样溜出来呢。在半个月前,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是这个样子。看看自己的打扮吧,花格子的衬衫,脏兮兮的裤子,脸上乱糟糟地长着胡子。不过这样也好,人生就应该体会得多一点。赵涤青想,不知道自己以后是不是会体验到衣食富足锦衣貂裘的生活,但至少现在看起来是没什么指望。想到这里,他又抑制不住地看了一眼自己办公室的窗子。这下他大吃一惊。他看见窗子里有一柄高尔夫球杆在挥动。他揉了揉眼睛想看清那里边有什么人,或者房间是否开着灯。可当他看第二眼的时候,一切都死寂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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