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极了。可是很遗憾,今晚又泡汤了。”
“已经三点钟了。”
“这么晚了!”雪子吃了一惊似地说:“我觉得还只是半个小时以前的事呢。”
一○一○号房里挤满着鉴定课的同仁们,吵成一片。连续杀人的凶手终于留下了重要的线索消失了。这些搜查的同仁们会这么兴致勃勃,实在是难怪的。雪子说。
“福尔摩斯真成了救命恩人啦。得好好道谢才行。”
“我也是。要不是那个时候福尔摩斯扑向他,我不知能不能活命呢。”
福尔摩斯一个喷嚏也没打,在旁边的沙发上蜷成一团酣睡着。
“能抓到凶手吗?”
“一定的。把剃刀留下来了,福尔摩斯也给他留下伤痕。地毯上还有几滴血。不久一定会落网。”
“如果我能看一眼他的面孔就好啦。”
“声音呢?有印象吗?”
“不清楚。怪怪的。”
“能够看准你,盯梢盯到这里,可见以前交谈过也说不定。”
“对呀。我会好好地想想。”
“不是说在走廊上徘徊了一阵吗?天亮后,我会找服务员问问。”片山吁了一口气又说。“你睡吧。什么也不用担心。旅馆费有公费可以开支的。”
两人相对一笑。
“……对啦,有一件事。”
这个时候,可不可以告诉她呢?片山有点儿担心,不过还是把小峰老人被烟盒炸死的事说出来。
“小峰老伯!”
“也不晓得在哪里捡到的。贴了那么多海报,怎么会……”“他眼睛不太好。”
雪子停了一会才又说。
“好可怜。”
“是啊。人是有点倔,但不是坏人。所以我想赶到大学那边去瞧瞧。”
“我没关系的。”
雪子点点头。
“你睡吧。我会再来。”
“好的。吻一个。”
两人交换了一个暖热的吻。
“真不得了……”片山来到学生宿舍门口。不禁脱口说了一声。管理员室的窗子炸成粉碎,整个廊子都是散乱的玻璃碎片。不但玻璃,连窗框也扭曲了。
“福尔摩斯,你可别下来。玻璃碎片这么多,会刺伤的。”
片山细心地移步,望了一眼屋里。炸弹威力不小。里头像被龙卷风扫过一般,乱成一片。加上电视的萤光幕好像披什么破片击中爆炸了,到处是玻璃碎片,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碰。片山只有撤退了。
学生宿舍前面仍然是救护车、消防牢、巡逻车等乱成一堆。传播界的记者们也在凑热闹,灯光照过来扫过去,如同白昼。片山找了一个埋伏在学生宿舍的同事搭话。
“把你搞惨啦。”
“可不是。这间大学到底是怎么回事嘛。”这位刑警嘀咕个没完,“变态的来了,主任被杀了,校长贪污。然后是炸弹。下面可不晓得还有什么。”
“一定是战争吧。”片山笑着说。
这话末免不够谨慎吧,因为出了人命。然而这么接二连三地出事。已经可怕过头了,令人禁不住想开开玩笑。
“那个连续杀人的杀手又出现了。”
“在哪里?”同事惊诧着。
片山向他简单地说明了今晚的事件。
“那么说,你的她差一点遭了毒手罗。”
“对呀。可是凶手不可能事先知道我们去P大饭店,因为我们也是临时才决定去那里的。”
“这是说……”
“我猜,一定是从这里跟踪我们的。你有没有看到可疑的车子?”
“这个吗……没注意到。我只顾看住学生宿舍。”
“难怪的。”
“不过……等等。”
“想起来啦?”
“好像有一辆车子,从后门前开过去。”
“真的?怎样的车?”片山急切地问。
同事却抓抓头皮说。
“不……只是觉得好像有……并不是确实看到。”
就在这时,有个人边大叫着边奔跑过来,那些记者们便也不约而同地拔起腿奔过去。
“出了什么事……”
正好有个刑警跑过来说,
“糟糕啦!一位老师,跑到那边楼顶,好像要跳下来!”
“老师?是不是秋吉老师?”
“对对,就是这个姓氏。”
“不行!福尔摩斯,咱们去。”
福尔摩斯一跳而下,向前跑去,片山也从后跑,奔往教师宿舍。因为自己制造的炸弹炸死了人。冲击必定很大。这样的心情是可以理解。但人命关天哪!
来到可以望见教师宿舍的地方,片山愣住了。迟了吗?
记者和穿白衣的男人乱成一堆。有人提着担架赶,也有人在大喊。“快叫救车开过来!看样子,已经跳下来了。
片山在嘴里叨念着“阿门”,急步挤人人群。他不是基督徒。但觉得念阿门还不致太阴惨些。
“死了吗?”
“还用问。”
“不一定哪。”
“头破了吗?如果破了,那就一定死了。”
在一片信口胡扯声中,片山好不容易地找着了一个穿白衣的人员。
“死了吗?”
“没有。”
“真的?”
“真是奇迹。掉在花圃的松土上,只有擦伤。目前虽然失神。不过很快会醒的。”
片山吁了一口气说,
“好极了!运气不错。”
“对。只差十公分,否则头骨和颈骨都要碎了,活不了。”
秋吉被移到担架,抬到救护车上,救护车响着警笛开走了。片山目送着红灯一闪一闪地远去后,这才发现到一本正经地坐在脚边的福尔摩斯。
“真够幸运是不是,福尔摩斯。那个法兰肯司握先生人挺不坏的。真不希望他死掉。你说是不是?咱们这就回学生宿舍去吧。”
起风了,片山打了个寒颤。
头骨和颈骨都碎……那多可怕!
“头骨和颈骨……?”
片山忽地又站住了
有一个人就是头盖骨和颈骨断了的。那是森崎……听说凶器是……扁平的钝器,或者跌落在地上,打在墙上……是掉下来的!死因不就是坠落吗……那验尸报告为什么不这么写呢?想想便知,那是当然的啊。可是因为尸首横躺的地方是那种情形,所以根本就不会想到是摔死。
真相到底如何呢?如果阿部他们是真凶,那么他们是把森崎从某一个很高的地点推下,后来才由富田冒充。这是假定阿部他们是凶手……
片山又开始移步,来到那幢速盖餐厅前停住。他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定定地看着它想:怎么也没法相信阿部他们是凶手。最难破解的是桌凳的失踪。它们为什么被搬走了呢?是谁搬的呢?阿部他们坚决说不知道。如果说那只是恶作剧或者一种骚扰,末免太麻烦。然而,如果阿部他们不是真凶,那么密室之谜便再次把门紧紧地关上了。
片山来到速盖房屋门口,打开门看看。门栓坏了,没有修。里头暗暗的。从正面的窗口。学生宿舍周边的水银灯光淡淡地照进来。情形丝毫末变。
如果森崎真的在这密室里被杀,那么是用了什么方法呢……坠落。是坠落便不需要凶器。但是,屋顶高仅两公尺半。当然,一个人从两米离的地方掉下来,受伤是可能,但头骨和颈骨折断。那是不可能的。屋顶没有穿过去的洞,也没有被掀开过的痕迹。并且也根本没有可供一个人落下来的地方。因为速盖房屋上面什么也没有,即使工程现场就在旁边,从兴建中的屋顶跳下,也只能坠落在中间的空地上。
谜就像拙劣的编结物,愈发地紊乱起来了。片山把门关上说,
“走啦,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正在玩弄披扔在地上的火柴盒。干什么嘛。一看,它正短短地露出爪。勾住火柴盒一角,想使它竖起来。
片山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波兰或者哪里的一部电影。一对年轻男女正在比赛用一根手指头来竖火柴盒。每比一次。输者须脱去一件衣服。女的一连地失败,正在不知所措的当儿,男的说,“我是个绅士呢”,并把衣服还给女的,是这么一个场景。
“福尔摩斯。回去再玩吧。这里太冷啦。”
福尔摩斯竖起了火柴盒。抬头看看片山。片山心口一震。他忽然觉得福尔摩斯好像在告诉他什么。
“怎么,你想告诉我什么吗?”
片山蹲下来。福尔摩斯把眠睛往上移。片山也跟着往头上瞧瞧。黑黝黝的夜空,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吗?不……片山忽然间开始忙碌地看看上空,瞧瞧脚下,一连地来回看了又看。
“……难道……有这种事吗……”片山喃喃自语说。
“是这样吗……如果……啊!这是怎么回事嘛!福尔摩斯。你……”
但是,福尔摩斯已经起身,自顾走去。
“原来如果……是桌子和凳子……懂啦!”
片山跳起来——真的跳了三十公分高。又一下又—下跳了好几次。一看,先前那个刑警同仁站在身边呢。
“干嘛?”
“没事。刚刚有个瞥员告诉我说,有个怪家伙在这里跳舞。他说好像是个疯子,所以过来瞧瞧。”
片山回到公寓,已经六点了。晴美不晓得回来了没有?是不是她把钱拿去,得问问才行。
晴美不在,但有一封信。是回来过了。
“哥哥,抱歉我把你的钱拿了。我是有需要。我暂时住在朋友家。请不用找我。拜托,拜托。晴美上”
片山无力地坐下来,摇摇头向福尔摩斯说。
“我什么都不懂啦……我不管啦!”
礼拜天晚上——其实是午夜一点,该说是礼拜一了。有个男子在北风里哆嗦着身子,急步走过羽衣女大的校园。他通过工程现场旁,来到速盖餐厅前,不安地四下看了看。身上穿一伴灰色的大衣——是大中教授。就是想潜入雪子房间的那位惧高症胖子。
大中一次又一次地看过周遭,这才伸出手,活像害怕触电般地,悄悄地推开了餐厅的门。进去后静静地姑住,等待眼睛习惯里头的黑暗。
“……还没到嘛。”
好像放心似地,又好像失望似地自语了一声,这才缓缓地举步走进去。
“好冷……真是。”
嘴里喃咕着。就在这时。从窗子那边传来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不是工事现场那面,也不是面对学生宿舍那面,就是长方形房子的比较短的那一面墙上的窗。他蹙蹙眉,走向那个窗,看看窗外,没有任何异状。是什么声音呢?
突然,身子晃了一下,是地板忽然给抬起来了。地震?原来是他所站的地板徐徐地被往上举起来了。地板越来越倾斜。
“这,这是怎么回事嘛!”他把住窗台支撑着又喊,“怎么搞的!”
地板更斜了,然后忽然停止。大中拼命地抓住窗口,使自己不致滑下去。斜度已经够大了,无法下去。
“喂——救命啊!”
大中发出了掺叫。
片山和三田村正在外面看着被举起来的餐厅。
“三田村先生,您明白了吧。这速盖房子,因为地面硬,所以没有固定,可以用起重机把它吊起来。”
“原来如此。”
“速盖房子的屋顶只有两米半高。但是房子最长的一边有二十米。如果把这长度转变成高度……有二十米高,便够让一个人摔死了。”
片山不理大中的呼救,继续说:
“我想是这样的:凶手和森崎老师约好在里头见面。并且要求他进去后一定要把门栓拴好,以免被人家偷听。他以为对方会早到一步,因为里头那么暗,要过一阵子眼睛才会习惯。另一方面,凶手把起重机的铁索挂在屋子短的一边,在起重机上待机。凶手看清老师进去。等待一段拴门的时间,然后绞紧铁索。铁索声响起来以后,森崎老师也会像大中那样,走到窗边往外看看。凶手在窗口看到老师,便开动起重机把房子的一头吊起来。吊了一半,就像刚才那样停止。因为里头地板倾斜,把老师吓着了,自然会抓住窗口,以免滑下去。”
“应该会这样吧。”
“凶手看清这一点,于是一口气把屋子吊起,使它竖起来。也不一定要完全竖起,差不多就可以了。因为放回去时容易些。”
“这么说,森崎是吊在窗口上了。”
“支持不了多久的。十秒钟,最多二十秒吧。手一放松,就摔到二十米下面的另一面墙上去了。”
“所以尸首才会在窗口下。”
“是的。以后就把房子放回原来的地方,卸下铁索,把起重机驶回工程现场。密室就是这样造成的。因为墙是铁板,所以人撞上去,最多造成微微凹陷。不会有太显著的痕迹。”
片山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又说,
“这么一来。桌凳为什么失踪。便不难明白了。”
“我懂。如果桌凳仍然放着。把屋子竖起来时,会全部滑到一边去。谜底马上就给揭穿出来了。”
“一点也没错。”
“但是。那么大的一幢屋子。发出来的种种声音该会有人听到吧。”
“刚刚已经试过了。起重机的声音只有马达声,不算多么大。时间又是午夜后的三点。要杷人们吵醒。还需要更大的声响。”
三田村好像做梦似地摇摇头。
“是冒了好大的险啦。但是。那幢建筑可以从学生宿舍看得。一清二楚,说不定有人还没睡。刚好看见了。”
“这一点,我也想过了。可是细想便知道,被看到的危险性实在不算大。首先是凌晨三点这个时间,晚睡的人和早起的人多半还在睡觉。行凶也不需要太多时间。从森崎老师进了屋子,到把屋子放回原位,有一分钟就够了。我相信刚好在这当口,有人从窗口往外看,是不太可能的。还有一点。夜里学生宿舍附近有照明,工程现场这边没有,黑漆漆一片。所以,假定在房间里的学生打开了窗子,玻璃上照出来的是自己房间里的东西,外头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是不会去注意的。”
“不错……”
“所以凶手就是……”
“我也明白了。是小峰。是不是?”
“嗯……他自称是操纵起重机的高手。”
三田村自语似地说。
“是天罚。”
“喂!救命啊!”
大中还在叫。片山来到大中趴着的窗下大声说。
“大中老师!”
“谁?!”
“我是片山刑警。上次你在雪子小姐的窗子外头给困住,就是我救了你的。”
“是你……这是怎么回事嘛!是你要我出来的吗?”
“是的。想请教几句话。”
“不管怎么样,先救救我,快想想办法吧!”
“你害拍啦?非听到你的回答,是不能放下的。”
“要问什么?”
“杀森崎老师的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
“想打诳语也没用的。是你教管理员小峰杀了森崎先生!”
“不!怎么会有这种事!”
“没有吗?我们知道你想枪森崎老师的系主任位子,也爱雪子小姐。是协迫小峰,或者是收买,让他下手的吧。”
“胡猜!没有的事!”
“你听着,小峰从餐厅里把桌凳搬开,是在星期六晚上。这就是说,那时候就已经有了全部的杀人计划。那个老头是不可能自己想出这么复杂的计划来的——是另外有人,知道小峰会操作起重机订了这计划。但是,为了这个计划,必需把餐厅里的桌椅搬开。不巧的是那个晚上,我被命在那里埋伏。非把我引出去,计划便无法实行。于是你演起了一场入侵雪子房间的闹剧,把我钉在宿舍里无法离开!”
“拜托,拜托!我手痛死啦,快忍不下去了!放我下来!拜托,拜托!”
“你承认杀了森崎老师吗?”
“我没,没有……”
“那就把屋子再吊高些吧。”
片山向起重机操作台打了个信号,铁索就嘎嘎叫起来,餐厅一头也往上浮起。
“停停!会掉下去啦!停停!我说好啦!全部招出来,停停!”
片山又打了一个手势。马达声响了一阵,速盖餐厅又静静地给放回原处。片山和三田村进去了。大中坐在窗下地板上喘着大气。
“大中老师,那就请你说说吧。”
“我只不过是听人家的话罢了!真的!不是我叫他杀人!”
“听人家的话吗?”
“对!起重机的事,我完全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什么目的。人家要我把刑警引过来。那么可怕的事,我才不干。我是不得已的。”
“谁要你做的?”
“……那个集团的首脑。”
“什么集团?”
“卖春的。”
片山和三田村面面相觑。
“说详细些。”
“好吧。请先给我一杯水。”
四
“喂……”
“是你。”
羽衣女子大学的林荫路上,雪子独自走着。片山从相反方向走过来,把她叫住了。互相打过招呼后她说。
“怎么在这里呢?才三点钟嘛。工作吗?”
“昨天一整天不能见到你,叫我想死了。你没事了吗?可以走路了?”
“皮伤罢了。只要不做激烈的运动便没事。”
“谢谢老天。”
“昨天很忙是不是?”
“嗯,差不多吧。”
这是星期一午后。
为了侦讯大中,片山几乎没睡。其实,也不怎么想睡了……
“我打电话到大饭店,听说你走了。吓了一跳。”
“纳税人的钱,不好意思花太多。对不?”
“要出去吗?”
“想去医院。只不过把伤口消毒消毒罢了。”
“我陪你去吧。”
“好哇。”
这是温暖晴和的午后。两人步出了羽衣女大校门后。承受着快适的秋风走了一段路。片山想到事件发生以来,一直都是好天气。几乎是少见的连续睛和日子——尽管发生生那么多讨厌的事。
前面有一家精致的吃茶店。
“先喝一杯茶再走吧。”片山说。
“好哇。”
片山沉着脸走了两三步就站住。雪子回过头问,
“怎么啦?”
片山静静地回答。
“大中把事情全招了。”
雪子脸上的表情缓缓地消失了。
“……是吗?”
“原来是你在主宰着卖春集团。还叫人把发现这个秘密的森崎老师给杀害了……大中和小峰都是听你的话行动的。小峰因为做了亏心事,只好借酒浇愁,你怕他自首,杷那只烟盒交给大中,要他放在管理员室。”
“你说香烟盒?”
“不错。秋吉老师在研究室找了又找,还是找不着。同一个人找东西,每次都会遗漏同一个地方的。可是你找着了。并且把它带走。”
片山的脸痛苦地扭曲着。
“为什么呢?你为什么干那种勾当?为了钱吗?”
雪子好累似地闭上了眼睛,吐了一口叹息。听起来也像是看开了。片刻后才静静地开口。
“也不是一开始就有关系的……是一个最要好的同学。一半好玩地开始了卖春。渐渐地人多了,便要我替她们管钱。我是因为自己没干,手续费又不少,所以也没有深思就干下来了。又过了不久。工作的安排啦,纠纷的排解啦。全都落到我头上……不知不觉地,我便成了首脑一样的……大中老师听到了传闻,也成了客人,我们便利用他这个把柄,把他吸收进来。学校里有人。方便多了。而且他爱上了我,只要我开口。他什么事都肯干。他有俱高症,可是为了把你引开,他也肯冒那个险。小峰老人是为了干活,把他收买了,出入时他便闭一只眼睁一只眼。”
“那你成了森崎老师的爱人,也是……”
“不,那是另外一回事!”雪子的口吻变得强烈了。“那是因为我爱他。是真的。可是他并不爱我。”
“什么?!”
“他一开始就怀疑我是卖春集团的首脑,为了查证才把我当情人的。本来,我也不晓得的,有一次,偶然听到他打电话,请三田村先生派一名刑警过来……他说:‘首脑是谁,我大体上已经查出来了。’我进去了,他就吃了一惊。从他的脸色,我猜到是指我……我是真正爱他的。可是他根本不爱我!”
静静的口吻,说到这里才开始颤抖起来。
“所以把他杀了……”
“如果只是为了集团……我便不会杀他了。我可以从集团退出。可是,把他杀了以后,这回是小峰老人,也成了危险人物……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把大中老师干掉。”
“不会吧。”片山禁不住地Сhā了一口。
雪子便稍稍恢复了镇静,浮出了微笑。
“别担心。我不是杀人狂。”
“那一封恐吓信是你弄的吗?”
“嗯。阿部校长从建设公司收贿赂的事,是从大中老师那儿听到的。我知道了森崎老师对这件事也有兴趣以后,便想到把杀人的嫌疑嫁祸到那边……”
“所以才故意把贪污的事告诉我是不是?”
“是的。”
“阿部他们的计划,你也知道吗?”
“我完全不知道。这个很怪是不是?我只要把嫌疑从卖春集团移开就够了,谁科他们也计划在同一天同一地点杀人。事情是这样的,出事前几天,我偶然和森崎、富田两位老师一起午餐。森崎老师一向就是个推理迷,谈了些密室的故事,并表示在这方面不可能再想出新的诡计来了。我和富田老师都不同意,便也想了许多。我猜,我们两个都是在那个时候想到要用密室的手法来杀他的。”
“就有那么巧,两方面的设计混在一块了。你是怎样把森崎老师引出来的?”
“我从学生宿舍打了电话,告诉他想商量卖春集团的事。我说我想从集团退出,可是被知道了以后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希望偷偷地和他见面,甚至要求他进了餐厅后,一定要把门栓拴牢……以后的事交给小峰老人,我在房里熄了灯,从窗口看。”
“小峰怎么肯答应呢?”
“他是因为起重机的事恨森崎老师。”
“为什么?”
“老人把起重机当成自己的小孩一般的,可是森崎老师偏偏在他面前说起重机是妖怪……他一定是觉得自己的小孩公然受到羞辱了,所以非常气愤。加上他自己也拿卖春集团的钱,万一败露,一大把年纪了,恐怕饭也没得吃了。所以很快地就答应了。”
“利用起重机来造密室,这是你想到的吗?”
“嗯。我想了种种密室计谋,有一次看到起重机,忽然地就想到了。那时候,还没起意要杀他,只不过是在脑子里想着,也有这么一个妙计呢……那么凑巧,有小峰这个人在身边,所以就真的干起来了……结果还是被破解了。”
“是福尔摩斯破的。”
“哦?”
“福尔摩斯在玩火柴盒,把它竖起来。我看着看着,想到如果把速盖房屋当成火柴盒,谜就破了。”
雪子静静地摇了摇头说,
“它替主人复仇啦。”
“是巧合吧。”
“就算是,结果仍然是报了主人的仇。”
片山不想再辩驳。只耸了耸肩。她又问,
“……可是,你怎么会怀疑大中老师呢?”
“为了杀森崎老师,必需先把桌凳搬走。这么一来,便知他在你的房间窗外被困住,是为了把我从那里引出去而演的戏。但是,大中的惧高症不像是假装的,因此我没法断定是不是他自己主动地去演那场戏。所以只好用了一个粗鲁的手法,逼他吐实。”
“你真了不起。”雪子又摇摇头说,“你真是个名探……也真怪,为什么我的爱人都是那么了不起呢?”
片山仿佛觉得有一把短刀深深地戳进了胸口。他痛得只有静静地听的份。
“让小峰杀森崎老师的时候,我是好冷静的。我认定那是骗了我的感情应得的报应……可是他死了以后,我真是好空虚好空虚的。好像身子里某一个好珍贵的东西忽然失落了……我以为我赢过他,我错了。一开始我就是一个输家。”
雪子的口气低下来,像是喃喃自语。
“可是,你还是爱上了这样的我。我好像又有救了……我真是好高兴好高兴的。只是……如今全都完了。”
片山犹疑又犹疑才说,
“……这些话,本来预备到了那家吃茶店才和你谈的。”
“为什么呢?”
“那边已经有别的刑警等着。”
雪子定定地看着片山。
“可是,我不能够……你走吧。快!”
“那会害惨你。”
“反正我是一个蹩脚的刑警,你不必管。被开革了,反倒更爽快。你走吧。以后的事我会处理的。”
雪子默默地看了一会片山那似哭似笑的面孔,这才微笑着说。
“我好想在被抓以前。喝一杯好咖啡。你陪我吧。”
说毕,就一如往常地以轻灵的步伐,走向那家吃茶店。
片山在那里站住,定定地目送她的背影。
“是片山吗?”
三田村从桌上抬起了头。
“是。”
“坐吧。呀,猫也在一起……”
片山在椅子上坐下来。福尔摩斯便轻轻一纵,跳到他的膝头上。
夜里,时间不早了。几点了呢?片山想。室内除了两人和福尔摩斯之外。全部走光了。办公厅不算多么宽大。平时总有拥挤的感觉,这一刻却显得空荡荡的。三田村说。
“她很坦白地全部招了。”
“是,是。”
“她虽然是卖春集团的中心人物,不过下面还有若干个‘营业部职员’,到闹区啦,迪斯可啦,酒吧等地方去找客人,然后和她联络。她便安排伙伴去营业。”
“连续杀人的凶手呢?”
“我本来也以为会有线索的,结果是落空了。第一个被杀的栗原由美子的客人,好像不是‘营业部职员’直接拉到的。可能是客人忽然变卦了,偶尔叫了一个过路的男子,便让出来了。所以她说,关于凶手,她一无所知。”
“第二个,第三个凶手呢?”
“那是栗原被杀了以后,她们集团担心会整个被揭露出来,所以一直停止活动。尤其第二个被害人佐佐木和美,根本就没有参加她们的集团。这就是说,佐佐木与卖春集团无关,只是因为好奇,或者想赚点外快,才把客人拉进来的。由集团处理的,好像都不使用学生宿舍的房间,在外头进行交易。我想这一点是可信的……总之,在这方面,还完全没有头绪。”
三田村摇摇头,表示过没办法后又说,
“至于森崎案……我想她的杀人罪是跑不掉的。”
片山从内口袋掏出回去公寓写好才带出来的丈件,放在三田村的桌上。
“是辞职书。”
“片山……”
“我好像不适合干这一行。和罪犯打交道,还不如坐办公桌来得更合适吧。”
三田村默默地看了一会片山,这才点点头。
“好吧。这个我暂时保管着。”
“谢谢您。”
片山从椅子上站起来。
“片山……早一点忘了她吧。”
“是。”
三田村的话里充满温情。片山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告退了……福尔摩斯,走啦。咦,你怎么啦?”
奇异的事情正在发生。福尔摩斯跳到片山刚刚起身的椅子上,端详起三田村的脸来。
“你怎么搞的。咱们走啦。”片山又喊了一声。
就在这时,福尔摩斯突然响起喉咙,以闪电般的速度飞跃而起,跳到三田村手臂上。三田村大惊失色,想把它摔开,可是福尔摩斯死死抓住。
“福尔摩斯!”片山大声喝斥,它才跳回地上。
“干嘛的!三田村先生,您没事吧?”
三田村似乎没有生气,苍白着脸抓住右臂。
“三田村先生!出血啦。”
右手手背上倏地流下了一丝血痕。
“没什么,不用担心。”
“该擦擦药包扎起来才好。”
“不用啦。”
片山想挨过去看看,可是被三田村阻止住了。片山猛地一惊。三田村右手的袖子在渗着血,可是袖子本身并没有抓跛。这是说,血是从旧伤口流出来的。
片山看了一眼犹在作势要猛扑的福尔摩斯,然后又看三田村。三田村脸上浮现了奇异的,似乎放下心来的表情。
“……懂了吗?”
“三田村叔叔……”
“不错。我就是连续杀人的凶手。”
“该有人早一天看出来吧……我一直这么盼望着。”
三田村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记不起有多少个日子了,我开始常常头痛,也常常有失去意识的时候。恢复过来,忽然发现到自己来到意想不到的地方……我不会记起那天早上的事。一觉醒来,觉得特别舒爽,仿佛整个人都重生了一般。我哼着小调进了浴室。忽然看到染满血渍的大衣、西装,还有剃刀…当我接到发生杀人凶案的报告的时候。浑身都僵住了。”
三田村掏出了香烟点燃了一支。手微颤着。
“……侦查渐渐进行,报告也越来越多,指出可怕的疑局已经有决定性的结果。可是,我没有站出来自承。这一点,如果被责备了,我是没话说的。然而,纵使只是一线多么微细的希望,也还不能确定我是有罪的,我这么自我欺骗着,渴盼真凶会被逮住,把我拯救出来……第二桩案子发生了,我接到报告,马上冲进浴室,没有血污,也没有剃刀,我觉得有救了。我告诉自己,上次的大衣和剃刀一定是巧合,我下了一定要破案的决心,像个年轻人那样地燃烧起来了。可是到了晚上。在庭院里发现到一个隆起的土堆,挖开一看,是一只塑胶的包,里头又是染血的大衣和剃刀……这以后,我悼进恐怖的深渊里。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自我了断。但是,我又怎能为自己一无记忆的事而寻死呢?……也许有人在栽脏。想使我发疯。我拼命地压抑自己……然后第三桩也发生了,连林也死了……”
片山茫然若失地听着三田村的话,不由地想。我该早些看出来的呀。林虽然特别奉命承办此案。但独自监视学生宿舍。未免太不自然。他其实是在监视三田村的,至于他为何怀疑三田村,如今无由查证了。
“原来如此……”片山禁不住地说:“我都明白了。林兄断气前说:‘看到……凶手……’,我误会了,以为是他看到凶手。实际上,他想说的是:‘三田村,是凶手’。可是只说到‘三田’就说不出来了。”〔译注,“看见”与“三田”谐音。)
片山自语般地喃喃说:“还有。在P大饭店垄击吉家雪子的凶嫌,应该是从羽衣女芋大学跟踪我们过来的。这是说,凶嫌是个把车子停在羽衣女大,也不会受到嫌疑的人。”
“一点也不错。”三田村寂寞地笑笑,“真是虎父虎子,你会成为一名好警探的,辞了实在可惜……不过,最后识破的,还是这只猫吧……我倒是有一份感谢。也是因为有了右手腕上的伤,我就不能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凶了。”
福尔摩斯好像听懂了三田村的话般地,严肃地坐着一动不动。
“今天或者明天,我打算做一个了结……也许你会以为我卑鄙。但是我请求你让我自己来善后。可以吗?”
“三田村叔叔,您有病。不能问罪的。”
“就算是吧,那你说我该一生待在疗养院里吗?我可不愿意。”
片山默然低头。
“也不是没有惦挂的……虽然老婆死了,又没有孩子……”
“……”
三田村眼里似有一份乞宥的光,盯住片山说。
“……你肯相信我一切都是因为疯狂吗?”
“您……在我和睛美,等于是父亲。”
“谢谢!……听你这么说,我最高兴了。我……”
当三田村好像还要吐露出什么的时候,给一个冲进来的刑警打断了。
“课长!不得了啦。”
这刑警急促地喘着气说:“嫌犯吉家雪子从侦讯室逃走了……”
片山气息突地窒住。
“一直都很合作很乖的,所以一不小心就……马上从后追过去,可是她跑到外头,向刚好开过来的卡车撞过去……”
三田村看着片山问,
“死了?”
“是……当场就……对不起……”
刑警缩起了脖子,好像准备挨雷一轰,三田村却那么平静地说:
“过去了,也就算了。”
“哦?”
“去吧。”
“是……是。”
刑警无法置信似地退出,三田村这才向片山投去温情的眼光说。
“你也回去吧。我还要整理一些东西。也想打个电话……”
“是。”
片山催一声福尔摩斯,走向门口,三田村又从背后说。
“好好照顾妹妹吧。”
不晓得怎么回到公寓来的,一看已经在房间里和福尔摩斯一起站着。晚餐已经准备好。晴美也回来了,他茫茫然想。可是不见晴美的影子。一看,碗下压着一张信,是晴美写的。
“哥哥:刚才三田村叔叔打过电话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他说,与其一生被关在疗养院,宁愿选择死。哥哥。我是一句也没有向你提起,可是现在该说出来了。我爱着三田村叔叔。有一次,公司里员工一起去旅游,到了京都,自由参观的晚上,和出差来到京都的叔叔碰上了。多年不见,却一下子进入我的心里。叔叔只见过我当学生的时代,所以看到我长大成|人,好吃惊的样子。他那么亲切地照顾我……我不知不觉就爱上他了。这一年来,我背着哥哥的眼睛和他见了几次面。我是打算和他结婚的,可是叔叔不答应。如令想起来,他一定是因为对自己的病不放心的……我怀孕了。真对不起你啊哥哥。他坚持不能生下这孩子,想是担心病的遗传吧。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光会责备他无情冷酷……现在一切大白了,我觉得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死。我要跟他走。不管他是不是杀人犯!原谅我吧。哥哥的钱,我拿了去打胎了。请干万原谅这个坏妹妹。晴美上”
片山大吃一惊。竟然是三田村先生!有一次跟踪晴美,看到林。那是因为林在盯三田村的梢啊。
但是,晴美真会死吗?片山不知所措。拿着信愣愣地站在那里。
——玄关门被推开了。
“晴美!”
晴美满脸泪痕。微笑着站在门口。
“晴美,你……”
晴美上到屋里来,说。
“饭菜都冷了。可以吗?”
“……嗯,没关系。”
晴美踱到厨房,默默地温起了莱。片山面对她的背。看着看着,泪水就溢出来了。连忙揩了一下。和奇异地看过来的福尔摩期四目相向,禁不住苦笑了。
“你可真是怪家伙呀。森崎老师就说过了。你那小小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也不晓得听懂了没有,它走到房间一角老地方,身子一倒就躺下去了。
终曲
“人生可是有各种各样的呢。”
儿岛光枝姑妈深思地说。这个姿势,不太适合姑妈嘛,片山想。
严冬近了。“鲁诺瓦茶室”玻璃窗外行人,几乎都穿着厚大衣。
一连串的事件过去以后,已经过了一个月。三田村的自杀和他留下来的自白,曾经引起了一阵轰动,但也渐渐地被淡忘了。根据解剖三田村尸体的医师所发表的看法,他脑子里长了一只肿瘤,可能就是因为它的压迫,才引起心理上的失衡。当然,这也只是推测罢了。至于为什么专杀羽衣女子大学的学生,也有一番推测。因为森崎教授被杀案跑过羽衣女大,看到众多年轻女生,在意识里留下印象,才下意识地连跑那间女大。
不管怎样,事件已经过去,成了一份档案,给收进档案架里头。另一方面,片山的呈请辞职书,在三田村死后的纷乱里给悬在那里……
“姑妈,我打算到今年年底就辞掉了。”
“真的?”
“我和老爸不一样,总觉得不适合当一名警探。还是普通的薪水阶级好。”
“是吗……”
姑妈模棱两可地点点头。“晴美呢?”
“她很好,老样子。”
晴美好不容易地恢复了往日的明朗。当然啦,她不再是以前的天真的妹妹了。常常和老是睡懒觉的福尔摩斯玩得好开心。
“姑妈,今天是什么事?”
“嗯,是这个,就是……”
“相亲是不是?”
“对啦……不过刚刚出了那么多的事,所以也不用急的。”
光枝也听到了些片山和雪子的事,所以提起来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片山使劲忍住笑说。
“我倒没什么关系。”
“哇,这话可是真的?!”
光枝姑妈的脸一下子就亮了。
片山蹙眉说:
“咱们这边的宣传文案,该怎么说呢?二十八岁,瘦高、职业末定,有小姑一……对啦!”片山笑出来了,“外加三色猫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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