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我的行囊很小 / 但我背负的东西却很重 / 很重 / 你看我的头发花白了 / 我的背脊佝偻了 / 虽然我还年轻 / 一捧水就可以解救我的口渴 / 一口酒就使我醉了 / 一点温暖就使我全身灼热 / 那么 / 我能有力量承担你如此的好意和温情么？

——曾卓《有赠》

我与潘苏程骆愈加亲密，是在他要高考的那一年。

还记得在他高考前的几天。学校已经放假了，留时间让学生们在高考前休息几天。周末的时候，虽然我知道他在家，但也不敢去打搅他，只希望他能好好复习，考个好成绩。

但那天，我正在家里写作业，他却打电话来，声音懒洋洋的。我开始还没有听出来是谁，所以接过电话后就问：“你找谁？”

他说：“我找你，宝宝。”

我听出了他是潘苏程骆，便问：“­干­什么？有什么事情吗？”

他问：“你在­干­吗？”

我回答说：“做功课。”

他赞道：“这么乖哦。”

我也潇洒接受，笑笑说：“一向如此。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想你了，想见见你。”他这么说。

这句话让我呆了一下。

这很意外，他从没有打过这样的电话给我，也没有说过想我或者要见我的话，以前他给我打电话，不过是询问我的舞蹈学的怎么样了，或者是督促我的功课。但是这一次似乎不同往日，我疑心他在开玩笑。因为，那个时候，我总觉得大人们是喜欢对一个小姑娘开玩笑的。他已经十九岁，无疑是个大人，而我却还只是个大人们眼里的孩子。

我装作很镇定地问他：“见我­干­吗？”

“你能不能来医院一趟？”他问。

我问他：“哪个医院？”

他回答：“就咱们小区门口的那个医院。”

他的声音是与平日大不相同，我听出来他可能不是故意懒洋洋的语气，而是根本就没有力气，于是担心地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怎么会在医院里？”

他很轻松地说：“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感冒了，一个人在这里怪闷的慌，你来陪陪我说话，行吗？”

“好。”我回答。

我去医院看了他，还给他带了几个­棒­­棒­糖和巧克力，虽然我知道，那是我喜欢吃的东西，他未必喜欢吃。但是当他看到我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他还是很开心的，因为他冲我微笑。

他的脸­色­很苍白，正在打吊针。我坐在他床边，故意说他：“怎么啦，你也会生病？是不是因为高考要上战场，所以你紧张啊？”

他笑，自信满满地回应我：“你怎么能这么看不起我的实力啊，我会怕那些小小的考试么？”

我耸耸肩膀，不再揶揄他，关心地问着：“怎么会突然感冒了，大夏天的，你体质也不像那么差。”

他回答说：“大概是昨天晚上用凉水洗澡的缘故吧，没什么大碍。”

“不要耽误考试就好。”我说。

他笑笑：“难得你这样关心我的考试，等哥哥考试完了，请你吃大餐。”

我点头，说：“好，我等着。”

但是我怎么能想到呢，后来的后来，我等来的——不过是一场离别罢了。

我还记得那时候，那一天晴空万里，和以往的好日子并无区别，我根本无法感受到任何离别到来的征兆。

那年夏天，十九岁的潘苏程骆考上了一所很著名的大学。因为那所大学在另一个城市。为了照顾他，也因为他父亲的工作调动的原因，他们全家在那年夏天，就全部搬迁了。

他走时，还是笑着摸摸我的头，他说：“宝宝，你好好读书，以后我会经常给你写信，或者回来看你。”

我不哭也不闹，安然地站在那儿，我说：“好。”

然后他就走了。

接着，从十五岁到十七岁，我度过了一生中最沉默和孤独的两年。在他走了之后，我几乎从不与谁说话，一直都是自己埋在小房间里看书，看书，不断地看书。每天都很忙。

母亲倒没有任何疑心，也不担心我出了什么问题，只是看我重新打起­精­神来学习，成绩也渐渐好起来，所以她非常开心，也因此经常夸奖我说：“我们家阿宝终于长大了。”

没有人能看透我内心。对于孩子来说，隐藏自己的心事，竟是那样简单。大人们总以为你什么也不懂，大人们，总以为，那只是个孩子，孩子的世界是简单而快乐的，不会有太多思想。

但这个固执的孩子，她是那样坚决地给自己制定了目标，她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考上他念书的大学，我一定要找到他，站在他身边。

是的，站在他身边，勇敢地对他说，我喜欢你。然后，永远也不要分开。

十六岁那年，我提着满满的行李，从火车上蹒跚地走下来。刚下来，我就看见了潘苏程骆，他在站台那儿等着接我。

天知道，为了等到这一天，我究竟付出了很多努力，我曾通宵达旦地熬夜看书，做题，费了多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考上他的大学。

看见他的时候，在开心之余，我又感到一种辛苦的委屈，所以，在那激动人心的时刻，我想都没有多想，丢下行李就扎进他的怀抱，他也是伸出双臂迎接我，还像小时候一样，他抱着我转了一圈儿，口中说：“小丫头，你好象比小时候重得多啊。”

我听到这里瞬间又笑了，心中像有盛开的花朵一样，充满灿烂的喜悦，但笑着笑着还是哭起来，弄得他一直骂我：“爱哭鬼。”

我是为他才来这里上学的，我只知道这个。我是为了追逐他，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对他那些无尽的思念，以及对爱情的幻想——是我的信仰。

在他搬家离开之后，我每天都很想他，我发誓自己一定要考上他的大学，一定要再见到他，并且这一次，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勇敢地表白我的爱情，让他知道我喜欢他。

我暗暗发誓：以后都要和他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但是当时因为年纪小，在火车站，我终归还是胆怯的，没有当场把这些话都说出来。

他领我去了学校，把我送到宿舍里，陪我去报名，领取入学证，还带我把学校游览了个遍。我毫无顾忌地挎着他的胳膊，在学校里大摇大摆，分明能感觉到四周传来女孩们艳羡的目光，这使我心里非常骄傲。

是的呢，我心里想，我的潘苏程骆，他是多么优秀啊。

他一直很照顾我，这使我颠三倒四的青春得到了最好的保护，尤其是那些我找不到归途的时候，他的关切让我尤其窝心。

我还记得那一次，是大一的时候，我搭车去书店买书，买完书后出门，却已分不清楚东南西北，这里是陌生的让我有点慌张的地方。从小就有的­阴­影，又一次浮现出来，我害怕陌生，害怕自己一个人。

于是我忙着穿越马路，去找公交车，想要立刻返回学校去。但是看着站牌，我却又迷糊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要去的究竟是哪条路。慌乱之下，我只好去电话亭打电话，拨通了潘苏程骆宿舍的电话，但是却没人接。

时间越过越久，那陌生的恐惧感使我心慌，于是我着急得哭了起来。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街边，像个被丢弃的孩子。后来，一直到天都快要黑了，我才又拨通了他的电话。

后来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傻得要命，居然不知道可以买张地图来看看，也不知道可以询问别人，只知道要找潘苏程骆，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才是我所信赖的，可以将我从这陌生的迷失中解救出去。

我记得当时，我可怜兮兮地对着电话说：“我迷路了。”

他在那边着关切地问：“你在哪里？”

我一下子又急得哭了：“我不知道我在哪里，从书店出来就迷路了。”

他在那边说：“快点告诉我书店叫什么名字，笨啊你，还哭。哭有什么用啊。”

我怯懦地回答他说：“因为我害怕啊。”

“怕什么啊，好了，没事的。”他说：“听我的话，宝宝，你呆在那儿别动，我马上去接你。”

于是，挂了电话之后，我就像傻子一样站在那里等，脸上都是泪水，很长时间以后潘苏程骆赶来了，我见到他，就一下子扎进他的怀里哭起来，弄得他无可奈何地说：“林七宝，我真是服了你了，你怎么能笨成这样呢？”

他这样说我又笑了。

是的，那时候我自己也怀疑过，我怎么笨成那样呢？可是幸运的是，在我迷失的时候，他及时地找到了我。而在那个时候我能相信的，也只是他而已。

然而也仅仅只是如此，那些日子，在司棋出现后，瞬间都不复存在了。

就是那一天，我见到了司棋。

从书店回来之后，潘苏程骆将我带到他住的地方，他没有住集体宿舍，可能因为­性­格的关系。他不喜欢热闹。

他自己租住在公寓的一间小房子里，那天我们回来的路上，天突然下雨了，因为没有带伞，我们身上都湿了，他带我去他住的地方，给我找了一件他的衬衫和一条很长的运动裤，让我去卫生间换上。

我穿着那条裤子出来的时候，自己都想笑，裤子因为太长垂在地上，淹没了我的脚。

我是容易生病的体质，被雨水淋了后就发烧了，开始不断得咳嗽。

他见我这样便说：“你快些躺到床上去吧。”

我望着他整洁的床，显得有些局促，他显然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一把将我拉到床边，我只好躺了上去，裹住被子。

他跟我说：“宝宝，感冒药在抽屉里，你找找看，吃完后好好睡觉。我出去一下，可能晚点回来。”

我点点头。他离开之后，我找了药吃，因为之前哭的太久，所以觉得累，很快就睡着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但我觉得心里很温暖，因为是睡在他的床上，还能闻到他的气息，这使我感觉亲切。总是这样，从小到大，他一直使我觉得亲切，像是自己的亲人，所以我会一直喜欢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