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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第二节

人们穿过这门进入到那封闭和忧郁的世界中。懒洋洋的瞌睡者的湖。腐臭的沼泽。沼泽地上的新的花园。那些树看上去是腐朽的。心中仍充满希望:有那些可爱的人们。

——斯蒂格•德拉戈尔

《在蓝­色­中旅行:安徒生传》

看着我自己的卧室,我心里总是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就像现在一样,只是安静地坐在这里,周边却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聚拢而来,这是一种无比清晰的气味:我用过的桌子,睡过的床,饮过茶的杯子,我贴在墙上的壁画和曾经的课程表,以及,我用绒线挂在脖子上的钥匙。

还有,每当我打开窗子,就看得到潘苏程骆的房间。

这些都是往事留给我的标本。

现在,他的房间早已拆掉,那一片土地现在修建成了一个小公园。他已经搬走许多年了,这里的一切,也不是他当初在时的模样。

而我,只要一坐进我的房间,就会回想到那段没有白天和黑夜的日子,我在屋里的台灯下,学我永远糟糕透顶的英语和地理,我拼命地看书,拼命地做题,只为了可以考上潘苏程骆念的那所大学。

记得那个时候的某个晚上,母亲敲我的房门,她说:“阿宝,你不要老是关在屋子里看书了,快出来呀,外面在放烟花呢。”

我当时开门爬到楼顶上,远远的,可以望见星斗,望见在空中盛放着明亮的烟花,或者这是谁为了庆贺什么而燃放的,绚丽璀璨,虽然我不知道别人在开心什么,但至少在烟火辉煌的那一刻,我也是十分欢喜的。

尽管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烟火和青春一样,会很快消失。

就像一首不再被传唱的歌曲。

如今回想起来,距那段时日已经许多年了,但我知道,这存在于从前和以后,乃至整个生命的记忆,就像雨后的栀子花的清香那样,将永不消失。

我正在房间里发着呆的时候,父亲推门走了进来。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来找过我,于是我赶忙起身,问:“什么事,爸爸?”

他递过一封信,说:“这是你的信,艺术学院已经同意接受你去任教了,他们收到了你的简历,回函表示很欢迎你。”

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开心,接过信说:“知道了,谢谢您。”

父亲顿了一下,问:“什么时候做出的决定?”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决定?”

父亲说:“去艺校教书的事。”

“哦。”我回答:“是上个月,我给他们递出了简历和申请。”

父亲问:“那你在杂志社的工作呢?”

我回答他:“那个,因为杂志社的节奏太快了,又总是要出差,所以那边我做完这一个月之后,就会辞职。”

父亲默然。过了片刻,他又问:“那么,你是准备留在这儿了?”

“是的。”我回答他说。

他接着问:“以后,就不会再东奔西跑的了?”

我答着他:“是的,爸爸。”

父亲显然有些激动,我甚至看到他脸上刻意压抑的笑意,我知道,他在开心我从此以后不用奔波,不用长久地离开他们。于是我说:“谢谢你,爸爸。”

父亲就站在我的面前,突然的,他用手抚了抚我的头发,像我小时候他一直对我做的那样,温柔的,宠爱的。

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回来之后,我和你妈妈其实都很高兴,我并不是怪你去西藏那么久,我只是怕你不回来了。但是,阿宝,你不必和自己的家人道谢的,那样显得太生分了些,你知道,无论怎样,我们还是你最亲的人。”

我听到这儿,心头猛地一酸,眼泪就想落下来,但是我忍着,想说话,什么也说不出来。

父亲走出门去,我在他背后说:“爸爸,以前……真对不起。”

父亲回头,他微笑着问:“你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只是,我一直想说对不起。”

是的。只有说对不起。除此之外,我说不出更多的话,此时的我是不会表达的,其实我想说的是,对不起,我没有好好陪着你们,没有关心过你们,没有尽过一个做女儿的责任,并且一直让你们担心,所以,爸爸,对不起。

但是这些话我说不出口。

虽然我没有说,但父亲或许懂得了我,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可他仍微笑着说:“没关系,现在你回来就好。”

我也微笑,我说:“是的,我回来了。”

父亲轻轻地将我的门掩上。我的泪水潸然而下。他已经原谅我了,也许他早就已经原谅我了,只是我们都不会表达。之前的决裂现在已不复存在了,他是爱我的,无论怎样,他还是原谅我了。他转身关门那刻的身影令我心中微微酸涩,内心深处藏匿的某种东西变得越来越鲜明起来,那是随时可以起程的记忆,我需要的却仅仅是遗忘,那些忧伤的和陌生的,遥远的旧梦,它们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对我而言,忘记也许才是最幸运的。

我洗完澡后,躺在床上听音乐,音响里缓慢地传来忧伤的旋律,一个爱尔兰女歌手的声音,恩雅。

我的头发是湿的,却懒得弄­干­它们,任由它们披散在背后,便有零落的水滴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水渍。

心里不停在想,我为什么要不停地跑,这些年,从一个陌生到另一个陌生,不断追逐,却没有任何结局,任何结局对我来说也都是毫无意义。我只是害怕,害怕记忆淹没我,它们让我痛不欲生。于是告诉自己说,逃吧,逃到一个没有记忆的,没有爱情的,和死亡无关的地方。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回忆不放过我,它让我知道,从前的一切是那么好,那么美,从前的那个朋友是多么珍贵,珍贵到足以让我一辈子都牢牢记得他。

所以没用的。再怎么逃都是没用的。

闭上眼睛,我似乎开始做梦。梦令我不安稳,许多模糊不清的人在我的梦中依次走过,凉而疏离的味觉,破碎的脸孔,都那么模糊。只有一张是清晰的,清晰到温暖而痛苦,他有冷峻而严肃的脸孔,在黑暗中,安静地像散失的过去。他的眼睛里似乎随时都有不屑和淡漠,他很少笑。

他很少笑。我曾为这样一个人痛苦失声。他离开得那样突然,没有一点预兆,惟剩一些伶仃的梦留给我,在这样无尽漫长的黑暗中,任平生,他只剩梦中的清晰。但梦却是最空幻渺茫的东西。

我想在一切消散之前抓住什么,但是一切无处遁形,我仍两手空空站在那里。

不久,在这个梦结束之后,我醒了,这样的梦境令我心中颇感压抑,我不喜欢用这种方式记得一个人,我不愿因梦境而回到过去,那对我而言是残酷的。但是我拒绝不了做梦,梦是不受我控制的情绪,它们令我无处可逃。

我暗自想,或许应该再去买些药来,吃了药我可以不必做梦,不必痛苦。因为,无论多么忙碌的工作,无论走到多么遥远的地方,梦总是随处而生。

平生总是在梦里尾随而来。

我对着黑暗的夜空说:“或者,平生,梦里有你陪伴也是好的。”

我想着,我已很长时间没有和谁一起喝酒了。不喝酒的日子倍感寥落。

我想着,我二十六岁了,可能我需要找一个人结婚,像妈妈说的那样,我不是个小孩子了。

在辞掉杂志社的工作之前,我拥有一个清闲的夏天,它使我可以有很多时间来打发,这是一件好事情。

我感到命运轮回的微妙之处,十年前我从这里离开,十年后我又回到这里。这里是­干­净的,适合我呼吸的世界。这里有我儿时的玩伴,有我至亲的人,有我留在十七岁之前的岁月。十年前,我是个为了爱而远离的孩子,在不安和等待中飘荡流离;十年后,我又重回故土,却仍然孤单一人。

七宝还是七宝,我想。但时光已不再是往昔的时光了。它流走了一切挽留不住的东西。仿佛只在瞬间,一切都变了。

许多以往的朋友来看望我,我乐于和他们相聚,一起吃饭、聊天、喝酒。提到小时候的趣事,我们还会开怀大笑,只是,笑声停止后,有人问我:“七宝,潘苏程骆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问得小心翼翼,我回答得自自然然,我说:“我也不知道,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我是应该自然的,因为我真的是很久,甚至是太久的时间没有见过他了。我有时会想,或者他已事业有成,再或者已结婚生子。别的,我没有想过,我不能去想,也不愿想更多。

偶尔,当天气有些凉爽的时候,太阳快落山的下午,我会去城北的山上转转。绕过那些街道,会看到满山的斜路,路畔开着夏天的野花,还长满了青翠的树木。这正是夏日打发时间的好去处,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携手散步,漂亮的男孩和女孩骑着单车或踏着滑板经过,他们的笑声温暖地传来。温暖我虽在炎热中却一直冰冷的心。

空气中弥漫着清澈的泥土芳香,我的衣裙在随风飘飞,我想到平生离开我之后我一个人的那些生活,我都是自己在旅行:住平价的旅馆,去邮局寄信,吃乌冬面,拜佛,登山,一个人看电影,等等。虽说旅途中许多美景目不接暇,但那刻想起平生来,还是失落和伤感。

偶尔在旅馆的夜里醒来,看见窗户都开着,远远地依稀能听到对面街上酒吧街里的歌声,听到女孩们高根的鞋子踏在青石板小路上的声音,以及听到夜晚鸟儿飞过窗前的声音。一切一切,不是幻觉,都是真实的。我不断不断失眠,不能依赖药物睡觉,医生说,那些药吃多了会有幻觉。

我宁可有幻觉,宁可再听到平生的声音,他说:“早安。”或者,“晚安。”

记得有一年的一个冬天,和平生一起去旅行,我们心血来潮,约定跑到哈尔滨看雪。在漫长的旅途之后,我们到达了那里。夜晚的冰雕中灯光五彩缤纷,倒也真是特别漂亮。我和平生相互追逐,拍照,然后一起去喝酒。

那天晚上住的旅馆偏偏停了电,暖气和空调都开不了,冻得我穿着棉衣躲在被子里面。平生在我的房中点了一支蜡烛,他也睡不着,因为冷。我们便一直聊天和喝茶取暖。

烛光中,我看到平生的脸,严肃的不苟言笑的脸,刚一看到他的时候,可能会觉得这个人似乎很凶,因此我以前都叫他是土匪。但那日,他显得有一些伤感和失落,表情很寂寥。

我问他:“你怎么了?平生?”

“没什么。”他说。

“撒谎。”我取消他:“你最不会撒谎了,一撒谎你就面无表情,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了?”

他抬头,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吧。”我慷慨地回答他。

他顿了顿,之后,像突然鼓起勇气似的,他问我:“七宝,和我说说,你的一生中,到现在为止,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我紧紧抱着被子御寒,鼻头冻得红红的,口中嚷嚷说:“最遗憾的啊,就是今天投错了旅馆,那么冷,要冻死了。”

平生却没有笑,他一本正经地说:“别开玩笑,七宝,我问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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