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成皙懒洋洋地靠坐在初春的暖阳里,迎春花谢了,绿柳如烟。他的面色苍白,人却越发清俊。
石不悔笑嘻嘻地好整以暇地尝着今春的新茶,琉璃杯,鲜嫩的茶叶缓缓地舒展,终成一杯青碧。
呷一口,清润。望着名成皙嘴角浮现的浅笑,石不悔突然觉得钻入鼻息那淡淡的茶香,有了几分妖气空灵。
石不悔做毛骨悚然状,嘴上道,“你别看着我笑了好不好,我浑身冷。”
名成皙不自觉地用右手食指去扶唇角,仰月戒划出一道光,石不悔脱兔一样跳起来,像逃命一般扑过去,一把压住他的手夸张地哀叫道,“拜托,你这笑面阎王,你别给我去摸你的嘴角,扶唇笑,绝杀到,你不害怕我害怕,我是真怕怕!”
名成皙有些无奈地泄了口气,石不悔犹紧紧地压着他的手,他不由好笑道,“石兄,到底谁管着谁的命?”
石不悔道,“你管我的,我管不了你!你别给我这么笑好不好,会要命的!”
名成皙道,“您老人家来,我巴巴地出来陪,陪着笑脸给你喝我最好的茶,你还不满意,也不知道是谁想要命。”
石不悔望着名成皙的脸,左看看,右看看,松开了名成皙的手,似乎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做贼心虚吗,我怎么看你笑得阴森森的,想要杀我?”他返身坐回椅子上,拿着茶继续喝,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如鲠在喉,名成皙哭笑不得地望着他,“你又怎么了?”
石不悔惊恐万状地,“这,这茶里不会是下了毒吧?我刚才,真的喝下去了!”
名成皙失笑,无力地倒在椅背上,石不悔耍宝,就和他耍赖一样,极具表演和观赏性,越是制止他越是逞疯。
石不悔捂着肚子,表情痛苦地道,“你,你真的下毒!啊,……”石不悔一声惨叫,抽搐着手指着名成皙道,“我,我不过就一件事情对不起你,你,你竟然下此毒手,……,名,名成皙,……,好,算你狠,我,我石不悔,……死不瞑目!”说完他往后一倒,腿一伸,还最后“啊”了一声。
名成皙半敛笑,不理会,顾自喝茶。石不悔装死了半天没人理会,寂寞无趣,索性盘腿坐起,大口喝了杯茶,吐气道,“原来死这么累啊,这胳膊腿的,僵了这么一会儿,就累得生疼,你说那些死了千八百年的,还不累也累死了!”
名成皙笑,瞟也没瞟一眼,说道,“你要是没什么事,实在闲得慌,找宏儿纵儿玩去,我就失陪了。”
石不悔哼笑道,“你还敢说,我正要找你算账,那两个孩子被我宠了两年,最是聪明乖巧,怎么一回到你这里,就整天被你责罚!”
这厮又开始没事找事胡搅蛮缠,名成皙扭过脸懒得理会,石不悔却像是有理了一样步步紧逼,“你倒是说啊!”
名成皙道,“我教我的孩子,你好像管不着吧。”
石不悔一下子暴跳起来,叫道,“谁说我管不着!我就管!”
名成皙摇摇头,转过身无奈地说道,“行了!你别闹了!到底有什么话,直说吧!”
石不悔一下子蔫下来,讪讪地,结巴道,“那个,那个,”他半个ρi股坐在椅子上,前倾身体陪笑道,“那个,你还生我气吗?”
名成皙一下子笑了,“你饶了这么一大圈,就是想和我说这个?”
石不悔点头。做惶恐状。
名成皙哭笑不得地靠在椅背上。这人,怕是谁也给他没办法。
石不悔肃穆下来,身体往后一靠,双脚就搭在桌上。仰望着天,浮云淡,碧空如洗,他叹了口气,话语渐热诚,“从去年秋天到现在,你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我也知道,身体还好调养,虽是伤了元气,也不是就缓不过来,可是你……,看着你人前欢笑,若无其事,我,便越发心虚。”
名成皙斜睨他半笑道,“你心什么虚?”
石不悔道,“现在的柳无心是假的,你不可能不知道!柳无心临走前见过你,我也知道。”
名成皙道,“这世上有什么事你不知道?”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石不悔对着名成皙问询的眼光,言语间似乎有点委屈,“你为什么没有找我去打架?我每天提心吊胆地等着你,可是你没去。”
名成皙笑不语,石不悔道,“你又笑!”
名成皙不语。石不悔道,“你不去,我也不想来。你派个人就把宏儿纵儿接回来,面都不照,你是要和我绝交吗!”
名成皙道,“你不给我个解释,我干嘛要去问你!”
石不悔嚷道,“你还要什么解释!这明摆着的事,你十六窍玲珑心,有什么不懂!”
名成皙不愠不火,风轻云淡道,“我懂,干嘛还要去问。”
石不悔一时语结。
石不悔颓然,半晌,闷声道,“你不用难过,全天下人都知道洛云泥是你的妻子,柳无心把她带回来,她也是你的。”
名成皙淡淡苦笑,望着柳荫里的紫燕蹁跹,轻轻呷了口茶,没说话。
石不悔道,“我知道,墨绝是个诡异凶险的地方,你不亲自去,不放心。”
名成皙静静地听着,沉默无语。石不悔叹息道,“我也不知道我做得对还是错。一晃好几个月,杳无消息。现在我倒不是想对起对不起你,我在想我对起对不起柳无心,他真的不回来了,我怎么向柳家交代。”
名成皙顾自喝茶,没接声。石不悔道,“你吭一声行不行啊!”
名成皙笑道,“难得你有良心,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石不悔道,“这还不是都是因为你!”
名成皙“哦?”了一声。石不悔激愤道,“你以为我愿意管这种事!洛云泥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不是因为你!你就不知道你当时那样子!你名成皙少年成名,姿仪妙天下,多少女人心仪仰慕,我就从来没见过你对哪个女人那么疯狂过!九死一生得来的天下,就不如那个女人!墨绝掳走了洛云泥,万一是陷阱呢,惹你去跳,你就真的想一头钻进去!没有你坐镇天下,墨绝虎视眈眈,天下狼子野心,刚安定,会不会乱!你不是不会想,你是不想想!”
石不悔这番话一出,两个人都倏而沉默。
两个人不动不语静默了半晌,石不悔最终忍不住,缓声道,“要不是因为你任性,我才不想理会这件事,红颜祸水,死了能怎么地!我倒是巴不得她死,省得她祸乱天下!要不是看她对你一片赤胆衷肠,我才不管这闲事!你是可怜虫,从前养着人家,宠着爱着却无动于衷,人家为你死了,你才醒过梦!你的心热了,烧成了火,巴不得一辈子宠着爱着厮守着,你心为她乱了,她被掳走了,你的三魂丢了六魄,我就没见你那么落魄过!我,我受不了你那样子,不想看着你愧疚痛苦一辈子,不想看着堂堂坐拥天下的名成皙却得不到一个心爱的女人,这才会出此下策,让柳无心去找!”
名成皙突而笑了,带着种苦涩的灿烂。
石不悔愕然。名成皙道,“就算柳无心把云儿带出来,我,就不失去我心爱的女人了吗?”
石不悔怔愣了半天,终于回过味来,语结道,“可,可是,柳无心不会的,他不会和你争,他也不能和你争。洛云泥,注定是你的。”
名成皙淡淡地问道,“他不争,我,便会争吗?”
石不悔瞪眼张嘴,像是见了鬼。名成皙笑望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云儿她,其实爱上了柳无心吗?那丫头,在我身边十年,我养她,半是妹妹,半是女儿。她越来越大,的确爱慕依恋我,可我娶妻生子,女孩子懂事了,不敢说,就不介意吗?她是介意的,她背家弃国,拼死为我,不是因为男女之爱,而是因为养育之情。这个区别,我是分得开的。十年,那十年对我,不过是宠着爱着,半真不假。可是对云儿,”名成皙眼眶湿了,“对她来说,却是最美,最有爱,她死死地执着纠结那段岁月,放不开。”
名成皙叹息道,“云儿身世孤苦,特别感念我的收留,即便小时候不知道,可从墨绝回来后,她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大师兄,也不是她想象般那么好。可是她就不肯变,拼了性命不肯变,她不是不懂,她是不接受罢了。她为我死,也不过是用命,来了却那段缘。我养她十年,是我负她,而不是她负我。”
石不悔默然,名成皙道,“每当夜深人静,我就忍不住拷问我自己,一想到,在一个心怀赤诚的人面前动心机,她什么都知道,却笑微微地看着你,不怨你,义无反顾地为你死,石不悔,你知不知道,每想至此,我就忍不住冷汗湿衣。我在人群里勾心斗角十数年,从来不曾这么狼狈。”
石不悔忍不住想安慰,“可是,那孩子,……,女孩子嘛,为情而迷而已,她爱你,……”石不悔一时心急,口不择言,“痴心女子负心汉,不要说你对她好,就算你对她不好,她若爱你,就是被你骗为你死,也是甘之若醴。这样的女孩子比比皆是,我在街上随便给你找一打,自己傻,也怨不得别人坏,你怎么就对她一直耿耿于怀呢!”
名成皙苦笑道,“她爱我吗,她爱的是柳无心。”
石不悔怔住。名成皙道,“她在我身边,不晓世事,仰慕爱恋我,但这世上,可不就是我一个男人。她认识了柳无心,柳无心这个人,最是温和通脱,不动锋芒,在他身边不用拘束,很舒服,他又宠她。云儿在我身边颇多拘束顺从,在他那里放纵任情。不知不觉就动了心,可是不敢和我说,只是乖乖顺顺地嫁给我。”
名成皙温柔寥落地笑了一下,“做我的新娘子,她会是我的好妻子,是温柔依恋我的云儿,我很满足。可是,她被掳走了,而我,没有去。”
石不悔纳闷道,“这有什么关系呢,柳无心把她弄丢了,心存愧疚去救她,救回来她还是你的妻子!那柳无心,不是和你说好了,说一定把她带回来吗?他抢你的女人,我看他敢!整个柳家现在在我手上!”
名成皙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