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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最佳女配 > 一章的男友有话说绝壁是装不下这两日投雷的土豪的!否则手机党就有的苦吃了,说不定男友有话说会是正文的两倍……这多不好啊……我慢慢发,这一章发四号之前投地雷的女朋友~明日再发四号到五号

一章的男友有话说绝壁是装不下这两日投雷的土豪的!否则手机党就有的苦吃了,说不定男友有话说会是正文的两倍……这多不好啊……我慢慢发,这一章发四号之前投地雷的女朋友~明日再发四号到五号

七瓜西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222:28:57

吃猫的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222:31:04

喜代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222:44:48

soyoka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223:5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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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ver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00:16:35

晚漾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00:25:10

日记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00:2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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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00:37:02

懒猫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00:55:46

14471243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01:45:52

爆米花北极熊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02:00:17

安培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03:27:06

TS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03:30:07

闺名撸撸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14:3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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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ran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18:12:33

阿盛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21:03:04

也感谢一下《这群神经病(星际)》的好嫖客们!土豪求嫁~~~~~

kir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11:4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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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名撸撸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14:32:44

Carol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18:53:36

攻略GAY男配【10】

叶楠沉默了片刻,刚才脸上笑吟吟的模样已经全数褪去,看上去颇为严肃,与平日形象截然不同。

然而他刚想说话,余光却于不经意间看到她不动声­色­地凑过来,顿时快狠准地一抬手,牢牢地捂住了她一侧的耳朵,然后轻轻施力将她推远了一步,细白的手指点点她,“别过来,私人电话不准偷听。”略顿了一下,他又加了一句,“要尊重他人隐私。”

语琪撇撇嘴,抱着双肩靠在了一旁的台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当着你未婚妻的面,跟别的女人堂而皇之地聊天还要求隐私权?我在你眼里这么宽容大度么?”她略略眯起眼睛,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用指尖点点他,“把免提打开。”

那边等待着回信的林雯雯隐约地听到这两位的对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视线轻轻转到了身旁的顾峰身上,压低了嗓音对他道,“叶总似乎并不想带杨小姐来。”

顾峰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Сhā在凌乱的黑发中,声音沉沉地道,“本就是我们三人之间的纠葛,又不­干­杨小姐的事,人家本来好好的一对,你非要拆散他们­干­什么?”顿了一下,他皱起眉,“我本来就已经对不起叶总了,你能不能少给他惹麻烦?”

林雯雯冷冷一笑,“你以为瞒着就是对杨小姐好?被蒙在鼓中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自己做过什么事不想着坦白,就只想着瞒着女人?”

“坦白了有什么好处?只会给双方都带来伤害。有些话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能摊在明面上说,说了就没有再挽回的余地了,你到底明不明白?”顾峰缓缓抬起头来,神­色­木然,“我早就跟他分了,下定决心跟你好好过,我会努力爱上你,做一个好丈夫,做一个好父亲,你为什么就不能信我这一次?”

“放在以前,你说我就信,但你现在在我心里的信誉已经为零了,让我如何再信你?”

顾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后别开眼去,“雯雯,你什么都很好,但有时候实在太较真了,伤人也伤己,何必呢?”

林雯雯不再说话,而是重新将手机凑到耳旁,“叶总?我刚才的提议,您同意么?”

叶楠正用肩膀夹着手机,两只手都在忙着把厕所的门反锁,好不容易锁上了门,他长舒了一口气,转身靠在洗手池边,将手机拿起来,“我——”

还未说一个字,外面就响起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叶楠,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一锅粥都喝光,一粒米也不给你留。”

叶楠额角抽了抽,捂着手机也朝外面低吼,“你有本事就全喝光!看体重秤明天会怎么对你!”刚撂完狠话,鼻子就一痒,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门外顿时传来她幸灾乐祸的笑声。

林雯雯对这两人忍无可忍,“叶总,请您严肃一点好么?”

“……我这个人就这种­性­格,改不了。”叶楠凉凉地说完后转过身,低头看着雪白的水池,声音和神情都渐渐冷了下去,“我或许欠语琪的,但我不欠你,林策划。请注意你的语气,我仍旧是你的上司,没有欠你一分一毫的债。”

顿了顿,他忍耐地闭了闭眼,按捺住情绪解释道,“我和顾峰的事在你之前,而在他为了你跟我分手之后,我们唯一的一次单独见面是他来收拾东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所以,请你搞清楚,在这件事上我也是无辜的,我没对不起你更没对不起顾峰。这顿饭看在这几年的交情上我会出席,但仅到此为止,别再把她扯进来。”

林雯雯深吸一口气,缓缓看向远处,“我很抱歉,叶总,发现这种事我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停顿了片刻,她的语气重新恢复了镇定自若,“那么,时间就定在明晚下班之后,地点到时再说。还有,您或许会怪我多嘴,但我仍旧要说一句,您瞒着她,其实是对她更大的伤害。”

叶楠连半声客套的再见都没说,直接啪得一声挂了电话,半眯起眼仰着头,看着天花板愣愣地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回过神来,抬手狠狠地揉了一把脸,对着镜子扯了扯­唇­角。

直到嘴角的弧度不再僵硬了,叶楠才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语琪抱着巨大的锅朝他挥挥勺子,“嗨,在未婚妻面前光明正大地劈腿的家伙。”

“……”叶楠­唇­角那好不容易装得自然的笑容顿时又僵了,“……跟你说了不是劈腿,那林雯雯长得又没你好看,你也太没自信了一点儿。”

语琪半眯起眼睛,歪着脑袋看他,“真的?那你们在说什么?”

叶楠一愣,继而笑吟吟地开始不打草稿地说谎,“她来替顾峰谢谢我这几年对他的栽培,并且赞美我慧眼识英才。”

编个谎话都能编得这么不靠谱……不是太自恋了就是太蠢了。

语琪实在懒得跟他计较,抬手对他轻轻招了招。

叶楠狐疑地看她一眼,却仍是挪了过来,警惕地道,“­干­什么?”

她笑吟吟地把怀里一锅皮蛋瘦­肉­粥塞给他,又飞快地踮起脚摸了一把他的脑袋,“乖狗狗,赏你的。”

叶楠两手都抱着锅,腾不出手来收拾她,一双黑眼睛瞪得老大,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轻巧地躲出了厨房。

……

叶楠本是准备将这事瞒下来的,但是他这算盘打得再好,也抵不过天意弄人。

次日两人睡了一个懒觉之后,只请了上半天假的语琪要去上班,顺道就把他给拉到了公司楼下,然而叶楠的手刚放到门上,一抬眼就看到对面两个熟悉的身影。

顾峰和林雯雯。

他连忙扭过头背对着他们,看着她语速飞快地道,“我忽然想去你公司转转!你上次不是邀请过我么?今天就给你这个面子,别再愣着了赶快开车啊你——”

然而就在他喋喋不休的时候,那边两人已经走了过来,语琪脸皮再厚也无法装作看不到这两个大活人,只好微微一笑,点头致意,“林小姐,顾先生。”

叶楠听到她一开口,整张脸都顿时黑了下来,如果他有耳朵和尾巴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一定是垂头耷尾的沮丧状态。

林雯雯也笑了一下,“杨小姐,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赏脸一起吃个饭?我有事要相告。”

语琪一点儿也不想被告知自己头上有绿帽子,于是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叶楠,“我可以去么?”

叶楠一愣,连忙摇头,就差拽着她的袖子不松手了。

“你看,我未婚夫不让我去。”她笑眯眯地道,“不如改天——”

然而话未说完,林雯雯便­干­脆利落地道,“杨小姐,您是否知道,您的未婚夫和我的未婚夫曾经……”似乎是难以启齿,她皱了皱眉,换了个含蓄的措辞,“曾经是那种关系。”话刚说完,她便被顾峰拉到了一旁不知说什么去了,隐隐约约只听到‘何必’、‘杨小姐’、‘添堵’几个字眼。

语琪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干­,一时愣在了原地,缓过神来后下意识地去看叶楠,却见他逃避般地低着头,万分仔细地盯着自己脚下毯子的花纹看个不停,唯有那抿紧的薄­唇­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无论如何,林雯雯的目的终是达到了。

四人终是坐在了同一张桌子前,只是气氛却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林雯雯看了看三人,轻声道,“我不是非要找不痛快,只是这种事情若是不摊开来讲一回,怕是一辈子都会疑神疑鬼。”顿了顿,她的目光移到语琪脸上,“况且杨小姐怕是不知道此事,同为女­性­,我有这个告知您的义务。”

语琪闻言抬起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偏过头,盯着身旁的叶楠,“她说得都是真的?”

“我知道这种事情您很难相信,但是我这里有——”

林雯雯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她淡淡地打断了,“谢谢,我不想看。我只要听他说。叶楠,在同我订婚之后,你和他交往过,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叶楠微微阖上了双眸,许久之后才缓缓睁开,他垂下视线,甚至都不敢与她对视。好半天后,他的喉结才艰难地上下滑动了一下,“……对不起。”

同他平日里懒懒的语气不同,不过是这样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是有千斤重量一般,自他口中吐出,每个字几乎都在微微地抖。

仿佛是为了应景一般,天­色­突然就暗了下来,远处隐隐传来雷声。

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要下暴雨了,但在座的四位却没有一个有心情管这些。

语琪颇感头疼地抬手揉了揉眉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那你……现在还喜欢他么?”

叶楠愣了愣,抬头看了对面的顾峰一眼。

……如果说以前看到他还会有难受的感觉的话,那么现在则是疲惫居多,那种累到了极点的倦怠。他扯了扯­唇­角,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曾经那样深的感情,不过短短几日,到现在竟然已经几乎麻木。

叶楠偏过头,看着她摇了摇头,神­色­虽然疲倦,却是坦然。

语琪见他这样,顿时觉得心中一松,然而­精­神上一放松,一不留神就打了个喷嚏。

叶楠沉默了片刻,默默地从自己面前的餐巾纸包里面取出一张递给她。

语琪连忙接过来捂住鼻子,抱歉地对对面的林雯雯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感冒了。”说罢看向顾峰,“你呢?不给林小姐一个说法么?”

顾峰不愧是男主,没有浪费这个她特意制造的机会,转过头去看了林雯雯一会儿,诚恳地道,“我向你求婚时说得那些话都是出自真心,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都会遵守诺言。”顿了顿,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轻轻放到她面前,“这是我的工资卡,以后都由你来保管,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请柬都发了,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容后退了的境地了,所以顾峰来这么一招之后,估计林雯雯再别扭个几天也就差不多了,这顿饭到这里也就行了,再硬要吃下去谁都会尴尬,还不如早早撤退,给男女主一个和好的机会。

于是,语琪没有再看他们,而是缓缓站起身来,朝对面两人点了点头后就转身朝门口走去。

林雯雯看了一眼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暴雨,连忙将包里的小巧的折叠伞翻出来想给她,结果一抬眼却发现她已经走到了门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中的伞就被人拿走了。

叶楠撂下一张这家餐厅的VIP金卡之后,就拿着伞匆匆地追了上去,“杨语琪——”

作者有话要说:困死我了……今晚八点才上完课,所以才这么晚更的……

这章男女主略抢镜,要交待剧情就是这一点儿麻烦,不过下一章就好了,全部是语琪和小叶子的互动。

估计下一章就可以完结这个故事,然后开始嫖太监了。

看你们的留言了,似乎是喜怒无常­阴­沉型太监对女皇的比较多。

那就这个CP好了~

不过一个太监他对女皇喜怒无常真的好么?谁家主子能容忍这么一个刺头儿属下啊……

感谢最佳女配的好嫖客们~

沈安然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4-02-2322:21:34

贫穷懒人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23:05:52

爆米花北极熊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23:44:03

同公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23:47:06

雪落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323:59:00

欧阳米兰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4-02-2400:35:14

初安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4-02-2400:40:13

治肾亏不含糖三百年九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401: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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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408: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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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g.殿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408:35:26

13548984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410:56:43

ffna1217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417:05:30

周璇璇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2-2422:25:13

哗的一下***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4-02-2422:26:27

哗的一下***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4-02-2422:27:52

攻略GAY男配【11】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然而雨势却没有一点儿减弱的趋势,冰凉的雨点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愈来愈密集,像是来自远古战场上的鼓点,一声紧过一声,有一种莫名的哀凄。

道路两旁的下水沟旁已积了不少水,由无数轿车组成的队伍已经排成了一条缓慢前进的长龙;人行道上的路人执着­色­泽各异的伞,却掩着衣领踏着同样匆匆归家的脚步;淋湿了羽毛的鸟儿站在屋檐下,瑟瑟发抖地看着这个被雨水浸泡着的城市。

语琪踏出酒店大门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便缓步走入了这漫天的雨幕之中,步伐一丝不乱,从背影看甚至有几分优雅。

磅礴大雨立刻将身上的外衣打得湿透,凉意沁骨的无­色­液体从眉骨一路沿着脸颊往下,汇聚在­精­致的下巴上,一滴一滴地往下坠。

叶楠追到门前,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握着伞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冰冷的金属立刻在手心压出一道痕。

他想起订婚那晚她笑着说以后不能只忙工作该努力学做饭当个贤妻良母,想起她说以后一定要生女孩子给她穿红裙子梳小辫子,想起每年生日时她在十二点零一分时发来的祝福短信,想起最难过的时候她安静无声的陪伴……也想起三年来因为顾峰的存在而不知不觉对她的疏远。

夜深人静的夜晚,当自己和顾峰在一起的时候,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会是什么感觉?当别人在情人节收到来自男友的九十九朵玫瑰花时,她会不会也曾羡慕?当她累了病了无无助了想要有个肩膀依靠的时候,却没人陪在身旁时,她会有什么感觉?

……

男人一旦对女人心怀愧疚,便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将对方遭受的苦楚无数倍地放大。像叶楠这样偏感­性­的人,更会像有强迫症般地一遍一遍地将自己带入对方的位置,每次设身处地地想过一次,对对方的愧疚就更深一层。

短短数秒之中,无数个画面便已划过脑海,叶楠一把撑起手中的伞,不管不顾地冲入了雨中。

时间仿佛于此时放缓了脚步,他听不到耳畔风在呼啸,看不到眼前雨在狂舞,视野之中世间万物都变得模糊,唯有她在雨中安静行走的背影清晰得刻骨。

……

语琪没走出几步,那熟悉的修长身影就拦在了面前。

劈头盖脸地砸在脸上身上的雨水被他手中的黑伞稳稳地隔开,在这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撑起一个小小的安谧空间。

语琪没有抬头看他,视线只停留在他脖颈以下,但仍是能看出来,几乎整个伞面都被撑在了自己头顶,而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半边身体,从肩膀到袖口都被浸湿,布料比旁边深了许多,冰冷的液体甚至一路流到了他握伞的手腕,显得那苍白的皮肤甚至有了几分透明。

身旁的行人来往匆匆,而他因病而略显沙哑的低沉嗓音冲破雨雾而来,多了几分罕见的沉稳以及不易察觉的担忧,“你感冒还没好,把伞拿着,别着——”

凉字还未出口,他自己就因淋了雨而打了个喷嚏,虽是如此,他仍是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将伞柄塞到了她的手中。

仿佛是看出了她此刻不愿看到自己,叶楠­干­涩地笑了一下,缓缓地往后退了一步,完完全全地站到了伞缘之外,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后,自己转身踏入了重重雨帘中。

他走得是朝公司的方向,与她要去的停车场同路。

语琪沉默地站在原地没动,她很清楚,现在这种情况下,越不搭理他对完成任务越有好处,但是……伞柄上还残余着他掌心的暖意,一点一点地自金属表面传递到她的指尖。

……

雨势越来越大,就连睫毛上也挂满了冰凉的水珠,叶楠半眯着眼睛,透过模糊一片的视野看向远处公司的大楼。

湿透了的衬衫紧紧地贴着皮肤,粘腻难受,让人忍不住打颤,他抬手缓缓抹了一把脸,湿淋淋的手掌移过眼睫的时候,那像是从头顶倾下的雨水却像是被人突然旋紧了龙头,不再有一滴落在身上。

叶楠看着那突然出现在头顶的黑伞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

他清晰无比地听到雨点打在伞面上的脆响,眼前却是一片模糊,眨了好几下眼,雨珠才从睫毛上滚落。

他终于看清眼前人。

她安静地站着,乌发湿淋淋地黏在脸颊旁,像是被打湿了皮毛的猫,明明是万分狼狈的形容,却因那种从容的姿态而不显得无措。似是不愿与他对视,她的目光微微别开,漫漫地看着这座被无边雨幕笼罩的城市,­唇­线微抿,仿佛极不想与他同处。

而与她此时此刻的神情眼神截然相反的却是她的动作,那只细白的手腕一动不动地停在半空,将雨伞举得不偏不倚,恰恰好好地将两人都笼在了其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被一群19楼的气炸了,我简直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一章的……

我只知道每写一个字我就在心里扁他们一次……今天实在是没心情写下去了,这章短了一些……作为弥补我明天一定粗长!!!争取明天完结掉这个故事……

我要求他们删帖,竟然得到了这样的回复?!有没有天理了?!

【作者君是男的还是女的,事真多。我还没见过这么事的人哪。就好像十九楼删帖了,人就都到晋江了。我也想知道所有十九楼的帖子都删了,作者君那能增加多少人,大家拭目以待吧。】你管我男的女的,你是我谁啊管七管八的!能增加多少人?就算是减人我也不能让你这种人再免费看下去!

【很正常,作者只想挣钱或者是不想吃亏,不在意什么人气好感,毕竟我们都知道那是瞎扯淡,没有实际意义,而读者是不想花钱,其实也就侧面说明了不值得花钱,盗书网多了去了,太较真自己会很难受,也不会有读者就因为这儿没有就去jj看,还没好看到这份上,反而作者越拽越没人去花钱,“就不花钱,就看盗书”反正我是这样想的~】正常你妹!我在意你们的好感­干­什么?你们这么对我我还巴巴地把文送你们看?当我圣母呢!我这个人眼皮子浅,我只在意我的女朋友们!“就不花钱,就看盗书”这口号喊得真好,一点儿也不丢人!

【只是我个人认为盗文者为什么盗文,要看她的出发点在那,楼楼又没有把文贴上自己的名字她也只是为了和同样喜欢看这本书的人共同分享,况且又有谁愿意分一点时间打字盗别人的文,惹了不好的责骂而且还没什么赚头!有谁愿意,楼楼而且还在作者隔几天发完后再发过来,哎,或许这种事情谁也理不清,心疼这样辛苦奉献的人】你们能宝贵的时间拨出来看我码到凌晨两三点的文章是我莫大的荣幸!我应该趴在地上跪着舔你们的脚趾头是吧!我连一句谢谢都不说,一点儿也不尊重楼主辛苦搬文和读者辛苦看文的汗水,我简直是全天下最­阴­险毒辣没良心还没水平没素质的作者是吧!你自己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可笑么?!

一、群、神、经、病!

攻略GAY男配【完】

语琪那一时的心软导致叶楠并没有回公司,而是死皮赖脸地蹭上了她的车。

若要赶他下去自然有的是法子,但是闹得太难看也不好,就算是欲迎还拒,这个拒也得把握住分寸,可以无视可以避开,却不能伤对方脸面。

于是她沉默了片刻之后,仍是发动了车子,只是却并没有如以往一般顺道送他回家,而是不管不顾地开到了自家楼下。

停好车之后,她没有立即熄火,而是端正地坐在驾驶座上,目光平平地直视着前方,淡淡地道,“上我的车,是有话要说?”语气平静,却客套而疏离,并不咄咄逼人,但那副对待陌生人般的架势也足够表达‘不欢迎’的态度。

叶楠的眼神黯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谨慎地用余光看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

杨语琪的侧脸线条很漂亮,但不笑的时候却会显得有些强势冷漠,而此刻语琪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个­精­致冰冷的假人。

叶楠也想说些什么,但习惯了以笑脸示人,他十分不擅长这样严肃而沉重的谈话,更何况错全在他,这事无可狡辩无可解释,他能说些什么呢?无话可说。

沉默许久,他终于坑坑巴巴地挤出了一句话,“……记得熬碗姜汤喝。”

语琪没有对他这略显可笑的回答发表任何意见,她仅仅只是移开了视线,平静道,“话说完了?那下车吧。”

叶楠吸了下鼻子,不怎么自然地笑了一下,开门下了车。

这一次语琪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任他茫然地站在凄风冷雨中,自己撑着伞自他身旁目不斜视地走过。

雨水顺着额头淌到眼角,叶楠眯着眼,长长的睫毛交织起来,将冰冷的液体阻隔在外。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

若是平常,他会打电话把司机叫来载自己回家,但今晚却是特殊情况。

在语琪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冰冷的门后时,叶楠终究还是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即将阖上的大门,努力睁开眼看她,“顾峰请林雯雯给他一个机会,你能不能……也给我一个机会?”

语琪的脚步一顿,微微回头看他一眼,有些好笑,“你要什么机会?我和你分手了么?”

叶楠一愣,继而摇摇头,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她却又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我只是对你很失望罢了。”

撂下这一句话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

电梯没过一会儿就来了,语琪缓步走进去,然而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前一秒,叶楠也走了进来,湿淋淋的发梢仍在滴水。

他没有看她,而是走到了她斜对方的角落低头站着,冰冷的水滴自他湿淋淋的头发衣摆上滑落,无声地滴在电梯内铺着的地毯上。

语琪装作没看到,在电梯停下后径自走出去,理也没理跟在身后的人,开了门后便“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她先是去吃了几片药,又把姜汤煮上了,接着才进了浴室洗了个热水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踮起脚透过猫眼往门外看。

叶楠仍旧没有走。

空荡荡的走廊之中,他倚着墙站着,双眼无神地盯着楼梯扶手看,湿哒哒的黑发黏在额头上,衬衫西裤也都紧紧地贴在身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原本病就还未好全,又淋了这样一场大雨,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或许是被紧贴在身上的湿衣服冻得厉害,那淡­色­薄­唇­此时甚至有些发青,看上去像是随时可以被抬上救护车的模样。

语琪皱了皱眉,握着毛巾擦头发的手也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而此时他却忽然站直了上身,抬手捂住了口鼻。

语琪一愣,下意识地挑了挑眉。

叶楠眯着眼,低下头去打了个喷嚏,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阿嚏”“阿嚏”的喷嚏声在寂静的过道内一声接一声,停不下来似的。

就在他手忙脚乱地满身找纸巾时,门突然开了,屋内明亮的灯光从半开的门中透出来,仿佛带着热度一般。

他一愣,缓缓抬起头来看去。

语琪穿着一身宽松的雪白浴袍站在玄关处,黑发半­干­半湿地搭在一侧的肩膀上,身上还带着刚沐浴过的热气和香味。她默不作声地打量他一番,漂亮的眼梢微微上挑,“为什么不回去?”

叶楠紧紧闭住了嘴,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下打喷嚏的冲动,他扯起­唇­角笑一下,声音有点儿嘶哑,“……如果我就这样走了,你会更失望的。”

语琪不作声,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搭在门上的手轻轻一按,将门又拉开了一些。

而她则退开一步,给他腾出了换鞋的位置,但同时也毫不留情地道,“我让你进来不是因为你的苦­肉­计生效了,而是我不想大半夜起来送一个昏倒在我门前的混蛋去医院。”说罢,她一边朝自己的卧室走去一边道,“你要洗澡要换衣服自便,我睡觉了,别来打扰我。”

……

说是这样说,但语琪还是在睡到半夜时被身边的动静弄得醒了过来。

她一向浅眠,所以在叶楠在床沿坐下那一刻就感觉到了,在装睡和睁眼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叶楠像是被她突然睁开的双眼吓了一跳,眼睛瞬间瞪大了一些,但仅仅是一瞬,一瞬过后,他的神情就转为了纯粹的尴尬,“我吵醒你了?……抱歉。”

昨天早上还能理直气壮地要她给自己做皮蛋瘦­肉­粥,但仅仅一天多的时间,他却只敢悄悄坐在她床边,无比客套地为不小心吵醒她而道歉……人生真是多变,你永远无法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语琪缓缓眯起眼,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的床在客房,不要走错地方。”

叶楠愣了愣,漆黑的眼睛里滑过一丝黯然的神­色­,但他很快便扯起­唇­角笑了一下,“我就是来看看你,没什么事……你明天还上班么?淋了这么大的雨,还是请一天假在家里休息吧。”

“上,怎么不上?再请假下去,就有别人来顶替我的位置了。”语琪半撑起身坐起来,偏头看看他,“你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叶楠一下子安静下来,他抬起手,想要探探她的额头,却又在半空有些尴尬地停住,最后还是语琪扯了下嘴角,告诉他,“我没发烧,刚量了体温,低烧都没有。”

叶楠一怔,缓缓放下手,低着头轻轻哦一声。

语琪打了个哈欠,“还有什么要说的?”

叶楠看看她,迟疑了片刻仍是问了出来,“……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神情是有些讨好的。

她淡淡笑一下,“你给我做?你会做?”

他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我可以去买。”

“……随便你吧。”语琪看他一眼,下了逐客令,“我要睡了。”

“……哦,好。”他有些拘束地站起身,轻轻道了声晚安便转身走出了房间,还难得体贴地为她带上了门。

第二天早上,当她穿戴整齐走出房间的时候,真的看到了饭桌上那堆一看就是外卖的早点,生煎锅贴小笼包,白粥咸菜及油条,各式各样,摆了满满一桌子。

虽然显然是买来的,但对于连自己的衣服堆上一个星期也懒得洗的人而言,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语琪挑了挑眉,看向从客厅走出来的叶楠,明知故问道,“你买来的?”

“嗯。”经过一个晚上,他­唇­角的笑容比昨日自然了许多,“我记得你最喜欢吃小笼包。”

如果一个男人想弥补你,那么不要拒绝他,让他去做,你只用接受就好。

因为只有付出得足够多,你在他心中的重量才会渐渐加重。费尽心机才挽回的好感,他会无比珍惜。

于是语琪大大方方地往桌前一坐,夹起一个小笼包沾了点儿醋,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细细嘬着里面的鲜汤。

小笼包做得很好,皮薄馅大,里面一包汤汁,但是她吃归吃,吃完了一抹嘴仍是在上班出门时不忘将叶楠也一并拽出了屋子。

只是将他拉出来之后,她便自己下楼开车去了公司,看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这几日因请假而积压下来的工作一堆,语琪做了一整天都没有忙完,只好带着回家继续做,然而抱着文件夹拎着包走到自家门前准备开门时,一抬眼却看到叶楠斜斜地靠在门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那双细长的眼睛眯起来,看上去心情不错。

他站直了身体,看着她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两个小时,你终于回来了。”顿了顿,他笑一下,“吃饭了么?”

语琪没理他,自顾自地开了门,将手中抱着的文件搁在鞋柜上,而自己则弯下腰去换拖鞋。

叶楠跟了进来,仍是笑吟吟的模样,“晚上我们吃什么呢?披萨好不好?或者你更喜欢酒店的饭菜?”

语琪抱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工作,他就唠唠叨叨地在一旁晃来晃去,看她一直不搭理自己,他也不恼,打了个电话定了披萨后就在她身旁坐下,“工作这么多么?不能明天做么?”

语琪皱皱眉,头也不抬地一边盯着屏幕,手下一边噼里啪啦地打着字,“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叶楠的确是安静了下来,但他却一点儿也不老实地将脑袋靠在了她肩上,还时不时地动一下找存在感。

语琪甩了下肩膀,没甩开他,也就懒得管,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手头的工作上。

一开始叶楠靠在她肩上时还有心思看她打字,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看得无聊,渐渐地困意便上来了。

等到送外卖的来按门铃时,他已经睡了过去,根本没听见,语琪见他不去开门,有些疑惑地偏头看他一眼,却看到这家伙竟睡得死沉,不禁有些好笑,伸出一根食指戳着他的额头将他一点儿一点儿地推开。

叶楠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问,“工作做完了?”

“外卖来了,去开门。”

他一听又倒回她肩上嘟嘟囔囔,“不开,他好烦。”

语琪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家伙真是典型的三分钟热度,坚持了这么一会儿就开始渐渐露出本­性­了。她看他一眼,抬手拎住他的后领子,将他一点儿一点儿地自己身上拉开,姿态强硬,不容拒绝,“开门去,不要逼我把你和那个送外卖的一起关到门外。”

叶楠闻言,痛苦地哼哼一声,“……蛇蝎心肠。”他说得又轻又含糊,但她还是听懂了,却也只装作没听见,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笔记本上。

叶楠只得艰难地睁开眼,拖着步子慢吞吞地走去开门。

没一会儿,他就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拎回来几个塑料袋,全数朝茶几上一堆便又靠在她肩上了。

他盯着她飞速在键盘上移动的一双手,“这玩意儿还要多久才能完啊?”

语琪没理他,只做没听见的模样。

叶楠看她不搭理自己倒也不放弃,去盒子里拿了一块披萨出来,自己先咬了一口,才递到她嘴边。

语琪低头看看那缺了一口的披萨,缓缓地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叶楠眨眨眼,瞬间端出小狗遭弃的标准神情,“你嫌弃我?”

她轻轻笑一下,“是啊,我现在很嫌弃你。”眼梢轻轻一挑,“才知道?”

叶弃犬受伤地呜了一声,戚戚哀哀地倒在另一旁的沙发扶手上不说话了。

语琪也没管他,只兀自做手上的工作,等差不多做完了已经是十二点左右,叶楠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估计是睡着了。

她也不在意,随意从盒子里拿了块已经冷掉的披萨咬了两口,去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后,一边擦着护肤品一边晃到客厅,踢了踢叶楠的小腿,“醒醒,去客房睡。”

踢一下,没反应,再踢一下,还是没反应。

语琪挑了挑眉,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行了,你眉头都皱起来了,别装睡了。”

叶楠闻言,缓缓睁开眼,下巴搁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她,“你可真狠心……这种情况下不应该是去拿条毯子过来替我盖上的么?”

“……你电影看多了。”

她一边说一边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把门“砰”地一关再反锁上,确保他不会半夜摸进来之后才上床躺下。

被孤零零一人留在客厅的叶楠抱着沙发上的抱枕抬头看看钟,又低头看看那盒完全凉透了的披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眼真小。”顿了顿,他摇摇头,“怎么能这么小呢?”

……

接下来的几天,叶楠仍旧是每天早晨被她毫不留情地拽出房间,然后到她快下班的时间点再晃到她家门前报到。不过他学乖了许多,还记得带上几本厚厚的书打发时间。

晚上语琪抱着笔记本窝在沙发上噼里啪啦地敲,他就半躺在沙发另一端看书,两人也算是相安无事。

这样过了一个多星期,语琪觉得进展差不多了,再来一个小小的刺激估计就能差不多完成任务。于是这日快到下班时间时,她随便挑了个英俊高挑的男同事,走过去朝他微微一笑,“今晚有时间么,一起去喝杯咖啡?”

……

叶楠这几日已经摸清了语琪下班时间的规律,差不多是掐着表来的,本以为再过个十几二十分钟她就会回来,谁知这一等就等了两个多小时。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终是等不及,一边给她打电话,一边匆匆下楼随便打了个的,一路往她的公司而去。

……

大厦27楼的咖啡厅中,语琪右手边的手机轻轻震动起来,明亮的屏幕上显示着叶楠的号码。

她微微一笑,按住红键往旁边轻轻一划。

对面的男人看见她这个动作,很有风度地笑了一下,“男朋友?”

语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意味不明地轻轻一笑,然后朝他眨了一下右眼,“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

叶楠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刚想往大楼里走,却一抬头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以及她身旁那个英俊斯文的高瘦男人。

两人轻声交谈着往下走,没有牵手,仅仅只是并肩而行,但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他们之间应该并不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真的,这种事情是可以看出来的。就算一对情人前后隔着一米走在马路上,但只要用心,你总能看出他们之间的端倪,那种神态动作,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就像此刻,那并肩走下台阶的两人没有刻意地微笑,但看向对方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叶楠愣愣地站在第三层台阶上,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不了,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过来,离自己愈来愈近。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像是浓稠的墨­色­一点一点儿地晕染开来,将人完完全全地包裹在其中,无处可逃。

终于,她的目光扫到了他的脸上,似是微微一怔的模样,然后她停了下来,而身旁的男人也在一愣之后随着她停下了脚步。

叶楠忽然不知道该把手脚放在哪里,他舔一舔发­干­的下­唇­,声音­干­涩,“……我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语琪本以为他会质问会生气,谁知道他竟然是这么一个反应,不由得挑了挑眉,“所以?”

“所以——”他略略移开了视线,像是在攒什么勇气一般深呼吸了一下,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她身边的男人,“所以这位是?”

语琪就等着他这一句,故意含糊不清地道,“一个朋友。”说罢转过头,对这位男同事口气熟稔地道,“这么晚了,我顺道送你回家吧。”

男同事也很上道,演技颇好地看了一眼叶楠,似是在迟疑,“那这位先生呢?”

“没事,估计有车在旁边等他。”对男同事说完之后,她才看向叶楠,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对吧?”

叶楠微微一愣,低头抿了下­唇­,“我——”顿了顿,他略带苦涩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嗯,有车在等我。”说罢不再看他们,别过脸看向马路另一边,那灯火通明的商场。

语琪若无其事地带着男同事离开了,只是车门刚关上,她还没说话,这位同事已经替她担心起来,“是不是做得有些过?等会儿他真误会了你怎么办?”

语琪没说话,只将车倒出了停车位,缓缓地开上了马路。

正是上下班的高峰期,路上堵得一塌糊涂,根本打不上的,就算叶楠把司机叫过来也得等上至少一个小时,所以她只是轻轻一笑,“没事,他如果不误会,我才该着急。”停顿了一下,她皱皱眉看向数十米前方的红绿灯,“我等会拐个弯开回去,把你放在路口可以么?你自己回得去吧?”

同事笑一笑,“不那附近正好有个地铁站,坐上三站就到家了,只是你男朋友那边——”

语琪没说话,只是微微一笑,在经过十字路口时拐了个弯,把车停在了路边,道过别之后把他放了下去,然后一踩油门,准备绕个弯开回公司楼下去。

……

而仍旧站在原地的叶楠缓缓收回了目光,沉默地吸了下鼻子。

晚上的风带着凉意,毫不停歇地吹在­祼­-露在外的皮肤上,冻得人鼻尖都是冰的,他想将双手Сhā-进口袋里暖一暖,却发现没穿大衣,身上只一件单薄的衬衫,裤子的口袋也浅,没什么用处。

人倒霉的时候,就是喝凉水也会塞牙。

叶楠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脖间和双手都被冻得有些僵冷,他这才想起来应该给司机打个电话,然而手机刚拿出来,还未拨通,身后就响起一声喇叭。

他并没在意,从通讯录中调出司机的号码,但身后的喇叭一声接一声,毫不停息,他回过头,看见车窗缓缓降下来,而本该早已离开的她坐在车中看着自己,眼神复杂。

拨给司机的电话已经被接通,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一秒一秒地在增加,但叶楠却连挂上电话都忘了,只愣愣地看着她。

时间仿佛于此时停止了走动,马路对面那灯火辉煌的商场大厦成为了模糊的背景,而这短短几秒的对视,却漫长地仿佛一个世纪。

叶楠听到血液在自己血管中重新流淌的声音,被冻得麻木的指尖也似乎在渐渐回暖,他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一踩油门往前开去,看着她转进了前方方便车子进出小区而开辟的道上,然后胡闹般得直接熄火停了下来,横着堵在了他的面前,也同时将进出这个小区的路几乎堵死。

车门打开又被关上,她下了车,缓缓地绕过车头朝自己走来,那修身的薄风衣被夜风吹得扬起又落下,她没有如往常一般拎个小皮包,而是在肘间挂了件男式呢子大衣。

叶楠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那厚实温暖的大衣就已经落在了肩头,瞬间将所有寒风都一律挡去。

而她在自己面前站定,细白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替他拢了拢衣领后,缓缓抬起眼来看他,“现在,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是什么感觉了么?”她的声音轻轻的,平静到没有一丝起伏,几乎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被背叛的感觉就是这样……有多难受只有自己知道,你说都说不出口,排解不去,抱怨不出,像把钝刀子,一点一点地将心脏划开。”

她说得这样明白,便是再儍的人也知道刚才的那一切只是赌气的做戏,叶楠觉得自己该因被欺骗而恼怒,至少该不悦,但是没有……他只感到庆幸,满心的庆幸,不掺任何杂质。

他缓缓抬起手将她拥入怀中,闭着眼睛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轻轻一偏头,他冰凉的侧脸便贴上了她温暖的脖颈,暖意一点一点地沁入皮肤,缓缓扩散开去。

叶楠觉得自己像块薄薄的冰,被她的体温渐渐融化,无可阻挡,不能逆转。

她的黑发被夜风扬起,绵绵地拂在脸颊、眉间和睫毛上,几乎挡住了他的全部视野。他忽然想起很多很多画面,她微笑的脸庞,垂落的眼泪,狡黠的笑容,漠然的目光,想起她靠在自己胸前时的模样,想起她在背后抱住自己时的感觉,想起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没事,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那我亲你一下,头就不晕了……”

“……那来个抱抱,不然没力气切­肉­……”

这个城市的夜晚仍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但再如何灯火辉煌的大厦高楼,也仅仅化作了一个模糊遥远的背景,此时此刻,叶楠只闻得到她的气息,只感觉得到她的体温。

三千繁华,不夜之城,都没有怀中这个人来得真实温暖。

他将脸深深埋入她的颈窝,轻轻开口,“语琪,我们结婚吧。”

或许是因为在风中走了太久,他的声音有点儿嘶哑,还带着模糊的鼻音。但语琪却笑了起来,“没有红酒与鲜花,没有烛光晚餐和单膝下跪,甚至连一个戒指都没有,你就向我求婚?”

叶楠愣了愣,眼神黯了黯,“……抱歉,我——”

语琪轻轻笑了笑,在他把话说完之前就抬起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缓缓踮起脚尖,凑到他­唇­角落下一吻,声音不复之前的调侃,在呼啸的夜风之中显得轻缓而又温柔,“我答应了……我们结婚吧。”

说罢,她抬起头,朝他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

……

寒冷的深夜,喧嚣的街头,风卷着衣摆飞舞不休。

无论曾经受了什么伤,感觉多么疼,时间都会渐渐淡漠伤痕,而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

等那个对的人出现,温柔地牵起你的手,带你走向崭新的人生。

【攻略GAY男配,完。下一个配角是­阴­柔苍白的东厂督主,带点儿洁癖,衣着考究,小毛病和忌讳挺多,CP是女皇。】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上一章的留言我都有看,虽然没时间一条一条地回,但是能够送积分的我一会儿都会去送积分,我这个人跟叶楠一样,轻佻的话说一箩筐都不嫌多,但真正到了严肃的时候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真的,你们能在我身边而不是在19楼20楼什么的,我很感激,非常感激。

写文到现在最幸福的事情是有你们。

而19楼那几个人,她们再讨厌又怎样呢,跟我没有关系的人何必去在意,只要我的女朋友还在就好。

谢谢你们慷慨的地雷,对每一个我都心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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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厂督男配【1】

现代组这边一桩任务刚完成,古代组那边却又来了件棘手的任务,资历若浅些是绝对镇不住的,于是语琪又再一次地被抓了壮丁。

甫一睁开眼,还未来得及整理脑中资料,语琪便在低头看到这副身体衣着时稍稍惊了一下。

一身明黄|­色­的盘领窄袖袍,在前胸、后背、双肩处都饰有金织团龙纹样,他处则绣有­精­美暗纹,腰间的嵌玉革带表面描金画线,虚虚悬在腰部。

——为了完成任务她曾特意研究过古代服饰,这一身装束明显是明朝的皇帝常服。

总部并没有派女员工任男­性­角­色­的先例,那么也就是说……这次扮演的人物估计是位女皇,只是倒不一定是明朝,更可能是架空。

对于此次身份的惊异仅仅只持续了一瞬,一瞬之后她便迅速地镇定了下来,不动声­色­地开始打量四周。

此处是一座四面出抱厦的方亭,每面抱厦前皆铺就了汉白玉的石阶,周围的栏板同样由汉白玉雕成,榄窗的隔心是三交六椀菱花的式样,十分­精­致华美。

亭内除了自己之外,仅仅站着两个宫女并一个内侍,而凉亭外的甬路边则站了乌压压的一群随行宫人,有的提着熏香炉子,有的捧着果盒食盒,甚至还有两个抬着软舆的高壮内侍,排场很是不一般。

语琪细细地看了一周,并没有在这些人中发现气质似反派的人物,而身边这个小内侍虽生得­唇­红齿白挺机灵清秀的模样,但一看就知,他顶多算个谄媚小人,远远够不上反派BOSS的标准。

稍稍放下心来,她一边掩饰­性­地端起手边的青花菊瓣盖碗从容地品,一边开始飞速整理起脑中的资料来。

她猜得不错,这次要扮演的角­色­正是大裕王朝的女皇。

这大裕王朝并非什么女尊的背景,仍旧是男尊社会,而一介女流竟当了皇帝,背后的缘故不少。先帝膝下子女不多,就是前前后后加起来拢共也只一个皇子两个公主,大皇子和大公主都是皇后嫡出,唯有二公主是贵妃所生。

然而不幸得很,先帝带在身边亲自养大的大皇子七岁便染了风寒去了,偏生他去的这一日,二公主呱呱落地,仿佛是冥冥之中定好的一般。

先帝是个有些荒唐的主儿,在丧子之痛的打击下,坚决地认定二公主便是大皇子的转世,谁劝也不听,所以这二公主自小便是被先帝当做皇子养的,教的是四书五经,学得是­射­御书数,甚至先帝来了兴致,还教她些帝王权术与制衡之道,完全是一副将二公主当接班人培养的架势。

因而先帝病重之时,硬是顶着满朝压力,立了年仅十六岁的二公主为储君,并任命了四个内阁大臣为辅臣。于是先帝驾崩之后,荣昌公主登基为帝,成为了这大裕王朝第一个女皇。

至于这原著之中的女主,则是皇后所生的瑞安公主,明明身为嫡出,年纪也长,却永远被贵妃所生的荣昌公主压着不得翻身,算是个经典的被欺负的小白花女主形象。而这反派女配荣昌公主虽已当了女皇,却仍看瑞安公主不顺眼,私下吩咐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兼东厂督主祁云晏为她挑了个病痛缠身的驸马。

按照大裕惯例,公主驸马本就得从平民或低级官吏家族中选取,而被选中的人家近亲不能再出仕为官,即使已做官也得退休回家。已经足够凄惨的处境,愣是被女皇和祁云晏给搅得更糟糕了。

不过好在这个驸马男主沈宁虽疾病缠身,却生得龙章凤姿,谈吐也颇文雅,让瑞安公主一见便倾了心。本来也算是一段佳话,但这时候女皇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远远地看到了这位驸马一面,也莫名其妙地倾了心,又开始给这对夫­妇­各种找麻烦,后来甚至差点命祁云晏将驸马直接掳进宫中……

语琪查阅完大致的剧情,差点将口中含着的茶汤喷将出来。

不得不说,这一次她要扮演的反派女配倒真是名副其实的恶毒,而那位督主也不遑多让,两人简直是按照反派的模子刻出来的,一对毒女恶男狼狈为­奸­,倒很有默契。

尤其是这位祁督主,虽以罪臣之子身份入宫为内侍,却城府颇深,年纪轻轻便借着原先的皇后,如今的赵太后这棵大树爬上了十二监之首司礼监的掌印之位,手中把着批红的大权,内阁票拟都要经过他的手才能达到圣前。之后又凭借办事得力思虑周到得了先帝重用,还兼任了东厂督主,摇身一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宦,麾下爪牙遍布全国,罗织罪名,滥用私刑,士大夫闻其名而丧胆,几乎可以说是权倾天下,就算是身份尊贵为皇亲国戚,若无实权在手,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祁大人。

而这祁云晏不但手段狠辣,他还颇看得清时势,站队十分明智。新主登基之后,他虽表面上仍是赵太后的人,却也没少替女皇办事,就这样游刃有余地游走在两位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之间,权势如日中天,威名一日胜过一日。

而巧合的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这边刚在琢磨着如何收服这位权势滔天的权宦,那边亭台楼阁之间,就浩浩荡荡地转出了一群宫监,戴牙牌,佩牌穗,气势逼人地自嶙峋山石中走出。

为首的那个头冠乌纱描金曲脚帽,身着葵花胸背团领衫,衣上左右绣着坐蟒纹,当膝处横织细云蟒,腰部系鸾带,脚踩粉底皁靴,大步朝着贞顺门的方向而去,那份铺天盖地的排场气势,令人心悸神慌,下意识地便想远远退开避其锋芒。

语琪缓缓摩挲着盖碗的边沿,半眯起眼隔着遥远的距离打量他。

即使看不大清晰五官,也能感觉得出他此刻沉着一张面孔,神­色­淡漠,目光冷凝,不知是东厂出了什么事还是他的表情素来如此­阴­沉。

然而她的目光凝在他身上不过短短瞬息,隔着这般的距离,他却仿佛觉察了什么一般一眼扫来,眼风锐利冷如刀剑,鸦黑长睫如覆霜雪。

即便是语琪,也不免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冷冽目光下僵了一瞬,不过仅仅是瞬息,她便恢复了从容慵懒的模样,轻轻端起青花菊瓣盖碗,优雅地浅抿了一口茶汤,然后略略抬起眼睫,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

继而她便淡淡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到了身旁的小内侍身上。

能在御前侍候的,哪怕年纪再小也不能轻看,这些都是人­精­子,心眼子一个比一个多。这名为张德安的小内侍一看皇帝注意自己,立刻殷勤地拎着手中的雕花鸟笼上前献媚,“万岁您看,这只画眉顶毛紧密而薄,为棕褐­色­,眉纹则是雪白,眉线与头­色­­色­差极大,所以相貌看起来极为美丽,外头有个雅号叫做“白粉堂”,是奴婢千挑万选才择出来的。”

语琪没心思理这些,只装模作样地逗了几下,淡淡赞了一句,“倒是不错,你费心了。”

皇帝的每句话都是金口玉言,哪怕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称赞,连半个赏都没捞着,却也让张德安笑得尖牙不见眼了。宫里都是势利眼儿,能得主子的一句赞那是天大的脸面,是第一得意事儿,不论走到哪儿都有人上赶着奉承。

于是张德安忙不迭地将鸟笼递给旁人,笑吟吟地凑上前来拍马奉承道,“能得万岁一句赞,是它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更是奴婢八百辈子修来的福气。”

……

远处,祁云晏目光淡淡地看着此处,方才的锐利神光都收敛在了瞳子里,背着一只手腰背挺直地站在一群哈腰躬背的内侍簇拥中,宛如瑶池玉树,茂林修竹。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倒不像是心狠手辣的东厂厂督,而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株天山雪莲。

这个人的外表实在极具欺骗­性­。

他低垂着眉眼,轻轻转动着翡翠扳指,像是在思虑着什么,片刻之后,那神光内敛的眼波略略一动,扫了身后的几名内侍一眼。不用半句吩咐,这些人便已明了,分毫不乱地快步离开,只留下一个衣绣单蟒的内侍仍跟在他身后。

赵太后后台虽硬,到底也只是太后,不及这位新登基的女皇名正言顺。何况赵太后总归有寿尽的一日,他必须在这之前找到另一株大树倚靠,而最上上等的选择便是眼前这位了。

祁云晏­唇­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从容地负着手,沿着甬路款款朝凉亭而去,暖融融的阳光漫漫地撒在他半边脸上,却只映得他­唇­角浅笑­精­细凉薄,眼中眸光蛊惑诱人。

他就像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悠悠然煦煦然地游走在这个华美冰冷的宫廷之中,用­精­雕细琢的一张皮囊和再温煦不过的脸孔蛊惑诱骗,哄着位高权重的人们将权与势心甘情愿地交付于他的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尝试考据,不知道效果如何,但你们可以肯定的是,我在这上面花费了大量的­精­力……

起码看了三十万字的资料TAT而且有的资料看了好几遍还是没记住,都是一边写一边翻阅查看的,累得我几乎一头绝倒在笔记本前……

看在我这么劳心劳力的份上,给督主点个赞么,顺便亲我一口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嘛~~~~~~

来嘛~来嘛~英雄来嘛~~~~~~~

感谢投雷的女朋友们,每一个我都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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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督主男配【2】

祁云晏提着曳撒,厚底皁靴踩着汉白玉的石阶,施施然地入了千秋亭中,在御前深深一揖拜了下去,仿佛很恭顺的模样,“臣给皇上请安。”

他是久居上位的人,哪怕存了心要作个顺服模样,身上却依然透着三分贵气。这颗在王公大臣前高昂的头颅虽暂时低了下去,却仍是与张德安这般宫监不同的,他腰背挺得笔直,玉树青松一般伫立在面前,一点儿也不像是去了势的阉人。

此时剧情还未进展到祁云晏攀上女皇这棵大树的进度,所以,若这副身体仍是原主­操­控,怕是不会给这位赵皇后眼前的红人一点儿好脸­色­,但语琪不能这样做。祁云晏心中打着算盘,她心中又何尝不在算计?

她含笑睨了他一眼,抬手做了个虚扶的动作,用了个温和的口气试探道,“朕方才看厂臣似是领着一队人正往贞顺门去,这个时辰出宫可是有急事要办?”

祁云晏闻言略略掀起眼脸来,细长的眸子清亮如水,眼梢斜斜地上挑着,那种神韵用笔墨难以描述,却是极为勾人的,“回皇上话,之前的确是要出宫办些事,但却并非急事,日常琐务罢了,交给底下人也是一样的。”

说罢他直起身,自然而然地接过张德安手中的雕花鸟笼,神态清闲地逗弄了这“白粉堂”了几下,一点儿也没有常人在御前侍候的紧张忐忑,倒不是读书人的那种不卑不亢,而是一种见惯了场面后的从容自如。

语琪注意到那琵琶袖下露出的一只手,腕骨很细,指骨纤长,与五大三粗的正常男子截然不同,倒带了几分女子的秀气。

见他似乎挺中意这只鸟,她便借着这个话题开了口,“素闻厂臣涉猎广博,不如替朕相看相看,这只“白粉堂”如何?”

祁云晏将雕花鸟笼还给张德安,两扇鸦黑纤长的睫毛轻轻一垂,在眼下扫出淡淡的­阴­影,沉凝了片刻之后,他莞尔一笑,眼波轻巧一转,“皇上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倒好笑,他又非什么忠肝义胆之士,这样一个从心肺到肚肠都是黑的之人,却一本正经地问她想听真话还是假话,若她想听真话,他讲得出口么?他这一生到底讲过真话没有还未有定数呢。

不过想归想,她面上却是一笑,“自然是真话。”略顿了一下,她食指微弯,轻轻敲了下桌面,压低了嗓音道,“不仅是此刻,任何时候,朕都希望厂臣能坦言相告。东厂自建立之初到现在,都是替历代君主监察天下的眼睛,朕自然希望坐在东厂厂督这个位置上的人,能对朕无所隐瞒,否则,东厂的存在又有何意义?厂臣觉得呢?”

在这半拉拢半威胁的一番话前,祁云晏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忐忑不安来,仍旧是一副从容的模样,慢悠悠施施然地作了一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虽是宫监出身,却也明白这个道理。虽身在其位免不了背些不堪的骂名,但只要是在皇上面前,臣却是从来没有半句假话的。只是臣虽怀着一颗赤诚之心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却不知为何总难以博得皇上信任,不瞒皇上,臣为此一直心中郁郁,实在是苦得很。”

祁云晏不愧是这故事的头号反派,这给自己脸上贴金和颠倒黑白的绝活儿使得是一个顺溜儿,明明此刻还是赵太后的人,竟然能这般戚戚哀哀幽怨愁苦地控诉自己不信任他?

语琪噎得说不出话来,蹙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憋出半句话,“……厂臣的忠心,朕知晓了。”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听着别扭,连忙转移话题,“今日天气不错,厂臣陪朕逛逛园子?”

祁云晏低眸一笑,朱红的薄­唇­轻轻一弯,竟有几分妖娆,“臣荣幸之至。”

语琪闻言,略略点头后便起身朝亭外走去,余光中他步伐闲适地跟了上来,­唇­角仍勾着细微的弧度,难以形容的蛊惑诱人。她不懂声­色­地瞥他一眼,在心中低低地嗟叹……真是妖孽。

说是陪着逛园子,但宫里的规矩却是伺候主子时不许走甬路中间。祁云晏此人虽在外头嚣张惯了,但关键时刻还是很拎得清,此刻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距离,在甬路旁边施施然地走着。

只不过这样走着本就够生分了,却不能再默默无言下去了。

语琪眯起眼睛,随意找了个话题道,“刚才话岔远了,厂臣还没说,朕今儿刚得的那只“白粉堂”如何?”

祁云晏正不疾不徐地走着,听她问起略略侧过头来瞥她一眼,眼波在她脸上一沾便移开了去,­唇­角的笑容又淡又轻,“能入皇上眼的,自然是难得的。”继而他眼尾轻轻一挑,话锋也随之一转,“只是不瞒皇上,这白粉堂品相虽好,但一旦遇到波折便会一蹶不振,委实脆弱了些。”

语琪闻言瞥了一眼张德安,挑了挑眉,“确实如此?”

小内侍一张清秀的脸孔顿时吓得煞白,作势就要跪下去磕头谢罪,却被她一抬手拦住了,“总归是你一番忠心,朕没怪你的意思。”

只是她刚说完,便见祁云晏定定地瞅着自己,目光有些奇异,不禁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莫非自己对下人太和蔼了被他看出不对来?

只是还没等她开始胡猜,对方却已经慢慢地移开了视线,金­色­阳光铺撒在他弧度柔和的侧脸上,映得那本就瓷白的皮肤像是透明的一般。他轻轻一抿薄­唇­,勾出一抹带了三分苦涩的笑意来。

语琪等了半天也没见对方开口说半个字,不禁挑了挑眉,“厂臣有话要说?”

他低垂着眼睫轻轻摇摇头,“臣无话可说,只是心中有些苦罢了。”

“……”语琪抬头望望天,忍耐了又忍耐才把‘您老呼风唤雨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苦在何处’咽了下去,­干­巴巴地问,“此话怎讲?”

祁云晏抬起眼睫看她一眼,却又缓缓别开脸道,“臣虽已习惯了不得皇上信任,但今日坦白忠心后,本以为皇上能明白臣一番心意的。谁知皇上却仍是连这等小事都要过问身边人一番才相信臣之所言,臣怎能不心凉?”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微微低下头去,言辞恳切,“臣虽不是自小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但论起对皇上的忠心却是不差于任何人的。若仅仅因此而被皇上全盘否定,臣是万万不能甘心的。”

“……”

祁云晏一直忧愁万分地低着头,只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对方的半句话,心中不免微微一沉,以为这番表白太急于求成而起到了相反效果,微微的失望过后,他便迅速地镇定了下来,开始思索该怎么把局面扳回来,谁知耳畔却蓦地响起嗤的一声轻笑。

他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去看,却毫无准备地撞入了一双笑意盈盈的双眸。

这位大裕王朝数百年来唯一的女皇不知何时站定了,双手施施然拢在袖中,偏过头来看着他,­唇­畔的浅笑有些调侃的意味,刻意压低的嗓音低哑却勾人,“厂臣可知,你这番话实在是容易引人遐思。”

祁云晏一愣之后,却是莞尔一笑,“皇上此话,又是何意?”

语琪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没什么意思。”她错开同他对视的目光,遥遥地回望身后的千秋亭,­唇­畔笑意却又深了三分,“只是觉得方才厂臣那番话着实幽怨凄哀了些,不像是朕手下臣子,反而有些像朕后宫妃子……不对,那词儿叫什么来着?夫侍?”

祁云晏的眉梢微挑了一下,缓缓低垂下视线,鸦黑长睫半掩着凤眸,虚虚的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神情。只是片刻之后,他却缓缓地勾了勾­唇­角,笑得有些苦涩,“皇上,这种玩笑开不得。臣这样的腌臜人,连男人都算不得,又怎配同皇上的夫侍相提并论?臣无地自容也就罢了,若是让日后的凤君闻见了,只怕会觉得受了侮辱。”

语琪一愣,继而轻轻叹一口气,“朕从未如此觉得,厂臣又何苦自辱?”

他沉默片刻,深深作了一揖,“皇上不厌弃臣,是皇上心地仁慈,待下和善,但臣却不能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

语琪本以为他同其他塌腰驼背满脸谄笑的内侍截然不同,却也忽略了一点——下面缺了些什么的男人,便是表面上再威风凛凛,内心里头也是极度自卑的。

稍稍不注意,便可能踩到他们心中的痛脚。

——下次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不可再犯此等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督主是个真太监!不用问我了!

他两个­肉­丸没啦!里面的小球球被挤出来啦!­鸡­-巴留着是用来尿尿的不是­干­-女人你们别想多了!就算写番外也没有啪啪啪的!顶多他用手指头抠抠用舌头舔舔啥的。

还有,目前女皇刚刚登基不久,后宫一个人也没有,更没有什么子嗣,所以未来跟祁督主在一起的话,肯定会遭到一批整天没事­干­就想着给皇帝找不痛快的言官的唧唧歪歪,不过没事儿~语琪总有办法搞定的!

督主帅不帅?美不美?喜不喜欢他?

小可人疼儿的云晏~来让哥哥抱抱,哥哥疼你,哥哥不在乎你有没有­鸡­-­鸡­~~~~~

我们的美人督主原型来自于雨化田雨公公,给你们看看这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总攻开新文了!快去调戏她!!!这次嫖的是风水师,据说她开文前买了两本厚厚的风水著作拜读,多敬业的作者!!!不愧是我追了这么多年的女神!!!

【文案】:林乔名校毕业,崇尚科学,是个典型的无神论者。

然而,她却用整个人生诠释了一句话:得罪什么,你也别得罪风水师==

她和沈卿舟的结合,不是因为她被他征服了,而是因为她被他整服了。

大概就是,一直说着“你觉得我能看上他?”的林妹妹最后屈辱地抱着沈大师长腿痛哭流涕“我后悔了,我看上你了!!”这样子。。。

所以,婚后每每有人问起林乔的丈夫,她都是一脸煎熬的表情:你问他?我和你说,就是……算了。

攻略督主男配【3】

宦官争宠,无非是迎合圣上喜好需求这一条道路,古往今来皆是如此,祁云晏也是按照这个最有效的套路来的。

那日之后没过几天,他便带着个小内侍拎了只蓝靛颏来,等那套着的蓝罩头揭开,只见带节对缝的一只京笼,淡黄|­色­,透着雅致与贵气,笼中架子底下摆了个雪白透青的粪兜肚,边上还带着一枝四寸长的象牙铲子,做工极为­精­致秀丽,哪怕不看鸟儿,单看这笼子也够养眼了。

张德安上次进的那只白粉堂是画眉,必须得高式笼子来养,而当时配的雕花鸟笼独个看来也是极不错的,但同祁督主呈上来的这只一比就落了下乘,显得那高式鸟笼水桶似的憨蠢粗笨。

祁云晏悠悠然找来之时,语琪正在御花园西北角的澄瑞亭旁赏鱼,两个小内侍躬着身子尽职尽责地撒着鱼食,池中龙睛、狮头、望天、绒球等珍贵品种慵懒肆意地游着,时不时地冒出水面吐个泡,再是悠闲不过。

见他上前请安,语琪懒懒地道了声免礼,随即抬了抬手让那边两个撒鱼食的内侍停下。

其实此刻就算来得是个朝廷重臣,她也大可敷衍应付地潦草应对,然后该怎么赏鱼还怎么赏鱼,没人能说半个不字。所以此刻她的做法虽看起来无甚奇特之处,却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祁云晏是个聪明人,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的好处就是你给了他脸,他能知晓,若是跟些粗人玩这套儿,你就算一让再让,也只是个对牛弹琴。

见那边两个内侍收回手躬身站好,祁云晏长长的眼梢轻轻一挑,优雅地身后内侍的手中接过笼子,清亮黑沉的眸子噙着笑意望向她,“这就是上次臣跟您提过的蓝靛颏。”

语琪会意一笑,一边懒懒地用指尖去逗弄鸟儿一边道,“朕记得,厂臣还说它会学黎鸟叫,会学蝈蝈叫,还会学油葫芦叫,朕说的可对?”

“皇上记­性­儿果真好,竟一字不差。”

能爬到这个位置上的宦官,嘴都甜得腻人,但祁云晏就是有本事把甜言蜜语说得像是肺腑真言,那神情姿态要多真挚诚恳就有多真挚诚恳,叫人听得打心眼儿里舒服。

语琪自问在这方面赶不上他,不过也无须赶上他,否则两人互相吹捧也没什么意思,太虚伪了。所以她只是笑了一下,微微俯□去,半眯起眼看着鸟道,“膀花鲜明,看上去是去年孵出的新鸟。”略顿了一下,她微微一笑,“这鸟儿粉眉亮姹,胸脯上竟有九道蓝,倒是奇货,厂臣费了不少心思吧?”

“皇上不嫌弃便好。”他莞尔一笑,面上虽仍是从容的模样,但看她一直弯腰逗鸟心中却不免有些尴尬。

——向来只有臣子向皇帝弯腰行礼的规矩,却绝没有皇帝在臣子面前俯身的道理,她虽是为了逗鸟,被人看见却终是不好。哪怕没人敢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碎嘴胡说,但他这般身份,又怎受得起九五之尊这一弯腰?怕是要折去几年寿命。

但她逗得正在兴头上,若是莽莽然命人将鸟笼寻个地方挂起来只会扫了兴,他只能不易察觉地将笼子稍稍提得高了些。

这些年身份地位不同了,再不是刚进宫时受苦受累的境遇,而养尊处优得久了,再捡起这般伺候人的活儿就有些扛不住,没提一会儿手臂便酸痛得紧,身后的小内侍看出来,要上前替他,却被他一个眼风扫去止住了。

——哪怕眼前这位主儿看上去再温和,也是先帝当做储君培养出来的,绝不是瑞安公主那样­性­子绵软、随意可欺的人。她此刻确实是在笑,只是伴君如伴虎,轻易放松不得,若他胆敢在这位面前摆主子谱儿,指不定下一刻会迎来什么,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语琪的余光瞥到他们这些小动作,心中已经明白了三分,但面上却仍是装作不知的模样,甚至故意地一直逗着鸟不停歇。

身娇­肉­贵的祁督主没一会儿就撑不住了,拎着鸟笼的手不知不觉地便越放越低,而当垂到了肩下位置时,她漫不经心地一抬手,轻巧地托住了笼底,一双凤眸似笑非笑地朝他睨去,也不说话,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般但笑不语的模样最是唬人,祁云晏心中略有些忐忑,连忙低头道罪。

语琪摆摆手示意不必,然后自他手中接过鸟笼随意递给了身后内侍,“朕同厂臣开个玩笑而已。”略顿一下,她含笑瞥他一眼,“只是厂臣身子似乎弱了些,这样下去,若是年岁大了可会十分受罪。”

祁云晏愣了一下,鸦黑长睫低垂下去,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回这话。

——当奴才的若是办事得力,主子夸几句再赏一下也就罢了,万万没有屈尊降贵地关心底下人身体的道理。

迟疑了半响,祁督主仍是摸不清对方所思所想,只能呐呐地应一句是。

语琪慢悠悠地笑了一下,负手转身,一边沿着花石子儿铺就的甬路施施然地走着,一边闲话家常一般地道,“差事是要办,自己的身子也该注意。”尤其是下面捱过一刀的,骨骼会比寻常人脆,若是平日不锻炼,老了有的罪受。不过话虽如此,若是真这般说了,哪怕出发点是好的,估计也会得罪人。

于是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轻轻一笑,只捡中听的话道,“厂臣如今年纪轻轻,日后的路还长着,现下多锻炼锻炼身子,以后会受益无穷的。”

祁云晏缓步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有些摸不准对方说这话的用意。这话怎么听也嚼不出半丝威胁的味儿来,反倒跟拉家常似的,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亲切味,像是跟手下心腹闲聊一般,漫不经心的,倒有些提点的意思。

心眼子奇多的督主琢磨了好一会儿,只能将此归结为对方也有意要拉拢自己。这样解释也就能想得通了,只是到底是先帝手把手带大的,果然与一般­妇­人不同,赵太后翻来覆去拉拢人的手段也就那几样,倒还不及这位随随便便几句话的功夫。

——世人都觉得内侍失了下面那玩意儿,便会将欲-望转移到钱财权势之上,这么想倒也没什么不对之处,赵太后惯用金钱权势拉拢人也无可厚非,只是今非昔比,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什么都有了,也就不在乎那点儿东西了。

相比之下,这位主儿虽提也不提赏,但心胸却是比赵太后这般深闺­妇­人宽阔多了,更重要的是,她把下人当人看。

有的主子却不是,她们把下人当工具,理所当然地觉得就算随便赏点什么,底下的人都得对她顶礼膜拜感恩戴德,但……并不是谁都喜欢弯腰屈膝地去领赏的。

正胡思乱想着,她却不知何时挥退了身边宫女内侍,那黑压压的一群人远远地缀在后面,低眉敛目的。

祁云晏一看这架势便明白对方是有话要私下里说,便微微上前半步,压低了嗓音问,“皇上可有吩咐?”

语琪微微侧过头看他一眼,­唇­角浮起几丝笑意,“厂臣果真善解人意。”略顿了下,她轻轻皱了皱眉,“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起你们司礼监最近在忙的一桩差事。”

祁督主勾了勾­唇­,“皇上说得,可是替瑞安公主择驸马一事?”

她但笑不语,只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很信任的模样,“既然厂臣明白,朕就不多言了。”

宫中上下谁人不知,荣昌公主与瑞安公主从小不睦,便是拼着自己不痛快,也不能让对方好受,谁能想到这荣昌公主即使登基为帝了,还是这样幼稚。祁云晏有些想笑,却忍住了,一本正经地作了一揖,“皇上只管放心,臣晓得的。”

语琪闻言,偏过头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却是笑了。祁督主也­唇­角微扬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间却充满了凉薄肃杀的味道,原本还带着些许媚意的眼角微微一垂,和煦温文的眸光便霎时变得冰雪般冷冽。

她这一笑本来是为了表示感谢之意,不过看来对方似乎是误会了些什么,估计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以为她这笑是针对瑞安公主的嘲讽和幸灾乐祸。

本来她是抱着撮合男女主的心情做这事的,结果被他这么一笑,却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狼狈为­奸­里面的那只狈,莫名其妙地颇感心虚,就连­唇­角原本自然无比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干­咳一声,她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身后那一片黑压压的随从,示意他们可以跟上来了。

等到张德安第一个追上来后,语琪这才放松下来,双手施施然拢回袖中,漫不经心地道,“近来天儿有些热,闷得人难受,御膳房新琢磨出来的甜碗子拿来消暑却是挺好。他们整天琢磨折腾这个,也不知怎么想的将甜瓜果藕、百合莲子和鲜胡桃等浇上葡萄汁,冰镇了后再吃,倒是挺爽口。朕这儿还有几碗他们进上来的没动,厂臣可以带些回去尝尝。”说罢轻轻撩了一眼张德安,这人­精­子立刻退了几步,自一个宫女手中接过食盒后,又躬着身子跟了上来,将食盒交给跟在祁云晏身后的内侍。

宫中早有上面的主子将菜肴甜点赏给下面人的惯例,但她这一番话说得,根本不像是上对下的赏赐,倒像是朋友间的相赠,他怎么敢要?

真心还是拉拢暂且不谈,无论如何,他都是不敢当的。

只是……对方动作太快,祁督主还没反应过来,等到想到该拒绝的时候,那食盒竟已经被塞到自己手下怀里了。

……

待她带着数十宫女内侍浩浩荡荡地离开后,祁云晏看了看身后人手中提着的食盒,轻轻叹了口气。

跟在他身后的是司礼监排行第三的秉笔太监魏知恩,见自家头儿如此不禁疑惑,“督主为何叹气?皇上为难您了?”可是看方才的情势,明明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

祁云晏抬手捏了捏眉间,“没有,只是吩咐我给瑞安公主择驸马时用些心思罢了。”略顿了一下,他微微蹙眉,“这事儿交给你了,办得漂亮些,面上不要给人捉出错来。”

魏知恩心中明白了七八分,但仍是谨慎地比了个往下的手势,“皇上的意思,是按照这个标准挑?”

他淡淡嗯一声,“虽说如此,也别太过分,毕竟赵太后那边也不是省油的灯。若是被她知道,我胆敢在这事上做手脚,便是扒了我的皮都是轻的。”

……

只是这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怕什么,它便来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厂臣气势心计城府都是攻的配置,可惜他却有个受的破身子。

不但受不得累,还年纪轻轻就因为小时候跪得太多得了风湿,而且胃病也重,绝壁是个林妹妹的身子骨儿。

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望天。

【下面是每天一个厂花美翻你】

谢谢女朋友们慷慨的地雷,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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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督主男配【4】

做语琪这一行的,在攻略对象前通常都摆出一副温和的面孔,总给人一种牲畜无害的错觉,但在无人看到的背面,她们的手段却往往果决而狠辣。

有的时候要达到目的,必须采取一些必要的、不见光的手段。

其实从某些程度上而言,祁云晏也是这样的人,在需要攀附的对象面前,他谦恭而温雅,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的,面上时时带笑,仿佛比谁都温柔,比谁都和善,但是你若扒开他这­精­致漂亮的皮囊来,只会触到一泡腐臭的黑水。

风光的背后不是沧桑,便是肮脏。而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光,十有八九是由无数累累白骨堆积而成的。

短短十数年的时光,他从容优雅地登上这个庞大王朝的权力巅峰,步步生莲,游刃有余。但无人知晓,那每一步之下,到底堆了多少冰冷的骸骨尸首,镇着多少含恨的怨鬼亡魂。

他就像是那传说中的妖魔艳鬼,每一个低眸浅笑都勾魂摄魄,致命的诱惑。

忠诚与恭顺只是虚伪的假面,欺骗与背叛才是他最擅长的把戏。而这一次,他原准备踩着赵太后和瑞安公主的肩膀和登上女皇的身侧的位置,却不料­阴­沟里翻了船。

在择选驸马一事上他动的手脚,不知为何被赵太后闻悉了。

——东窗事发。

司礼监掌印和东厂厂督,哪一个都是威风赫赫的位置,但越是处在高处,越像在悬崖边的刀尖上舞蹈,一个不慎就可能跌下崖下深渊,从而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他手中权势看似强大而坚不可摧,却其实都不属于他自己,统统来自身后所倚靠的大树。一旦依凭的大树倒了,或是不再提供荫蔽了,他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就像这史上许多名声赫赫的宦官虽权倾一时,但事发后不过是皇帝发了一句话,便落得个凄惨无比的下场。

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一旦这贵为山中之王的虎发怒了,狐狸便是再狡猾也逃不过一死。

九条死路外那仅剩的一条生路,是当即换棵大树倚靠,而那位年幼的女皇,便是此刻能够攀附倚靠的唯一人选。如今她新登基,虽稍显稚­嫩­却是正统,再不济也能与赵太后相抗衡,更遑论她背后站着四个实权派的辅政大臣,只要她肯出手庇佑,无论如何都是能保下他的。

但问题却恰恰在此——她未必肯出手相救。

宫廷是这世间最凉薄寡情的地方,唯有利益不谈人情,哪怕他此刻的境遇一部分是拜她所赐,也不是能让她出手的理由。若是站在她的角度上来看,其实放任赵太后与他相斗到两败俱伤的地步,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虽将此刻形势看得清楚,但也不能不搏一次就引颈待戮,手下心腹匆匆往乾清宫赶去之前,他负手站在雕花窗棂前,低垂着眼睫沉声吩咐,“皇上必然会提出条件,能答应的便一律答应了,不能答应的……也暂时应下。”

魏知恩躬身应一句是,面容是前所未有的沉肃严凝,不单是他,所有在场的内侍皆是垂首站着一言不发。明明是炎夏,风雨欲来的­阴­冷气息却席卷了整个司礼监,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祁云晏习惯­性­地转动着翡翠扳指垂眸沉思,鸦黑长睫在眼脸上扫出一大片­阴­郁的深影,衬得那张­阴­柔的面孔愈发苍白,仿若妖鬼一般。片刻之后,他缓缓阖上双眸,朱红薄­唇­微微一动,叹息般得轻声道,“到了乾清宫那边,就说祁云晏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若今日能侥幸保得一命,从此刀山火海,任她驱使。”

魏知恩领了命便躬着身子快步朝乾清宫走去,宫中规矩多,是不准人跑的,哪怕是小跑也不行,所以他们这些内侍都练就了一身快走的本事,速度比小跑起来只快不慢。

他前脚刚走,后脚慈宁宫的总管太监便亲自来了,说是奉太后懿旨召他进见。

这是意料之中事,祁云晏低低道声是,并不做无谓的挣扎,只轻掀眼帘,遥遥向着乾清宫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转身缓步朝慈宁宫去了,再无回过一次头。

他一丝不乱地款步离开,腰背挺直,如松如竹。然而直至那修长的身影远去之后,司礼监各位秉笔仍是沉默地躬身相送。

祁云晏虽然对外使得手段都狠绝毒辣,但对待自己手下人却是从来不为难克扣的,决不作­鸡­毛蒜皮的计较,所以下面的人叫他一声“祁督主”,都是心悦诚服的。

而世人都言内侍­阴­狠,不通人情,但其实并不确实。哪怕对外再狡诈­阴­险,他们内部仍是团结的。同为苦命人,一同在进宫初被管事太监欺凌,一起提着扫帚长大,又何苦互相为难?都是相依为命的兄弟,即使不能雪中送炭,也决不会做那等落井下石的缺德事。

在这一点上,他们其实比朝中那些满口礼义廉耻却树倒猢狲散的大臣们有良心多了。

……

而乾清宫这边,语琪却是午睡刚醒。按宫中的规矩,皇帝和各宫主位无论如何都必须午睡,这叫得天地­阴­阳的正气,可健康长寿,是老祖宗定下的,必须遵守。

贴身宫女自紫檀镶玉冠架上取下常服冠,捧着上前伺候她穿上。

正在宫女半跪在地调整玉带銙的带扣时,乾清宫的回事太监在花梨木透雕落地罩外替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通报。

语琪低头抚了抚袖摆,懒懒地道,“怕是祁掌印那边有急事禀告,让他进来吧。”

至于是什么急事……她不可能不知晓,毕竟赵太后之所以能觉察到驸马一事,都是她做得手脚。之前说过了,做这一行的,绝不会是心软正直之人。若要达到目的,有时必须得不择手段,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因为若是不这么做,祁云晏就算暗地里为自己办事,也不会在明面上同赵太后断绝来往。而这样一来之后,等于斩断了他在宫中的所有退路,将他逼到了自己身边,彻彻底底地成为了自己的人,而且还能顺便卖个人情,正是一箭双雕的事。

就算魏知恩不来,她也打算去慈宁宫一遭。只是,既然对方都派人来了,她自然得好好抓住这个机会,不能白白放过了。

魏知恩跟着回事太监穿过花梨木落地罩,一进来便跪下磕了个头。语琪瞥他一眼,挥挥手让室内侍立着的宫女内侍都退下,这才转过身来,漫不经心道,“有事?”

这个祁云晏的心腹简洁利落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迅速说了一遍,继而又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督主说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倘若能侥幸保得一命,从此刀山火海,都任皇上驱使。”

虽是让她出手相救,话里话外却没有半个求字,只应允了日后的相报……到了这种时候,却还是硬撑着不落面子,可见骨子里的高傲。

语琪盯着魏知恩看了一会儿,看得他心头直打突时才轻描淡写道,“此刻说得好听,只是朕又怎知他日后是否会反悔不认账?”

魏知恩咬了咬牙,心道果然督主猜得不错,这便是要谈条件了,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得她淡淡道,“让出批红权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他办得到么?”

魏知恩一丝犹豫也没有,便深深地拜了下去,是个替祁云晏默认的模样。

语琪半眯起眼,心道那位督主倒是看得清楚形势,知道他此刻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轻轻勾了勾­唇­,她漫声道,“起来吧,随朕去趟慈宁宫。”

……

语琪提着曳撒踩着石阶走上慈宁宫前汉白玉的月台,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宫人并一个魏知恩,虽然面上云淡风轻,但那份气势却是如山如岳,压得殿外侍候的一帮宫监噗通噗通地跪了一地。

不待慈宁宫的回事太监往里通传,她便一左一右地领着魏知恩同张德安进了明间正殿。

赵太后正端坐在铺着金黄妆缎坐褥的紫檀嵌玉宝座上,一副强捺怒气的模样瞪着跪在殿上的那个修长身影。

语琪脚上皁靴刚踏在正殿地上,耳边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是青花缠枝茶蛊砸在地上,然后是赵太后气到几乎失去理智的命令,“来人!给本宫把这阉竖拖下去打,打到死!”

大殿中央,祁云晏挺直地跪在地上,碎裂的青瓷混着滚烫的茶汤在他面前四处飞溅,但他却愣是纹丝不动地跪在原地,并没有试图避开,甚至连眼都未曾眨一下,安静淡漠地像是一座石雕。

语琪装作没看到也没听到,只若无其事地朝前走了几步,在跪着的祁云晏身旁停下,温良恭俭让地朝着赵太后作了无可挑剔的一揖,笑吟吟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未等抬头看赵太后是何表情,她便用余光瞥身旁那人。

恰巧祁云晏也偏过头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他微微一愣,语琪则勾了勾­唇­角,朝他安抚般地轻轻眨了一下右眼,有点儿戏谑,却带着对自己人才有的亲近。

目光相接只在短短瞬息之间,两人没有任何的交谈,但她的眼睛里有笑容,眨眼的动作轻快又促狭,像是在问同辈的好友:怎么又被罚跪了?闯祸了是么?要不要我替你去求个情?

作者有话要说:【课业还有部门的事情一起压下来,而且每天除了上课还要看一堆参考书,我实在撑不住了,更何况最近更的这个督主每章都要查好多资料超级费时间,每天两三点睡太熬人了这样下去我会跟那个十年雪落一样猝死的。

为防止你们变成寡­妇­,从今天开始本文隔日更,谢谢~】

还有一件事,就是……本来以为你们知道的所以没有特意解释,但看来我想多了。

科普一下——

之前看很多文,明朝太监都自称奴婢,知道是知道但没有特意去查,这次你们问了就特意去翻阅了下——

明朝无论宫女还是太监,只要是年轻的都自称奴婢,老一点儿的太监就自称老奴。

然后督主是有官职在身的所以才能自称臣,而张德安这种挫怪就只能自称奴婢。

太监有两种阉割的手段,一种是尽去其势,就是­鸡­-巴全部割掉啥都不留,这种不大好因为如果割得但凡深一些就会尿尿的时候成扇面。

另外一种就是割开两个球球,把筋割断,把里面的玩意儿挤出来,留着­鸡­-巴,这一种一般不会有尿尿的困扰,祁督主就是这种。

还有关于啪啪啪……就算之前有­鸡­-巴的男配我也没给他们任何福利,在这文里­鸡­-巴就是个摆设有个屁用啦,有还是没有有关系么?

相反没有­鸡­-巴比较萌好么,有的那都是糙老爷儿们,五大三粗皮糙­肉­厚的,但是没了那啥的太监就不一样了,长相­阴­柔面白无须不说,祁督主这种七八岁就被咔嚓的通常身材都比较清瘦纤细,心思也敏感,衣着起居都讲究,从来不会有一身臭汗这种事情发生,所以超级萌的好么!!!

攻略督主男配【5】

祁云晏跪在慈宁宫的正殿明间之上,金丝猴皮制成的护膝异常柔软,但他却只觉得冷,从指尖到发丝都是冷沁沁的,没有一丝热气儿。

并不是因为畏惧可能到来的惩处,也不是因为那宝座上满面怒容的赵太后,只是忽然觉得疲倦。

十余年的岁月,都付与这个重重华檐的冰冷宫廷,用尽­阴­谋心机,忍下屈辱难堪,一步一步地爬上如今这个位置,谁知道他为此耗了多少心血?但不过是这些主子的一句话,便可轻易地将他重新打下十八层地狱,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司礼监掌印,东厂督主,名头再威风又如何,也不过是主子面前的奴才,连审讯都无需,想打死便打死了,草席随意一包便抛在乱葬岗,任凭野狗啃食也没人会为他们不平。不过是腌臜的阉人罢了,贱命一条,又有谁会在意?

人人都道宦官狠辣绝情,可没有人生来便是宦官,都是情势所逼,世道所迫,一步一步地成了如今这幅模样的。

若非当初父亲因弹劾权臣被诬陷下狱、带累家人,他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怨是怨的,恨也是恨的,不知是怨父亲还是恨那些权臣,但终归是这些怨与恨撑着他一路走来,费尽心机坐上东厂督主的位置。

权力是美酒,也是毒药,它让曾经强大的仇人变成手中待宰的羔羊,也让他以一副残余之身背尽天下骂名。不过他看得开,恶名昭著便恶名昭著——但凡是坐在这个位置上,谁的双手都不会­干­净,除了仇人之外,他身上也负了不少条人命,其中虽多数人本就该死的,却也有少数无辜受连累的,他这满身的骂名背得倒也不算冤枉。

——他这般的人杀生无数,造孽太多,若是今日死在了慈宁宫,只可能会下地狱。

虽是让魏知恩去了乾清宫,但他却并不抱什么希望。若他处在她的位置上,此时此刻只会拍掌称快,宫中最大的对手自断一臂,于她而言有利无害,她大可乘此机会扶植自己的心腹爬上司礼监掌印、东厂督主之位,如此一来,赵太后虽有娘家势力撑腰,但在宫中却是再也奈何不了她了。

没什么可怨的,宫中从来没有人情冷暖,只有利益交换,更遑论他本就不是那位女皇的人,她若冷眼看着那是应该,若捞他一把那是恩情。

祁云晏缓缓垂下眼脸,漠然地看着那四散铺在地面上的曳撒。其上绣着的细云蟒纹狰狞可怖,然而他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心如止水。

在这大殿中央跪下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再奢望过活着站起来,只是人之将死,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自进宫到如今的一幕幕。曾经受过的无数欺压,遭到的百般□,都自尘封的内心深处翻滚涌现,清晰得仿佛是昨日重现——然而进宫之前那段安逸的童年岁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模糊仿若前世。

是因为他罪孽太深,所以不配拥有美好的记忆?

恍惚之中,他听到宝座之上赵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

“来人!给哀家把这阉竖拖下去打,打到死!”

青瓷茶蛊在面前炸开,锋利的瓷片与滚烫的茶汤四处飞溅,在曳撒下摆上晕染出层层水痕,在脖颈脸颊划出了几道细细血痕——他并没有试图避开。

躲什么呢,总归今日逃不脱一死,最后不过是归于一捧尘土,避与不避无甚差别。勾心斗角了十几年,他倦了也累了,从此安眠没什么不好。

赵太后话音刚落,便似乎有几人踏入了殿内,祁云晏低垂下眼睫,等待着执法太监前来,然而——

“儿臣给母后请安。”

低柔清越的嗓音,笑吟吟的语气,熟悉温和的声音,就这样漫不经心地穿破这空荡冷寂的大殿,清晰无比地传到耳边。

明黄|­色­的曳撒撩起一连串弧度,在耳旁荡起又落下,悠悠然如云卷云舒。

早已不抱什么希望,却乍然间听到她的声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却正撞上她轻轻瞥来的一眼。

他微微一怔,有点儿不敢置信,但她却神态从容,甚至朝自己眨了眨右眼,那长而带媚的凤眸中笑意流转,有安抚,也有促狭。

明明可以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她却偏偏Сhā了进来;明明大殿之上氛围凝重,她却在赵太后面前堂而皇之地做这样的动作。祁云晏有点儿看不懂这个年幼的帝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没有到赵太后跟前去,也没有站得远远的,而是在自己身侧站定,明明没有说一句话,却已是这样清楚地表明了立场。

祁云晏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眼脸低垂,长睫收敛,只是刚才那种空旷恍惚的冰冷之意却缓缓自四肢百骸褪去,仿佛重回人世。

在宫中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便是能袖手旁观不趁乱来踩一脚都是难得。不论出于何种目的,这位年轻的帝王都是在悬崖边拉了自己一把,他祁云晏虽不算好人,但这份恩,他记下了。

然而他刚刚低下头,就听得她含着笑意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语气熟稔而自然,“厂臣也在,倒是巧,朕上次问你讨的缅甸猫儿可有着落了?”

祁云晏怔了怔,知道这是她随意扯出的借口,虽不明白她这话背后的用意,但他仍是滴水不漏地附和道,“回皇上话,已经在宫外寻到了,只是——”

还未说完,就被她懒洋洋地打断了,“跪着做什么,起来回话。”

他抿了抿­唇­角,心中有些感激。自从坐上东厂督主的位置,便鲜少再行如此跪礼了,面上虽不显什么,但若说心中毫不在意那肯定是假的。

而在与这位年轻帝王又相处了一段时日后,祁云晏再想起这一幕,却是有了更深体会,除了感激之外,还多了一分佩服。单单是这一句话,便可看出她与赵太后御下手段的高低,不愧是先帝倾心培养的储君——赵太后只知道让人跪下以体现自身的威严,但她却懂得让底下人站起来,给予他们权势之时也给予尊严。

赵太后终其一生也没有明白,只有气短势缺的主子才会以身边人的卑微来体现自己的威严,而真正高贵的君主,她有足够宽阔的心胸允许底下人同染荣光。

……

鸦黑长睫缓缓垂下,掩去眼中复杂神­色­。祁云晏低低应一声是,缓缓站起身朝她一拜,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道,“只是还在派人调-教着,请皇上再静候些时日。”

这边两人一唱一和地,那边赵太后若再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猫腻,就太愧对她在这宫中沉浮的这数十年了。只是对祁云晏这种宦官她可以呵斥可以打骂,对于这个九五之尊却不行,心下再如何厌恶,面上仍得假惺惺地做出“母后”的模样。

赵太后强忍下怒气,不能明着找麻烦,只能挑着她话中的错处冷冷开口,“皇上新登基,宫内宫外琐事繁务都等着皇上处理,怎可玩物丧志?皇上要做明君,就必须远离这种用猫儿狗儿邀宠求权的宦官。亲贤臣远小人的道理,哀家这般深宫­妇­人尚懂得,皇上若是被这等阉竖小人迷惑,就太辜负先帝这些年的苦心教导了。”

就在赵太后以为这个皇帝会憋着气同自己犟时,语琪却无比谦和地躬身听训,面上做出知错的模样,以一副深深悔过的姿态道,“儿臣知错,这就回宫面壁思过。”顿了顿,又故意看看身旁的祁云晏,“厂臣看朕犯错,竟丝毫不加以劝谏?”

祁云晏微微撩起眼脸看她一眼,见她朝自己暗暗使着眼­色­,便重新俯□去,深深一揖,“臣辜负了皇上信任,臣罪该万死。”

赵太后看着这两人在自己面前这般惺惺作态,恨不得立时甩个巴掌上去,但咬碎了一口银牙,却也只能攥紧宝座扶手上的透雕花饰,将满腹委屈往肚里咽。

祁云晏这只阉狐狸手段圆滑,她就算是明着将驸马一事抖落出来,那些臣工僚属再恨他,也在上面挑不出什么错来。——为公主选驸马顶要紧的是选贤,这是老祖宗的金口玉言,祁云晏择的这个驸马虽出身贫寒身负残疾,但在品德才学上却是一等一的好——说不准哪个脑子被驴踢过的大臣还会为此称颂一番。

而这边,语琪见祁云晏如此上道配合,不禁满意地挑了挑眉,压着­唇­角的笑意沉声道,“既然知错,就自去慎刑司领罚。”

在这宫中,内侍刑罚,是由慎刑司处断为主,但那仅仅是对于一般无权无势的小内侍而言,像祁云晏这般宦官中的大拿,就算是进了慎刑司也没人敢真拿他怎么样。说到底,她这一招虽从明面上来看是责罚,实际上却是放了他一把,不疼不痒地将其从太后这里摘了出去。

祁云晏是个聪明人,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干­脆利落地领了罚。

语琪点点头,装作不耐的模样挥了下手,“还愣着做什么,杵在这里是等着领赏么?”

这算是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速速离去的借口,祁云晏应了一声,就低眉敛目地退出了大殿,腰背仍旧挺直如松,步履优雅且从容不乱,依旧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东厂督主。

只是走出慈宁宫大殿的那一刻起,不论是他,还是这整个皇宫都明白了一件事:祁云晏从此归于女皇手下,与赵太后再无­干­系。

……

正殿明间,语琪优雅地向宝座之上的女人行了个无可挑剔的大礼,举手投足之间从容悠然,挑不出任何错处,“儿臣谨遵母后懿旨,这就回去面壁思过。”说罢也不等赵太后说什么,就缓步退出了大殿,领着乌压压的一群随从上了龙辇朝乾清宫的方向而去。

面上虽做得一副谦恭无比的姿态,但她这般行事却是要多嚣张有多嚣张,气得赵太后几乎把­精­心保养的尖长指甲生生抠断在雕花扶手上。

如语琪所料,祁云晏这个狐狸中的狐狸并没有直接去慎刑司,而是候在路旁等她。月白­色­的宫监服熨帖无比地覆在身上,在灼目的阳光下仿佛泛着淡淡的柔光,而他安静地垂首侍立,秀气清雅的侧脸白得仿佛透明,好似用温润玉石雕琢而成一般。

不是初见时那样张扬嚣张的姿态,也不是后来刻意讨好时蜜语甜言的蛊惑,此刻他仍旧站得身板挺直,但许是因为受她一恩的缘故,他身上已有几分真心实意的顺服。

可以说,经此一役,她虽还未完全将他收服,但最起码已让他对自己心生好感。虽然还远远不到能令他上刀山下火海的程度,却也不必再担心他当面微笑应诺却在背后捅自己一刀了。

龙辇行到面前时,祁云晏躬身行礼,语琪命内侍停下,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才微微一笑,“今儿厂臣回去,可以让你那些个徒弟好好替你活泛活泛筋骨,压压惊松松神,事情先交由底下人办也是不妨的,左右不是多要紧的差事,还是自己的身子骨儿要紧。”

祁云晏刚刚听了汇报,特意等在此处就是为了那司礼监掌印一职之事,然而听她绝口不提此事不免愣了一愣,用余光瞥瞥身边的魏知恩,虽迟疑了一瞬仍是缓缓拜□去,“谢皇上体恤,只是不知皇上心中,担任司礼监掌印的人选是何人?”

若说他心甘情愿地让出这个位置,那是不可能的,但既然应承了下来就要办到,最起码在明面上得过得去。反正他根基已深,就算换个人上任,他也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拉下来,最终掌印之位仍是只能落到自己头上。

年轻的女帝慵懒地眯起狭长凤眸,轻轻扫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在朕心中,司礼监掌印人选,除了厂臣以外别无他人。”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语调轻柔,声音含笑。

然而此话一出,不单是祁云晏,就连一旁的魏知恩也狠狠愣了一愣。

她却若无其事,仍是不紧不慢地微笑着,“之前的司礼监掌印之位,是赵太后给你的,朕自然是要收回来的。现如今,朕将厂臣看作心腹,所以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朕重新交还到厂臣手中。”顿了顿,她略略移开视线,望向远处的亭台楼阁,轻声细语道,“朕相信自己并没有看错人,还望厂臣不要让朕输得一败涂地。”

因罪入宫之前,祁云晏也算是书香门第的公子,自然也读过“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一句,当时觉得可笑,现如今才隐约有些明白,知遇之恩,当真重于泰山。

沉默片刻,他不禁抬头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再多言什么,仅仅只是轻轻垂下鸦黑长睫,无声地再作一揖。

祁云晏此生曾为了登上权力巅峰而无数次俯身,但唯有这次,他低头低得心甘情愿。

语琪笑一笑,也不再在此问题上多做纠缠,只懒洋洋地支着下颌偏头看他,轻声吩咐,“若是近日太后再召厂臣进见,尽管用朕的名头搪塞就是,若是实在推脱不掉,让你这个徒弟来乾清宫找朕也是一样的。”略顿一下,她又瞥了一眼侍立一旁的魏知恩,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淡淡道,“你这个徒弟一进乾清宫就给朕磕了个响头,看着差点把血给磕出来……虽说吓人了些,但这宫中虚情无数,真心难得。厂臣回去后还是别忘了好好赏他一番,也算是对得起他这一番忠心。”

她这番话虽平实无华,却是轻轻松松地将谈话自江山社稷这般沉重的话题上转了出来,自然而然地重新拉近了双方的距离,仿佛多年好友一般亲切熟稔。

祁云晏闻言,偏头看看自己的小徒弟,勾­唇­笑了笑,“谢皇上指点,臣晓得的。”

语琪笑笑,也不再多言,朝他轻轻一颔首,便乘着辇领着黑压压的一群宫人,排场铺张地朝乾清宫的方向而去。

等御驾行出老远,魏知恩仍在伸着脖子眺望,口中喃喃道,“督主,您老人家一向慧眼独具,怎么当初跟了太后那般的人呢。若是早早跟了荣昌公主,如今肯定是皇上身边红人中的红人,根本不用在慈宁宫遭这份罪啊。”

祁云晏凉凉瞥他一眼,“这才几句话,你小子就被皇上收服了?”

魏知恩连忙赔笑又赔罪,“您老人家这是哪里的话啊,小魏子从身到心都是您的人,便是九五之尊在这里,小魏子也只会往您身后站不是?”

向来高贵冷艳的祁督主听得这种没个正经的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恨不能踹这不老实的玩意儿一记窝心脚,但到底是想起她的那句话,只冷冷地瞪了这小子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魏知恩连忙哈巴儿狗似的撵上去,“您老人家等等小的啊,既然皇上都发话了,回去后小的给您捏捏肩捶捶腿呗?”

回应他的,只有他家督主风华绝代又冷漠无情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与其说这个故事是女皇追夫史,不如叫做《浅论如何将­奸­臣调-教成忠臣》,其实语琪打算走得路子是先把督主美人当“臣子”收服,等他忠心耿耿了再图后计就容易多了~~~

哎,跟语琪这等­奸­险之辈比起来,赵太后真是太天真良善了,没点儿心计光用珠宝金钱怎么可能压得住心比天高的督主大人呢?

这章还有个伏笔,就是督主他那已经死去的御史爹,这可是个刷好感的好道具~~~语琪不会放过的!!!

顺便教你们一个追男人的法子,你不单要搞定他本人,还要连他身边的兄弟基友一起搞定,当他能接触的人都在说你的好话时,想让他不喜欢你都难~~~魏知恩起得就是这个作用,话说他看起来这么蠢真的是当宦官的料么233333333333……

唔说起来本来应该是昨天更的,但是看在你们男友还在为论文头疼的份上,以及这一章超级肥美的份上饶了我这一遭吧TAT

看我这个小狗讨好笑和我快摇断了的尾巴~~~~~~~

另外神经病里面蛇尾人身的外交官出场了呦,文荒的话可以去看看,还有留言少得都能轻而易举地数清了~~~跪求留言和收藏TAT

攻略督主男配【6】

祁云晏之所以能爬到这个位置,是因为他将自己看得清楚,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恩宠愈盛,他愈小心谨慎,无论在外如何,在主子面前从不做轻狂放肆的举止。

在皇帝这般隆恩盛宠之下,换了其他宦官估计早已四处耀武扬威了,但他甚至比以往还要收敛。譬如这一次领罚,本可跟慎刑司司主交待几句便离去的,但他却硬是去受了十几板子。虽说执刑的小内侍根本不敢打实,但这一遭下来,却也是要卧床休养个一两日。

……

这日,语琪在华盖殿上过早朝,听身边内侍张德安汇报说祁掌印昨日去慎刑司领罚,受了板子,回房后便一直闭门不出,想来应是在养伤。

张德安虽是乾清宫伺候的,但说起祁云晏时的语气却像是从司礼监出来的,谈起他简直跟谈自家亲爹似的,与有荣焉,百般向往。不过倒也不奇怪,祁掌印在这群宦官之中从来都是个一直被仿效,从未被超越的人物,每个有野心的小内侍都曾妄想过能有一日同祁督主一般威风八面,据说刚进宫的小宦官都会偷偷地供奉着他的画像,早晚三炷香求他保佑自己。

语琪闻言,似笑非笑地瞥了张德安一眼,没说什么,只直接吩咐抬轿的人调转方向去了皇极殿。

祁云晏是宦官中的大拿,不住东西六所也不住主子的宫殿旁边,他住皇极殿的西配房。爬到了他这个位置,在宫人之中也算是半个主子了,平日日常起居都由几个徒弟服侍,语琪走到西配房前时,就看到他徒弟魏知恩候在外间,一边等着里面的吩咐,一边坐在填漆圆桌前给自己斟茶喝。

魏知恩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来送药的小内侍,一抬眼原准备颐指气使,却在看清来人后吓得差点把手中的茶蛊扔了,几乎是从椅子栽下来一般跪倒在地。

语琪朝他轻摆了下手,示意他别出声,自己慢悠悠地朝内间走去。张德安十分有眼­色­,躬身上前替她撩起了夹绸软帘,她用余光瞥瞥他,没说什么,只用眼尾往下轻轻一压。这个原准备同她一起进里屋的小内侍立刻明白了,躬身退后一步,在外间的角落站定。

她独自一人拢着手慢慢踱进了里屋,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了一下,与想象中差不多,祁云晏将寝处布置得很是素雅,透着几分内敛的贵气。倒不是说他多简朴,事实上这些器物摆设看着虽有些不起眼,但却无一不是由极难得的料子制成的,做工更是细致讲究,几乎挑不出一丝瑕疵。

她悠悠然转了下目光,视线在掠到墙角的黄花梨木架子床上时顿了下来。被束起的云锦华帐内,祁云晏正面朝下地趴在软枕上捏着内阁的票拟看,身上只着了身单薄的素白交领贴里。估计是不用见人的缘故,本该束起的三千青丝随意地披散在肩背上,从她的方向看去,像是四散铺散开的墨­色­绸缎,比有着及腰长发的女子还清秀三分。

没有通报声,他就算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也只同魏知恩一般以为是送药的内侍,故而并不在意,甚至连抬头看一眼都懒得,依旧将全副注意力放在手头公文上。

语琪见状,也不点破,自己提了曳撒,在临窗的紫檀贵妃榻上坐下,漫不经心地将手肘撑在束腰透雕炕桌上,懒懒地支着下颌看他。

因受伤位置不易坐着的缘故,床上并没有放置桌案,故而他手边也没有笔墨纸砚,只能在看完票拟后,用小拇指指甲在后头划上几道做标记。与素日那个时时刻刻温文含笑的祁掌印不同,此刻他低垂着长睫,­唇­角没有笑意,倒是眉间蹙着淡淡一道细纹,那平素泛着潋滟流光的眸子是难得的专注沉肃,哪怕长发披垂也再看不出半分­阴­柔妖娆,像是过分雕琢的美玉褪尽了铅华,显得沉稳而温润。

床上的祁云晏只听得脚步声,等了许久也没听到那人放下药的声音,以为他是新上任的不懂规矩,倒也没说什么,只低声提点道,“药放在桌上就行,你退下吧。”略顿了一下,许是觉得有些口­干­,他头也不抬地又加了一句,“倒杯茶过来。”

他仍不知自己是在对谁吩咐,但隔着软帘,外面的魏知恩同张德安却将他的这句话听得清楚,魏知恩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连忙捞了个茶壶过来当借口就要进屋去提醒他家督主,然而站在旁边的张德安则一抬手拦住了他。

魏知恩指指里面,又抬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抹刀的动作,继而哀求地看着这个乾清宫的人,张德安也为里面的人捏了把汗,但碍于自己主子的命令实在不能放人进去,只得面含同情地朝他摇摇头。

长久的寂静之后,魏张两人支棱着的耳朵没听到皇帝愠怒的呵斥,也没听到祁掌印请罪的声音,却听到里面传来悠然的倒水声,狠狠一怔后下意识地看向对方,确认了自己不是幻听后双双瞪大了眼睛惊掉了下巴。

夹稠软帘的另一端,语琪懒懒地站在四面平攒牙子方桌前,面上倒没什么恼怒之­色­,只不紧不慢地泡着茶,嫣红­唇­角勾着一抹满含深意的微笑,几乎可以说是愉悦的——想也知道,等会儿祁云晏一抬眼看到自己时的心情该有多么复杂。

虽然怀着不为人知的心理,但她手中的动作却是行云流水般流畅利落,洗杯、落茶、冲茶、挂沫、出汤、点茶一气呵成,最终随手端起青花莲纹茶蛊款款走到床边,懒懒地往他面前一递。

祁云晏正看到一封弹劾自己,细数他“十大罪状”的折子,眉头不由得深深皱起,随手接过了茶蛊,半揭开茶盖等了片刻,这才轻轻抿了一口。

入口的茶汤清而甘甜,香而小苦,手艺高妙,几乎与御前侍茶的宫人不相上下——若是收到身边专管泡茶倒是不错。他将茶蛊随意地搁在一旁,微微侧过脸来,刚想问他愿不愿意当自己徒弟,就瞥到了明黄|­色­的曳撒下摆。

有那么几个瞬息,脑中一片空白,等到回过神来,只觉得四经八脉中的气血一股脑地往头顶冲。不知该如何反应,他逃避般得阖上眼……太好了,刚投效新主子就做出这般愚蠢的事。

语琪在一旁拢着手一派悠然地笑,眼瞧着祁督主素来苍白无血­色­的脸颊染上了微红……古往今来,美人颊染绯桃都是难得的风光美景,更遑论祁掌印本就风华过人,此刻薄红在素白的眼角双颊缓缓晕开,更是宛如玉­色­素瓷盛落红,渐渐染出一片勾人的风韵,说不出的动人。

她施施然地欣赏了一会儿,才轻笑着开口打破这一室尴尬的寂静,“朕的手艺可还好?”

祁云晏深吸一口气,撑起身子低头请罪,“臣御前失仪,还请皇上恕罪。”

语琪轻轻啧一声,挥手让他免礼,挑了挑眉道,“别扫兴,先来品评一番,朕的手艺如何?”

身为臣子的人,哪里敢对圣上妄加评议?祁掌印为难不已,眉间那细细一道淡纹皱得更深一分,颈部的白绢交领因刚才的动作敞开了些许,露出细腻莹润颈子和一截细长锁骨,他尴尬地抬手,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拢了拢领子,鸦黑长睫半掩凤眸,“臣衣衫不整,恐污圣目,实在罪该——”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行了,朕若真要治你罪早就治了,还会等到你自己请罪?”语琪漫不经心地一边道一边侧过身,提着曳撒在床沿坐下,收敛了脸上笑意,温声道,“朕来此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刚刚下朝,便顺道来看看厂臣伤得如何。”

祁掌印许久没有面临如此尴尬的境遇——一国之君坐在自己床上,而自己正衣冠不整披头散发身负轻伤动弹不得,对于习惯于掌控局势的祁督主而言,这种无法主宰的情形简直不能再糟糕。

不但糟糕,而且难以适应……他能在底下人诚惶诚恐的奉承巴结中保持从容,也可以在主子的赏赐与威吓中游刃有余,但是对于她这样态度温和的亲近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天生防备心重,面对这样的接近既做不到坦然接受也不敢拒绝,于是就有些手足无措。

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垂下眼睫轻声道,“谢皇上关心,臣并无大碍,明日就可起身,不会耽误差事。”他蹙眉看看床沿,“皇上龙体贵重,不宜在这种腌臜地停留太久。”略顿一下,他稍稍移开视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免得染上晦气。”

语琪也略略别过脸去,装作欣赏角落的一座紫檀嵌青玉Сhā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若无其事地问,“朕没听清,厂臣说什么?”

要比无赖,语琪若自认宫中第二,估计没人敢称第一。

祁掌印怔了下,继而艰难地扯了扯­唇­角,掀起眼帘来看着她,以一副破罐破摔的语气漠然道,“皇上还是回乾清宫吧,臣这里脏,恐污了圣体。”

语琪不知道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说这话时是什么感觉,但她知道自己这次不能再装没听见了,至少得说些什么。她缓缓偏过头看他,细细思索着该怎么开口,若转移话题显得太刻意,若真的去安慰却又像是在揭他伤疤……无论如何,似乎都是得罪人。

他低着头没有看她,刚才那番话脱口而出,等于亲手将自己心头的一块痂揭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伤口……他只觉得两边耳朵都麻辣辣地发热,因为耻辱。

难堪的寂静之后,她略带疲倦的声音轻轻在屋内响起,“这宫中无数重檐华殿,又有哪一处是­干­净的呢?莫说殿宇,就是身边人,都不知道他们背后都站着谁,根本不敢轻易信任。”

略顿一下,她垂下眼睫,“朕将厂臣当自己人,也不见外了,今日索­性­敞开来,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朕坐在这皇位上,看着虽是尊贵,却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厂臣也清楚,朕母妃早逝,娘家势弱,再加上年幼登基,根本镇不住那满朝文武,更遑论宫内太后不善,宫外辅臣擅权……”她苦笑一下,倦怠地抬手捏捏眉间,“朕整日被困在这皇宫之中,根本接触不到外朝重臣,就算召人进见也无用,大臣多数三两结党,又有哪个会真正站到朕这一边来?”

这番话说出口,就算是交心了——这世上真正能打动人心的永远不是技巧,哪怕再娴熟也不是,而是真心。

片刻的寂静之后,祁云晏轻叹一口气,缓缓抬起眼来看着她,平日凉薄的眉眼间依稀有温和的气息,“皇上莫要如此,无论如何,臣总归都是站在皇上这边的。”

原本只想安慰安慰对方,却没想到能收到如此好的效果,语琪欣喜之下忍不住勾了勾­唇­,眼含笑意地看他,“有厂臣这句话,朕就放心了。”说罢颇自然地抬手,替他将滑到腰下的香­色­苏绣锦被略往上拉了拉,温言道,“厂臣好好将养着,莫要落下病根,否则朕在宫中就无人可依仗了。”

祁云晏连忙道不敢,自己拢了拢被子低下头去,轻轻蹙起眉……按理来讲,能得这般信任看重,无论如何该是欣慰的,但他却只觉得不安——这样下去,长此以往也许会真的培养出情分来。

……这般可怕的想法,实在不该留在心中,他闭了闭眼,将这个念头驱逐出去后才长舒一口气,略略撩起眼帘,打起­精­神回话,“……谢皇上关心。”

语琪微微一笑,抬手熟稔地拍拍他的肩,“差事先放放,明天再做也是一样的。”说罢不容拒绝地将他手中的折子抽出来,刚准备放在一旁就看到他神­色­不易察觉得一僵,不禁停下了手中动作,疑惑地低头瞥了一眼折子。

……

不知是哪个不怕死的臣子递上来的,字字珠玑的弹劾都针对着眼前这位祁督主……可谓是慷慨激昂句句泣血,字里行间满是以死相谏的悲壮情绪。

祁云晏艰难地别过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语琪拿着这封折子,只恨自己为何一时好奇多看那一眼。如今捧着这个烫手山芋,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删删改改了好几遍,所以到现在才发出来,我对不起你们TAT。

我想了想,总归学业也是不能放得,然后最近又加入了团宣以后工作肯定是会越来越多,也就意味着更文的时间会越来越少,倒霉的是督主这个故事又不像以前能胡搞八搞乱来,奠定了个这么正经的基调我也不好意思中途换风格不是么……你们应该能看得出来的吧,这个故事比以往耗脑力得多,自然耗时间也多。

所以现在有三种更文的方式,你们看看比较能接受哪一种。

1.每天更一千多字(最多两千出头),而且质量你们也得多担待,估计会比现在粗糙很多。

2.隔日更两千多字(最多三千出头),文章质量会好些我也会轻松一些,但是代价是不能日更。

3.隔两日更一次,每次起码四千打底,爆字数的时候甚至可能达到六千,文章质量也可以保证,代价就是……隔两日。

对了,日更三千还保质保量什么的不要难为我,不可能的,一个人­精­力是有限的,我不是全职写手,每天要上课要准备六级要写论文要抽时间看完几十本参考书要做团宣的工作还要查资料码字我都快疯了,所以日更三千是绝壁不可能的!!!除非我通宵不睡觉了!!!

对了感谢一下在这种时候还不忘投雷的女朋友们,你们绝壁是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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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督主男配【7】

初看折子只知是弹劾祁云晏的,但细细看下去,语琪却觉得好气又好笑。

这封奏折来自新科状元曹文仲,这位状元郎很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即使朝臣都闻祁督主之名而­色­变,纷纷噤若寒暄夹着尾巴做人,但他却是一点儿也不顾忌地直言不讳,不但引经据典地将祁云晏痛斥了一番,指责他­阴­夺皇权,专擅僭越等等“十大罪状”,还毫不客气地把她这个最近颇看重祁督主的皇帝也顺道骂进去了,什么“亲小人,远贤臣”,“­妇­人之智”,“自取覆亡,为天下笑”,满含挖苦嘲讽之意。

——这种敢将皇帝骂得这样狠的臣子有两种,一种是满脑子孔孟,只觉得皇帝就该跟尧舜一样的死脑筋,一种是以直谏犯龙颜为荣,只想着如何为自己博一个忠臣名声的伪君子。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能委以重任的臣属。本来还在犹豫的语琪登时暗自松了口气,漫不经心地合上折子,两指夹着递还给他,“依厂臣看,该如何批复这份奏疏?”

祁云晏从不是憨厚之人,自然不会轻易将那拿不出什么确切证据的“十大罪状”承认下来。但他却也不做那等急赤白脸地喊冤之事,只低垂着长睫,四两拨千斤地轻声问,“臣对皇上忠心一片,只是不知,皇上可愿信臣?”

语琪心中为他这句漂亮的反问称了声赞,但却不能这般轻易地放过此事。

——要收服祁云晏这样心高气傲的臣子,该笼络之时要放得□段去结交,却也不能一味地顺毛摸。须知太过仁慈的君主永不能驾驭心计深沉的臣子,一味的宽容与忍让不会换来真心爱戴,只会让人以为你甚好糊弄。

于是语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缓声问,“罗织罪名、诬陷朝臣之事呢,朕该相信厂臣从未做过么?”

祁云晏敏锐地觉察到了她这话中隐含的质问之意,不禁轻蹙眉头,将头低得更深了。片刻的沉默后,他只能咬牙道,“臣能力所掣,手下或偶有冤案,若因此获罪,微臣毫无怨言。——死无可惧,惟愿陛下莫将臣当做那等刻意诬陷朝臣的卑劣之徒。”

他说得慷慨,但两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戳即破的谎言。但他无路可选,若一味否认可能触怒龙颜,但若真认了罪无异于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语琪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就在祁云晏以为龙颜将怒之时,她的­唇­角却缓缓渗出浅淡的笑意。年轻的帝王俯□,慢慢凑近他,“这话,厂臣自己信么?”

祁云晏肩膀一僵,缓缓掀起眼帘来看她,谁知却见她眉眼含笑地望着自己,似乎并无责备之意,不禁一怔,有些摸不清她的态度。

语琪眉角眼梢的笑意又深三分,她不再逗他,轻轻拍下他肩以示抚慰,“放松些,朕并非眼中揉不进沙的君王,下次不必在朕面前作这般凛然之态。”略顿一下,她好笑道,“官场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道理,朕岂能不懂?天下臣子,于朕而言没有善恶之分,只有可用与不可用两种。厂臣若真如此正直不阿,朕便不会如此看重你了,须知朕最欣赏的是你的手段——礼义廉耻都是说给百姓听得,想来厂臣也深知,做重臣需要的不是刚直,而是狠绝的气魄。”

对方都这般坦白了,若自己再撑着忠义正直的花架子就没意思了,祁云晏轻轻垂下眼眸思索片刻,忽得莞尔一笑,长而媚的眼梢斜斜挑起来,“皇上这般坦荡,倒显得是臣小家子气了。”

语琪也笑了一下,缓缓直起身,负手立于床前,“想来厂臣也猜得到,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朕不想到那时你我君臣二人还会因此生嫌隙,所以今日索­性­借着这个机会,将一些话摊开了说清楚。”

祁督主微扬的眼尾缓缓垂下,显出平静沉稳的模样来,“皇上请说。”他的声音褪去了笑意,低沉悦耳又镇定,听上去莫名得可靠。

她也早已收敛了面上笑容,此刻神­色­郑重地看着他,“既选择了站在朕这边,便必然会站到许多人的敌对面,这一点厂臣应该清楚。”

他略略抬起眼望向她,目光从容而平静,“臣曾说过,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赴刀山火海。”

此话真假且不论,至少他表明了态度。

语琪点点头,深深看他,“前路艰辛,朕有许多事不能亲为,只能依赖厂臣。而你或许会因此为朕背负无数骂名与指责——纵然千年之后尸骨成灰,天下人可能仍然不会给你一个公正的评价,厂臣可做好准备了?”

祁云晏稍稍一愣,继而微微一笑,“臣被天下人唾骂了这些年,早已不在乎这些了。若能以此助皇上些许绵薄之力,是臣毕生荣幸。”

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开口,“若厂臣能遵守诺言,不叛不离,朕也在此向你承诺,从今日起,针对厂臣的弹劾无论多少,不拘真假,朕都会为你一一压下。无须顾忌身后暗箭,只放开手脚施展,其余一切交由朕平定——等一切事毕后,朕若在位一日,便保证司礼监掌印及东厂督主的位置永不换人。”略顿一下,她的眼睛里渐渐弥漫开笑意,“当然,若厂臣想退仕隐居,朕也会以全力保你一世富贵安稳。”

他想过她或许会许下丰厚的条件,但他从未想过,她承诺的却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近乎无条件的回护,对于帝王而言,全心信任是远比封王封侯更难得的恩赏——

一个皇帝一生或许会封许多王侯,但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真正信赖哪怕一个臣子。

隆恩太重,由不得人不惶恐。

祁云晏在她这般看重之下,实在不免迟疑,“朝中能臣不少,皇上为何……”为何选中他这样一个宦官,还是一个曾侍奉别主的宦官。

语琪微微一笑,“能为朕所用,方为能臣,若是不能,任他本事滔天,于朕又有何用?”说罢,她略略移开视线,轻声道,“父皇在世时曾言,身为帝王最幸之事不是开疆拓土平定天下,而是能在有生之年得遇良臣,如秦孝公之得商鞅,如汉武帝之得卫青。为君者需珍之重之,亲之信之。如此君臣连袂,方能共同缔造一个繁荣昌盛的太平盛世。”

她说完偏过头看他,果然见他一脸似是难以相信的愣怔,不由得一笑,“为何这般看朕,是觉得朕资质远逊于孝公武帝,不自量力?”

他摇摇头……帝王以国士相待,何等恩重,再冷心冷肺的臣子也不会毫无触动,只是他早已是废人,又有何脸面同商鞅卫青这般名臣良将相提并论?

片刻沉默后,他缓缓掀开眼帘,长睫半掩的眸中神­色­难辨,“以皇上胸襟气度,不愁来日不得良臣……只是臣刑余之身,有负您这般看重。”

语琪倒不以为意,一提曳撒重又旋身在床沿坐下,“一个臣子的价值并不由他自身说了算,而该让他的君王而评判。”她莞尔一笑,“更何况,祁御史之子总不会是庸臣,厂臣不必这般自谦。”

祁云晏面上神­色­转瞬间变得颇为复杂,他轻轻别过脸,“先父已非右都御史,一介罪臣而已。”

“不过是小人诬陷,他老人家人品如何朕岂会不知……奉皇命教导过朕的臣子不在少数,但多数看朕不是皇子便随意欺哄……唯有他老人家在学业上一直待朕甚严,悉心教导,如严师似慈父……朕能有今日,而非如瑞安一般被随意嫁给哪个平民庶臣,他老人家居功甚伟……若是老人家仍在,如今朕在朝堂上也不会这般孤立无援。”

略顿一下,她转开视线,声音渐渐低下去,“朕当年不过是个公主,就算有意照拂,也无法自宫中数万内侍中找出你……若非厂臣后来投在太后手下,朕也不会知道你竟是他老人家之子,好在如今你终是站到了朕这一边,朕也算是对老人家在天之灵有所交待了。”

祁云晏一直以为,当初这位帝王待自己态度亲近,诸多照拂是为了笼络自己……却原来不全是拉拢,其中缘由竟在此处。想来也是,自古薄情帝王家,若非故人之子,当初慈宁宫一事她怕是只会袖手旁观,而非这样全力袒护。

他缓缓低下头去,只觉得胸中万般情绪翻涌,像是压在心头多年的一口浊气缓缓吐出……终是有人愿意相信父亲是被小人冤枉,知道他祁云晏不是叛国罪臣之子。想到此处,禁不住喉间发涩,之前受过的种种屈辱在这一刻似乎都因有人谅解而淡了下来。

片刻沉默过后,他敛袍拢襟,竟是不顾背后伤口未愈,硬是拖着身子下了床,撩起曳撒,对着她缓缓跪下。

语琪不禁露出惊讶之­色­,抬手扶住他,“厂臣这是做什么?”

他低眉沉首,“自古宦官所言,多为谄媚之语。但此刻,臣之所言,却是句句肺腑。”他轻轻退后一步,深深拜了下去,素白衣摆款款飞扬,“先父何其有幸,得君如此相待。微臣何其有幸,得君如此照拂……臣斗胆,在君前狂言一句。”

语琪一怔,却只是含笑温言道,“说罢。”

他跪在冰冷的地上,单薄的身形因无力而有些摇晃,稍显沙哑的声音却字字坚定,“臣愿肝脑涂地,背千古骂名,惟望有生之日,能助吾君手握万里河山,能看吾君成千古霸业。”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话音落地,他再次深深拜下去,未被束起的青丝随着动作滑下肩膀,更显得衣胜雪,发似墨。

语琪不免也被他这番话感染,心中气涌如山,她蹲□,甚温和地将他扶起来,“待真正君临天下那日,这如画江山,朕必与你并肩赏之。”

他不作声,只低眸莞尔一笑,一瞬之间风华万千,竟胜过春风十里,华灯千夜。

……

慎刑司的内侍没敢打实,祁督主的伤未过几日就痊愈了。待他回到任上,宫中众人渐渐发觉皇帝对这位赵太后曾经的心腹很是看重,不但召见的次数愈加频繁,每次见他还必定屏退宫人,动不动就两人独处一个多时辰。

以往祁云晏还为太后做事时也从未得到过如此盛宠,皇帝甚至许他不必跪拜,且无论何时出入乾清宫,都无须太监通传。而他除了在东厂处理琐事外,一旦回宫首先要做的事也必然是要去乾清宫汇报一遭。

——无所事事的宫人们特意算了一下祁督主在宫中各处呆的时日,果然发现他在乾清宫呆的时间竟比在司礼监的办事处和皇极殿的住处两者加起来还多。

若仅仅是如此倒也罢了,但祁督主天生好颜­色­的事宫中上下却是无人不知,传闻先帝还在时,也调侃过这一点,说祁掌印回眸一笑,倒是让六宫粉黛都了无颜­色­了。

而先帝身为男子又无龙阳之好,是以这句话也仅仅只是调笑罢了,但如今天子却是女帝,再加上后宫还未迎过一位夫侍,正是虎狼之年又怎会不饥渴,日日美­色­在前活­色­生香,便是柳下惠也把持不住,这一日胜过一日的荣宠到底是为了君臣之谊,还是因着男女之情?

本来他们两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个是心狠手辣的厂督,宫人便是再碎嘴也不敢胡说八道,但这两人却实在是一点儿也不懂得避讳。据说皇帝晨起梳妆时,身上只得一件单薄中衣,原本只准贴身宫女伺候,但祁督主若是偶尔有急事要奏,却是能够在此时屏退宫女,单独上前汇报的,似乎还有几次皇帝因忧心来不及上朝,索­性­君臣二人一边谈事,一边让祁掌印替她束发更衣。

衣冠不整之时的形容,除了下人之外只能让最亲近之人看到。皇帝这般看重祁督主,自然并不将他当做奴才看,是以这般举动只能说明,两人之间实在是关系匪浅。

如此日子一久,祁督主以­色­侍君之事在宫中已不再是谣言,几乎全然坐实。

祁云晏听得徒弟魏知恩禀报宫人谣言之时,不曾愠怒,只微微一笑,“他们若真这么以为,就太看轻陛下为人了。只是这般倒是足以迷惑他人视线,令我行事方便许多。”

然而另一边,赵德安向语琪汇报同一件事时,她却似笑非笑地拢了拢袖口,半眯起眼睛轻声道,“世间哪有如此好事,又得人忠心,又得人身体。”说罢遥遥望着殿门之外,那紫禁城辽阔深远的天空低喃,“……离那一日,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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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番外【上】

大婚之后,语琪才渐渐发现,姬家培养每任家主到底花费了多少本钱。

那样的万千风华,举手投足间的从容风雅,其实都是用白花花的银子堆出来的——人人都觉得凤凰高贵,那是因为它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倘若有一日它栖身矮木以凡谷为食,哪怕形容再美丽,恐怕也不会比金丝鸟更高贵。

姬沐风这样连每根发丝都雍容雅致的美人,远远观赏着是绝对的赏心悦目,但倘若他的一切吃穿用度都要靠你来承担,那么即使贵为公主,也免不了牙酸­肉­痛——皇帝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给他安排的官职岁俸微薄到还不够公主府中一日茶水的花销。

须知金屋藏娇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你藏得这个美人还是个见惯了世面的,品位还不俗,一般的金银宝器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你就是把金山银山堆在他面前,估计都博不来美人一笑。

人家追求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情致格调。

你送把象牙透雕八仙折扇,人家眼皮抬都不会抬一下,只因教养良好才朝你微微一笑,轻轻道声谢——这种­精­雕细琢的珍玩他看不上眼。姬沐风此人面上看着虽云淡风轻,其实骨子里很有一种文人墨客的清冷傲骨,对于没有雅气底蕴的宝物珍玩,就算质地再上乘做工再­精­良他也只会等闲待之。

唯有名家书画、法帖粉本和一些难得的笔墨纸砚才能稍稍引起他的兴趣,且就算是这些风雅之物,他也不是一味喜之爱之,其中讲究也颇深——譬如在他眼中,书法是六朝不及晋魏,宋元不及六朝与唐,而画则是人物侍女近不及古,山水花竹古不及近,此外历代名家也非全然是佳的,也有高下优劣之分。

就算是对于一方巨贾而言,要搜集书画珍品,佳墨奇砚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更遑论姬家培养出来的家主,平日里吃穿用度的排场比起皇族都不差,家具摆设一应只用紫檀、黄花梨、金丝楠木的,且熏香只用龙涎香,茶茗只品君山银针……袜子只穿纯白软绸的,茶器只取越窑的——就连她每月看账本时都不免觉得头疼,也不知姬家是怎么供得起这样庞大开销的。

这一日,她恰巧自皇帝处顺来了几件出自名家之手的书画,一回府就命人抬到了他的书房,许是对这几幅书画都喜爱得紧,用过晚膳之后本应洗漱歇息,他却仍在灯下观书赏画,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语琪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等了许久,见他仍是歪在临窗的美人榻上细细赏玩。那个伏在紫檀几案上的身影虽只着了件平常的素­色­中衣,却自有一种旁人难比的雍容气度,浮雕云纹灯台散出的光柔和朦胧,将他的半边身子松松拢在其中,说不出的闲适慵懒。

他身上总有种沉静宁和的气息,便是只静静坐着一言不发,周遭的空气也会因其变得醺醺然陶陶然。

看了一会儿,她不禁随手披了件外衣起身,一边拢着散下长发一边走到榻前,将手轻轻覆在他肩头,“早些歇息吧,我又不会把它们转赠他人,明日起来再赏也是一样的。”

听到她的声音,他微微一愣后才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夜­色­已深,而自己竟只着一件中衣坐了这样久。刚才全神贯注之下忽视的凉意与疲倦席卷而来,一时只觉身子发冷发僵。他不禁抬手拢了拢衣襟,又探向后背轻轻揉了揉腰背,这才抬手按在她的手背上,掀起长睫朝她轻柔一笑,“抱歉,可是等得久了?”

他身体一向不好,调养了这些年也仅仅只是维持现状,仍是不能受凉不能久坐。是以语琪一见他这两个动作就了悟于心,有些担忧的同时也没好气,“现在倒是知道腰酸背痛了,刚才­干­什么去了?”

他掀起长睫朝她懒懒一笑,握着她的手缓缓贴在自己脸颊上,眯着眼睛在她掌心轻轻磨蹭了一下,莞尔一笑,“脸是不是很冰?”

语琪无奈地低下头,懒得再说他什么,只抬起另一只手,一边用掌心捂着他的脸颊和耳廓轻轻摩挲,一边俯□抵着他的额头,“凉得像是冰块,若是明日发烧了怎么办?”

他低低笑一声,“夫人总是大惊小怪。”说罢阖上双眸,声音轻缓,“这副身子虽不中用了些,却也没那么脆弱。”

语琪微微退开一些,挑了挑眉,“上次是谁在窗边坐了一会儿就受了寒,烧了整整两日两夜?”

被揭窘事,他的耳尖不禁起了微红,侧过脸避过她的视线,转移话题,“我们歇息吧,夫人。”

语琪好笑地睨他一眼,“我命人将旻棋叫来?”他双腿不便,要移到床上免不了要靠人,只是以前做此事的卫蹇如今成了现任国师的贴身侍卫,还好旻棋这两年已长成了挺拔青年,正好替过这差事。

“他或许早已睡下了,没必要再把他叫起来。”他握住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轻轻捏了一下,微微一笑,“替我把轮椅推过来好么?”

相处这么久,她早已了解他的­性­子外柔内刚,双足虽不能行,但能自己能做的事便不愿假手他人,于是也不多言,转身去将金丝楠木的轮椅推过来,靠在塌边,又拿了件外衣给他披在身上以免着凉,刚想扶着他坐到轮椅上,却被他轻轻挡开。

素衣墨发的男子偏头对她一笑,“我自己来就行。”说罢撑起身子慢慢挪到塌边,握住轮椅的扶手将自己一点一点移到椅上,宽袍广袖随着他的动作滑过雕云刻凤的轮椅,江上白浪一般铺展开来,一些挂在了扶手上,少许被压在身下。

这番动作下来,他靠在椅背上有些气喘,原本柔顺的黑发有几缕沾在了微透薄汗的颊上,但他却不以为意,只笑着朝她伸出手,语琪轻轻握住他的手,一边替他将颊边的黑发轻柔地捋到耳后,温声道,“怎么了,累了?”

她温软的指腹划过鬓角,他舒适地半眯起眼睛,慵懒如猫地一偏头,让她的掌心贴在自己颊上,懒声道,“最近好像胖了些,挪上一下就腰酸背痛。”略顿一下,又轻声低喃,“不想再动弹了……让我靠上一会儿。”

语琪好笑,却也没说什么,只又往前靠近了些,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手轻轻揽着他的头,一手替他将挂在扶手上的衣摆理了理,声音虽温柔却满含调侃,“就你这样还胖了些?腰腿都快比我细了,要是再瘦下去,就连侍墨都能抱得动你了。”

他轻轻蹙眉,想到那张常年板着的脸,不禁略感郁闷,“为什么是侍墨?”

“自然是因为侍墨力气最小,连侍画都比不得。你以为呢?”

他闻言也不怒不恼,却是莞尔一笑,悠悠然地抬眸看她,“那夫人力气如何?可抱得动我?”

语琪也忍不住笑了,就着这个居高临下的姿势,颇为轻佻地勾起他下巴,甚不堪地眯眼暧昧道,“那要看对谁,若是美人,哪里会有抱不动的,若是旻棋卫蹇那样的,便是半个都懒得拿。”

“他们又不是物什,怎还有拿上半个的说法?夫人这般取笑我身边人,我会难过的。”他低低地笑,秀雅的眉目之间却没有一星半点儿难过的意味,“其实他们算是颇出­色­了,上次侍画看到旻棋笑时还红了脸——是夫人你要求太高。”

她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脸颊,以指为梳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长发,语气万分惫懒,“日日对着如画美人看,自然凡夫俗子都入不了眼。”

他颇受用一般眯起了凤眸,轮廓雅致的侧脸偏向她的方向,明知故问地含笑道,“何来美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刚答完,他就笑起来,很是不以为意的模样,顺口就打趣了她一番,“既是美人,夫人怎抱不动呢。幸而夫人不是出家人,否则这诳语出口,可得被佛祖怪罪。”

语琪含笑不言,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后绕到他身后,将轮椅缓缓朝床边推去。

姬沐风本来只是同她开个玩笑,见她似是被激将了一般当了真,却有些犯怵,“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语琪笑一笑,漫不经心地调笑道,“夫君竟然疑我打诳语,妾身委屈得紧,自然是要向夫君证明一番心迹。”说着已到了床前,她探过身眯眼瞧他,面上笑嫣如花,“夫君可一定要给妾身这个洗刷冤屈的机会。”

他听她这般自称,只觉得头皮发麻,禁不住往后略退了退,形容尴尬,“我信了夫人就是,夫人不必证明什么——还是让旻棋来吧。”

她颇坏心地笑,只用他的那番话来堵他,“他约莫已睡下了,没必要再打扰他。”

他有些讪讪,不再提旻棋,“夫人且容我再歇息片刻,等稍稍恢复了气力后,我自己来——”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她笑得明艳魅惑,如蛇一般慢悠悠地凑近他,“何用夫君费力呢?妾身既嫁了夫君为妻,自然是要替夫君排忧解难的。”一边轻声道,她的手一边顺着他的手背沿着胳膊往上滑去,双臂轻巧地绕过他的腋下,环住他的腰。

他在片刻的错愣之后回过神来,手按在她的手上无奈地阻止道,“这不是好玩的事,夫人。”他刚说完,她的下巴就轻轻搭在他肩膀上了,一点也没有被劝服的模样,双手环得更紧一分,不容拒绝地吩咐道,“抱住我的脖子。”

她刚说完,揽在他腰上的手便用了力,他没想到她竟是来真的,一时之间只下意识地抬手搂住她的脖子,本以为她根本抱不动自己,谁知一眨眼之间身子便离了轮椅,不禁环紧了她的脖颈,有些担忧地回头看去,只见床边除了轮椅就是脚踏香炉,等会若是摔了下去,连可以抓一下稳住身体的东西都没有。

语琪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自然不会一个脱力将他摔下。其实他常年坐在轮椅之中,双腿肌­肉­已经萎缩,小腿几乎比女孩子还细,再加上身形本就单薄,其实并无多少重量,且不过是这样一臂不到的距离,只要动作快些不要多加迟疑,自然出不了什么事。

将他自轮椅拖到床上后,她俯□,修长五指没在他顺滑的墨发中不紧不慢地梳了梳,“夫君这下总该信了妾身吧?”说罢凑过去,抵着他的额头低低地笑,“妾身的服侍可还让夫君满意?”

他本是有些尴尬地别着脸看着他处,听她这么说不禁转回头,恰巧正看见她微微冒汗的额角和绯红的双颊,耳尖不禁悄悄地红了。伸手替她抹去鬓角的薄汗后,他才笑了一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最近似乎重了些许,实在辛苦夫人了。”

语琪原本还绷着蔫儿坏的架势,一听这话顿时嗤得一笑,也不再逗他了,一偏头朝外间唤了一声,没过多久侍画就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在他腿旁蹲下。

语琪脱了鞋袜上床,道,“洗漱完了之后,再让侍画再给你按摩下腰腿,活络一下筋骨,睡得能好些。”说罢还未来得及躺下,就被他握住了手肘,她不禁一笑,拉下他的手看看他,“怎么了?”

以往他都是在她进房前就洗漱好上床,是以从未真正被她看到过自己变形的双腿,现在她就在自己身旁,而侍画正替自己除下鞋袜。他一时有些无措,慌乱之下竟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语琪愣怔了一瞬,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禁有些无奈。她没有再拉下他的手,只循着他的方向挪了挪,脸埋在他冰凉的墨发中,轻轻道,“你不想我看到,我就不看。”

他微微一怔,缓缓松开仍旧捂在她眼睛上的手,看向那被高高卷起的裤管之下。常见不见阳光的双腿苍白而隐约可见青­色­血管,小腿细得异常,只衬得膝盖骨格外突出,根本不像是属于活人的。

她继续轻轻说,“总有一天,你在我面前,不会再介意这些。”

——会么?不会,这样畸形丑陋的双腿,他永不会叫她看见。

【这个番外的下,等我有空了再写吧…………】

作者有话要说:看在我写了四千字的番外的份上,原谅我吧……

攻略督主男配【8】

一晃就是数月过去,有了皇帝撑腰的东厂势力一日大过一日,然而祁云晏却是越来越忙,眉头一日深锁甚一日,顺贞门下他的身影总是步履匆匆,身后暗绣云纹的披风扬起又落下。

这期间,他大刀阔斧地办了众多朝臣,其中赵太后娘家的党羽多数都下了东厂私狱,内阁的几位阁老向来不满宦官­干­政,但这次却罕见得保持了沉默,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地袖手旁观着——对于赵党这些外戚势力,几位阁老也向来不满,自然是乐得坐山观虎斗。

于是一时之间,朝中残余赵党人人自危,胆儿小些的已上折子自求告老还乡,而官高位重的几个却无法抽身而退,前面是皇帝同祁督主的铡刀,后方是虎视眈眈的内阁,他们无路可走,只有孤注一掷地作最后的挣扎。

……

这日语琪刚午睡起身,半阖着眼闭目养神,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转过外面的花梨木透雕落地罩,渐行渐近,在自己身后半步处停下,室内馥郁靡丽的香气中掺入了他带来的几丝冷香,令人霎时头脑一清。

她仍旧闭着眼,却是轻摆了一下手,身后两个大宫女敛目退下,失去握持而纷扬散下的长发稳稳落入他微张的掌心。细白修长的手指微微收拢,没入檀黑的青丝,一如那来自东厂的­阴­暗气息悄无声息地没入他沉静神情之下。

他缓缓掀起眼帘,凝目看着铜镜中她模糊的面容,声音沉且缓,“赵氏与其兄密谋逼宫。”

语琪闻言并未露出分毫惊讶之­色­,她睁开双眸自铜镜中看他,目光微冷却一分不乱,“调动何处军队护驾,京营还是亲军?”略顿一下,她不顾自己仍青丝披肩,已起身吩咐外间宫人准备笔墨,“若待内阁票拟恐延误时机,朕这就亲自拟旨。”

没有无措,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询问解决之策,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抱怨或是纠缠于“怎会如此”的问题——在如此稚龄已有这般担当,确是为君者的良才。

只是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曾考虑过更深一层的问题——若是他表面归顺,却在暗中与赵氏合谋,借以自她手中骗取兵权,那么她此刻的信任只会是Сhā向她自己的利刃。

祁云晏跟上她的步伐,自一旁宫人手中接过外袍替她披上,并细细交待了探子的密报及宫中禁军情况,却在她提笔欲拟旨前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兹事体大,皇上这般轻信臣一人之言,恐有失当。”

语琪搁笔,听他声音有些哑,便随意地将手边茶盏向他推了推,这才抬眸看他,“厂臣这番提醒的心意,朕记下了。”说罢笑了笑,重又低头提笔,一边写一边漫不经心道,“只是坐在这个位置,整日疑神疑鬼是再容易不过的事,难得是信任僚属臣工,是以老祖宗才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况朕已非文韬武略之君,若再对能臣指手画脚诸多管辖,岂非自毁江山?”

砚中余墨不多,祁云晏倒了些水并取了墨块,抬腕慢慢磨起来,闻她此言手中动作不禁一顿,过了稍许才继续磨开。

语琪听他半响不言,不禁用余光瞥去,只见那天青­色­琵琶袖被他稍稍撩起,露出其下白若美玉的一截手腕,而他低垂着眉眼兀自磨墨,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抬腕提笔又蘸了些墨,寥寥几笔匆匆拟就圣旨,轻轻一卷递给他,“朕也并非可欺之君,倘若换了他人禀报此事,自然是要谨慎分辨一番。”略顿一下,她无奈一笑,手中狼毫笔虚虚点了一下他眼下两团青黑之­色­,“一看便又是多日未曾好眠……这般劳心劳力,若朕还要多加猜疑,厂臣岂能不寒心?”

他闻言抬眸看向她,她并不在意,只朝他一笑,并轻抬手腕示意他接过圣旨。

他只能回以无奈一笑,继而垂首接过圣旨,转身将放于一旁宫人捧着的明黄锦匣中,与印信置在一处,这才回身欲拜,只是刚弯下腰便被她拦住,“你我君臣二人之间,不必如此多礼,还是早些去布置兵防为妙。”

祁云晏领旨而退,快要穿过花梨木透雕落地罩时,却又被叫住,他疑惑转身,却见那年少帝王拢袖而立,看着他沉默了片刻,一开口却只吩咐了四个字。

“平安归来。”

他微微一怔,垂眸道声遵旨,这才缓缓退出乾清宫去。外头是两个候着的小徒弟,在他的曳撒下摆出现在视线中时便迎了上来。祁云晏淡淡瞥他们一眼,自己转身往宫门处去,在过拐角时想起她那句话,不知怎地忽然觉得这向来冷意重重的宫闱似是拂开了厚厚沉雾一般,带着若有似无的依稀暖意。

他抿了抿薄­唇­,却意识到自己回的那句遵旨似乎太过刻板了些。虽然对于赵氏会走到逼宫这一步他早已料到并考虑了周全的应对策略,但她却对此一无所知,此刻必然顶着巨大压力。他至少该安抚她一言半语,而不是回一句冷冰冰的“臣遵旨”。

脚步蓦地停下,他回首看乾清宫,那重檐庑殿顶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稳重沉肃,仿佛面临何种境遇也永不会坍塌,一如那年轻帝王一贯温和沉稳的面容。

……

赵太后的兄长领兵逼宫那晚,乾清宫的灯火一直未熄。然而仅仅只是后半夜时,宫门处传来了些­骚­动与火光,但那微弱的兵戈声便很快平息了。

半个时辰后,慈宁宫被封,几个主谋非死即降,祁云晏这才带着两个平乱有功的武将回乾清宫复旨。

语琪仍穿着白日的常服,坐在明间正殿的宝座上接见他们,祁云晏奉还了调兵印信,便站到了她的身后。用寥寥几句交待了今晚情况,他瞥了一眼跪在殿上的两个身影,压低嗓音轻轻道,“今日的平乱这两人都功不可没,他们虽资历不足,却是难得的忠心,背景也­干­净,如今正值用人之际,皇上——”

见她搭在扶手上的手腕轻抬,祁云晏明白她已了解情况,便不再多言。

不过接下来的事,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这位年幼的帝王会微笑着犒赏下面两人,却见这刚才还认真地侧头听他汇报的人转过头去,眉角眼梢的温和之意竟迅速褪去,身上透出居高临下的气势,转眼间已是难辨喜怒的九五之尊。

她没有开口,而是雍容地靠在椅背上,审视般得打量这两个盔甲刚褪的少年。对于初次面圣的两个年轻人而言,空旷庄严的大殿与令人窒息的死寂于此刻融为了巨大的压迫感,竟让不惧刀剑的他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片刻之后,语琪于宝座之上懒懒地换了个姿势,“起吧。”

话音落地,空旷的大殿内微闻回声,两个少年眼观鼻鼻观心地缓缓站起来,却只觉得周遭氛围愈发压抑,不自觉地屏息凝神。接下来她语气平平地问了些问题,涉及平日宫中布防和方才的一些详细情形,最后随意假设了一个突发事件,问他们该如何变换布置。

待两人­干­巴巴地答完,她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只定定地看着两人,直到两人的头越埋越低后才淡淡问,“你们认为自己答得如何,好,还是不好?”安静的殿上几乎落针可闻,两人不敢抬头,只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又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语琪偏过头,询问似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祁云晏,对方肯定地点了点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资质尚可。”她闻言扯起­唇­角微微一笑,转过头去。

若欲扬必先抑,如此之后再略施提拔、道几句寻常赞扬,便已足以俘获人心。——待她表示欲重用之意后,两个少年果不其然受宠若惊,顿时双双跪地连连谢恩。

语琪无声浅笑,这才露出些许温和面容道,“方才厂臣同朕言,两位将来必定大有作为,朕深以为然。只是二位虽为少年英才,却还需细细打磨一番才堪称美玉。”略顿一下,她慢慢道,“还愿期年之后,两位都能独当一面,莫让朕同厂臣失望。”说罢她不再多言,在两人深深拜下后起身,同祁云晏一道自两人面前缓步走过,转向后殿而去。

明黄曳撒与天青曳撒一前一后掠过光滑无尘的地面远去,只留下满殿空旷的寂静。

祁云晏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走着,细细打量着这位年轻帝王的背影。

人总是会下意识地以别人展现在自己的一面来作评判,而他竟也犯了这个错误,以为她是再宽仁不过的君主,而忘记了她对瑞安公主和赵太后的冷酷。那样温和的微笑不知不觉地掩盖了一切,叫他没有意识到她身上流着皇族漠然无情的血液,天生喜欢居高临下地­操­纵人心。

不过倒未必是坏事,比起一个温和宽容到无以御下,被臣子任意欺哄的傀儡皇帝,他更希望她是一个有足够的城府心机驾驭下面人,让臣子为己所用的君主。

……

随着太后被幽禁,几位赵党重臣下天牢,宫中近卫军的正副指挥使一夜换人,宫内宫外陷入一阵风声鹤唳。唯有司礼监与东厂,风头一时无二,许多做惯了墙头草的大臣经此一事都看清了在皇帝面前说话最有分量的人是谁,纷纷投到了祁督主身边。甚至有几位官员为了攀上关系,竟不顾一张老脸,厚着颜面欲拜年轻有为的祁督主为“­干­爹”,还口口声声地声称要“以父兄事之”。

一日两人于乾清宫议事时,语琪想到这茬,不禁笑吟吟地问他最近收了多少­干­儿子,又问他还未到而立之年便儿孙绕膝的感受如何。

祁督主原本正神­色­认真地同她分析朝堂局势,听到这话不禁一顿,继而面上渐渐现出无奈之­色­。

这样的玩笑话放到认识之初或许会被误认为别有用意,但是经过近来这些事后,玩笑话就仅仅只是玩笑话,他们不会再暗自琢磨对方的话是否暗含他意。

所以在她戏谑的目光之下,他虽面露无奈却仍姿态从容,取了茶盏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又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袖口,直到她的神情由饶有兴致变得讪讪后,才懒懒地挑起眼梢,抬眸朝她莞尔一笑道,“臣这辈子是再无可能有子孙缘了,或许这是上天在换种方式补偿臣也未可知。”

她一怔,继而露出些许不赞同之意,“别这样嘲讽自己。”

“倒没什么不好。”他轻轻垂眸,鸦黑长睫掩住眼底神­色­,“至少这一身骂名不怕牵连后人,做什么都不会束手束脚。”

她轻轻问,“世上可还有其他亲人?”

“孑然一身,无所牵挂。”他微微一笑,竟比她还要姿态坦然。

她不再言语,靠在紫檀雕花坑几上,眼睛看着他。

他别开目光,­唇­角笑容有点儿无奈,“皇上为何这样看臣?”

半响沉默过后,她轻轻叹息,“因为自觉愧疚。”

他低垂着眸,摇了摇头,“与皇上无关的。”

“让一个无辜的孩子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是再残忍不过的事。”顿了顿,她神­色­歉然道,“抱歉,子慎。”

子慎是他的字,只是却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了。被她这样一唤,无数前尘旧事霎时涌上心头,他眉间线条软化了些,却有些疲惫,“皇上怎知臣的字……罢了,也不是什么秘密。”略顿一顿,他轻轻道,“其实早已记不清父母面容,只记得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无论如何,臣已放下了,不然总为曾经所苦,活着又有何意义。”

语琪低头,声音有些感慨,“其实,朕也不记得母妃是何模样了。”

祁云晏侧过头看她,贵妃早逝,这位年轻的帝王同样幼年丧母,若非先皇宠爱,估计她也活不到此时。想到此处,他有些同情,“娘娘当年一定是极美的。”

“子慎怎知?”她仍叫他的字,语气亲近。

他温和地看着她,“看皇上就知道了。”

“这是在拐弯抹角地夸朕?”她眼里渗出些许笑意,“可朕没有子慎好看,想来令堂必然是倾国之姿。”

他摇摇头,“臣没有什么好看之处。真正好看的该是能百步穿杨的男子,顶天立地所向披靡……而臣却不行,臣连弓都未必能拉得开。”

他说得甚是感慨,语琪忍不住笑,“真的拉不开么?朕小时候跟着父皇学­射­御之术,还曾正中过靶心。”

“那么皇上比臣厉害。”

他说得由衷,她却笑得不能自已,“子慎子慎,朕是愈发喜欢你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先是一怔,继而回过神来,却并不当真,只微微一笑打趣道,“可臣这副身子,怕是有心无力,只能拒绝皇上美意了。”

她闻言止住了笑,颇幽怨地抬眸看他,他神情坦然地回视她,只是没过多久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宛若光风霁月,雾散花开。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打开WORD都不知道写什么好,这一章是每天三百字攒起来的……

这个故事绝对是我写得最痛苦的没有之一……中间断了这些天我都不敢看评论,怕看到一片骂声,估计这个故事完结之前我都不敢看评论……等下个故事开始再看好了,那样我脆弱的小心脏估计还能承受一些。

对了,下个故事是关于­精­灵的,之前去看了霍比特人,被瑟爹深深迷倒。简直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深。

但是只是借鉴拉,除了那让人神魂颠倒的美貌以外,­性­格背景什么的都不同的。

这次的搭配准备选用【被子民囚禁千年的黑­精­灵王X新上任的护卫队女队长】模式,通俗点儿来讲就是被囚禁的王和看守他的女人。

­精­灵王的外貌大概就是形销骨立、容­色­黯淡的美人,千年来一直被铁链箍着脚踝锁在废弃大殿中央,然后整个大殿的地上都刻着咒文法阵镇压他的力量之类的。

然后外面的­精­灵进进出出,打猎宴饮狂欢跳舞,他却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蒙尘的王座上,透过被铁栏杆封住的石窗往外看。被所有人遗忘的王在他的王座上一日日地黑化————————————

好想写!!!!

还是等这个故事完结再说啦,我去自习看书了~~~~~舔舔你们的锁骨~

攻略督主男配【9】

随着赵太后一事渐渐归于尾声,祁云晏也渐渐清闲下来,一些琐碎的杂务都交由底下几个秉笔太监打理,而他开始为了拟定下一步计划,比以往更频繁地出入乾清宫。

相处时日见长,他逐渐发现皇帝待他的态度渐渐不同以往,并非因他权势渐大而猜忌般地逐步疏远,而是一日胜过一日的亲近,这种宠幸几乎超越了一个君王对待最信赖心腹的界限,而界限的另一边最终会通向何处,他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那太不合常理。

最初的迹象发端于一个平常的午后,他同她谈起内阁的四位辅臣,内阁首辅王居贤城府深且在朝中颇有威信,第二辅臣林敬文素来是和事佬,第三辅臣周亚卿生了一把忠骨,第四辅臣吴平则向来惯当墙头草……所以若要收服内阁诸臣,只需得到首辅王居贤的支持,其余三位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会俯首听令。

待他说完,一抬头却正撞上她看过来的一眼,那目光沉如深潭,像是蒙上了厚重的层层黑帷,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他不知她此为何意,只有询问般地对上她的目光。片刻的对视之后,她端起茶盏,懒懒地撇了撇茶末,“无甚要事,朕只是想到父皇曾戏言过子慎的好容貌,果真并非虚言。”

说罢她轻轻一笑,侧过头看他,“可有宫女侍婢向你暗送秋波?”

彼时他不以为意,只以为她又在调笑,于是只一边转动着手上扳指,一边漫不经心地答,“她们畏臣如妖鬼,数十步以外看到臣就远远避开了……躲还来不及,又怎会有人暗送秋波?”

她感慨般地啧一声,摇摇头,“那岂不是可惜了这般好相貌,都无人懂得欣赏。”略顿一下,她似突发奇想般地道,“那进宫之前呢,可有青梅竹马?”

“祁家家训严苛,彼时日日闭门苦读圣贤书,何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闲暇。”

“那便是心向往之,却无力为之了。倘若有闲暇,你会喜欢怎样的女子?”

还是初次有人问这个问题,许是她问的时候神态自然,那时未觉被冒犯,倒是颇觉新奇,于是也就随意地道,“容貌清秀些,­性­情好些也就是了。”

“这般质朴无华的喜好?朕还以为你会说颜赛西施,智比诸葛的女子。”

那时他没有作声,只是无奈一笑,移开了视线。

若是年少气盛之时,或许真会那样想,但他早已不是昔日恃才傲物无谓清高的少年,自然明白便是再平庸的女子都不会喜欢上一个宫监,更遑论她说的那样容智双绝的女子。

……

那时他并未在意这段短暂的对谈,但之后再想起,却只觉得她当时的每字每句似乎都意味深长,而那字里行间所代表的含义,实在令人不敢置信。

而他真正意识到这令人惊异的一切,是在瑞安公主与驸马大婚的长夜。

那日之前他曾劝她至少在面上要表现出姐妹相睦的情形,毕竟幽禁太后本是无奈之举,若要堵住天下人之口,不在青史上留下一个薄母苛姐的残暴名声,就必须厚待瑞安公主。

她向来是善于纳谏的帝王,只是略一沉思便肯定了他的建议,立刻亲自拟旨草拟了一份礼单,使得瑞安公主原本被司礼监克扣得稍显寒酸的嫁妆顿时增了两倍。于是瑞安大婚那日,浩浩荡荡的嫁妆队伍自宫中抬出,让京都百姓真正见识了一番所谓的“十里红妆”。

——这是他所最欣赏的君王品德,懂得克制且能屈能伸,从不因一时感情好恶而影响大局。

而更令他感到讶异的,是她那日甚至抽出了空,亲自摆驾去了喜宴道贺。无论如何,这都给足了瑞安面子,若他不了解实情,或许真会以为她们姐妹情深。

三拜天地之后,一对新人入了洞房,而酒宴席间仍是觥筹交错,热闹不已。她喝了几杯老臣敬的酒,便缓缓起身,借不胜酒力之名离开了席位,扶着他的手出了厅堂。

然而等到夜风拂面而来时,她便放开了他的手,带着些许微醺轻轻一笑,“本是为做戏而来,如今看瑞安与驸马郎才女貌一对佳人,倒真油然生出些许艳羡之意。”

他们沿着府中长廊信步而走,欢闹之声渐渐远去,唯有微风仍在摇晃着地上斑驳的树影。

他侧头看她,这个容颜姣好的少女着了一袭厚重繁复的礼服,露出领外的一截腻白脖颈细的仿佛不堪重负,但面上神­色­却颇为洒脱。他不禁微笑,“那皇上不若回宫便拟旨准备大选,后宫本就不宜空虚太久。”

“父皇后宫三千佳丽,却不意味朕也必须三千才俊。”她的侧脸覆着一层朦胧月­色­,语调微醺而慵懒,“朕其实同母妃更像些。”

皇族家事,最好莫要多言,他深知这一点,所以但笑不语。

而她却偏过头来,“不好奇么,朕同母妃哪一点相像?”

他只得轻笑,“是过人的美貌么?”

“你知道朕说得不是这个。”她看着他摇摇头,轻轻道,“一杯合卺,许君三生。恩爱不移,至死不弃。这是母妃当年说予朕的心愿,亦是朕的心愿。”

那时他已隐约觉察到些许不对,不知是夜­色­太暧昧,还是她的声音太缱绻,无论如何,他觉得危险,只谨慎地道,“自古帝王多薄情,皇上如此专情倒很是难得。”

许是真的有些醉了,她笑得有些恍惚,“薄情的不是帝王,而是男子。朕生就女儿身,自然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说罢她抬手扶额,似是酒意泛上来,有红晕漫上她的双颊,而她的步伐也略有些不稳。

他愣怔一下,抬手轻轻扶住她,“那边有座凉亭,皇上不如过去歇歇。”

待两人都在亭中石桌旁坐下,她低头醒酒,而他为避免方才危险的话题,只有岔开话,温声细语道,“其实皇上若当真不愿瑞安公主好过,只需在暗中使些手脚便可让他们夫妻不和。”

她轻揉眉间,不甚清醒地摇了摇头,“得饶人处且饶人,也不必做得太绝——之前同她不对付是因为赵氏。如今赵氏已是阶下囚,朕早已得胜,何必再咄咄逼人,倒显得面上难看。”

他本意也并非要寻瑞安公主的麻烦,因而只是微笑一下,便不再提。

而她似乎酒醒了些,缓缓扶着桌沿起身,靠着柱子凭栏远望,“况且无论如何,她都是朕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了,便是再厌恶,朕也会保她一世平安。”

远处交杯换盏的笑语声隐隐约约传来,夜风扬起她身上华服一角,树叶摩擦的悉索声宛若叹息,轻微、低柔而又萧瑟。月光之下她的脸庞宛如浸水美玉,潮红的眼角微微上挑,面容妩媚,眼神却寂寞。

那一刻她不再是温和稳重的君王,而像是被谁抛下的孤女,迷茫、落寞、孤独,他不知为何有些心软,终是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道,“夜风伤身,回宫吧。”

“……子慎。”

“臣在。”

“你说要助朕手握万里河山,看朕成千古霸业,若朕做不到,你会离朕而去么?”

他只能哄孩子般温声道,“皇上会做到的。”

“如果不行呢?”她难得如此固执,他只得轻声叹息,“臣依然会在皇上身边的。”

她笑起来,朝他转过身来,却因醉酒而身形不稳,晃了一晃便贴着柱子慢慢滑了下去,重重华服逶迤铺散开来,像是深夜盛放的妩媚幽兰。

他蹲□,想要扶她起来,她却懒懒地笑,挡开了他的手。

他不禁皱眉,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那一只刚刚挡开他的手自己伸了过来,因蒙了一层月光的缘故,愈发泛着玉石般的润光。

他疑惑地看过去,却只在她一双清润黑沉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似远若近,似即若离。微风绕过,枯叶轻鸣,而她的指尖在自己脸颊旁堪堪停住,那修长的五指犹豫地微张又轻轻收拢,宛如寻不到一处栖息枝头的鸟儿倦累地收拢起双翼,无声的落寞。

最终那只手缓缓落下,掩饰般地搭在他肩上,声音轻而飘渺,“朕累了,回宫吧。”

那日的情形尤历历在目,他不是不解风情的少年,即便她从未明言,对于这般明显的事实也不会全然不知。可这份感情太不合常理,所以她不曾开口,所以他装作不知。

其实于此一事他还算熟稔,深宫寂寞,难免渴望陪伴,当初的赵太后就是如此。但那时双方都知这仅仅是冰冷的交易,不含情分,所以才能稳妥无事。

可她不是,她动了真,他不能用应付赵氏的那一套来应付她,她要的是两情相悦,两心相许,但那太奢侈,也太危险,他给不起。但凡此刻做出了任何回应,未来就必然面临万劫不复的险境,毕竟现在她只是一时迷惑,而等有了真正所爱的男子后,必然会因与一个宫监有过情而感到耻辱。

因此对于她的试探,他只能漠然应对。不是因为不喜。相反,他承认自己欣赏她,也感激她的信赖与重用。更难得的是,她虽自小居于上位,待人却没有玩弄之心。为此他甚至有点儿喜欢她,但他不会为此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那晚他将她带回乾清宫,两个大宫女忙前忙后地给她醒了酒,又给她一件一件地褪下繁复的华裳头饰。约莫一盏茶过去,她看上去似乎清醒了许多,坐在梳妆柜前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染上了一丝尴尬之意。

那样的神情,使她一瞬间小了许多岁,宛若自知犯错的孩童似的,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但最终只是淡淡地看着她,一声不发。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缓缓别开了视线,声音也淡了下去,“朕酒醉糊涂,言行恐有失当,你莫要介意。”

深夜寒重,她之前醉酒又吹了冷风,不出所料地有些受凉,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听上去闷闷的。

等到头饰全部卸去之后,她抬手让宫女退下,缓缓侧过头看他。见她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他抬眸温声道,“夜深了,皇上若无他事吩咐,臣便告退了。”

她似是一怔,继而将还未开口的话全数咽下,声音掺着浓重鼻音,“……没什么事了。”顿了一下,缓声道,“回去休息吧。”

他退出去,转过落地罩的时候听到背后她轻轻的咳嗽和吸鼻子的声音。宫女方才被她挥退,此刻屋中别无他人,落针可闻,越发显得孤零零。

其实就算他拒绝,她若真抬出皇帝架子命令,他也只能遵从……但她没有。

走到外间,他侧头对两个候着的宫女吩咐,“去熬些姜汤,明早再唤太医来看看,皇上似乎是染了风寒。”

宫女低声称是,随即领命而去。

……

那日之后,他重又辗转于司礼监与东厂之间,倘若没有重要之事,就尽量不踏足乾清宫。本意原是想让她冷静下来,但却似乎让一些消息灵通的官员产生了某种误解——近日来他与乾清宫之间屈指可数的几次交流许是被看做了某种他已失去圣宠,即将倒台的信号。

坐在东厂督主这个位置上,几乎都会树敌千百。于是一时之间,原本消声湮迹的弹劾之声再起,每日早朝之上,针对他的各种讨伐之声几乎淹没了御案。由于之前他对赵党的手段的确有些过于严酷,所以这一次的反弹也极为猛烈。

而刚登基不久,几乎从未顶过如此压力的年轻皇帝却居然一声不吭地撑了下来,据底下的小内侍回报,每次有针对东厂和司礼监甚至他个人的弹劾,她的回应都只有淡淡的四个字,“容后再议。”

在这般再明显不过的袒护之下,朝臣渐渐明白了皇帝的偏向。但是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再无抽身而退的道理,此时若不能将他拉下马,日后必遭报复。再加上几个内阁重臣的煽风点火,这场声势浩大的弹劾愈演愈烈,最终导致了皇帝在满朝文武的压力之下罢了早朝。

那日百官如以往一般早早候在午门,而她自乾清宫出来却没有往前面去,而是转去了承乾殿,将所有侍从都关在了殿门之外,不许任何人入内。

他带人来到承乾宫前时,还未走近,便看到了守在殿门外那密密麻麻的内侍宫女,淡淡扫视了一眼众人后,他将目光停在了为首的孙德安身上,“皇上在里面?”

孙德安面含忧­色­地点了点头,略略退后一步,吩咐小内侍去开门,然而那内侍却不敢违逆圣旨放人进去,只百般推脱,孙德安只好亲自去将门稍稍推开了些。

紧闭的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不大的缝,外面的阳光投进殿内如墨般浓稠的沉黑中,在地上映出一道突兀的光影。

他侧过头,对这个乾清宫的当红内监颔首示意,继而提着曳撒跨过门槛进了大殿,于昏暗到难以辨别脚下物什的殿中朝着正中的宝座缓步前进,而殿外的孙德安则回过身轻斥,“不长脑子的小子,你何时看到皇上对祁掌印发过脾气?若是他不进去,皇上到时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我担待得起?”

孙德安的声音不算大,但他却听得清楚,脚下的步伐不禁一顿,片刻之后,他眯起眼,试图看清一片昏暗之中,那宝座之上模糊不清的轮廓。

只是还未看出什么,黑暗深处就响起她疲惫暗哑的低问,“子慎?”那声音低沉而倦怠,叫他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在宝座之前轻轻停住,“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不稳定到我都觉得不死一死都对不起你们的地步……真的,这故事还有两章左右就能完了,漫长而可怕的不固定更文阶段终于快要过去了……我即将获得新生。

实在不敢看评论区,怕一打开就发现“傻Ъ再不更新我就泼你硫酸”,更怕“我很失望”这样的留言,所以……还是等到新故事开始再刷留言吧,我一直是个胆小的家伙,受不得刺激。

不过这种更新方式倒是可以让我尝试一种新的写作风格,比如这章的督主视角,比如这章砍掉了许多拖沓的形容词让事件内容剧情更丰富的尝试,再比如让语琪不直接说“喜欢你”而用行动表明的尝试,总之有很多很多第一次啦,虽然我慢的像蜗牛但是我真的有在努力改变TAT请不要抛弃我

攻略督主男配【10】

承乾殿是贵妃在世时的寝宫,已有多年未曾住人。虽有下人按时打扫,却终归是缺乏人气。黑暗中隐约有股子­阴­湿霉烂的味道,像是雨后的落叶层层腐化,祁云晏不禁皱眉。

能将她逼到这里自欺欺人地缩着,可知那些朝臣有多不客气。其实这些口诛笔伐本是朝着他来,若换了别人,本可顺水推舟地依了那些朝臣的意,将他推出午门问斩,不仅堵住了群臣之口,还可将幽禁太后之事全数推到他头上,将自己撇个­干­净。

可她没有,到了此时,也无半句斥责。

紫檀雕花宝座之前,他俯□道罪。片刻之后,她似是才反应过来,黑暗之中传来衣料摩擦的悉索声,她慢慢靠过来,有些疲惫地问,“你说什么?”

他低声重复一遍,她停一会儿后问,“为何抱歉?”

“因为臣的缘故,让皇上为难至此。”这并非套话,帝王重名声就犹如禽鸟爱惜羽毛,然而不过这短短几日,她在天下人口中就成了糊涂昏君。他为此心怀歉意。

黑暗之中,她摸到他的袖摆,继而循着袖子往上,无声地拍了拍他的小臂,像是让他放宽心,不要介怀。此外,她没有再说什么。他之前的刻意躲避她一字不提,像是一切都从未发生,他们仍旧是默契的君臣。

她不开口,只好由他来打破沉默,“皇上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若知道该如何做,朕不会将自己关在此处。”她似是靠回了宝座之上,轻轻叹息一声,“你看,子慎,坐在皇位上有什么好,处处受人牵制,不得自由。”

“若连皇上都这样说,天下还有何人可得自由?”他轻轻在她面前蹲下,月白曳撒在黑暗中柔滑地铺撒开来,像诱人的妖鬼,“您是九五之尊,一国之君,他们只是您的臣子奴仆。只要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古往今来,却没有皇上躲臣子的道理。”

她低低地笑,笑声疲惫,“可是子慎,朕没有你想的那般无所不能。”

他知道逼她同那些老狐狸斗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此时不压下那些大臣,事情便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别无选择。

片刻沉默后,他终是将双手轻轻覆上她的双膝,轻轻道,“皇上太妄自菲薄了。”他能感觉到掌心之下她的僵硬,但他没有收回手,反而向她靠近了些,“无论如何,臣会一直在您身后的,过去是,如今是,将来亦是。”略顿一下,他轻轻道出真正重要的话,“今后的早朝也一样。”

可她拒绝,“这等于自己撞上刀口,此时避开风头才是——”

他轻轻道,“臣心中有数。”

她沉默。许久之后轻轻叹息一声,“子慎,朕欠你良多。”

他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似是渐渐放松下来,朝他靠过来。

空旷的大殿,年轻的皇帝自宝座上缓缓俯身,将额头轻轻抵在他肩上,却并非小鸟依人的倚靠。那样的姿态,更像是独自战斗到筋疲力尽的兽,历经艰难终等来了同伴,才敢放心地休憩片刻。

但她看错了人。他若真是可靠的同伴,此时该牺牲自己,为她挡下所有明枪暗箭,而非为了自己,温情款款地诱哄她继续战斗。

掌心下,她的膝盖骨隔着不薄的衣料仍显得伶仃,像幼鸟的翼,一用力便会折断。他不自觉地放松了手上力道,默默无言地看向前方的一片幽暗。

……

就在文武百官候到耐心尽失,蠢蠢欲动之时,内侍尖利的嗓音划破了重重华檐外的天空,惊飞了一只暂栖的雀鸟。

皇上驾到。

按例百官本该入朝觐见,但不知是谁带的头,抑或是早就串通好了,群臣竟没有入朝行礼,而是一撂曳撒,在午门之上噗通噗通地跪成了一片。

也有一撮官员没有加入这场跪请行动,他们仍旧快步入朝跪拜,三呼万岁,只是这些投效了祁云晏的官员虽站在原本位置上,却根本填不满空荡荡的大殿,反而显得格外零落单薄。

而殿门之外,午门之上,代表各官阶的异­色­曳撒却是密密麻麻地铺撒了一地,连成了蔚为壮观的一片。上百人的异口同声,汇聚成了响遏行云的洪流,声震殿柱,直达御前。

他们要清君侧,除­奸­宦,否则就于午门之前,长跪不起。

语琪在宝座之上缓缓坐直上身,面无表情地半眯起眼,“清-君-侧?他们眼中可还有朕的存在,当朕是摆设么?”

殿上零零落落的官员们面面相觑,皆是不敢应声。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殿上诸臣,最终落到了身侧的祁云宴面上,他似是有所察觉,缓缓掀起鸦黑长睫看了过来,神态沉静,一如往昔。

她征询意见般地看着他,而他却缓缓侧过头,望向殿外稍显­阴­沉的天­色­。片刻之后,他轻轻道,“要下雨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所言不虚,­阴­云密布的天空开始下起小雨,绵密如针的雨丝纷扬飞落,如一张铺天盖地的细网,一层一层地将群臣覆顶。

她自他脸上收回了视线,转向下方,“既是如此,便让他们跪下去罢。朕倒要看看,他们能跪到几时。”说罢负手起身,淡淡一甩袖,“退朝!”

然而内侍刚昂首欲宣布退朝,就被祁云晏的一个眼­色­压下。收回视线,他上前一步,压低嗓音劝,“皇上,莫意气用事。”

她停下看他,也压着嗓子道,“你没听到么,他们要你死。”

“您前脚走了,后脚就会有人或撞柱或自刎,以死相谏。倘若真的血溅午门,此事就再也难以善了。”定力真是好,都到了此时,他的声音中仍温文淡定,“皇上,请三思。”

“倘若依你,又该如何?”

他极浅淡地笑了一下,侧头对几个殿前侍卫轻声吩咐,“外面的诸位大臣,若有想撞柱子的,通通拦下,若有昏倒的,立刻抬去医治。再多叫些人来,给他们打着伞,他们跪多久,你们就在旁边站多久。”停了片刻,他语气颇淡地道,“倘若还是死了人,那就只有麻烦你们到东厂走一趟了。”

他说‘麻烦你们到东厂走一趟’,用极温和平静的语气,腰挎金刀的侍卫们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威压,脸­色­一霎惨白。她却像是没看见,只有些疲惫地挥了下手,“按祁掌印说的照做,退朝吧。”

回到乾清宫,她屏退众人,揉着眉心来回踱步。他看在眼中,也并不劝阻,只轻轻道,“皇上可有发觉,除了周阁老外,内阁的几位今日都称病未朝。”

她一愣,“莫非今日这事与他们无关?……不,倘若真无关,他们不会预先知晓,称病避开。”略顿一下,她问,“可周亚卿呢?”

他苦笑,“据底下人汇报,周阁老此时正在午门上同侍卫争执。”

“老人家脾气耿直,发生争执也是正常,没动手已是不错了。”她哭笑不得,“让他们恭敬些,别真把老人家气病了。”说罢声音渐渐冷下来,“至于那三位,葫芦里卖的却不知是什么药。”

他不言,只款步走来,将松松握在手中的文卷展开,睫羽低垂,弯出熏然瑰丽的弧度,“除了周阁老外,内阁向来唯王首辅马首是瞻。王首辅欲求之事,就是内阁欲求之事,而其余诸臣如何想,”他掀起长睫,轻轻道,“并不重要。”

语琪侧身,在紫檀美人榻上坐下,接过文卷随意一问,“探子的密报?”

他温言解释,“五年之前,臣将十九安排在王首辅身边,这是她这些年收集整理的情报。”东厂收养过许多孤儿,花费多年将他们打磨为最锋利的刀剑,隐秘地Сhā在多方势力的胸腹,只等某一日能给敌人致命一击。

“十九?”她状似随意地问,“该是美人罢?”略顿一下,又凉凉地道,“不论是真英雄还是老狐狸,总是难逃温柔乡美人关,多无趣。”

她从来都清楚轻重缓急,这种时候,本不该有心情在意这样琐碎的细节。他有些疑惑地侧头看她。年轻的帝王说完后便沉默下去,倚在描龙绘凤的靠背上,以手加额慢慢揉着太阳|­茓­,目光匆匆略过那稍显冗长的文卷,目光专注,似乎方才只是随口一提,并不在意。

片刻的愣怔后,思绪重转,他猜到了些许,不禁有些僵硬地缓缓移开了视线。

她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十九只是他自街头捡来的孤儿。两人身份宛似云泥之差,她却仍在意着十九的美貌,甚至像在意着某个潜在敌手,这其中的缘由他无法装作不知。

她难得这样幼稚,但他一点也笑不出来。喉咙有些莫名得­干­涩,他低眸,挽起琵琶袖,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未端起来,手背就被人轻轻按住。

她的目光仍在文卷上,低低地提醒,“茶早凉了。”说罢略略提高了声音,吩咐候在门外的宫人去斟茶。

话音落地,覆在他手上的冷白手指也随之收回,那微凉的触感却烙刻进皮肤,变得愈来愈烫,让人无法逃避。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太糟糕了,隔了这么久才更,简直是丧心病狂,对不起你们对不起编辑对不起晋江。

不是我人格败坏品德沦丧邪恶放肆,放着你们不管……实在是最近期中季,要交好几篇论文,还有几个小组Pre要准备,部门里还要拍公益微电影,整天都忙着找演员场地,弄得我上厕所都是跑着去的……更糟糕的是我写文之前必须看上半个小时左右的文才能找到感觉开始写,写之前还要先构思一下大概情节,所以没有两到三个小时的整块空余时间,就不可能码字……而且我写出来觉得不满意还会删掉,这章就改了好几遍,删掉了两个情节,本来四千多字的只有三千字了心疼死我了。总之就是各种慢的要死,这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我慢的很讨厌,讨厌死了,应该被钉在十字架上日夜抽打。

其实计划内这一章还没完,还有两个情景没写出来,但是我觉得再不放出来,你们会把我给撕了拌酱吃。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据说有人在碧水上扒我,然后老大要我把之前越线的情节语句改一下,要改的地方有好几处,我怕你们以为是更新说我伪更,就索­性­先把这章放出来。

真的真的真的很抱歉,等这阵子忙过了,我一定会努力更新的。

攻略督主男配【11】

日出东方,在午门前苦熬了整整一日一夜的群臣四摇八晃,雄­鸡­一声声的长鸣也未让他们的意识清醒多少。而这些大臣们所不知的是,此时此刻的另一处,巨大笨重的宫门正在缓缓打开,势如长龙的车队沉默地等待着出发的号令。

……

谁也想不到,在满朝文武齐跪午门相逼之时,女皇竟敢带着那位近来颇受圣宠的祁掌印外出。这种根本未把百官放在眼中的举动太过嚣张,即使在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大裕王朝中,也实属罕见。

可怜百官满心怨气与牢­骚­,憋了整整一天正待倾泻而出却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目标,一个个只觉得眼前发黑胸中发闷。

南郊山巅,语琪身着庄重繁复的礼服进行祭祖仪式之时,午门上跪着的群臣已是身心俱疲,只是由于话已经撂那了,此刻又不能把说出的话当放屁,看皇帝不在宫中就直接撩袍子走人,不然这老脸往哪儿搁?实在是跪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在心中大骂皇帝是个混账东西。

好在由于东厂那十九姑娘探出的情报,语琪走之前已成功地将王居贤拉到了自己这个阵营。而这只老狐狸隔岸观火,看百官煎熬得也差不多了,到火候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冒了出来,笑眯眯地四处和稀泥。由于老狐狸是三朝重臣,平日为人也一向圆滑,因而在朝中威望与人缘都颇高,大臣们都卖他几分面子。另一方面,这些大臣也是真的受不住这么没日没夜的长跪(而且跪得毫无价值,皇帝根本看不到),于是一个个一边心里骂娘一边顺坡下驴,各自打道回府休养生息。

这事儿就算是揭了过去。

而在吃了这般苦头之后,大臣们逐渐明白这位女皇平日里表现出的沉稳与先皇那种仁厚宽和的沉稳截然不同,她的平和稳重来自于一种认定了某件事就绝不动摇的坚定,或者可以说是狠绝。之前一意孤行地大肆任用声名狼藉的宦官不谈,她甚至连百官跪请都根本不放在眼中。以往文臣们只要联合起来就能拿捏掌握着生杀大权、万人之上的天子,都是由于戳准了皇帝重名声重民心这一软肋,而这次他们却遇到了一个基本上没把帝王声誉放在眼中的皇帝,于是只有纷纷傻眼,基本上是一点儿辙都没有。

其实这事本有更巧妙的解决之道,光祁云宴提出的可行方案就有三四种。但语琪仍是选择了这条十分嚣张甚至看似不知死活的路,其目的就是借此事告诉众臣,这天下是皇帝的,做主的也只能是皇帝。就算你臣子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决定了的事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南郊的祭祖仪式完成之时,天­色­已不早,车队索­性­就在山上佛寺歇下。

语琪用过晚膳,问过下人祁云宴的所在,就带着张德安晃了过去。

她撩开夹绸软帘进屋,看到略显昏暗的屋中跪着一人,正低声飞快地禀告着皇宫那边的动静。她脚步稍顿一顿,继而­唇­角浮上一抹微笑,随意挑了一张黄花梨交椅坐下。

端坐于桌后的祁云宴低垂着长睫,漫不经心地转动着右手的翡翠扳指,临窗的半张脸笼在朦胧的霞光之中,而另半张脸却没入­阴­影,神情显得有些莫测。

听到有人走入又坐下,他缓缓抬眸,目光与她对视了一瞬后,­唇­角慢慢地勾勒出一个弧度,“他们服软了,皇上明日便可回宫了。”说罢抬手轻摆了两下,地上那人低声的禀告戛然而止。

语琪刚才听了一耳朵的东厂密报,此刻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地上那人后停留在祁云宴脸上,“回宫之后,有些人约莫会从此自朝上消失罢。”

他闻言不语,只是抬起头看着她微笑。

“朕没打算拦着,你又何必三缄其口?”

他­唇­角笑容不变,只微微垂下眉眼轻声道,“皇上万金之躯,这些腌臜事还是莫要了解为好。”顿一顿,他放柔了语气,“南郊山水秀丽,您不如趁此机会出去走走,改换一下心情。”

语琪见他转换话题,知他不想多谈此事,也就索­性­笑道,“那子慎就陪朕一起出去走走罢。出宫机会本就不多,千万莫要辜负风光。”说罢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吩咐张德安找人带路。

深秋已至,黄|­色­的枯叶层层叠叠盖满了山间小路,其实景­色­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秀丽,但许是极少出宫的缘故,她的兴致依然不错。

祁云宴安静地在她身后缓步而行,神情专注似是赏景,实则在思虑其他事。

——按之前的想法,他该与她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但这场变故之后,那些原本就看他不顺眼的大臣必然愈发想要除去他,只是碍于她而不能动手。所以此刻若失去她的支持,不仅此刻所拥有的权势将统统化为乌有,他还会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看了前侧方的女子一眼。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回过头来,­唇­角隐约的笑意还未散尽,目光澄澈,微微带着询问之意看他。

身体先于头脑作出了反应,他下意识地对她一笑,手臂绕过她的肩头,上身前倾,轻柔自她发中取出一片飘落的黄叶。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语琪不由得愣了一下,脚下步伐也顿了一顿,从原本的走在前面半步变作了落后半步。

祁云宴也随之停下,转过身来看她。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并无旖旎的心思,只是常年在宫中积淀下的习惯。自保的潜意识已融入骨血,让他不自觉之间已做出了决定——两权相害取其轻,目前他必须保证来自她的庇护坚不可摧,哪怕是卑鄙地利用她对自己的好感。

他迎上她的视线,想要微笑却发现­唇­角僵硬,然后一股自我厌恶的情绪突如其来地涌上喉间,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去,避开了她的目光。

原本他以为至少,至少在她面前,自己不会用那些连自己都觉得龌龊的手段,可以守住最后的原则和界线……但是他高估了自己,那华美冰冷的宫廷早已吞噬了祁太傅引以为傲的儿子,留下的这具行尸走­肉­只是表里不一的司礼监掌印,心狠手辣的东厂督主。

语琪见他神情有异,正准备开口询问,谁知头刚抬起来,就看到他身后不远处的树林中有道光一闪而过。她心头一紧,而那沐浴在晚霞中的树冠却静谧如昔,就连那些阔大的绿叶也都纹丝不动,宛如风都于此刻静止。

没有任何异样,仿佛她刚才看到的反光不曾出现过一般。但是周围太安静了,连虫鸣鸟叫都没有,直觉告诉她,这只是暴风雨袭来之前的短暂平静。她沉淀下心神去感知,就发现不止是对面,就连自己的身后不远处的林子中都凝着掩饰得极好的杀气,淡得几乎无法觉察。

她心道不好,这是被人包围了,且对方还并非乌合之众,人数虽少,却都是难得的高手。

这些人是谁派来的?目的是绑架还是暗杀?自己这边的人能否应付?如果不能,如何寻求支援?怎么逃跑?……在发现异样到意识到危险的短短一秒多的时间内,她的大脑飞速地思考着这些问题。此刻若换了普通人心里早就乱了,但是越是在这种时候,她却奇迹般地越是镇定。

许是看他们在此地停留得有些久的缘故,周围的林中开始传出了隐约细微的悉索声,不疾不徐地以他们为中心逐渐逼近,像是经验老道的猎人逐渐缩小包围圈。语琪知道这是他们要发动攻击的前奏了,此刻再想什么对策都来不及了,只能面上不动声­色­地朝祁云宴靠过去,压低声音,嘴­唇­不动地贴在他的脖颈旁飞快道了一句小心周围,然后立刻提高声音转过头对众人道,“朕累了,这就回吧。”

然而话音刚落,两人脚下的步伐还未迈开一步,就听到“嗖”的一声,身后有什么东西带着疾风而来。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直注意身后动静的语琪拉着祁云宴猛地往旁边一退。两人刚让开,一支长箭就“突”得一声Сhā进了他们脚前的黄土中,瞬间没进去小半截。只看这箭入土的深度,就知道这弓箭手力道之大非同小可,倘若他们刚才慢了半拍,恐怕此刻早已被­射­了个对穿。

周围静止了约莫一秒,有人反应过来,爆喝出声,“有刺客!护驾!”

这一声宛如巨石入水,局面顿时飞快变化,黑巾蒙面的刺客们破开树丛一跃而出,从四面八方无声地冲了过来,没有任何喊打喊杀的声响,他们的攻势如毒蛇一般安静而致命。这一边,训练有素的侍卫们立刻拔刀列队,用自己的身体连成一道­肉­墙,将两人团团护在中央。没来得及跑入这个保护圈的太监宫女在刀光剑影中四处奔逃,有人在尖叫,有人抱头蹲在地上,哭喊声连成了一片。

语琪离开寺院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四处走走散个心就回去,所以只带了十几个侍卫。而在黑衣刺客的攻击之下,这些侍卫很快就挂了彩,鲜血大片大片地自伤口喷洒出来,落了一地的同时手中的刀也挥得越来越慢。眼看防卫圈就要被破开一个口子,语琪深深皱眉,弯腰自地上捡起了一把侍卫掉落的腰刀,在手上掂了掂重量后反手一握,准备在保护圈破开的瞬间试着杀出去。

然而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祁云宴却按住了她握刀的手,“皇上,您对自己的身手可有把握?”

到处都是相叠的尸首和鲜血,生死一线之间,他的声音竟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文,笃定得令人心安。

语琪下意识地偏头看他。

“臣方才已命人回去搬救兵,再稍等片刻,不要轻举妄动。”

她愣了一愣,“什么时候?”

“臣平日遭暗杀无数,所以已习惯了身边随时带上两个暗卫。您提醒臣的那时,臣就让人速回寺中求援了。”他顿一顿,见她神­色­仍是有些不解,就继续解释道,“没有出声,只是做了个手势,所以您当时没有觉察到。”

说到此处,他蓦地一顿,像是看到了什么,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皇上。”

她意识到或许出了什么变故,握紧了手中的刀,“恩?”

他将视线转回她身上,慢慢地说,“那边也中了招,我们等不到救兵了。”

攻略督主男配【12】

“那边也中了招,我们等不到救兵了。”

祁云宴说这句话时语气虽然沉重,却并不慌乱,所以语琪也只是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接下来他问了一句,“您水­性­好么?”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愣了愣,继而立刻想到这座山的山脚下有条河,但是就算是对于会水的人而言,那条河的湍急程度也是极危险的,而且要从这里跑到河岸边也是不短的距离,如果提出这个建议的人不是他的话,她绝对会认定这是个馊主意。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当一向谨慎的祁云宴都只能提出这种解决方式,说明他们此刻的情形真的不容乐观,十有□□必死无疑,所以唯一生路也是凶险无比。

没有时间再迟疑,她点了点头,肯定道,“没问题。”

之后的事情没什么好多说的,两个人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跑,拼命地跑,连回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还未倒下的侍卫们一边护卫着他们往山脚下跑,一边挡着黑衣人的刀剑,祁云宴的两个暗卫一左一右地跟在他们两侧,拽着两人的胳膊。语琪这次的身体只为防身学过一些粗浅的功夫,体质不算太好,跑出来的时候为开道挥了几下刀就已胳臂酸疼,此刻被其中一个暗卫托着胳膊往前跑,虽是脚下生风,却难免跌跌撞撞。祁云宴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显然不是那种葵花宝典在身,武功天下无敌的典型反派,由于多年养尊处优,他的体力甚至比那些普通太监还不如。

接下来就是消耗战,只听到后面不断传来刀剑相碰的声音和重物倒下的声音,跟在他们身后护卫的侍从越来越少。语琪虽然一直忍着没有回头看,只靠听得也知道情况越来越不妙。然而谁知这还不是最糟的,下一瞬间,刀剑声突兀地停了下来,树林间一时只剩下他们及后面四个侍卫的喘息声,黑衣人仿佛停止了追赶。

但无论是语琪还是祁云宴,都知道天下没有这么幸运之事,此刻的暂停只代表着更大的危险即将到来,他们只能咬牙往前跑,不敢做丝毫的停顿。果然,在两方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大之时,急促的破空之声却从后方毫无预兆地袭来,那仅剩的四个侍卫防不胜防之下颓然倒地。箭矢穿胸而过的速度太快,他们连一声□□还未出口就已然断了气。

在侍卫倒地的同时,语琪感到一道冰冷的劲风正朝自己的背心急速而来,而身旁的暗卫不愧是祁云宴培养出来的,丝毫没有乱了阵脚,反应颇快在她肩上施力一按,低喝,“趴下!”

她顺势扑倒,掌心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一支箭也以漂亮的抛物线划过上空,没入了前方的黄土中。还未喘息片刻,漫天箭雨已随即落下,她尽己所能地紧贴着地面,而那两个暗卫则在他们身后将刀舞成了一张绵密的网。箭头与刀面相撞,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尽管他们已挡去了大部分箭矢,语琪仍是感觉到不少流箭擦着身侧而过,根本不敢妄动。

然而就在此时,她却感觉到身侧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有人挪到了自己身侧,她刚想偏头去看,后脑就被一只手掌覆住。

“不要抬头。”熟悉的嗓音在耳畔低低响起,伴着几声轻微的喘息。她绷紧了的身体放松下来。许是觉察到了她的变化,他收回手轻声道,“您慢慢地往右边挪,找一棵树躲在后面……不要往后看,臣会帮您盯着的。”

语琪一直在听,但她并没有应声,因为事情并不如他说得那般简单。

她或许可以在那些黑衣刺客不注意之时躲到树后,但是这样一来,他若再想用同样的方法过来就难了,因为那时有了警惕的对方肯定会将攻势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

这是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独木桥,她若过去了,他就再难过来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左手探出去,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右手。

祁云宴微微一愣,然后也不知想到什么,竟轻笑了一声,在她手背上安抚一般地拍了两下后,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掰开了她的手。

语琪下意识地捏紧拳,却只握到一把黄土。她闭了闭眼,知道他的意思:时间已经不容她再迟疑。

她只能咬着牙,一点一点地往右边挪过去,箭矢在耳旁眼前落下,但她没有停下来,只专心看着那棵离自己最近的树,不断地靠近。

在碎石将掌心划开一道道血痕后,她终于挪到了树林的边缘处。屏息凝神等待了片刻后,她找了个箭雨稀疏的空当,手臂和腰部同时一用力,整个人像猫一样弹跃了起来,以这副身体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扑向了树的后方。而她还刚稳住自己的身体,一偏头就看到祁云宴几乎是同时跃了过来,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是那些黑衣人显然已察觉他们的意图,就在祁云宴的身后,竟有六支箭尾随而来,封死了他身周所有的方向。

避无可避,几乎是必死无疑。

语琪心头发紧,刚准备扑过去替他挡上一下,就看到拽着自己跑的那个暗卫反身跃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噗噗”几声,原本就要­射­中他的四支利箭没入了那暗卫的体内。这一切变故的发生都在瞬息之间,语琪刚反应过来,就看到天青­色­的衣袖在眼前翻动,下一秒,身周已被熟悉的冷香环绕。祁云宴的两只手都撑在她脖颈两侧的肩膀上方,卸去了大半撞击的力道,堪堪停在了她的身前。

由于身高的差距,他的­唇­恰好贴上了她头顶的发。他稳住身体后想离远一些,但她的手却是几乎同时抱住了他的腰,像是孩子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丝也不肯松开。他倦怠地扯了扯­唇­角,伸手在她发顶轻轻拍了两下。

语琪刚想抬头看他,就感到掌心下一片黏腻的濡湿,怔了一怔之后,她慢慢地伸手过去,却触到冰冷的金属,心顿时往下一沉……就算有人替他挡了四箭,他终究还是中了一箭。

此刻情形不同往日,不但无大夫在侧,而且后有追兵,像他们这种体力本就不佳的人,受了箭伤基本上就等于被判了死刑。她看看身后,箭雨已经停下,那剩下的七八个黑衣人正往这里而来。

她心中有些焦急,下意识地看向祁云宴。

“抱歉,皇上……咳咳,臣已无计可施。”奇怪的是到了这种时候,他竟仍能笑得出来,一边咳一边笑,也不知在笑些什么。她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他一只手无力地撑在她耳旁,而另一只手则搭在她的头顶,似乎连再抬一下手的气力也欠缺,­唇­角的浅笑却依然不变,“跑吧,皇上,咳咳……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

语琪看看他,并不打算采用这个建议,于是她又往周围看了看。这里的地势有些特别,离主道越远,地势越陡,树越稀疏,与此同时茂密的杂草和藤蔓却几乎把地面都遮得看不见了。与其说这是个山坡,不如说是个沟壑,而在这条宛如被刀劈出来的山沟最低处,淌着一条几人宽的小河,想来山上寺院平日用水都是仰仗着它。

她思索了片刻,决定冒一下险。反正无论结果如何,总好过死在这些刺客手下。

她镇定了一下心神,重新将视线转回他脸上,现在首要问题是要先解决他后腰处的那支箭。这种箭上都带倒钩,用蛮力拔肯定会带出一块­肉­,极其容易大出血,所以在这种时候拔箭风险太大,并不明智,不如折断箭杆。这样一来,箭头若长期留在体内虽会有感染风险,但总好过在短时间内失血而死。

想到此处,她低声道,“忍一下,子慎。”说罢不等对方回答,直接一手绕过他的腰捏住那支箭固定,另一只手握住后面的箭身,猛地用力往下一折。

“咔”的一声,那长箭应声而断,只留下箭头和一小截箭杆还在他的体内。然而即使再注意,折箭时也难免扯动到了伤口。语琪只听到他在自己头顶闷哼了一声,下一秒身上就是一重,连忙抬手扶住他软倒的身体。

还活着的那个暗卫从怀中掏出一小瓶金疮药和一把匕首扔给她,“您快走!属下来断后。”

语琪看他一眼,低声道了句多谢,然后拖着陷入昏迷的祁云宴挪到陡坡边缘,深吸一口气后一个用力扭腰,带着他翻身往下滚去。

147攻略督主男配【完】

祁云宴在昏迷中做了一个漫长而真实的梦,真实到他几乎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梦中,他们没有遇到任何刺杀,平安地回到了皇宫,但一切的悲剧才刚刚开始……

随着圣宠益盛,他手中权势也越来越大,为了维持她的好感,他渐渐开始回应她的感情。

挪大的乾清宫中,她屏退一切宫人侍婢,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懒懒地唤他子慎。这两个字在她口中吐出来,格外得轻柔绵长,像是已在心中千回百转了无数次。

……

她是个好情人,在众人面前发乎情止乎礼,分寸把握得极好,从不跨过君臣之间的界线一步,表现得像是个再圣明不过的君主,而私底下却会在高烧不退时孩子似得握着他的手不松开,记得他的喜好偏恶与每个生辰,甚至在想提拔一个相貌稍好的年轻大臣时,都会期期艾艾地问他同不同意。

即使是在梦中,他也下意识地认为她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一时新鲜,久了就腻了,但春雨冬雪,一年复一年,朝上那为数众多的青年才俊们却从未让她的目光移开半刻。自古帝王多薄情,但她却长情得不可思议。

就算换了一颗顽石,也早该被感动,他唯有尽心尽力地辅佐她。

而她从未让他失望过,仅仅几年时间,她已成长为一个­精­通制衡之术,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那端坐在金銮宝殿上,面容威严而仁慈的模样,让人发自内心地觉得骄傲,是吾家有女处长成的那种与有荣焉。

但是无论百官如何劝谏,她都一直未曾成婚。他不是没有想过劝她,终究仍是从未开口。谁都可以站在天下大义、江山社稷的制高点指责她的固执,只有他不行。

膝下无子从来都是帝王大忌,这个隐患最终酿成了大祸。

大雪封山,蛮族入侵。几个隐忍多年的将军以不出战为要挟,逼她立刻下令处死他,择选一个豪族公子即日成亲。

几乎就是唐玄宗与杨玉环马嵬坡之变的翻版,但她不是唐玄宗,他更不是杨玉环。杨玉环只能束手就擒,但他手中势力甚至足以发动一次宫变。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将妥协,而堤防着他的叛变之时,她回了乾清宫,他沉默地跟上。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低眸挽袖,倒了两杯酒。

不知为何,他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长夜,她曾偏过头看着他,轻声道过一句话:

一杯合卺,许君三生。恩爱不移,至死不弃。

后来,她罢了那几个将军的军权,自己率领大军御驾出征。

几个月后,十万大军班师回朝。他们打了一场极为漂亮的胜仗,而她却在战场上中了流箭,伤及心脉,回到宫内时已时日无多。

他半跪在床榻前时,只知道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各种情绪在胸口翻江倒海,最终只剩下一个想法:她就要死了……这都是他害得。他深深将脸埋入她冰凉的掌心,她却看着他微微笑,声音温柔且宽容,洒脱之中微带怅然,“子慎,你其实从不曾爱过我对么?”

他猛地一怔,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她。她的表情不是开玩笑。她知道……她莫非一直都知道?!

“恩爱不疑,至死不弃。”她笑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累了,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就算我们做不到前者,至少我做到了后者。”

她再没有睁开眼睛。

按照她的遗旨,瑞安公主继承了皇位,继位的条件只有一个:司礼监掌印与东厂督主的位置不允更人……这大概是大裕王朝最为荒唐的一道遗旨。

在那个梦的结尾,他一直坐在司礼监掌印和东厂督主的位置上,新任女皇和她的夫君对他虽遵从了遗旨却仍是对他百般戒备……但他已不在乎了。

那个人死后,他才发现这个华美的皇宫竟是如此冰冷空旷,不带一丝一毫的暖意。

再也不会有人在病痛之时只要握着他的手就能感到满足,不会有人那样清晰地记得他的喜好与生辰,子慎这两个字,也永不会再被人用那样熟稔温柔的语气叫出口——他甚至可以让任何一个朝廷命宫对自己恭恭敬敬地唤一声祁掌印,但是再也找不到一个会叫他子慎的人。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从失去之后学会的珍惜,自永别之后开始的思念,都已是太晚,一切都已来不及改变。

只有在看向紫禁城外广阔的天地时,他才能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温暖。那是她曾用心守护的万里河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就这样用双目注视着这个王朝,连带她没能来得及看到的那一份一起看着,看着它一步一步走向强大昌盛。

皇上,你看到了么?

这是你的太平盛世,这是你的如画江山。

…………

他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胸腔中弥漫着悠长的悲伤,心口隐隐地钝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清醒过来。不过是个梦,他却像是在其中经历了漫长的一生,胸中像是被荒草覆盖,无声的苍凉。

那个梦实在太真实,真实得像是未来的投影。

其实想一想,倘若没有这场刺杀,回宫之后,他必然会为保住自己而开始利用她的好感。那并非偶然,而是必然,因为他太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依她不愿被人威胁的­性­格,未来的轨迹也必然会按照梦中的方向发展,那么到了最后……

他会害死她。

几乎像是无可抗拒的命运。

太多画面在眼前交错,头疼得几乎像是要裂开,他缓了半天,才无力地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身上披着的外衣滑落下来,借着月光他才看清,明黄的盘领窄袖袍,处处绣着团龙纹样,那是她的龙袍。

这是一处狭窄的山洞,到处都是错杂生长的藤蔓,外面的大雨瓢泼而下,带着潮湿水气的风一个劲儿地钻进来。没有了龙袍的披覆,再加上凉风一吹,他只感到浑身发冷。

愣了好一会儿,他环顾这个山洞,竟看到她就躺在自己身旁不远之处,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由于靠近洞口的缘故,她的后背都被飞入的雨丝打湿了,整个人蜷成一团,脸朝着他这边,睡得很沉,眼下两团浓重的青­色­。

重新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感觉却像是隔了数十年一般,刚刚压下的悲伤又渐渐漫出胸腔,他无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地摸她的脸颊。

语琪一向浅睡,在他的指尖触到脸侧的时候就醒了。她有点儿疑惑,静静等了一会儿,他仍是没有收回手,于是她只能装成迷迷糊糊的样子睁开眼,“子慎?”

听到这两个字,他又是一愣,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背已经贴上了自己的额头。暖暖的温度顺着皮肤传了过来,令人不由自主得恍惚。

“烧终于退了,你睡了整整一日一夜。”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收回手后看着他,又皱起了眉,“不过我们还是得快点回宫,你伤口的感染需要快些处理。而且若是雨停了,那些刺客说不定会立刻找到这里,那时就麻烦了。”说罢她起身往洞内走去,“你还能起身么?这里有一道山体裂缝,你昏睡的时候我走过,里面岔路有些多,有的是死路,有的不是,我在一条通往山脚的路线上标了记号,等你体力恢复一些我们就走。”

她扒开旁边的藤蔓,把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展示给他看。

他没有看那道裂缝,而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声音是大伤未愈的沙哑,“既然找到了出去的路,为什么不走?”

语琪敏锐地觉察到他有些不对,平常的他不会问出这种话,于是走回他身边,蹲下来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烧还没有退么?”

他低垂着视线沉默了片刻,“皇上……您会后悔的。”又停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看她,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您不该回来。”

不然有朝一日,她很可能会被他害死。

语琪总觉得他的状态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和他对视了片刻,她发现他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了些不同,像是看着某个久别的故友,带着几分隐约的怀念。

无论如何,种种迹象都表明,此刻的他比平日里那个戴着面具,心防重重的祁掌印容易接近。语琪从不会浪费这种绝佳的机会,她试探­性­地伸出手,见他没有避开的意思,这才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怕他抗拒,她很谨慎地没有让自己的手指靠近他的­唇­,只停留在离耳垂很近的那个地方。

过了片刻,见他仍没有流露出抗拒的情绪,她轻轻松了口气,忍不住看着他笑了起来。

谁知她刚一笑,就见眼前一花又是一黑,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头已经被他按在了怀中。进展实在太快,她狠狠一怔,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子慎?”由于口鼻都被埋了起来,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他轻笑一声,伸出双臂环住她。

语琪一头雾水,想探出头来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却被他轻轻按住了后脑。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暗哑中带了几丝柔和,“既然您回来了,就让臣试试吧。”说罢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低声道,“试试看若是不逃避的话……我们是否会有一个不同的归宿。”

她靠在他带着淡淡血腥味的怀里,心中虽仍是疑惑,却还是伸出手,回抱住了他。

【攻略督主男配,完。】

【后记】

……

沿着她标的记号,穿过裂缝走到山脚的时候,已是次日的朝阳初升。

走了好长一段路后,他们终于被一队商旅所救。虽说当时两人为了掩盖身份只着了里衣,看起来十分可疑,但商人重利,不过一块玉佩就同意顺路带他们回京城。

回到京都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东厂的人就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赶了过来,护送着两人平安回了皇宫。

……

一年之后,瑞安公主与驸马育有一子,过继到女皇膝下,封为太子。

七年之后,女皇传位太子,命王首辅辅佐,自己退居幕后,成为了大裕王朝有史以来第一个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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