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萨满团更高更神秘的存在。”红石苦笑,“换而言之,清蒙也无权增援。这场战争,只有一万人在打,却牵涉到整个天下。无论中原冠盖之室、草原控弦之族、南疆山居黎人,谁都逃脱不过。”
夜鹰悚然动容:“到底是什么?”红石深吸口气:“明白越多,徒乱心意,你们到时自知。飞鹰城既能击溃迂难营一次,就能有第二次。胜利最终会属于我们,鹰神庇佑子民!”
夜鹰知机沉默,克勤却没这般眼色,仍追问道:“是否要向王都发出文书?”红石暴怒,一脚将他踹倒:“蠢材!”头也不回,盔甲山响,径直下城而去。
红石快步冲向后院,临近木门,忽地顿住脚步,整束衣甲,气定神闲之后,才上前扣门。然而,触环的手摸了个空,木门无风中开。
蒲团之上,秦伯神情平淡,仿佛不曾看见红石。思小姐神思不属,愣愣望着天空,眉目之间,少了往常灵动。真是难得,这只金丝雀,也有飞下枝头栖息的时候。“你知道我的来意。”红石叹口气。那日破营之后,秦伯返回后院,既没有动怒,也没有责备,冷淡之意油然于表。红石当时便明白,自己的罪过,在他眼中不可饶恕。但碍于形势,偏生无可奈何。裂痕已清晰可见,戏弄欺瞒,对于炼神高手,是最大的轻侮。
良久无声。秦伯淡然道:“昔时种下祸因,今日便尝恶果。若听老夫劝戒,何至于此。”红石冷笑道:“我如此筹划,仅仅因为飞鹰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突古不过一城得失,飞鹰也就是数千性命,红石死后更能汗青留名。而幽门则不一样了。”
秦伯瞥他一眼:“如此我还要多谢你了。”
红石径直问道:“既为太一初始之战,清蒙怎么能再派援军?”
秦伯嘿然笑道:“月望之夜,太阴至盛,仙宗无法监视天下。但他们也不是傻子,前后揣摩,便能明白因果。若你那夜不袭营,仙宗还会假作不见。闹出那么大动静,能要别人忍气吞声么?”
红石抗声道:“他们没有实证!妄自增兵,就是违反约定。我即日发函,请求王都救援!”秦伯摇头答道:“只许你暗渡陈仓么?中原人更擅诡道,他们未增一兵,只是贬了两个犯人过来。”红石瞠目道:“迂难营那阵势,至少有雄兵五千!仅贬两个死囚,能一夜之间搭建营寨?”
秦伯缄声不语,袖中笼出一方玉牒。红石知道这是方仙者中通讯器具,相隔千里,也能瞬息互通。扫眼一看,却是清蒙兵部职方司致王都枢密院信函,写得淡远而客气,其中一节意味深长:
月望之夜,太初暗弱。飞鹰铁骑,一鼓决荡,迂难营亡北。兵家取胜之道,在乎天时人机。窃闻是夜囊时,陨石坠于中军,幽华千匝,将士惴惴。贵部决瞬息之机,内外相攻,虽孙子再生,非能相抗。吾辈临戟遥望,亦叹服太息。迂难营势成冲风之末,强弩之极,原当罢戈止兵,顾念出塞千里,逐猎草原,殊为不易,当仆继死战。辎重既毁,粮草难衔,即日运赴。战约之初,不增援军,适二囚获罪遭贬,着其随队押送。
红石难以置信:“他们只派来两人?昨日竟然是粮队?”想起千骑奔腾景象,他如何也不信,仅是两人押粮而至。
秦伯道:“我运天视地听之法察过,迂难营中确不满千人。”眉头一皱,“城主心乱了,没看出别的么?”红石又细阅一遍,颔首道:“清蒙人是要揭过此节,不追究那日之事?”秦伯应声道:“条件是他们再贬戍两囚,倒不算过分。”红石深思片刻,道:“此信是清蒙名义发出,递送王都,仅限于两国之间,没牵扯到更高层面。嘿,其中微妙之处,颇值回味。”他确认敌军未增兵后,心中一松,脑子也活泛开来。
“他们是后发制人。”秦伯面露忧虑,“虽仅派两人,必有制胜之道,不可等闲视之!”红石不假思索:“必是两个方仙者!这倒不必担心,有秦老坐镇,若那两人违约出手,也只是自寻死路。”
秦伯也释然道:“敌军中的确多了两个周天境界高手。”红石讶道:“只有两个?”秦伯目异之,红石解释道:“敌军那狙击手,不知为何身具神通,据我观察,只怕已臻周天境界,着实厉害。”
呆坐的思小姐突然惊醒,急问道:“你是说叶浩?”红石不解,道:“正是掳走小姐那少年!突然冒出来一般,简直不可一世。”
思小姐眼中异彩涟涟,沉入自身思绪。那日变故之后,她芳心紊乱莫名,老想起叶浩通红双眼,以及那恶狠狠神态,不能片刻或忘。这般心思,她还从未用过,既苦恼又甜蜜,仿佛把自己的欢喜,都系于那小耗子身上。终日昏昏,呆坐在蒲团上,却鼓不起勇气,出城去找那少年。当然,秦伯也严加看管,无隙可乘。红石虽觉怪异,也未细究。只听秦伯问道:“那另一人是做什么的?”红石回答不上,只好道:“我军兵力占优,又有城池之固,不妨以静制动,看看清蒙人耍什么花样!”
迂难营中军帐。初任主帅的叶浩却在拥被酣卧。昨夜大兴土木,他与监军子苏出力尤大。方仙之术神妙无方,破土夯基,打桩树营,原是浩大工程,以迂难营残师,五日也无法完成,但在二人神通之下,一夜竣工。那伍汉驱动畜力,如臂使指,也立功不小。
帐帘掀动,有人走进。叶浩功臻周天之后,耳目灵通之极,纵在梦乡,也立时惊醒。却是雪姨端着乌木食盘。叶浩一跃而起,嗅鼻道:“是红烧肉,好香!”迫不及待去掀,被雪姨啪地打开,训道:“先洗手去,还是这猴急性子。”历经变故劫难,重温当日情境,叶浩倍觉温馨,赖着脸皮,拈起一块扔到嘴中,才在雪姨恼怒下,帐外洗手净脸。再坐到案前,菜肴已经摆开,除了一碟红烧肉,还有鲜绿蔬菜、温热鸡汤。
叶浩垂涎欲滴,鼓动腮帮,恨不能全吞下去。雪姨拍着他背,笑道:“都作都统的人了,还是孩子脾气,又没人同你抢!”
片刻之后,饭菜一扫而空,叶浩打着饱嗝,心满意足:“这中军帐宽大舒适,老黄还蛮懂享受的。以后就归老子了。”雪姨一皱眉头:“轻慢辱人,谦冲聚人。你才做都统,不可专横恣意,像以前一般。”
叶浩瞥她一眼:“雪姨,你怎么向着老黄?”雪姨给他一记暴栗子:“瞎说!你父亲若还在,也会这么教你。再说,老黄这几日幡然悔悟,对你父亲很是敬重。”叶浩惊疑重重:“雪姨,你……老黄对你做什么了?”他从小缺少关爱,受雪姨百般呵护,早已视若娘亲,旁人要分走一丝,也会受他嫉妒,何况老黄这个仇人。雪姨恼道:“尽瞎说!老黄能怎么样?你父亲临终时,我已答应……做你的后娘。”叶浩惊喜跃起:“真的么?雪姨,那你不会再跟别人好了?”雪姨脸色窘红,剜他一眼:“那就看你孝不孝顺了。”叶浩冤屈叫道:“我从来最听雪姨的话了。”
“那好,”雪姨肃然道,“跟我去老黄营帐一趟,老郑、邓麻子他们都在等着。”叶浩油然生疑:“圆桌会议都解散了,他们聚在一起做什么?”雪姨因笑道:“十年都这样了,哪能说散就散。大伙儿说了,仍是你作主,他们给你出谋划策。”叶浩一撇嘴,道:“又是老黄鼓捣的吧!就知道他不甘心。老子不去!”雪姨叹息道:“小浩,你还是没长大。那子苏公子心计手段都有,又有伍汉奇货可居,若再市恩于众,把你架空简单不过。”叶浩悚然道:“那娘娘腔的确不好应付!”雪姨道:“你的根基在迂难营,在大伙的支持,切不可意气用事,叫大家寒心。”
叶浩被说得意动,当下起身要去,雪姨无奈一笑,终究还是冲动性子,也许要更多挫折,才能在璞玉中磨出奇珍。
老黄帐中,圆桌会议已经聚齐。叶浩从未参与,乍见满屋头领,也不知坐哪合适。邓麻子热情招呼:“我们的营长来啦!”起身拍他肩膀,拉到身旁坐下。旁人则含笑目视,并未站起迎接。在他们心中,叶浩仍是那恣意胡闹的少年,推选为营长,更多因是叶护的遗泽。
老黄笑道:“小浩首次参加圆桌会议,规矩不太明白,以后就轻车熟路了。”他仍居于首位,神色平和,“今天主要商议攻城事宜。那子苏握有兵部文书,又有异能之士效命。我们迂难营新遭大败,但心气不能输,万不可被喧宾夺主。”袁远附和道:“那家伙一看就不是好鸟,万不可妥协屈服,不然更要得寸进尺。”郑青也忿忿不平:“可不是,刚到就把我们全涮了。幸好营长还是小浩作,指挥权仍在我们手中。”
邓麻子是厚道人:“其实攻城才是要务,否则弟兄们也没活路。我看那子苏公子很有主意,挺像老叶的。”郑青怒其不争,摇头道:“老邓,你太老实了。迂难营大败,士卒离心,圆桌会议威望大跌。若那子苏分化瓦解,再打几场胜仗,我们就翻不起身。这是紧要关口,还不好好筹划,坐等那小子骑在头上么!”邓麻子不再吭声,低头燃起袋旱烟。
老黄颔首道:“老郑说得在理。我这边有几条筹划,大伙儿议议。”踱了几步,卖足关子,“首先,向下面兄弟招呼,但凡那子苏有令一律推诿,须得营长下令才行;其次,粮草辎重我们接手,不能让人掐住脖子;再则,攻城战阵之中,流矢乱兵,万分凶险,监军大人身份贵重,只须居于后方。”众人都会心微笑。令不下行,义不上阵,粮草辎重也沾不得边,那子苏公子真要完全架空。
老黄哈哈一笑:“大家如果没意见,就举手表决吧!”这是圆桌会议惯例,因是九人参加,决得出多数,故沿用至今。袁远、郑青等人一一举手,邓麻子向来没主见,略一犹豫,只好表示赞同。
只剩下雪姨与叶浩。雪姨心思细腻,见老黄依旧旁若无人,主导着众人想法,不由暗暗焦急。叶浩性子倔强,来此已不情愿,众人浑没当他营长,更伤其自尊。尤其“筹划”出自老黄之口,怕更要惹他怒火。
雪姨关切看着,见他浑Сhā不上嘴,老黄又滔滔不绝,不由脸色涨红,胸口起伏。等到举手表决,更脸沉似水,就像一座走水的烟花库,随时要爆炸。“小浩,你是什么想法?”雪姨出语缓解。叶浩霍地站起,冷笑:“你们都说完了?”众人一怔,老黄胸有成竹,摆手笑道:“小浩有什么想法?”叶浩踱到营帐中央,慢条斯理地道:“我也有几点要说。第一,圆桌会议已经废除,无故在此聚集,按军法而言,有谋反之嫌,本应阵前斩首,念在初犯,就不作惩戒。第二,军令无论大小,一律由都统、监军商定,其他人等不可妄论。第三,迂难营首要之务在于攻城,若飞鹰不克,我们都得斩首,诸位前后阻挠,要置全营弟兄性命于不顾么?”他一抖袖子,径自迈了出去,留下帐中诸人面面相觑。
老黄愣了半晌,他故意冷落叶浩,也是打压一番,省得这小子翘起尾巴,完全不听招呼。其余人等多少也存了心思,刻意配合,只以为叶浩毛头小伙,最多怒发冲冠,有雪姨从旁相劝,众人再一番吹捧迎合,想必能把他收拾服帖。可谁也没料到,叶浩条分缕析,依足军令成法,让他们有苦难言。更不顾而去,一副翻脸架势,真是始料不及。
叶浩走出营帐,疾步前行,心中愤懑无比。老子堂堂都统,屈尊前去议事,还受这般羞辱。定是老黄捣鬼,这老王八不知好歹,又恋栈不去。他暗自盘算着,不觉走到中军帐。伍汉正候在门前,恭敬行礼道:“都统!”叶浩一点头,摆足谱儿:“监军大人在里头么?”伍汉应道:“已来了一刻。”叶浩掀开帘子,却见子苏负手而立,如玉树临风一般,孤标异常。他听到动静,忙转身一揖,笑吟吟道:“都统大人回来啦?”
这子苏斯文守礼,与老黄等粗鄙傲慢不可同日而语。叶浩不禁眉开眼笑:“监军大人不必多礼。适才还得多谢你传音相告,否则真不知如何应付。那几条讲得精彩,逼得老黄哑口无言。”依他的阅历才智,再如何也讲不出这番道理。就在要暴怒发作的时候,子苏适时给他传音,教他如此辩驳。子苏一叹道:“我正在凝神练气,听力及远。见都统受人攻讦逼迫,自要出谋分忧。只是不曾想到,我竟如此不受欢迎。”冠玉般的脸上,眉毛蹙在一起,委屈不言而喻。
叶浩一拍桌案:“都是老黄在挑唆,这老王八,老子迟早要废了他。监军你放心,那老家伙再要有什么不轨,我们拿军法治他。”
子苏摇头道:“那老黄担任营长多年,威望仍在,若贸然惩治,只怕会惹得将士离心,到时候与人空隙可乘。我们俩新近掌兵,都统大人又是晚辈,能倚仗的只有一纸文书,还有伍汉的秘术。”言语之间,已不动声色,将两人绑在一起。叶浩听得亲切,畅言道:“这倒不须担心。凭我们两人神通,就是老黄腾起再大风浪,也能弹压下去。不如这样,我们两人晚上杀进城里,一下干掉城主,立下大功。”
子苏忙劝阻道:“万不可如此。城中隐有炼神高手,我们俩不过周天境界,万万抵挡不过。”叶浩拳头攥紧,神色凝重:“你是说那秦伯?”子苏颔首:“那人是幽门高手,天下之大,可匹敌者凤毛麟角。据说令尊就是被他重伤,万不可等闲轻视。”
叶浩舒开拳头,狠狠道:“这仇我迟早要报!”忽地想起一事,问道,“那秦伯是炼神高手,一人足抵千军,为何城困时不顾,只在那夜袭击一次?”子苏作了噤声手势,压低声音道:“我从五军都督府探知,此战实关系天下间最大的秘密。具体情形不甚明了,但可以确定的是,那秦伯身负神通,却不能随便出手。不仅是他,所有方仙者都要恪守。”
叶浩见他说得神秘,好奇心大起:“究竟什么秘密?”子苏摇头叹道:“那就非你我所能得知了。也许此战后,会得个分晓。”点漆般的眸子熠熠生辉,衬着柔和如玉的脸,分外有种沉静美态。叶浩看得一呆,心中暗忖:还真是娘娘腔,寻常男人哪有这般漂亮。子苏又说道:“威望建立,非朝夕之功。眼下战事十万火急,说不得要用釜底抽薪之策。”
叶浩眉尖一挑:“干掉老黄?这可不妥。”子苏察言观色,道:“这是最坏的办法,也并非不可以,还没到那一步罢了。不如先除掉老黄爪牙,再设个套子,让其负伤,便上不了战场,其威信自然日渐削弱。”
叶浩将信将疑:“怎么布圈套?”子苏从容言道:“双方对阵时,老黄一不小心,刀兵流矢无眼,受伤须怪不得别人。”叶浩梭巡难断:“万一出个差错……”子苏笑道:奇--書∧網“你我在旁护持,谁能真杀死他。除非那秦伯亲自出手。再则,老黄左右军心,也是取死之道,不过都统大量,饶他不死罢了。”叶浩颔首道:“就这么办!”一拍子苏肩膀,嘿笑道,“还是监军有办法!”子苏身躯一僵,慌忙摆脱:“只要都统同意就好!”
叶浩见他的忸怩状,哑然失笑:还真像个娘们儿,这肩膀也软得一塌糊涂,全然不像个方仙高手。子苏不着痕迹退后,道:“听说都统擅用弓箭,曾射杀飞鹰城主,想必擅于此道?”叶浩找出弩箭,得意道:“当时我还不通方仙,多亏了这把弩,只可惜以后用不上了。”
子苏掂了掂弩背,道:“那倒未必。方仙者也需要兵器,凡铁是用不上,需要特殊淬制。譬如五金之精、万年玄铁、冰川玉魄,就是常用材质。炼制就更麻烦,需用纯阳真火,也就是炼神境界,才能使用。这样一柄神兵在手,平添三成修为。”叶浩丧气道:“那我还炼制不了呢。”子苏笑盈盈道:“我早前在弘武馆任职,陛下还算宠信,赏了我两柄神兵,其中一把就是弓箭。若都统不弃,我愿双手奉上。”
他双手一拍,伍汉掀帘送进一个革囊,又迅疾退出去,堪比训练严格的侍卫。子苏肃容作“请”的手势。叶浩搓着手:“这怎么好意思呢。”已把革囊提起,竟重得惊人,褪开一看,是一把造型古雅的长弓,另有一壶箭。弓背黑黢发亮,该是金铁材质,却相当柔韧,丝毫不比桑木差。角珥上镶了两块黑玉,弓弦缠绕两端,绷得死紧,隐然透出毫光。
叶浩爱不释手,抱弓在怀,就要拉弦一试。子苏伸手阻止:“这弓有些来历,不是谁都能任意拉动。弓胎用了万年玄铁,坚韧兼具,弦丝则是蛟龙主筋,这两块黑玉是冰川寒魄,刻有篆文法印。更厉害的是,这弓被前任主人设了禁法,旁人若自恃功高,妄图拉动,必遭其反噬。”
叶浩愕然道:“那不是一把废弓?”打量了子苏几眼,难怪这娘娘腔恁地大方,原来是件摆设,还博了个人情。
子苏盯他一眼,道:“烦请都统滴血到角珥黑玉上,变化自生。”
叶浩被绕得头晕,懒得啰唆,手指在剑锋上一划,血珠凝聚滚落,恰滴到黑玉上,沿着篆文印痕流淌,片刻消融不见。不由大讶,瞪大眼睛,半晌却再无变化。他正要嘲笑几句,却见子苏一脸庄容,不似作伪。
就在这时,铭文毫光绽放,晶莹流动,直似水银异彩。整把弓浮到虚空,弦丝嗡嗡作响,胎背也光华大放。叶浩看得目眩神迷,不防子苏雷霆大喝:“握住!”叶浩不假思索,一把抓在手中,神弓异象陡消,万千光华沿着筋脉,尽数贯入体内。似遭雷击一般,叶浩身躯木立,双眼圆瞪。除了父亲战死,再没有任何事情,如此激荡他的灵魂。突然之间,心中升起明悟,此弓与他有着宿世的渊源。“恭贺都统得获神兵。”子苏神色如常,似乎一切在他意料间,“都统何不一试?”
叶浩神返五腑,兴奋点头,运起星辰之力,缓缓拉弓满月。浩然星辉布满周身,将他与弓连成一体,若有旁人在场,定难以置信,这个惫赖少年气势俨然,有如崇山峻岭,与寻常相比,简直幡然两人。
子苏神色难明,低声喃喃:“神兵认主,不会有错了。”
叶浩已松弦收弓,惊叹道:“好强的弓,投石机都不如它。”子苏笑道:“机械之力虽伟,终不能与神兵相比。还请都统珍重收藏,轻易勿要使用。”叶浩满口答应,只顾把玩,醒过神时,子苏却已飘然离去。“这娘娘腔还蛮大方,一出手就是神兵,看来弘武馆不错,老子有空也去领几件。”他飘飘然想道,早前受老黄的气,也不觉消散。
叶浩徐徐收功,天色已然大黑,帐中昏暗之极。唯有神弓荧荧生辉,似有斑驳星痕来往流动。他既得神兵,更增志气,午后便开始行功,颇有奋发图强架势。这是他神功初成之后,首次修习星辰之力,方惊觉神庭|茓中,玉液已然盈满,再不复气流蒸腾。心意神三元合一,既导之向下,真融若潺潺溪流,隽永久远,不复早前气态之肆虐浩瀚。但觉心中空明,舒泰已极。下十二重楼之后,膻中|茓隐藏若渊,依稀可窥端倪,只觉一片浩然光辉,盛如烈日,浩大无匹。星辰力并不消融,反而阴阳滋生,倍加壮大,回旋数匝,冲下丹田中极。
他不明白自己遇合之奇,古今仅有。暗星血脉已是百年一出,而得神秘传承,便有浑厚功力,就如一座宝库,取之不竭用之不尽。而最为神奇者,身兼两大旷古奇功,竟不相冲悖逆,如此相辅相成,进境之快,一日千里。所以才能在短短数日,一举突破至周天境界。他摩挲着长弓,血肉相连的感觉油然再生。抱月开弓,搭上一箭,虽引弦未发,却能清晰察觉那毁天灭地的力量。有此神兵在手,面对千军万马,也能浑然不惧。不由向冥冥祷告:“老爹,你的仇我一定会报,而且很快了。”
步履声由远及近,帐帘倏地掀开,气死风灯的光晕探进,照出雪姨温和的脸容。她提了个食盒,只以为没人,径直走入,点亮桌上油灯,突然瞥见人影,骇然吓了一跳。“小浩,你怎么不点灯,躲着装鬼么?”雪姨扑哧一笑,麻利地取出饭菜,“我还以为你不在,先帮你把饭送来。”
叶浩赌气道:“你给老黄送好了。”雪姨哑然失笑:“真是臭小子,快起来吃饭。”叶浩视雪姨如母,早不生气,只是忿忿不平,以为她向着老黄。见她仍如往日关怀,大觉温馨,索性耍起了少爷脾气,硬是赖在床上不动。雪姨见状,亲自上前拉扯。
“咦,这是什么?”雪姨才注意到长弓,拿过来仔细观看,脸上惊疑愈重,更凑到灯下,对着黑玉上铭文细看。叶浩得意炫耀:“这可是把神兵,要仙宗、星宿海这般宗派弟子才有。”雪姨没理会他,良久叹气自语:“是它,肯定是它了。想不到竟能亲眼目睹,如此神物,只在传说中听过,竟然现世了。”叶浩心中一动,道:“这把弓很有名?”雪姨叹息道:“岂只有名,神兵谱上能列进三甲,历代拥有者都是绝世守护,一箭曾轰开昆仑关,你说厉害不厉害!”
叶浩悚然一惊:“不是仙宗、星宿海普通弟子都有么?”雪姨横他一眼:“这已不是神兵,而是神器级别了。看见这黑玉上铭文没有?”
叶浩愣愣点头:“不认得!”雪姨轻声念道:“上面是这把弓的名字:后羿。”叶浩倒抽凉气:“不会当年那家伙射日的就是这把弓吧?”
雪姨道:“虽不中亦不远矣。传说此弓是鸿蒙开辟之初流传,拥有超出尘俗的力量。后羿是否用过,已无从考证,既铭于此,肯定有渊源。百年前星宿海绝世守护仗此闯入蓬莱,全身而退,你可以想象厉害。”
叶浩睁圆眼睛:“真这么牛?子苏说只是一把普通神兵,受赐于皇帝。”雪姨眼现精光:“是那监军送你的?”叶浩不想隐瞒,道:“子苏说他有两把神兵,这弓设了禁制,有缘之人方可解开,便送与了我。”雪姨思索片刻,蓦地开弦,结果运出全力仍纹丝不动,叹道:“果然是神器。你要小心这子苏,此人身份神秘,又无故送此奇宝,居心难测。”
“你说他不是弘武馆的?”叶浩问道。
雪姨冷笑道:“清蒙帝国有神器么?你还记得那日,他一口喝破你右掌奇功么?”叶浩答道:“好象是什么太初之气。”
“这是仙宗绝学。”雪姨低声道,“如非熟悉之人,谁能一口道破?何况你是与星辰力一起合用。本来我还在怀疑,现在可以确定,这子苏肯定是仙宗的。”叶浩火烧一般跳起:“你说我会什么?会仙宗绝学,这怎么可能?”雪姨横了他眼:“身具两大绝学,旷古未有之奇遇,我们家小浩可真了不得,连仙宗的人都要过来巴结。”
叶浩脑子糨糊一团,结巴道:“那子苏真是仙宗的人?怎么被贬到迂难营来?”雪姨悠然道:“还记得那日秦伯所说的太一初始之战么?”
叶浩咬牙切齿:“这老贼说的每句话,我都牢牢记得。”雪姨轻声叹道:“太一初始之战,顾名思义,便是太初与太始的争锋。知道太初、太始么?”叶浩头摇拨浪鼓一般,乖巧得像个学生。雪姨扑哧一笑:“太一生二,分定初始,诞生万物。换而言之,太初即阳,太始即阴,阴阳相生而又相克。幽门修习月华之力……”
“那么仙宗便是炼化日曦之力了。这两派天生相克,见面就要开战,还搞得这么隆重作甚!”叶浩不解道。
雪姨答道:“他们大概在争夺一项关系天下气运的至宝,详情不得而知。有两派以来,争夺绵延不休,迄今总有千年。起初的时候,双方征战不休,仙宗下辖中原各国,草原、南疆为与之争衡,明里暗里,都稍偏向幽门。经年征伐,白骨累累,苍生苦不堪言。民心所向,双方只能退而谈和,约定以比武形式,二十年一战,来争夺此宝。”
叶浩听得幽思联翩,不可断绝,Сhā舌道:“到底是什么宝贝,竟能关系天下气运?若能抢到,可就带劲了。”雪姨不去理会:“这就是太一初始之战的由来。现在更变得简单,双方各选出杰出传人,隔二十年一战,不许任何势力Сhā手,方仙者更是禁忌。”叶浩问道:“你是说——那子苏是仙宗传人?”雪姨道:“极有可能。那日他出手未尽全力,依我猜测,肯定已至周天境界。”叶浩灵光一闪:“那幽门传人不会是丫头片子吧?”雪姨嘴角噙笑:“正是你那小情人。没听见秦伯叫她圣女么?”
叶浩脸色窘红,啐了一声:“那老贼与我有杀父之仇,下次再见到她,我定然,定然不放过她!”雪姨笑侃道:“哟,我们家小浩还真是条汉子。”叶浩大声道:“不信你等着。”忽又好奇道,“既然说好了两人决斗,怎么现在看来,更像是迂难营与飞鹰城之间牵扯?”
雪姨道:“两人的赌斗并不限于神通对决,上涉天文地理,下应诸子百家,旁及工商农士,无所不包,无所不有。”叶浩骂道:“他娘的,还考状元呢!这次是拿我们迂难营来耍?”雪姨摇头道:“这倒不太像。子苏与那思小姐都未介入,或者旁观已久,倒更像我们与飞鹰之间决战。”叶浩头大如斗,道:“那我们该怎么办?”雪姨苦笑:“此次太一之战怪异之极,不断扩大,由两人而及两军,不知会否牵涉到两国?倒像一串爆竹,越燃越响了,无法息止。”
叶浩心头重荷千钧,不再言语。雪姨爱怜注视,暗自叹息:几天前还是个无忧少年,现在却背负父仇众望,赌的更是这关系天下的一战。小浩呀小浩,你稚弱的肩膀,会被压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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