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明天见。”下了班,玉真跟同事们各自道别,刚转身欲走,只觉眼前一花,顿感头晕目眩,她手支额头,一个踉跄,幸而扶住一边的柱子才免于跌倒。刘忍来接她下班,刚好看到这一幕,忙奔跑过来,一脸担心的扶住她,关心道:“玉真,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走,我带你去看医生去。”玉真拉住他急惊风欲走的脚步,虚弱笑道:“看你紧张的,我不过是有点眼花头晕,可能是累的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刘忍尤不放心的道:“是累的吗?不管怎么说我们去医院检一下,我才放心。”玉真摇头无奈,心里却是一片温暖电脑流涌遍全身,挽住刘忍的胳膊道:“好了,有时间我会去的。我们赶紧去接依徊吧,她放学若等太久了,肯定又急哭了。”刘忍拉住玉真欲走的身形,认真道:“我去接依徊就好,你给我早点回家休息,晚饭等我回去再做,你什么也别管了。”玉真感动难语,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倾身在刘忍脸庞轻吻了下,忙跳开身,边走边道:“我回家了,你自己路上小心。”刘忍一脸幸福傻笑的摸着被爱妻吻过的脸庞,好一会儿才冲她背影喊道:“你也一样,路上当心。”
“玉真你可真幸福,你说你跟你们家刘忍都结婚好几年了,如今孩子都两个了,再过几年就是老夫老妻了,你家刘忍对你的狂热可是丝毫不减。这么多年了,始终如一的对你接送上下班,献殷勤劲丝毫不消,而且是风雨无阻。你说我家那口子怎么就没见对我这般体贴关心过呢。”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同事每每见到刘忍送玉真上班来,便忍不住大发厥词,连叹自己老公比不上别人的。玉真闻言甜在心里,口中却只是淡笑道:“各人有各人的好。你老公肯定有令你着迷的地方,不然你怎么会嫁给他。”那同事闻言,心里才略微平衡了些,点头道:“这倒也是,不然我也不会嫁给那死鬼……”玉真无心再听她唠叨些什么,揉了揉模糊的双眼,只觉眼前幻影重重,整个世界似在摇摇晃晃。那同事终于注意到玉真的不正常,忙关心道:“玉真,你怎么了,这两天我老见你揉眼睛,是不是病了?这人若有病,可得抓紧时间看病啊,耽搁不得。”说着扶玉真到一边坐下。玉真扯出个虚弱笑容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是眼老犯花,可能就是累着了吧。我坐这休息会儿就没事了,你快忙你的去吧,不然,被老板看到,可就要害你挨骂了。”那同事又不放心的叮嘱她两句,这才去忙自己的工作。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出了商业大厦,远远便见刘忍在边上候着自己,一整天的内心慌乱在见到刘忍之后,一扫全无,笑迎上前:“忍,你在这里等我很久了吗?”刘忍道:“也没有,我们走吧。”说着拉她上了的士,对司机说了一家医院的地址。玉真忍不住道:“忍,你这是……”刘忍温柔的接道:“你闭嘴啦。我还不知道你,没有我看着,你会去医院才怪。”玉真心中暖意融融,相信就是有块冰在她心里也会化掉的,好一会儿才又担心道:“对了,我们去了医院,那依徊谁去接啊?”刘忍道:“你放心好了,早上我跟明启交待了,让他接妹妹回家。”玉真有些不放心的道:“可明启还是小孩子呢。”刘忍可不认同:“他是男子汉小丈夫,你放心吧。”到了医院,医生给玉真做了个全面检查,并未检查出什么大毛病,只是说可能是营养跟不上,身子太虚,给开了许多补药,又吩咐回家要好好休息,调理身体之类的话。刘忍这才放下心来。
可怜的明启吃力的背着依徊,好声好气的央求道:“好妹妹,你下来走会儿好不好?我真的背不动你了。”依徊死赖在明启背上撒娇道:“不要,我就要哥哥背嘛。”但低头见哥哥累的气息不稳,额上涔汗,她心又软了下来,小小声道:“那你放我下来吧。”明启一喜,大吁了口气,放她下来拉着她的手回家走去。依徊总忍不住问道:“爸爸妈妈怎么没有来接我呢?”明启难得耐心的道:“妈妈病了,爸爸送妈妈去医院,我们两个要乖乖的听话,不可以惹爸爸妈妈生气,知道吗?”依徊只是温顺的点点头,却并不十分懂他话的意思。
日子依旧平淡而幸福的过着,刘忍比先前更加体贴关心玉真,家务活抢着做,接送依徊全揽在自己身上,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便让明启接送依徊。而年近十岁的明启一扫先前顽劣野性,十分听话懂事的照顾妹妹。家里大事小事,里里外外全由刘忍一个人担着。玉真眼见刘忍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而她虽心疼在内,却无力阻止,因为她不知为什么,身子一天比一天更虚,竟丝毫没有半点好转的起色,反而更加恶化下去,可她为了不要刘忍担心,却隐忍着什么都不说,总是想着或许过几天就会好起来的。而且还坚持上班,直至恶运扑天袭来,她猝然昏倒在家里。依徊、明启均慌乱一团,眸中泪珠打转。刘忍更是心急大惊,抱起玉真直奔医院。而这次医院的检查结果,玉真竟是患了癌症,而且已经是晚期,必须尽快动手术。刘忍闻言如遭晴天霹雳,呆了好半晌,他悲愤交加的抓着那名医生气道:“不可能,你们上次检查不是说她好好的,一点病也没有吗?怎么一下子竟成了癌症,你们是怎么做医生的?”那医生满目愧疚羞意的道出,上次可能是误诊了。误诊,他一句误诊害得可是一条人命啊。刘忍已经无力再与他们争执什么了,他现在满脑子烦躁慌乱悲伤,心中只想着要如何救回爱妻的生命。手术费用昂贵,刘忍跑尽所有亲戚朋友那里,好话软话说尽,缠磨绕话,才凑齐了手术费。然而,玉真的手术却很不成功。刘忍痛心欲绝,整个人更心疲力竭,他苦苦守在玉真身边,却并不告诉她病情的恶劣,反而一直安慰她说着会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这段日子,明启仿佛一下子由九岁长大到了十九岁,家中一切事务都由他负责,每天接送依徊,照顾她衣食起居。两个小孩子年纪虽小,但内心的不安却预示着他们,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有时候,刘忍连着几天几夜守在医院。依徊夜里总是哭着喊爸爸妈妈,明启千哄万宠,费尽千难才哄她入睡,望着妹妹泪痕满面的小脸,他自己又何尝睡得安稳,心中恐惧忧虑更甚。夜夜无眠,却夜夜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的说道,妈妈会好的,他们还会像以前一样全家幸福快乐。
“哥哥,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妈妈了。”依徊扯着在厨房忙着煮泡面的明启的衣角,声音沙哑的问道。明启边往锅里下泡面,边道:“等妈妈病好了就会回来了。”依徊信以为真,立刻开心道:“那我们一家人是不是又可以在一起去看电影,逛商场了。”会吗?明启不确定了,他只觉内心莫名的恐慌难安,面上却肯定的答道:“那当然了,来,我们吃饭去。”他把煮好的泡面一人分一碗,端到厅外餐桌上。依徊小小口的吃着难以下咽的泡面,半天,一碗面还是一碗面,根本没下去分毫。明启见状,忍不住有些心酸的想着:“妈妈要是好好的该有多好啊。”他软声哄道:“依徊最乖了,赶紧吃饭,不然,你永远也长不大了。”依徊满脸委屈道:“可是……泡面好难吃。”明启无奈的端起她面前的碗筷,小口小口的喂她吃,边道:“乖乖吃,不然哥哥也不理你了。”依徊闻言果然听话的吃完了泡面。吃完饭,依徊又不住的问道:“妈妈的病什么时候才会好啊?”明启一脸忧郁道:“我也不知道。”过了会儿又道:“依徊,我们一起向老天爷祈祷,求天上的神仙保佑妈妈的病快些好起来,好不好?”依徊猛点头道:“好啊,我们两个分开求,你求我们中国的神仙,我求外国的神仙,希望天界的各路神仙都来保佑妈妈快点健康起来。”
明启、依徊双双朝天而跪,各自求着不同的神仙,赤子诚心,天真童语。
明启:老天爷,求求您快点让我妈妈的病好起来吧,只要您能让我妈妈的病好起来,明启以后一定不在顽劣跟人打架了。
依徊:最尊敬,最慈祥的神父,求您保佑我妈妈健康平安,您最虔诚的信徙依徊,阿门。
明启看着她煞有其事的在胸前比了个十安架的手势,忍不住问道:“你在哪里学的这些啊?”依徊道:“是跟大伯母学的,上次去奶奶家,我刚好见到大伯母在向基督神父致词。”
可惜,不论是哪路的神仙,似乎都没有听进他们虔诚的求助。玉真终是恶疾而亡。刘忍伤心的肝肠寸断,却再也唤不回爱妻了。葬礼那天,家里人多步杂,孙婆子不住哀叹,总说多好的一个人啊,年纪轻轻就这么没有了,剩下两个孩子多可怜啊。明启一直在默默伤心垂泪,哭得小脸一片水气。而依徊,看着家里热闹人往场景,她只觉新奇好玩,四处乱跑着玩耍,直至大伯母将她抓到妈妈遗体前,说来看你妈妈最后一面吧。依徊看着将要送走火化的妈妈,这一刻,仿佛才明白怎么一回事来,哇的大哭起来,泪水哗哗的外涌。
过后不久,依徊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明启不再像以前那般宠她了。随着依徊的渐渐长大,上学时,明启不许她跟着自己,回到家里也不许依徊缠着他。依徊若不依不绕,明启便会对她一顿凶骂,把她骂哭。刘忍因为玉真的病,欠了一ρi股的债,现在整天忙着工作,丝毫没有空闲管他们。直至有一次,依徊在学校被人不小心撞倒,而明启迎面过来,却不闻不问,如同陌生人般径自走开。那一刻起,依徊从未再哭过,更没有再笑过,两人见面,几乎没有言语沟通。又过一年,奶奶过世了,依徊虽然很伤心,因为奶奶活着的时候对她极好,所有的亲戚里面她也最喜欢奶奶,可她却半滴眼泪也哭不出来。后来她看到爸爸哭得鼻涕眼泪蒙面,她心中莫名揪痛,仿佛有谁在拿刀捅她的心脏似的,让人疼痛难耐,泪水这才跟着崩溃而下。
时间如流水,失而难复,却又过得出奇的快,让人抓不着,摸不到,看不见,只能感受得到。
这一年,春意初迎,大地绿意融。明启转眼已经十三四岁了,而依徊也有十一岁了。他们的关系是淡如薄纸,吹弹可破。经过几年风霜的渲染,刘忍情场失意,商场又不得志,家庭更困盾重重,人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原本乌黑的短发,莫名生出许多白发来,苍桑颓废。偶尔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饭,看着冷漠无语的依徊,垂首不语的明启,原本的欢声笑语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恐惧的陌生的冷清。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对两个孩子忽略的太多,太久。此时想弥补他们,却发现他们与自己仿佛成了两代人,中间似多了条鸿沟,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自己说得,他们默然倾听,不抗议也不表示认同;自己问他们,他们却无多少话题跟自己说。尤其是依徊,身为女孩子,渐渐成长,没了妈妈,给她带来了太多的不便,而自己又不好对她过问太多,更不知该如何关心起。她穿着打扮时常邋遢不成形,形为举止跟男孩子无异,性情更孤僻让人难解,从不见她同朋友们出去玩什么,更不见有朋友来找她玩的。别人的父母都是天天在外面把玩野的孩子抓回家去,而刘忍则是想着法的劝依徊没事出去玩玩。但依徊口中应着,行为却依旧我行我素,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古代的大家闺秀也不过如此。
明启、依徊虽然在同一所学校上学,但上学放学却是各行各的,明启还好,总有朋友哥们一大堆。依徊则是单人匹马,独行尊者似的,终年一人来回奔走,每回三人难得在一起的时候,刘忍总会苦苦劝道:“你说你们兄妹好好的怎就成了陌生人似的,一年之内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你们是亲兄妹啊,就是有天大的仇恨也不至于如此啊。”两人默默的听着,垂首不语。三人中谁也不知谁心里想的是什么。说得次数多了,刘忍也就麻木了,因为他的话对他们兄妹根本就不起任何作用。
夕阳穿过重重林荫微微的金光洒在石灰小道上。依徊一如既往的独身一人回家,冷漠的眼神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个学生。道路两旁突然蹿出两三名与自己同龄大小的男孩来,挡住她去路,其中一人,嚣张的道:“站住,这条路是我家的,你不许从这里过。”这几人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坏学生,成绩垃圾,品德更是垃圾,没事就喜欢无事生非,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他们因见依徊经常一个人回家,这便想着找她麻烦。说什么这条路是他家的,整个一拦路抢劫的盗匪无异。
依徊无丝毫畏惧的淡淡扫了他们两眼,脚步始终未停,前若无人的继续往前走着。刚刚说话那男孩子见她如此目中无人,不由得肝火上升,伸手拦住依徊去路,微怒道:“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懂吗?”依徊面如剑霜,声寒如冰的道:“让开。”其他两名男孩见依徊如此硬气,不由得有些气弱,其中一人小声说道:“老大,我看这女孩不简单,说不定背后有靠山呢,我们就别惹她了。”人的通病,你强,他比你更强,你就会软下去。先前说话那名男孩狠狠瞪着他们气道:“你们这两个没用的胆小鬼,连个小丫头片子都制不住,你们还跟着我混个什么?”依徊面上虽镇静异常,心里却不无害怕,听他们对话,已经知道他们是很难轻易放过自己了。她出其不意,突然一把推倒自己身前的那名小男孩,拔腿便欲逃走。另外两名男孩被他们老大一骂,顿觉羞愧难当,此时见依徊推倒老大欲逃跑,忙扑上前抓住她。一招被制,又是三面夹攻,依徊又惊又怒,挣扎着怒喊道:“你们放开我,混蛋。”他们一番撕打,在地上滚成一团,又抓又挠又揪头发……
这时,远远跑过来一名高子稍高,长相十分白净斯文的男孩来,口中边喊道:“住手,你们在干什么?”那男孩速度其快,转眼间已到跟前,一把扯过欺负依徊的一名小男孩,提起那人身子,伸手便是一拳,将之打倒在地。其他二人见自己同伴被打,立即抛下依徊,围攻起那名男孩来。那男孩倒是颇能打架,以一敌三,虽然有时身上也会中彩,但总比依徊好些。
依徊吃力的起身,拾起书包,淡淡看了眼帮自己的恩人,他们人影交错,拳来脚往的,依徊根本就看不清那人相貌。又看了看自己因一番滚打,头发凌乱,衣服脏皱的模样,想着自己若回去晚了,被爸爸看到肯定会担心的,便不再逗留,任由他们龙争虎斗,她自己转身走人。
那男孩费了好些功夫才将那三名小地痞似的无赖打倒在地,指着他们骂道:“你们连女生都欺负,简直就是社会的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