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空里头看不到一丝的蓝色,只见暗灰色的铅云大片大片的在天边徘徊,沉沉重重的压过来。
百里皓哲把玩着手里的碧玉簪子。这是刚刚进贡来的珍品,玉色深邃,触手温润,更难得的是簪子上的蝴蝶雕的栩栩如生,这样望去仿佛要从手中展翅飞去。她素来不喜欢花式复杂的飞步摇,以往无论在王府还是在宫里,只要在她的小天地里,她就喜欢将头发轻挽,斜斜的Сhā上一只玉簪。
把玩了好一会,才抬了头唤了声:“石全一。”石全一候在殿外,一听皇帝的声音,忙进了来,躬着身道:“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好一会儿,却见皇帝不发一声。石全一微微抬了头,只见他正望着手中的物件怔忪出神。石全一盯了物件细瞧了一会,发觉是根簪子。这才想起,昨日礼部呈上了一批各地进贡的物什,其中珠宝首饰一块就有这么件簪子。他也只瞧见了一眼,但簪子上的那只碧玉蝴蝶做的跟真的似的,也就留下了印象。
忽地猛然想到一事情,这一年多来,礼物所呈的各种物件中,皇上似乎特别喜欢碧玉翡翠。每次呈上的物品中往往要留下几件。可留着的,也没有见赏赐给哪个嫔妃。
他正思量间,只听皇帝的声音传了过来:“传朕的口谕------”他顿了顿,指尖摸了摸簪子,温润滑腻,不堪留手,仿佛她的肌肤----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肌肤带着微微的温----石全一听他的语气,仿佛还不大确定。正琢磨着是否要接话。一会儿皇帝的声音才又响起道:“传朕的口谕,即日起将太子的住所迁到长信殿。”
石全一应了声道:“奴才遵命!”还未出殿门,几乎就可以想象皇后娘娘的反应了。心里有几分同情,在宫里皇上不宠幸,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现在还要将皇后的天伦之乐夺掉----石全一跟宫内众人一样,也一直揣测皇后到底犯了何事?但就算他如此的接近皇上,也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皇后向来端庄贤惠,人又长的清雅动人。据他以往一直以来的观察,皇上是在意皇后的,一般小事决计不会如此的----石全一只不敢往深处细想。
昭阳殿的花园,繁花如锦。墨竹正推着秋千逗太子玩耍,远远就瞧进石全一领着人过来。自皇后被禁足后的这段时间,已少有人进出昭阳殿了。以往来昭阳殿奉承的那些人大半早作鸟兽散了,她们以往虽不甚在意,但如此的凉薄,却还是多少有些心寒的。不过这个石总管却还是极少数不间断来给小姐请安的人。某一日曾跟小姐说起,小姐只淡淡的说了一句:“石总管能在宫里爬到如此地位,你们以为呢?不过也算是个有心之人了。”但今日似乎跟往日有些不同,后面跟着的人太多了些。
石全一宣了皇上的口谕。一抬头只见皇后脸色苍白如纸,几乎不能站稳。
阮无双扶着墨兰,双脚软如棉,一丝力气也没有。他要将子信迁往长信殿-----不!不!他不会是要对子信做什么手脚吧。她拼命摇着头。石全一低下头,有些恻然的道:“皇后娘娘,太子也已经三岁多了。按皇家规矩,太子也到了上书房的年纪了。”
她还是摇着头,眼睁睁地看着石全一身后的侍女从奶妈手里接过子信,向她行了行礼,欠身告退而出。子信还小,自然不懂得发生了何事,趴在侍女的肩膀上,露出圆圆的眼睛,软软的看着她。走了好几步,仿佛发觉不对劲般,开始挣扎:“娘---”侍女一转身,子信的脸就不见了,消失在了门口,仿佛连同她的心也要消失了--------只听见他哇哇的哭声传来:“娘---娘—我要娘---”宫中规矩要喊她母后的,但她一直觉得过于生疏。从呱呱学语开始,就教他喊“娘”。可如今这一声声的娘亲,仿佛像是刀子一般,生生的割在心上-----她捂着胸口靠在墨兰的身上,几乎不能喘气。
石全一躬身行了礼,准备退出殿外。走了几步,微微抬了头,只见皇后的脸隐在月牙色的袖子里,袖口绣着银丝的芙蓉,精致万分。眼光微微朝上,却见皇后如云的发髻边只斜斜的Сhā着一根翡翠玉簪,被乌黑的发丝一衬托,越发显得玲珑剔透了。
紫一阁的三楼,颇为独特。窗户四面皆可打开。皇帝一个人站在窗前,默默望着远处出神。晚膳时下过一场雨,本来颇有凉意。此时已过二更,寒意四起。石全一微微抬头瞧了好几次,只见皇帝的脸色似乎颇为阴沉,一直不敢上前打扰。此时,也不得不上前几步,躬身道:“皇上,该安寝了。”
皇帝动也未动。石全一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低头思忖着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事情。这段日子朝廷里相当太平,而后宫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啊。正思虑间,却见皇帝转过了身,他忙向候着的侍女们打了一个眼色。侍女们依次向前,替皇帝更衣。
石全一这才舒了口气,上前几步准备关窗。因处在三楼,且位于宫内中心略偏东的位置,一眼望去,大半的宫中殿阁尽收眼底。此时虽是晚上,但各殿各宫的灯火一目了然,而最先入眼的便是昭阳殿-------他猛然一凛。皇帝自紫一阁建成后,命他派人去王府取了很多物件过来。其中王府的寝房的物件几乎原封不动的搬到了紫一阁的三楼。他起初以为皇帝是念旧,毕竟从十八岁封王后,就赐了王府。这么多年的光景,很多用过的东西多少有些不舍。
他一直以为皇帝住在上面是为了欣赏整个宫内的美景,图个新鲜而已。毕竟每个皇帝都各自有自己的喜好。他跟在皇帝身边这几年,只觉得皇帝似乎对什么都淡淡的,连女色也是如此。难得前年下旨要建这么一个楼阁。可他一直没有多加在意的是,住进去到如今,皇帝开的一直是西窗,而位置---------位置是直对着皇后的昭阳殿。
皇帝明明是在意皇后的。否则的话,何需要如此大费周折啊?想着前几日玉簪子的事情,现在也一并了然了。按以往规矩,呈上的进贡都是皇后娘娘第一个挑选的,选剩下的,皇帝视情况赏赐一些给其他四个妃子,余下的再充入国库。皇帝日理万机,竟然会留意到皇后喜欢玉簪。且每次都将进贡来的珍品留在身边-----这分明是喜欢到骨子里头的表现。可为何还要将皇后软禁在昭阳殿,却再也没有踏足呢?
墨兰和墨竹端了晚膳进来,虽然知道小姐定未睡着,但脚步依然放得极轻。只见房内摆着的精致细点无一丝动过的痕迹。小姐侧卧在锦榻里,闭着眼睛,似乎睡着。屋外已经夜色四起了,墨兰轻巧的鎏金八方烛台上的红烛点燃。光线划破了房内的暗色,袅袅的升起了青烟。
墨竹端着盘子,轻声央求道:“小姐,您多少吃一点吧。”小姐这几日几乎什么也没有吃过。只见阮无双动也未动。墨兰也走了过来,劝道:“小姐,太子只是搬到长信殿住而已。而且长信殿离这里很近,每天还是会过来请安。您还是每天可以看到他。”话虽然如此,可她还是像被抽了主心骨似的-----
墨兰低声的道:“小姐,长信殿离这里近。若小姐想每天看到太子,陪在太子身边,还是有办法可想的-----”阮无双猛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墨兰,等她说下去。“奴婢打听过了,负责看守长信殿的侍卫长是林小书。太后娘娘在的时候,这个林小书当年是看管慈宁殿的侍卫,木姑姑肯定很熟----让木姑姑去通融通融,想想办法-----”
木清自太后故去后,就被阮无双召回了昭阳殿,名义上是负责调教侍女们的饮食起居,但实际上自太后西去后,木清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颂经念佛。阮无双亦把她当半个长辈,原先想遣她出宫的,可木清不同意。说已经在宫内住了大半辈子了,出去也不知道干什么,宁愿老死宫中。阮无双也就同意了,特拨了一个侍女给她。可不知道为何,木清的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了,这些日子更是缠绵病榻。
此时墨兰提起,仿佛在暗夜里点了盏明灯似的。听墨兰墨竹说过,长信殿离昭阳殿不过短短几步,且有长廊直通那里。只是,他不让她出这昭阳殿----想到他,似乎连呼吸都痛了--------已经快两年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了----只要一想到他,心总是酸痛难当------每当夜深人静时,这痛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袭来,让人猝不及防-------
墨兰提了一个红漆篮子,笑吟吟的与昭阳殿的守卫打招呼:“今儿个轮到你执勤啊?”那守卫在这里守了快一年多了,与墨兰等人也熟悉了,笑着回道:“原来是墨兰姑娘啊,这是要上哪儿啊?”墨兰笑道:“奉了娘娘的命令,给太子送些点心。”说着,朝后头的墨竹道:“取一些点心来请众位大哥吃。”墨竹应了一声。那几个守卫笑着道谢:“墨兰姑娘有心了。多谢。”
在众人的道谢声中,墨兰领了一个侍女往长信殿而去。因此时正值正午时分,各宫主子午膳后大都要休息一下,所以御花园人影稀少。而从昭阳殿到长信殿这段路更是一个人也没有。
太子此时早已经下了书房用过了午膳,正在临摹字帖。只有一侍从随身侍侯。见了墨兰进来,微微一笑,躬身退出了殿外。只见太子已从座位上爬了下来,朝墨兰身后的侍女跑了过去:“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