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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十年一品温如言(书海沧生) > 1

1

再睁开眼,舞台上,已经站定那个少年。

场下一片欢呼,喧嚣至极,她却双手交叠紧紧贴了膝盖,摈弃了纷扬,耳畔一片清明。

言希站在了一隅安静的角落,眉眼早已不是平日的样子,画得妖媚而华丽。

分明是阿衡记得的演唱会上ICE的模样,熟悉清晰,惊心动魄。

火红的披风,纤瘦的身姿,纯白的衬衣,解去的三颗纽扣,晶莹白皙的皮肤。

梳向后的一根根小辫子,火­色­的丝带,漆黑的发,­干­净无尘的眸。

连微风吹起时,衬衣下摆的弧度……都一样。

阿衡胃有些绞痛,手心已经被汗湿透。

她记得言希对她说,ICE早在98年初,便因为压力太大,而从十三层公寓跳楼自杀。并非不想去

日本看他的演唱会,只是那美人早已随风而逝,魂梦两散。

她记得,幼时,邻居的老人说,男生女相,无福无寿,最是红颜命薄。

她记得,言爷爷临行前,老泪横流,让她无论如何,要保住言希。

她不懂,什么都不懂,只选择相信了所有的流言流传,却因为言希的渴望,而裹足不前。

可,蓦地,灯光熄了,全场哗然。

再亮起时,只照着舞台正中央,四周一片黑暗。

那里站了另一个少年,画着烟熏妆,美貌魅人。

是rosemary!

他打了响指,音乐响起,是言希练习了千百遍的ICE的成名曲——《fleeting time》。

流年。

少年磁­性­而带着强大爆发力的声音在舞台响起时,满场的震撼,已经难以言喻。

陈倦拿着麦克风,声线华丽而张扬,是摇滚真正完美的样子。

他嘲笑着,望向舞台角落里­阴­影里站着的那个少年。

阿衡盯着言希站着的角落,盯着黑暗中的那道黑影,看着黑暗中的那双大眼睛,慢慢变得黯淡,慢慢消失了光芒。

明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陈倦身上,明明所有人都已忘却黑暗中那一抹的存在,阿衡却看到了他慌张无措,甚至到悲伤愤怒的灵魂。

他站得笔直,那么美丽,却没有人再望一眼,再也没有。

阿衡觉得自己的血液在逆流,她有些困难的站起来,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塑料座椅,耳畔轰鸣,一步步向前走去。

多么奇怪的幻觉,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喧扰的人群,却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阿衡,你要去哪里?”思莞担心的声音,被人群淹没。

她从一侧,走上了舞台,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把手中的座椅砸向陈倦。

她觉得自己,想要杀死他。

当音乐戛然,当所有人鸦雀无声,她伸出手,用力地抓住了舞台角落里的那个少年。

“言希,回家。”

少年站在黑暗中,看着她,来不及收起的是眸中模糊的疏离和浅淡凉薄的桃­色­。

蓦地,他笑了,姿态柔软地由她牵着手,抬头时,眼底却是一片,小心翼翼的冷漠和尖锐。

她回望着他的目光,一点点伤心愤怒起来,有些珍惜的东西揣在胸口,踉踉跄跄,找不到呼吸的出口。

抓住言希的手,不再看他一眼,只是向前一直跑。

脑中,当时,只回旋着一个念头。

回家,快些回家,她要带言希回家。

可,当到了家,阿衡的动作却只余下一片机械。

直接把言希带到了浴室,打开了淋浴,拿起洒头,用手心试着温度。

冷的,热的,温的。

“阿衡,你在做什么?”言希一笑,面上,是比平时还要明澈十分的美丽。

“闭上眼。”阿衡面无表情。

噢。言希乖乖地闭上眼。

她拿着毛巾,轻轻地沾了水,擦拭他面上­精­心雕琢过的妆容。

“疼。”言希开口,撅嘴。

“忍着。”阿衡冷着脸,面容带着怒气,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

眉,眼,鼻子,嘴巴,缓缓地呈现出本真。

她擦拭到少年的额角,直到望见平日熟悉的那一撮有些稚气的绒毛,呼吸的紊乱才稍稍缓解。

过了许久,阿衡复又开了口——“低头。”

言希乖乖低了头,阿衡皱眉,一点点解开少年头上的火­色­丝带。

“不好看么?”言希开口,开玩笑的语气。

阿衡却不做声,望着自己满手的发胶和发卡,静静地,用水湿了少年的黑发,取了洗发膏,轻轻

用手心揉着,揉了许久,冲­干­净了,柔软的黑发上,依旧是发胶的味道。

难闻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第二次,第三次,依旧是去不掉的似乎带着印记的味道。

浴室里,安静地只剩下缓缓的水流声。

蓦地,一声巨响,那女孩扔了手中的喷头。

“到底哪里好看了?!一个男孩子不好好地做你的爷们儿,学什么小姑娘,扎什么辫子,丑死了,难看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丑这么难看的人!”阿衡吼着,颤抖着,声音很大,大到近乎失控,全然不是平日的温吞和费力。

“知道了。”言希看着她,低头,垂眸,沉默起来。

半晌,她沙哑着嗓音,清晰质问——“你知道什么?!”

他抬起头,狼狈着,想要开口,却发现,那女孩,已然,皱着面孔,隐忍着发红的眼眶中的晶莹。

他看着她,把头小心翼翼地抵在她的颈间,安静依赖的姿态,像个孩子一般,带着无措——“对不起。”

湿漉漉的发,水滴安静地掉落。

阿衡轻轻推开了他,背过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却因为巨大的压抑,眼泪滚烫掉落。

“言希,在你学会不去猜忌温衡之前,不要,说对不起。”

*分割线

“喂。”清晨六点钟。

这个时候,会是谁?

阿衡拿着电话,开口——“哪位?”

对方笑——“我,陈倦。”

阿衡冷了音调——“有事?”

“我还以为你会感谢我。没想到……实在太伤同桌情谊了。”陈倦声音带着磁­性­和戏谑。

“你哪里来的,自以为是?”阿衡声音冰冷刺骨。

“难道不是吗,我取代了言希的演唱,没有把他推向ICE的前尘,我想你不会看不出言希和ICE­性­格中黑暗叛逆的部分有多么相似。”陈倦语气笃定。

“你一直恨言希,是吗?”阿衡深吸一口气,冷静开口。

“如果你是我,如果你迷恋得无可自拔的人深深地爱着言希,你会怎么做?”对方依旧笑,像老友聊天的轻松。

“所以,就报复言希?”她的语气变得益发冷硬。

对方轻笑——“起初我是这么想的,可是,突然觉得累了,发觉事情不是我想象的如此,就想要停手了。”

“后来的,你都看到了,虽然言希未称心如意,但我,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觉得自己再理直气壮不过。

“毕竟,我没给言希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对吗?”

只是,却遭到差点毁容的待遇,实在,让人郁闷。

阿衡那一日的冲动,完全超出他的预想,这女孩一向理智,虽然比起那人的冷清睿智有所不及,

但是,至少比起思莞,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聪慧通透。

至今,他还不知,阿衡那一日到底为何恼成那幅模样,爆发的神情,像是欲杀其而后快。

连温思莞都未如此,究竟是他猜得过浅,还是她藏得太深。

电话彼端却一直是沉默冰冷,陈倦听得到那一端那人的呼吸,涌动的压抑的,分明是……­阴­暗中隐藏的无法见光的愤怒。

过了许久,她开了口,惊雷一般,炸在头顶,这少年握着话筒,无法动弹,无法言愈的……震撼。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听阿衡说脏话。

“你他妈的知不知道,言希最怕的不是像那什么狗屁ICE一样长埋地下,而是,被全世界抛弃!”

chapter32

Chapter32

那一日,有个少年风风火火地跑到了言家。

“美人儿,咱不生气哈!老子已经替你揍了陈倦,丫个拆人墙角的死人妖!”穿着黑T的俊朗黑少年,表情严肃,对着沙发上静默的那一个,慷慨陈词。

言希抬头,扑哧一声,喷了——“是你打了人,还是人打了你?”

这傻孩子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肿了起来,脖子还有许多道清晰的血痕,像个调­色­盘。

达夷抓着黑发,傻笑——“嘿嘿,你甭管这个,反正知道老子帮你报了仇,就成了!”

言希凝视着少年的面孔,­干­净正直,一望见底,片刻,琢磨着,笑了。

“达夷,你说,这个世界,是像你的人比较多,还是像我的多一些?”

少年愣了,皱着眉,思索,坦诚——“要是说脸,长成你丫这样的还真难找;要论个­性­,像您老这样变态霸道爱欺负人的就更不多了。”

“妈的!”言希笑,手中的抱枕砸了过去。

**分割线**

言家门前有一颗榕树,是言希过两岁生日时,言老亲自为孙子栽的。长了十数个年头,一直十分茂盛,近几年,老人对军中的事物渐渐放了权,在家中,闲着无事,就找人在榕树下砌了一个石棋盘,黄昏时,常常同一帮老伙计老战友杀得难分难解。阿衡之前放学回家时,就碰到过许多次。

她喜欢那些老人们下棋时的眼神,那是睿智,桀骜和开阔,是被一枚枚功勋浸润的明亮高贵。这样的灵魂,于她,只能用着满心的仰慕诠释。所以,每每遇着,总是要静静看上许久。言老逗她——我看你是顶喜欢这青石棋盘的,­干­脆给我们小希做媳­妇­,嫁到我家,天天让你抱着看个够!

阿衡自是脸红,讷讷无话,只是望着四周,生怕言希不小心出现,听到了自个儿可真是不用活了。

辛老笑言老——“小希什么时候卖不出去了,要你这么费了老命牵线,也不怕老温骂你挤兑人家的小孙女。”

言老一瞪眼——“你懂什么!这孩子的老实温厚,便是找遍咱们部队整个文工团,甭看漂亮姑娘多,可没这个难得。”

辛老笑骂——“呸!当你言老头存了什么好心,只专门欺负人家小闺女温柔,好迁就着你家的小霸王。”

这场景似乎还鲜活地在脑中跳跃,像是未过几日,可是,事实上,自言老离去,这棋盘,确凿已经空了许久。

“阿衡,你在愣什么?”坐在石凳上的少年歪了头,问她。

阿衡轻轻扶正少年的头——“不要,乱动。”

依旧糯糯的语调,却有些冷淡。

阿衡把大毛巾围在少年颈上,系了个松结,眸光复杂地望向少年的一头黑发。

这几日,言希头皮一直红肿发炎,医生推测是发胶中化学物质引起的毛囊发炎,怕伤了发根,便嘱咐少年,一定要剃了头发,每天上药,等到痊愈,才能蓄发。

言希纠结了几日,又不肯去理发店,就让阿衡在家中帮他剪了。

阿衡觉得自己很像万能的移动工具箱,做什么事,虽然不­精­通,但总是会一些皮毛的。

比如,修车,比如,理发。

她的头偏向夕阳,轻轻触到少年的发,满撒的金光中,软软温暖的气息温柔扑向掌心,像是填满了什么,眯着眼,慢悠悠寻找少年的发际线,却看到了发顶小小的旋儿,小时候常听老人说,这里是聪明碗儿,长聪明的地方。想必,言希满脑子的古灵­精­怪,便是从这里而来。

言希笑了出声——”阿衡阿衡,是不是被我的头发迷住了,不舍得下毒手了?”

看,看,就是这么的自恋,兴许也是从那小涡中长出来的。

她无奈,四处寻着发剪,一只白玉雕的手却从前方递了过来——“给。”

什么时候,一不留神,又被他拿走了……

阿衡接住,银­色­的发剪从少年的手心递过,还带着他的体温,强大的冰凉中微弱的温暖。

围着大毛巾的言希,安安静静地望着大榕树,乖巧的模样。

她站在他的身后,微微倾斜了身子,一点点看着发剪从那满眼的黑发中穿梭,缓缓地掉落的,是一地的碎发。

“阿衡,我长头发,很慢的。”言希开口,声音有些低落。

“这样的长度……”阿衡用手比了比颈间。

“大概要两光年吧。”言希用着正经的语气说着不正经的话。

“瞎说。”阿衡皱眉。

“阿衡,我有时觉得,你很不像个女人。”言希微微眯起龙眼儿般的大眼睛,流光乍泄——“要不然,我看到你,怎么不会害怕呢。”

女人,有什么好害怕的?

好奇怪的话。

她不理会他,只当这是少年抽风时说的火星语。可是,许久后,又暗自难过,为什么不问个究竟。这个世界,又有多少倾诉是没有前因的,他这时刻分明开启了心扉,想要认真地相信她,想要一个走出黑暗的理由,可她却由他平白错失……

她那时在做什么,只是笨拙专心致志地跟言希满头的黑发做斗争。

甚至,还为着他之前的猜忌怀疑而伤神,这么不想理会他的话。

又过了许久,少年的头发已经被削薄不少,阿衡不愿敷衍,便是小平头,也是细水流长,剪得仔细。

“阿衡,如果我和思莞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一个?”言希百无聊赖,懒洋洋开口。

这样无聊的问题。

“思莞。”

“那么我和达夷呢?”少年已经支起耳朵。

“达夷。”

“我和卤­肉­饭呢?!”他的声音开始有了怨气。

“你。”

言希猛地扭头,大眼睛哀怨地瞪着阿衡,把阿衡吓了一跳,赶紧收回发剪,生怕扎到他。

“阿衡,我虽知道思莞是你亲哥哥,达夷和你玩得素来投机,可你也不必这样坦诚吧!”

阿衡低头,回视少年,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看了半晌,只觉得那张瓜子脸太过俏丽标致,眼睛太过纯洁­干­净,嘴撅得太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见不得言希委屈的模样,还是看他高傲目空一切的模样顺眼一些。

于是,妥协了,笑了出来,总觉得冷战像在同他拉锯,眼泪是起点,那微笑顺理成章是终点。

“你既然,都知道,又为什么,说出来?”阿衡望着他,满眼的温柔和无奈——“这样,比我还坦诚。”

言希撅嘴,随着阿衡手上的动作,微微低着颈,小声嘀咕——“是你要我要坦诚的呀的呀的呀……”

他无限循环,无限埋怨,只是想着自己这么认真配合的认错态度却竟没被她发现。

那,自己的妥协,这样­干­脆讨好地放手让她去剪掉自己的头发,又为了什么?

留了许久的呀……

他轻声任­性­地开口,条件反­射­却全然忘了许久是多久,又是从何时开始的许久。

阿衡愣了,半晌,意识到什么,脸微微红了,心中懊恼十分。

这些天,她不自觉地随着自己的­性­子走,蛮横地把自己心底隐晦的情绪带入到他人之上,如此失去控制,如此……让人困扰。

“言希,我很抱歉。这些天,这么任­性­。”她讷讷开口,心中理屈。

少年点头——“是呀是呀,这么任­性­,让你帮我热牛­奶­都臭着一张脸,丑死了!”

“丑死了”三个字,是学着阿衡当日激昂的语气。

阿衡尴尬,轻轻咳,游移目光。

可,蓦地,谁又狡黠偷笑,轻轻转身,满满地拥抱着那个呆着面孔的谁。

“阿衡,我真的很不喜欢女人,但是,这一辈子,第一次这么心甘情愿地拥抱一个女孩,所以,你看,你多有福气。”

阿衡手足无措,僵硬着身子,半晌松懈,拍了拍少年的肩,明净山水中缓缓流淌了清澈温柔的笑意。

“其实,根本没把我,当女人,是不?”

“是呀是呀,你是我弟弟来着。”

“知道了,知道了,热死了!”阿衡装作嫌弃的样子,轻轻推开少年,摆正他的身子。

“你们在做什么?”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阿衡扭头,看到了思莞,他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眸子­阴­晴不定,在言希和她身上扫来扫去。

思莞和达夷因为察觉到她和言希之间相处的气氛有些不对劲,都很是知趣,不再到言家蹭吃蹭喝,阿衡已经有许多天没见他们。

言希微抬头,看到思莞手中拿着的几本硬皮书——“去图书馆了?”

思莞点头,面­色­不豫——“你们在……”

言希垂头,指尖到手心,缓缓贴放在膝盖上——“把你的那些心思都给我收回去。”

思莞停了单车,站定——“言希,你明知道的,我只是担心……”

他笑,眼中却只是一层黑­色­的浅浅的晕光——“所以,预备,一天三遍地提醒我吗?”

飘落的嗓音,缓缓变轻,落至谁的心间,变成烙铁。

“言希哥……”思莞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僵在原地。

阿衡握着发剪,听得迷迷糊糊。

是她同言希刚刚的举动被思莞误会了吗?

半晌,她想要解释,言希却缓了语气,微微闭上眼睛,嘲讽锋利的语气。

“思莞,你只有在惹我生气的时候,才肯喊我哥。”

“言希!”他是真的动怒了,眉毛皱成了一团,像是绕了几千百个结。

“这种程度,就生气了吗?”言希凉凉开口。

“你!”思莞被堵得满肚子气,愤愤地踢了一脚榕树,抱着书,推着单车,掉头就走。

阿衡却被吓了一跳。她几时见过思莞如此对待言希,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阿衡,你看你哥多关心我?”言希指着自己短了许多的头发,轻声嘀咕——“这样都看不出来还敢乱发脾气,胡乱怀疑,小孩子一个……”

小孩子?

前提是,在你的面前。

阿衡微微思索了,想到想不到,思绪早已飘远,不做了非想明白的姿态。因为,这本就与她没有什么相­干­。

终于完工了。

少年剪了小平头,帅气清爽许多,一双眼睛看起来,比平日显得更大更­干­净,阿衡松了一口气,总算不致难以接受。

因为,照着言希的说法,从两岁开始,他可就不再曾­祼­过脑袋。

第二日吃午饭时,来了不速之客。

“你怎么来了?”阿衡见言希去开门,玄关却半天没有声响,过去一看,竟是rosemary来了。

“不要和言希问相同的话。”这少年,已经换回了男装。

清爽的淡紫­色­T恤,白­色­的休闲裤,面容比做女生时,还要漂亮几分,不过,是男孩子带着英气和棱角的极致气质,而非刻意做出的女孩儿妖娇的姿态。

只是,和言希站在两端,分外的剑弩拔张。

“怎么地。怕本少不记仇,专门过来,让我别忘了?”言希瞪着大眼睛,目光像是要杀了mary,牙齿咬得咯吱响。

“言希,如果我说我是专门来道歉的,你信不信?”陈倦摸摸鼻子,秋波潋滟,讪讪开口。

“你当我傻呀!”言希奇怪地瞅着对方。

“不信。“阿衡则是­干­脆利落,微笑,准备关门。

“等等等等……”陈倦漂亮的脸上笑容僵硬,修长的手挡住门——“一场同学,非得这么绝情吗?”

“好,既然咱们一场同学,啥都不说了,下跪道歉还是切腹自杀,你选一个吧。”言希皮笑­肉­不笑。

­肉­丝后退一步,冷汗倒流。

阿衡沉吟,想起了什么,谈论天气的语气。

“你吃午饭了吗?”

“没有。”陈倦也是个­精­明的主儿,听了这话,凤眼亮了,从善如流,挤进玄关。

言希臭着一张脸,但望了阿衡一眼,并没有发作,只是默默回了座位,拿着勺子,大口挖米挖排骨,挖挖挖……

­肉­丝夹­肉­丝,他抢盘,­肉­丝喝汤,他抢盆,­肉­丝吃米,他抢……电饭煲。

“我家饭没了,你可以滚了吧?!”少年嘴塞得满满地,饭碗一粒米都不剩,大眼睛水灵灵地瞪着陈倦。

陈倦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阿衡好笑。刚刚还是男子汉大度忍耐的模样,结果没撑一会儿,小孩子的怨气就暴露无疑。真是难为他了。

她抿­唇­,微笑仿若春花,起身,从厨房盛了排骨汤,递给言希——“喝完汤,再说话。”

“阿衡,我喝排骨汤都喝腻了,明天能不能做香辣排骨……”少年边喝边抱怨。

阿衡微笑着摇头——“不行。你不能吃辣的,头皮,会发炎。”

陈倦忍不住Сhā嘴——“言希头皮怎么了?”

刚刚一看到言希的新发型,已经彻底雷住他。

阿衡面无表情地看向陈倦,不咸不淡地开口——“用了劣质发胶,得了皮炎。”

­肉­丝囧,闭嘴。

怪不得剪地这样秃,但是,全世界人民作证,他可没在美发店使坏。

“吃饱了吧,­肉­丝。”言希喝完汤,抹抹嘴,大眼立刻瞪着陈倦,不耐烦地挥手——“快滚快滚!”

“真伤同学情谊。”­肉­丝摸摸鼻子,耸肩。

阿衡不动声­色­,笑得山水明净——“言希,你先去,把头发洗一洗,该抹药了。”

“哪儿还有头发?”言希哀怨地摸摸头,扎手的小平头。

可,终究,还是乖乖起身,大眼睛带着敌意瞪向陈倦,弯腰在阿衡耳畔自以为小声地说话。

“阿衡,把他赶走!”

陈倦微微抽动了嘴­唇­。

说得这样……大声,到底是想让他听到,还是……想让他听到……

“mary,你有什么话,说吧。”待言希离开,阿衡立刻敛了笑意。

陈倦扑哧一声,笑了——“阿衡,你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怎么,还没有气消?”

阿衡正­色­——“mary,我只是旁人,你不必做出,这般样子。言希小孩子脾气,未必,便把你放入心中。”

“我知道。”陈倦挑挑眼角,看来无论男女,某些本­性­中的东西还是不会改变的。

“那你?”阿衡心平气和地望向他。

“阿衡,如果我说,我很喜欢你和言希,一直想要成为你们的朋友,你还能再相信一次吗?”陈倦有些尴尬。

阿衡诧异,回望着他,片刻,不知怎样回答。

可是,静止了交谈,细耳辨来,卫生间,伴着哗啦啦的水声的,是那个少年嘶吼跑调的哼歌声。

哎哎,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的。

阿衡无奈,眸光偏向那远处,望着,温柔了,低头,收回了目光,轻轻开口——“陈倦,你今年十五岁,比言希小两岁,是不是?”

陈倦愣了,点点头。

“陈倦,言希年纪虽比你大上一些,但是,他的世界这样狭隘,除了思莞和达夷,并没有许多知心的朋友。这个,你知道么?”阿衡轻轻叩指,沉吟温和问道。

陈倦又点头,收敛了脸上娇媚的笑意,仔细聆听。

“那么,陈倦,言希从不和不喜欢的人说话,不轻易同朋友以外的人吵架,不信任除了自己朋友之外的其他人,这个,你也知道吗?”阿衡抬眼,语气一迳温和,眸­色­却变得复杂。

言希,一直把陈倦当作真正的朋友。

陈倦震惊,苦笑——“对不起。”

“陈倦,我的年纪比你大上一些,总算多吃了些盐。虽然自幼在小地方长大,不懂得什么高深的东西,可也算知道,喜欢一个人,就算不能同那人厮守,就算做不到祝福,也总要风光霁月,­干­净磊落,不去做那些伤情之事。你年纪小,尚有时间,去后悔,那么,他日,蹉跎了时光,又要到哪里,去挽回?”

陈倦微微叹气——“阿衡,你说的,我现在都懂得,可是,当时,那么不甘心,就算平复心情,也需要时间呀……”

阿衡不Сhā嘴,静静地望着他。

“你不觉得,言希眼中有一种东西,很容易心生不舍吗?”陈倦话锋一转,语气带着苦涩和落寞。

“什么?”她思揣,却微微敛了眸。

“­干­净和纯真。我自负容貌不会屈于人下,只是,看到言希的那一双眼睛,会很不甘心,近似嫉妒的感觉。”陈倦描述着,眼睛中却涌现出一种复杂交错的感情。

“那个人,我以为没有人可能配得上,于我,只要谦卑地爱着信仰着就可以了,可是,言希的存在,是和那个人同样强大而平等的存在。好似他们站在一起,一个完美到孤独,一个孤独到完美,才应该是契合和相配的真正模样。”

“为什么,说这些?”

陈倦笑了——“阿衡,看不出吗?我在寻求你的安慰呀……因为,失恋的人很脆弱的,不是吗?”

“你也要边跑边哭吗?”阿衡微微一笑,心中有些释然。

她知道,陈倦这番言语,总算是放下了。

“哈?”陈倦呆滞——“谁会这么没品?”

“达夷。”阿衡抿­唇­,想起了之前达夷为眼前的少年神伤的样子。

陈倦突地站起来,笑得夸张,反应激烈——“对!辛狒狒就是这么没品的男人,丢人死了,哈哈哈……”

“你有必要,这么激动吗?”阿衡淡哂。

她承认自己坏心,故意勾起陈倦心底的一些细微的片段,点到他的软肋。

陈倦涨红了脸——“谁激动了,阿衡,我当你朋友才说的,那头狒狒,根本没有一点绅士风度,面对我这么漂亮的人,竟然敢咬我,要不是思莞拦着我,老娘非咬死他不可!”

“你可以,自称老爹。老娘,就算了。”

更何况,达夷的嘴已经被你咬得一片狼藉。

阿衡轻笑。

有些缘分,看来早已注定,只是这人,尚未看清。

chapter33

Chapter33

阿衡和言希,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生活习­性­实在相差太大,除了吃饭,两人几乎碰不到一起。

言希本来就是不分白天黑夜的猫字辈生物,再加上放了假,更是无法无天,心情好了,放个摇滚,震得邻居纷纷来敲门,心情不好,关了门,拉上窗帘,沉默地坐在房间一整天,完全是正弦曲线的代言人。

而阿衡,则是晚上九点上床早上六点起床生物钟­精­确的乖宝宝,买菜,做饭,洗衣服,清理房间,看动画片,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当然,如果睡觉前听听李副官留下来的收音机里的知音姐姐哥哥之流的殷殷教诲,生活基本完美得毫无缺憾。

他爱吃排骨爱吃各种稀奇古怪的酱汁勾勒出来的口感浓郁的食物,她习惯吃青菜习惯于用清淡的盐味诠释最平凡­精­致的味道。

他喝可乐喝芬达喝巧克力牛­奶­香槟伏特加一切加工过的翻转过会呈现出美丽气泡的­色­泽温暖颓废的饮料,她只啜清水清茶清酒但凡不加雕琢清澈得能望到底的温和清润的流质。

他喜爱不专心地做着一切事,听着摇滚画夕阳,边吃垃圾食品边研究电视中各种美丽的女人不同的哭法,判断到底哪一种不会让他心生厌恶;而她心思一向不够玲珑七窍,只知道如何坐得端正写出的毛笔字才更漂亮,只知道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看着动画片呵呵傻笑,多么轻易地忽视了周遭的一切变化。

总是在同一屋檐下交集,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大集合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于是,多么容易生起新奇,但这新奇却尚未足够打破彼此完美的个人空间。

于是,继续温和地容忍着谁的存在,轻轻把谁融入自己的惯­性­。

“阿衡……"言希睡眼惺忪,穿着猫和老鼠的长T睡衣晃到厨房。

“醒了?”阿衡拿勺子撇了一点­鸡­汤试盐味,忙忙碌碌,并不回头。

她知道他在,就成了。

“牛­奶­在微波炉里,自己去拿,少喝一袋,一会儿要吃,中午饭了。”味道刚刚好。阿衡微笑着放下汤勺。

“噢”少年打了哈欠,揉揉眼睛,声音中还带着刚睡醒的鼻音——“我刚把衣服放进洗衣机搅了,就是不知道洗衣粉的量够不够。”

阿衡有种不好的预感,关了火,冲到洗衣间,掀开洗衣机盖,脸­色­青紫不定。

“你放的洗衣粉……”

言希随手指了指洗衣机旁的一桶粉状东西。

“那是,漂白粉。”阿衡说话说得艰难。

言希惊悚,望向洗衣机,一桶衣服已经面目全非。

"阿衡,你为毛把漂白粉放在洗衣机旁?”言希拔了Сhā销,捞起卷成一坨的颜­色­怪异的衣服,欲哭无泪。

“嗷嗷嗷,我的这一季刚上市意大利名模穿过的ARMANI粉格格衬衣,我的CalvinKlein白裤子,我的GIVENCHY黑T,我的……”

“你英语这么好,那么大的BLEACH在桶上,没有看到?”阿衡打断少年,语气温柔带着缓慢细致的揶揄。

“bleach,毛?”言希眼睛水汪汪,可怜巴巴的。

“漂白剂。”阿衡无语望苍天。

“阿衡,那……怎么办?”言希满眼泪花花,装得特小白特无助。

“还能怎么办,扔了。”阿衡轻描淡写。

这是对自诩大男人进不了厨房上不了洗衣房的人的惩罚。

“我的armani,我的calvinklein,我的givenchy,我的versace……”言希捂脸,只露个小平头,嚎了起来。

阿衡不理他,走回厨房,少年跟在她身后,继续嚎。

吃饭的时候,嚎我苦命的花衬衣;看电视的时候,嚎我可怜的白­色­休闲收腿裤;吃零食的时候,嚎我如花似玉的小黑T。

傍晚,阿衡看《名侦探柯南》,案子的中间,黑暗的老旧图书馆中,缓缓上升的电梯夹层中出现一具尸体,极是­阴­森恐怖,身后,有人哀怨地来了一句

“我的人见人爱的红格格衬衣……”

阿衡惊悚,扭头,又是言希。

“知道了知道了,吵死了!”阿衡嘴角抽搐,朝着少年,吼了出来“买新的,行了吧!”

少年目的达到,欢天喜地。

言老怕言希乱花钱,所以,每月生活费固定转到只有阿衡知道密码的户头上,一切财政支出,由她一党专政。言希虽千百个不愿意,可是银子里出政权,天高皇帝远,于是,只得悻悻作罢,天天磨着阿衡,缠到她头疼,想要的东西自然到手。

可是,有钱也不是这么烧的,再买一次,几万块眨眼就没了。

阿衡半夜翻来翻去,睡不着觉,想了老半天,摸黑跑到了垃圾箱前,把那一坨衣服捡了回来,又扔进洗衣机,洗了一遍,熨了三遍,仔细得连边边角角都没有放过,虽然依旧极像­色­彩斑斓的调­色­盘,但是崭新度却是有了极大的保障,于是,满意回房。

第二天,阿衡一起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开始打电话。“

“喂?阿衡?”对方打着哈欠,才睡醒的样子。

“达夷呀,昨天,言爷爷寄回了,几件amani限量版的衣服,结果,言希穿上,有点胖,想着,不如送给你。”阿衡微笑。

言希前一天喝的牛­奶­太多,被尿憋醒了,看到阿衡在客厅打电话,迷糊着凑了过去。

“阿衡,你在­干­什么?”

阿衡把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

“嗯,你等会儿过来吧,衣服都准备好了。”八颗牙的标准微笑,灿若春花。

言希打了个寒颤。

挂了电话,继续拨——“mary吗,我跟你,说件事……”

同样的步骤,同样的话。

“你什么时候把,衣服全部捡回来了?”言希有些厌恶地看着一件件颜­色­怪异的衣服。

“言希,一起,演场戏,怎么样?”阿衡笑。

“报酬。”言希伸出白白­嫩­­嫩­的手。

“armani,calvinklein,givenchy,versace.,一样两件?”明净山水的眉眼,温和无比的面孔。

“好!”言希觉得自己可乖宝宝了,答应得利落。

不多时,门铃响了,辛达夷兴冲冲地飞进来——“嗷嗷,阿衡,还是咱兄弟亲,衣服在哪,甭跟咱客气哈,只要是言希的,多少我都能穿下。”

嘿嘿,天上掉馅饼amani是小事,但是吃言希的白食,占这小子的便宜,千百年不遇。

言希在一旁假惺惺地吼着——“阿衡,你怎么能把这些衣服给大姨妈,限量版的呀,现在穿不上,等老子吃胖了再穿!”

辛达夷看到沙发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amani的标志,鲜活鲜活的,就是瞅着­色­儿,有点怪。

“等你吃胖了老子再还你!”辛达夷得瑟,抱起衣服——“是这些吧,你还别说,限量版的跟平常的不一定,看这颜­色­,多amani呀,嘿嘿。”

言希转过身子,哀怨惆怅的样子,就是肩膀抖个不停。

阿衡微笑,抬起腕表,时间差不多了。

叮咚,门铃又响了。

陈倦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噼里啪啦。

“你个狒狒(人妖)怎么来了,没被老子(老娘)打(咬)够?!”两少年指,异口同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是阿衡让我来的好吧!”继续异口同声。

阿衡微笑,递给言希纸巾,小声的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别笑了,口水喷都出来了。”

言希一向,口水丰沛。

美人十分伤脑筋的缺点。

这厢,两人齐刷刷地看向阿衡。

阿衡远山眉弯得好看——“达夷,是我请mary来的。想着,这么多,反正你穿不完,不如分给mary一半。”

“你不用想着了,老子(老娘)是不会和这个人妖(狒狒)分衣服的!”两个少年,一白一黑,一妖艳一粗犷,但是站在一起,端的风景明媚。

阿衡笑,无辜至极——“那怎么办?”

陈倦从国外回来,前些日子又能轻易换下言希的演唱,想必是个财大气粗的,张口豪气万千——

“阿衡,咱们一场姐妹,这衣服是限量版的,我不让你吃亏,老娘出钱全包了!”

随即,蔑视地看了辛达夷一眼。

辛达夷也是从小被捧凤凰长大的主儿,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又怎么肯轻易折了面子——“我靠!你丫个死人妖,暴发户,搁文革,就是资本主义第二代,老子根正苗红,还怕你!阿衡,说,这衣服花了多少钱,老子掏了,全当孝敬言爷爷了!”

等的就是这个。

阿衡眸中笑意闪过,随即平静无波。

“非得要这么多?”阿衡皱眉,为难地指着沙发上的衣服。

“就要这么多!”二人对视,怒气冲冲,毫不退让。

“哦。”阿衡摸摸鼻子,走进洗衣间,又捧出相同数量叠放整齐颜­色­奇怪的衣服,笑颜温润——

“喏,还有一份,一人一份,不抢不抢。”

她昨夜特意好心把衣服分成了两等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俩少年傻眼了。

言希笑得从沙发上跌了下来。

这件事,便是被辛陈二人念叨了几千遍的温衡堕落的标志­性­事件。一提起来,便不胜唏嘘,阿衡本来多好一孩子呀,自从跟着言希,就变坏了,红颜祸水呀祸水。

抽死丫的,你才祸水!你们全家都祸水。言希挑眉骂道——我们阿衡一直是乖孩子呀乖孩子,哪里堕落了,切!一对狗男男!没我们阿衡,能成就你们的­奸­情吗,不识好歹!

达夷陈倦囧,无话。

总之,然后,再然后,言希幸福地穿上了新的armani,calvinklein,givenchy,versace,一式两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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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希很懒散,闹着要画朝阳,可订了三个闹钟,摁坏一个,摔坏两个,依旧无法成全愿望。

阿衡说,我喊你起床吧。

言希说,我要是不小心把你当场闹钟……

他欲言又止,忐忑而坏心眼。

无妨。阿衡笑,微凉的春花。

我是这么健全聪慧的人类,怎么会与你的无法逃跑的闹钟相提并论?

不一样的造物,懂吗?

这话是说在心中的,不是讲给他听的。

第二日,天蒙蒙亮,雾­色­像是绵软流长的絮,在无月无日的空中悠然等待自己的宿命。

她看着睡得酣然的言希,粉­嫩­的面孔,眉眼柔软,像极天使,不忍心下手。

可那天使梦呓,来了一句——“呀,阿衡,你怎么这么笨,太笨了太笨了……”

无限循环,魔音灌耳。

这就是魔鬼与天使的距离,当年路西法堕天,当真不用原谅。

她走到他的床边,在冷藏室冰了一夜的毛巾,搭在了这少年的脸上。

一,二,三。

“啊!!!!!!!!!!!”

“醒了吧?”她笑,看着言希惊坐起。

言希大眼睛呆滞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纤长的双手,猛捶枕头,生不如死——“养女不孝哇哇哇!”

随即,咳咳两声,悲痛欲绝,倒在枕头上,大眼睛迅速合上,妄图继续勾搭周公。

阿衡吭吭哧哧搬起一盆水,晃悠在那刺头脑门上——“我不介意二十四孝彩衣娱亲。”

言希垂死梦中惊坐起。

她拉着他,让他陪她一起买菜,赶早市。

我为什么要去,本少早起的神圣使命是画圣洁美丽的夕阳,而不是臭名昭著的菜市场。

他这样正经地对着她说。

去吧去吧,就这一次。

她带着小小的讨好,手背在身后,微微红了脸,不习惯向人撒娇。

事实上,哪里有人,让她去撒娇。

呀,好吧好吧,多烦人闹心的孩子呀。

可这少年,却随即骄傲地昂起了小平头,身为哥哥的自尊心被充盈到了顶点。

这样的早市,青菜还带着露珠,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新鲜而­精­神抖擞。

可是,太阳尚未升起,微蒙蒙的雾­色­,只能看到八九层,不知晓,是否有隐秘的虫眼。

阿衡拿起来,里里外外地翻看了几遍,卖菜的老爷爷都皱了眉。

“这姑娘,忒小心了,我老王头在东市卖了这么多年的菜,哪个不夸一声菜好价廉。”

阿衡笑——“爷爷莫怪,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买菜,总要看一看的。”

言希嘟嘴,感慨万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大气呢,奇怪,本少的家教,明明很到位的呀。”

阿衡抽搐着嘴角,装作没听到。

所谓家教,莫非就是整天拉着她打游戏,在她诚恳地跟他学京话时,一本正经地教她怎样骂人说脏话吗?

挑好菜,转身,望向远处,却不经意,看到蹲着一个人,身旁搁着是一个小笼子,笼子里是毛茸茸的一团东西。

她拉拉言希的衣角,凑了过去,蹲了下来。

“姐姐,你要买小灰吗?”蹲在那里的还是一个孩子,八九岁的模样,胖乎乎的,穿着白背心小短裤。

“小灰,是它吗?”阿衡笑,指着笼子里灰­色­的小狗。这样的­色­泽,看起来脏脏的。

那小狗,像是听懂了两人的交谈,微微抬起了小脑袋,长相着实普通,左眼圈一撮黑毛,有些傻气。只是,那双眼睛,带着怯意和小心翼翼,隐约的惹人怜惜。

“我妈妈不让我养,她让我,把小灰扔掉。可是,它还很小,没人喂,会饿死的。”小孩子看着阿衡,清脆的语调有些伤心——“姐姐,我已经,在这里好多天了,可没有人愿意要小灰。”

阿衡望着小狗,伸出手,探到笼口,那小狗,轻轻添了舔她的食指,呜咽的声音。

她无法不理会,下了决心,打开笼子,抱出了小狗,转身笑着举向言希。

“言希,卤­肉­饭需要一个小伙伴,是不是?”

抬头,却看到言希的面庞变得僵硬。

“阿衡,我对狗毛过敏。”他僵硬着开口,大眼睛看着她,完全的无措。

阿衡哦了一声,默默,又轻轻地放回了小狗。

“姐姐,小灰很乖的,吃得很少,从不乱撒尿,你把它放到门口,用一个小纸盒养着都行……”小孩子涨红了脸,认真地开口,带着恳求。

她抱歉地看着小孩子,却不忍心再看小狗一眼。

因为,它的目光,必定熟悉到连自己望向镜子都不必。

这样熟悉,却不愿再看到……

她胡思乱想着,微凉柔软的掌却落在她的发间。

那厢,那个少年浅浅笑着,轻轻拍拍她的头,叹气——“阿衡,你不能让它靠近我的房间,不能让它不小心睡在我的牛­奶­箱中,不能让它和卤­肉­饭掐架,不能让他抢我的排骨,不能让它随地大小便,这样,可以吗?”

这样,可以吗?

这样不必对着她如此妥协的语气,可以吗?

这样被人怜惜着宠爱着认真对待着,可以吗?

阿衡一直点着头,却不抬头。

她抱着小狗,把它轻轻圈在自己的胸口,站起身时,第一缕阳光,正冲破云层。

“言希,快看。”她轻轻拉着他的衬衣袖口,指间,是微薄凉爽的风。

那少年抬起头,虔诚贪婪地望着天际,目光中,是热烈和纯净,伴着初升的日光,像是要迸发出灵魂一般的明媚,是在朝朝暮暮的相处中,必须重新看待审视的模样,美得无法无天。

“那天早上我还没有变成吸血鬼,我最后一次看了日出。我完全记得它的细节,但是我已忘记之前的每个日出。我最后一次欣赏这壮观的景­色­就好像我是第一次看一样。然后我就对阳光永别了,变成了我现在的这个样子。”言希喃喃开口,转身,笑得苦涩而淡然,全然是他拽着阿衡拉着窗帘看了一下午的电影《Interview with the Vampire》中,吸血鬼Louis的表情和语气。

阿衡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言希背过朝阳,被粲然的金光镀了一层圣洁,一转眼,却换了另一幅模样,弯了流转的眉,笑容恣意放肆——“本少走吸血鬼的路,让吸血鬼无路可走……”

伸直双臂,却是模仿着僵尸的样子,蹦到阿衡的面前。

中西合璧的吸血鬼?!

什么乱七八糟的!

“呀,疯了,疯了,真是要疯了……”阿衡头疼,咯吱着牙,脑子一热,把手中的小狗无意识地当做了抱枕,扔向少年。

少年泪奔,到底是家教中的哪一环出了问题养女不孝呀不孝……

小狗泪奔,上帝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在此女面前装可怜博取同情换主人我要换主人……

那一日,日光正好。

chapter34

Chapter34

当言希晃着黑眼圈摇摇欲坠地晃到客厅时,阿衡摇头,觉得这人无药可救。

“画完了?”大抵又是一夜没睡,钻在了画里。

那一日看了初升的太阳,回到家,他就把自己圈在了房里,没了日夜。

言希点点头,复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脚下有些痒,阿衡低头,小灰正偎在她的拖鞋上睡觉。

笑,这样小的小狗,却贪睡得像是老态龙钟。

“总觉得少些什么。”言希若有所思。

“残缺也是美。”阿衡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断臂维纳斯,不就是经典?”

言希啼笑皆非——“向日葵人人看不懂,还说经典呢。可本少是梵高吗?”

有那么强大的力量随手一画就是不朽吗?

阿衡抱起小灰,轻轻放回为它准备的小窝——铺着几层棉絮的纸箱子,笑着开口——“梵高活着的时候,有谁知道,他就是,以后的梵高?”

言希从冰箱中取出纯净水,咕咚咕咚灌下,嗓音褪去了刚睡醒的鼻音——“然后,你是说,我变成糟老头的时候,也还只是寂寂无名极有可能在风雪交加的晚上因为没有面包吃而开枪自杀的言希?”

阿衡笑——“而且,死了,也不一定就能成为一画千金的言希。”

所以,为什么还要画下去呢?

他思索着。

所以,你决定不画了吗?

阿衡抿­唇­,明净温柔的回眸。

没有啊。

言希摸摸鼻子,无比尴尬。

阿衡了然,笑——“所以,去刷牙吧,该吃午饭了。”

哪有这么多的所以,最从容的结局,从来不是假设,而是生活。

有手枪却没有面包吗?没有禁枪令吗?还是那时你年迈,我们的共和国已经富裕奇怪到手枪比面包廉价,把随意持枪自杀当成了早间新闻?

所以的所以,担心那么久,再伟大,再悲情,也不过是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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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理言爷爷的房间时,发现了许多的老旧照片,年头长的,早已泛黄,一张张,都是眼睛大大笑容恍若金灿灿的向日葵的小娃娃,小少年。满月的,百天的,一岁的,两岁的……直至十五周岁的,每一张背后,都是苍劲有力的钢笔字——“吾孙言希,摄于……周岁。”

那样好看的孩子,笑得这世间所有的落郁不满,似乎,都退却了脚步,恍然的一瞬间,如水般流缓的岁月伴着温暖的日光,惊艳了满眼。

还是小时候笑得好看一些。

阿衡皱眉,这话语在心中是不假思索的呈现。

奇怪,同一个人,相片为什么和现实有着如此极端的差别?

她看到的言希,笑的时候永远是扬起半边­唇­角,漫不经心的样子,即使是恶作剧时,也只是添了狡黠的双眼,可是,嘴角永远不会消退的,是那一抹意味不明的讥讽,与今日相片中所见的那一派毫无保留的灿然,俨然天差地别。

难道只是年龄的差距造成的吗?可是,容颜并无太大的变化呀……

她的手指有些停顿。

之后……再往下翻看,却只望到突兀的空缺,塑料薄膜的苍白。

他的十五岁到今年呢?

整整的两年,为什么会是一片空白?

那一抹笑,左的,右的,端平的,快乐的,还未尖锐的,为什么凭空消失了……

阿衡思索着什么,无意识地合上相册,却不小心,摔到了地上。

拾起时,触到相册的硬质脊背,有粗糙的磨砺,她定睛,食指轻轻触过,是划出深痕的四个字母,D——E——A——D,dead.

Dead。

已逝。

阿衡转身,那个少年,正倚在门畔,笑看着她,目光灼灼。

“阿衡,饭煮好了吗?”他问她,左脚轻轻地,压在右脚之上。

随意的举动,看起来却有些奇怪。

阿衡微微眯眼,端凝这少年许久,波澜不惊的姿态,温和开口——“就好。”

随手,深刻了那样触目惊心字迹的相册,被她放回了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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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阿衡接了家中的电话,爷爷让她回家一趟。

言希依旧在丰善他的《朝阳》,沉默安静的姿态,阿衡不便打扰,悄声离了去,可蹑步下了楼,少年的房门,却一瞬间关闭,锁上了,同她行走时一般的悄无声息。

明明,没有风。

回到家时,思尔正说着笑话,逗得母亲爷爷大笑不止。

阿衡也笑,站在玄关,轻轻向开门的张嫂嘘了指。

这样的温馨,打断了,实在遗憾。

“妈,你猜怎么样?”思尔讲得绘声绘­色­。

“怎么样?”温母好奇。

“我们老师说,哎,温思尔,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哥了,回头你一定让你爸妈劝劝你哥,这么好的学生,早恋不好,不要老是和四班的那个姑娘在一起,叫什么希来着……”揶揄俏皮的语调。

哄堂大笑。

“爷爷,妈,我回来了。”阿衡微笑着,走了出来,打断了思尔的话。

“哦,阿衡回来了。”温母起身,嘴角的笑意还是满的。

“在言家还习惯吗?刚刚正说着你哥和言希上初中的事儿呢,小希长得好看,惹了不少祸。”

阿衡点头,嘴角的笑意,泛泛而毫无意义。

所谓祸事,究竟是因为长得比旁人好看一些,还是因为牵累了思莞。

“阿衡,明天,你林阿姨做东,请我们一家去吃晚饭,你妈妈给你买了一件适当的衣服,说让你回来试试,看合不合身。”温老笑着发了话,指了指桌上的­精­致礼盒装着的衣服。

“林阿姨?”阿衡重复,脑中却毫无概念。这是谁?

思尔挽住阿衡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解释——“就是爷爷的老战友,陆爷爷的儿媳,最疼我们这些小孩子,很温柔很温柔的阿姨。”

很温柔很温柔……那是多温柔?

很少见思尔这样称赞一个人的。

“比妈妈还温柔吗?”温母佯装生气,望向思尔。

有人噗嗤笑出声。

阿衡抬头,思莞正下楼,随意宽松的运动装,清爽­干­净的样子。

“妈,你还吃林阿姨的醋呢?说实话啊……”思莞故意皱起眉。

“怎么样?”温母伸手,笑着拉住眼前这优秀美好的少年,依旧是母亲,牵着小孩子的姿态。

“林阿姨要比你温柔很多呀……”思莞朝着思尔挤眉,两兄妹相视而笑。

“这怎么办,若梅比我温柔,她儿子又比我儿子好看,哎,伤心呀……”温母笑,点点思莞的额头。

这厢,思尔毫不迟疑地放下阿衡的手臂,挽住温母,娇憨笑开——“林阿姨还没有女儿呢,您不是有我吗?”

阿衡看着自己被放下的手臂,有些好笑。

笨蛋,又在期待些什么……

“爷爷,妈,我要去趟超市买牛­奶­,明天,几点去哪里吃饭呢?”阿衡抱起衣服,看向腕表,温柔白皙的面孔,姿态平静而谦和。

“啊,阿衡,我陪你一起去吧。”思莞望向阿衡。

阿衡点头,微笑说好。

一路上,一前一后,并无许多话。

做兄妹多久了呢,依旧这么生疏。

“言希,这些天,在画画,一副据说命名《朝阳》的名作,每天半夜三点睡觉,睡前两袋巧克力牛­奶­,十一点钟起床,醒后一杯热牛­奶­,经常听一首《long long way to go》,一日三餐,无­肉­不欢,头发长得很快,就要遮住眼睛。”她平平叙来,不高不低的音调。

“我没有,问这些。”思莞扭头,有些尴尬。

“呵呵,抱歉,忽然想起而已。”阿衡微笑,从超市的玻璃旋转门走过。

她皱眉,看了货架许久,发现,言希爱喝的那个牌子,卖完了。

“草莓牛­奶­,可以吗?”思莞拿起相同牌子的粉­色­包装的牛­奶­,递给阿衡。

“我不知道。”阿衡老实开口,她想起言希唾沫乱飞吹捧巧克力­奶­的模样。

“换另一家吧。”思莞笑,想必也想起相同的场景。

周日,人很多,思莞拉着阿衡出去的时候,袖口的扣子不小心被挤掉了。

“等一等。”阿衡拾起纽扣,转身,走进人潮。

思莞坐在超市门外的长凳上等着,这女孩再出来时,手中拿着刚买的针线盒。

“拿过来。”她伸出手。

“什么?”思莞莫名其妙。

她指指他的外套。

思莞看着四处流走的人群,脸皮有些薄,犹犹豫豫地,半晌才脱下。

阿衡低头,眯起眼,穿针引线,动作熟稔,双手素白,很是生动。

半掩的夕阳,暖洋洋地照在她的发上,­干­净温暖的气息。

他望着她,许久了,却无法再望向这画面。

他想起了陈倦说的话——“思莞,你会后悔的。她是女子。”

那是在陈倦知道他极力促成阿衡入住言家挽留言希的时候。

彼时,这话,是遭了他的嘲笑和轻待的,现在望去心却一下一下地被什么击中。

她是女子,所以,身为男子的他。一直无法填满觉得困难绝望的沟壑,会一瞬间,被她轻而易举地填平。

只因为,她是女子。

而他,却是个男子。

所以,他永远无法更深一步地去填补那个人的缺憾,而她,只要凭着身为女子的本能,就已能完整那人的生命,让他狼狈遥远到无法复制。

他再也没有穿过那件外套,无论那袖口的针脚是怎样的密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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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见到传说中的林阿姨时,想起许多美好的词,却最终,被空气中缓缓流动的梅香淹没。

那女子穿着白­色­的旗袍,若隐若现的渲染的淡­色­的梅花,白皙的颈上和耳畔,是价值不菲的钻石首饰。

思莞,思尔很喜欢她,那女子,对着他们微笑,看起来,好像,满眼都是樊樊攘攘的星光。

“这算什么,你是没见陆流,要是那小子一笑,星星更多!”达夷撇嘴,却并不和思莞思尔凑到一起。

他并不甚喜欢这女子的模样。

言希更加奇怪,站在那里,只是冷冷看着,表情厌恶到她无法形容。

“小希,阿姨不轻易回国,看到了,不拥抱一下吗?”那女子,笑颜若梅,大方地张开怀抱。

言希静静地看着她,后退了一步,白­色­的帆布鞋,左脚轻轻搭在右脚上,脚心和脚背,依偎着,眼睛中,浅淡地泛着湖面一样的微光。

又是这样的姿势。

四周一片寂静。

大家都有些尴尬。

“怎么了?”林若梅有些茫然地看着言希。

思莞笑——“林阿姨,您不知道,言希这两年养了个怪毛病,不爱和人接触,连我和达夷,离他近一些,都要闹脾气的。”

“尤其是女人。”言希随后,又淡淡地接了一句。

思莞的脸­色­有些僵硬。

林若梅却哂,眉眼和蔼,温雅开口——“这样可不好。不接触女孩子,我们小希以后,怎么娶媳­妇­?你小时候不是跟阿姨说,要娶比你长得还好看的女孩子吗?”

“是了是了,小希小时候常常这么说的。”温母也笑,把话题慢慢引到别处。

“这是阿衡?”林若梅指着阿衡,笑说——“蕴仪,像极你年轻时候了,我一眼就认出,长得秀气得很。”

“阿姨好。”阿衡有些拘谨,但总算不致礼数不周全。

林若梅拍拍阿衡的手,对着温老开口——“温伯伯,您是好福气呀,孙子孙女齐全,一个比一个优秀。”

“哈哈,三个也不抵你们家那一个。若梅,你是有子万事足。”温老心中虽高兴,但是话说得圆滑。

林若梅是个极善调气氛的人,餐桌上,气氛十分融洽。

言希却一直低着头,不停地吃着离自己最近的菜。

阿衡奇怪,言希什么时候喜欢吃蟹黄的,往常总说腥,连沾都不沾一口的。

她夹了排骨,放入言希碟中。

言希微抬头,看到熟悉温暖的指骨,水晶餐桌下,右脚轻轻从左脚脚背移开,若无其事地咬起排骨,再也不碰眼前最近的蟹黄一下。

阿衡抿­唇­,叹气,无奈中微微弱弱漫开的温和。

“阿衡,你很喜欢吃排骨,是不是?”林若梅微笑,看向阿衡。

阿衡有些窘迫,望着那女子,脸上腼腆的笑意却一瞬间消失殆尽。

明明是温柔,却隐藏了丝丝缭绕的冰意,让人不寒而栗。

阿衡皱眉,思索着,怎么回答,贵宾房外,却响起了有礼貌的敲门声。

走进一个男子,二三十岁的模样,沉稳­干­练,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秘书模样。

“林董。”他走到林若梅面前,附耳过去,小声说着什么。

这厢,清脆尖锐的响声。

白瓷勺碎了一地。

言希的瞳孔急遽皱缩,那眸光,望向那男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林若梅投过目光,嘴角是若隐若现的笑。

而那男子,看到言希,变得很是恐慌,可眨眼间,又面无表情。

一旁的侍应收拾了残瓷,给言希换了一副新的碗筷。

少年又淡淡低了头,拿起筷子,继续吃东西。

阿衡凝视着,却发现,他拿着筷子的右手,指骨一节节的苍白突出。

她低下头,那双白­色­的帆布鞋又重新交叠,紧密得无法分开的姿态。

那个男子,离去,林若梅坐在主位上,继续温柔地笑着,继续杯影交错,继续流光溢彩的宴席。

“阿衡,蟹黄吃完了。”言希指着眼前空空的菜肴,笑了,­干­净得能拧出清酒的眼睛。

阿衡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困了,想睡觉。”他打了个哈欠,眸中,是乍泄的晶莹。

“我想回家。”

大家已经习惯了言希情绪的起伏,温母嘱咐了几句,便向林若梅作了托词,让言希回家。

阿衡静静地看着他离去,那伶仃着蝴蝶骨的身姿,穿着他们一起逛了好久买了的紫红­色­calvinklein外套。

她隐约记得自己当时,更喜欢他穿着的那件黑­色­的模样,白皙修长的手,大大的眼睛,高贵无敌。

不似这件,眉眼明媚,朝阳暮雪,灿若琉璃,千万般的好看,却淡化了他的灵魂。

她固执着自己的选择,却选择了他的选择。

阿衡一点也不喜欢排骨,又油又腻,可是,排骨却是她最拿手的家常菜,家常家常,好像,有了言希,才有了她的家常。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一桌菜能吃掉几万块的所谓家宴,因为,她的家,不仅仅值这个价钱。

她开了天价,却是空头支票,只好拿着时光去挥霍,可是,却没有人陪着她一起挥霍。

她胡思乱想着,餐桌上却一片安静,他们转了身,望向那据说镶了金玉的门。

她转身,静静地把手放在膝盖上,眉眼细碎流转的,是炫然的烟火。

那个少年,跑了回来,大口地呼吸着,黑发被汗水打湿,紫衣下修长如玉的手抵着门框,指节是弯弯的弧,释放了所有的重负。

可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只看向她,努力平复着呼吸,

“阿衡,你吃饱了吗?”

阿衡微笑,吸吸鼻子,点头。

“阿衡,你想和我一起,回家吗?”

阿衡笑,弯了远山眉,山水晕开——“啊,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一个人回家,会害怕?”

言希笑,伸出手,刚刚跑得太快,呼吸依旧有些不稳,带着无奈和纵容开口——“是是是,我一个人,会害怕,行了吧?”

汗水顺着这少年的指尖,轻轻滑落,晕湿那据说价值不菲的法国地毯。

“就知道,太烦人太烦人了!”她却歪头傻笑着,雀跃着,牵住他的手。

是谁,心中暗暗抱怨着谁的孩子气任­性­不知礼节,却又对着那个谁,把自己的孩子气全然奉送毫无保留。

旁的人,有谁见过这样的言希,有谁见过这样的温衡。

你看你看,他们是如此的不合群,如果自生自灭,会不会好得多?

如果,放了他们,会不会……好得多……

chapter35

Chapter35

“阿衡……是吗?”对面的少女带了醉态——“如果诚心奉劝一句,不知道你会不会放在心上?”

“什么?”阿衡怔忪,四周一片喧闹嘈杂,被思莞和言希的老同学灌了几杯酒,意识有些迟钝。

今日,是思莞和言希初中同学聚会,见她在家中无聊,言希便把她也拉了过来。

本来以为会尴尬,但出人预料的,是一群率真可爱的人,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并无许多疏离。

旁边的旁边,言希和思莞低声耳语,两人不知说起什么,笑得正是开心。

坐在她身旁的,是言希的昔日同桌,一个美丽­干­净的女孩,和言希开起玩笑,也是关系铁铮铮的。

“离言希远一点。”那女孩,望着她,一声叹息。

“嗯?”阿衡喝过酒,带着微醺的鼻音。

“我是说……”那女孩附在她的耳边。

“和我们阿衡说什么呢,林弯弯?”言希微微扬起酒杯,打断了她。

“说说你初中那些光辉事迹呗,每次­干­完坏事,都把罪证扔到别人桌子上,然后装小白装无辜,害大家不知道被班头批过多少次!”林弯弯口齿伶俐。

“这么陈年烂谷子的事你还记得!”言希笑——“哎哎,我说林弯弯,你丫别是暗恋我吧!这么注意老子。”

“放p!”林弯弯笑骂。

旁人笑——“咱们哥们儿,从初中时,就特爱看这俩活宝掐,每次,都能把人逗得没命。”

“不过,那会儿,还真有这事儿,言希你丫个不厚道的。当时,被连累最多的那个是哪个倒霉蛋来着?”某一人遥想。

“丫的全废话,除了思莞,还能有谁?”某一人怒。

言希踹两人。滚滚!某某和某某你们别以为老子这么专一,还记得当年校花的那封情书不,那是写给老子的……

靠!咱们兄弟还因为情书的归属问题,打了一整个学期,原来是写给你丫的!兄弟,上,灭了这祸水,为民除害!

一群男孩子打起来,乱作一团,乌烟瘴气的模样,无法无天。

“阿衡,你权当看笑话。”思莞走到阿衡身旁,递给她一瓶果汁。

“温思莞,思莞,我敬你一杯酒。”林弯弯站起身,步履有些不稳,双颊是酒醉后不自然的红。

“林弯弯,你醉了。”思莞微笑,露出清爽的酒窝。

“老同学让你喝,你是喝还是不喝?!”林弯弯举起啤酒,递给少年,瞪大眼睛,嗔怒娇俏的模样。

“十一点钟了。”思莞望了腕表,缓了语气——“弯弯,你醉酒回家,伯母一个人,会担心。”

“那你呢?温思莞,你呢?”林弯弯笑,喃喃的声音。

思莞淡淡皱眉,不作声。

阿衡望天,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一阵风过,吹乱了她的黑发,她伸手,想要撩向耳后,指间却是一阵温软的淡凉。

转眼,是言希的笑颜,他拉着她的手,走向另一侧,微微低头,小声开口——“小孩子,做电灯泡会惹人厌的。”

阿衡默,点头。

转眼,那人却笑颜明媚,把她拉到一众老同学面前,得意骄傲的表情——“看,看,这是我家阿衡,长得可漂亮了做饭可好吃了说话可可爱了人也可有趣了怎么样怎么样?”

众人哄笑。言希呀言希,你也可别噎死了,说这么一串话。

言希呲牙,一群没文化的,懂得啥叫口齿伶俐不?

哎,阿衡不是说是思莞的妹妹吗,怎么成你家的了?

P,这明明是我家闺女!

言之凿凿,振振有辞。

阿衡赧然,吼起来——呀!言希,吵死了!

言希闭嘴。

转身,歉然的表情——我们阿衡只是害羞了,平时还是很温柔的好孩子的,你们可别误会……那谁,别偷笑……丫的,对对,就说你呢,大胖,你丫别抖了,一身肥油都抖出来了。

众人汗,齐声。

我们阿衡……辛苦你了!

阿衡软软糯糯地回了过去——为人民服务!

众人笑喷,这孩子也是个活宝。

被叫做大胖的男孩子笑得尤其厉害——言希,自从你那年休学,我就没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气氛,蓦地,变得有些冷场。

休学?谁?言希吗?

阿衡迷惑,望向众人,大家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言希却笑眯眯的,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隔壁班班花,当时迷老子迷得不得了,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众人讪讪附和,是呀是呀,好久不见了,不知道怎么样了,言少您一向魅力无穷的。

客气客气。

言希寒暄着,微笑着带着阿衡,在酒酣耳热之际,微笑着从容离去。

走至酒店门前,思莞和林弯弯正在争执着什么。

“思莞,再这样下去,你会被言希拖累,你的人生会被他完全摧毁!”那女孩言辞激烈,掷地有声。

“林弯弯,你不了解阿希,不要乱说话。”思莞的目光有些冷然。

“他那种样子,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到时候会伤害到你的。”林弯弯有些颓然,字字带着压抑。

言希站在不远处,目光浅淡,不可捉摸。

阿衡抿抿­唇­,­干­­干­净净的嗓音——“回家吧。”

“你不想听下去吗?”言希的声音,带着浮云飘过的不真实。

“听墙角,不是君子该做的事,对不对?”阿衡笑。

更何况还不是本人的墙角,道听途说而已。

“阿衡,我休过学,初三那年。”言希把手塞进口袋,淡淡瞥过不远处依旧专注争执的两人,淡淡开口。

阿衡点头。

“因为……生了一场病,在家修养了很久,林弯弯无意间,看到过我生病的样子。”少年带着微凉的嗓音,微凉的语调。

“这样啊。”阿衡低头,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然后,医生说,这个病,会再犯的。”

“然后呢?”阿衡微微抬眼。

“然后,没了。”言希吁了一口气,指尖轻轻垂下。

“哦。”她点点头,琢磨着什么,皱了眉,复又松开。

“阿衡,我知道,林弯弯今天,想对你说什么。”路灯下,稀稀疏疏的行人,他凝视着远方,想起了什么。

“什么?”阿衡笑。其实,她不怎么想知道的。

“言希是一颗裹着毒药的糖果,有多香甜,就有多恶毒。”言希的嗓音异常冷静。

“你怎么知道?”阿衡吸吸鼻子。

“她对我说过,刚刚,吃饭之前。”言希手轻轻握成拳,放在­唇­边,微微笑开。

阿衡轻轻揉了揉心口,不知是不是那里,有些不舒服,清脆的撕破纸的声音,她觉得自己隐约听到。

“为什么告诉我?”

言希转身,顿住了脚步,依旧是大大清澈的眼睛,望入深处的,是暖暖的灯光——“你的脏话是我教的。”

阿衡窘迫。前些日子,陈倦把那日她说脏话的情景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了言希。

“所以,关于我的坏话,只有我才能告诉你。”

笑。

这又是多骄傲的事,还值得如此郑重其事。

阿衡摇头,一笑,带着服气。

七月份,天已经是十分的炎热,小虫子晃来晃去,伴着蛐蛐儿的鸣叫,倒也热闹。

本来说打车回家,但是俩人淘了口袋,加在一起,还不到十块钱。

两人出门,如果不是特定目的,都没有带钱的习惯。

怎么办?

言希抓着皱巴巴的几块钱,看着前面亮着灯的­干­净面摊,笑——走,吃面去。

阿衡疑惑,够吗?

言希伸出一根指头——一碗够了。

阿衡点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你吃着我看着是吧?

言希黑线——我在你心中就这觉悟?老子好歹是个男人好吧,切!

阿衡笑——哦?那我吃你看着。

少年没了底气——我们一起吃。

阿衡抿­唇­微笑嫌弃——不要,你这么爱喷口水……

言希怒——我什么时候爱喷口水了!!

阿衡退后,表情凝重——现在,以你为圆心,水分子正在扩散……

少年恼羞成怒——我丫就不该救你说普通话,个死孩子,说话可真是顺溜了!

阿衡不买账,摊手——我自学成才的,跟您无关。除了妈字­奶­字开头的,您还教什么了……

言希甩手,愤愤——吃面吃面,老子饿死了!!!

练摊煮面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

“这姑娘是童工吧?”言希对着阿衡耳语。

“呸!怎么说话呢,你才童工,你们全家都童工!”小姑娘鄙视。

言希撇嘴——“你到十八了吗,身份证户口本营业证卫生许可证都拿出来!”

“我凭什么给你看呀,你谁呀你!”

“我凭什么给你说我谁呀,你谁呀你!”

“大半夜哪来的神经病,你丫是不是踢摊的!!”小姑娘抓狂了。

阿衡上前,笑——“小妹妹,一碗面,不放虾米,多煮些酥­肉­。”

随即睨言希。

多大点儿的小姑娘呀,丫的还能跟人吵得风生水起,完全的心智不健全。

言希却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吹口哨望天。

这厢,小姑娘狠狠瞪了言希一眼,转身,开始煮面。不一会儿,晶莹剔透的面,齐全的配料,一旁咕嘟着的骨头汤,麻利地入了锅。

“好香。”又过了会儿,阿衡嗅到四周弥漫的面香,漫开笑意。

“不是我吹,咱做的面可是我们这条街最好吃的。”小姑娘得意洋洋,端着面,放到阿衡面前。

“这么厉害呀,今天要好好尝尝了。”阿衡含笑,顺手把汤勺和筷子递给言希。

小姑娘极有眼­色­,又端过一副碗筷,临走时,不忘用鼻子朝言希哼了一声。

“招人烦了吧?”阿衡讥笑。

言希用筷子卷面,铺到勺中,一根根,莹润的­色­泽。

他把勺子伸给阿衡,漫不经心开口——“这个小丫头,和林弯弯小时侯贼像,一样的凶巴巴。”

阿衡愣了愣,半晌,才接过勺子,无意识放入口中,筋道香浓的面,鲜美可口。

他也低了头,呼哧呼哧吃面,微弱灯光下的侧脸,投过淡淡的影,面容有些不清晰。

阿衡摹地,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哦,是了,她在巷口的早餐摊前,第一次见到他,也是这样的侧脸。

只不过,那时,这少年头发还长,几乎没了颈,眼下,只在耳畔,短而削薄。

“嗳,又吃头发上了。”阿衡叹气,掏出手帕,擦过言希额角碎发上的汤汁。

“头发多真是麻烦。”言希抬起光洁的额,扬起笑,从碗中夹过一块酥­肉­,放到阿衡­唇­边——“吃。”

阿衡笑,谨慎地用另一双筷子接过­肉­,才敢放进口中。

“切,本少的筷子有毒吗?”

“……有口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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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言希在阿衡身后,晃来晃去,像个尾巴,欲言又止。

“你有事?”阿衡尽量心平气和。

“衡衡呀……”笑容灿烂。

“好好说话!”阿衡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呃……阿衡,你应该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吧?”正经了一分钟。

“什么什么日子,当然是返校领成绩单的日子!”阿衡振振有词。

“毛?我怎么不知道后天领成绩???”言希惊悚了。

阿衡吸吸鼻子——“我记得你当时正撕书叠飞机。”

“这个世界对我是如此的残忍,竟然在大喜的日子让老子知道这样的噩耗……”言希飙泪。

“什么大喜的日子?你订婚还是结婚?”阿衡凑了过来,炯炯有神。

“p!老子生日!”言希揉头发,怒指——“身为本少的女儿,你丫竟然不知道本少的生日,太让本少痛心疾首了!”

“哦,那你到客厅痛着吧,别堵在厨房,热死了。”阿衡笑得云淡风清。

“衡衡啊!!!”我的天杀的女儿温氏衡衡呀!!!!

“滚!”

分割线*

领通知书,哦,据说还是某人生日的那天,班里的同学围了一群,嘀嘀咕咕。

“哎哎,你们说,今儿言大美人儿这么哀怨,是因为没考好还是失恋了,哥们儿们,快过来下注!快快!”

“我押一个馒头,失恋。”

“老子押一包子,没考好!”

“一糖堆儿,失恋!”

“俩奥利奥,没考好。”

“那咱仨鬼脸嘟嘟吧,肯定是失恋,你们没看见言希和­肉­丝之间的暗流汹涌若隐若现吗?”

­肉­丝穿着高跟鞋,冷笑而过——“老娘四个透心凉老冰棍儿,坐庄,通吃!”

“一帮缺心眼没眼力见的,不知道今儿言妖­精­生日,有人没送礼物吗……”某­肉­丝恨铁不成钢。

说“有人”的时候,凤眼是微微瞟向阿衡的。

“哦。”众人作鸟兽散。

别人的家务事,又不是艳史野史,还搅合个p!

“阿衡,你真没准备?”言希头顶一片黑云。

“哦,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忘了。”阿衡软软回答。

辛达夷一旁窃笑。

“笑毛!”言希怒。

辛达夷不忿——“切!你丫这么有出息,怎么不朝着阿衡吼,亏老子还送你丫游戏机呢,攒了俩月的零花钱说没就没了!”

言希凉凉接嘴——“你丫注意汉语的正确使用哈,明明是你把老子的游戏机给玩坏了,这个是赔,不是送,知道吗?”

“小气劲儿。”达夷摹地想起什么,开口——“陆流她娘今天在香格里拉摆了一桌,说给你过生日,让你早点去。”

登时,言希拉了脸——“不去,阿衡做了中午饭。”

阿衡悠悠哒哒开口——“家里米没了,今天没做……”

思莞也刚领了成绩单,走了过来,笑——“走吧,言希,林阿姨­精­心准备好几天了。”

阿衡淡淡看了言希一眼,跟着思莞一起向前走。

言希默,不情愿地挪了步子。

到了香格里拉,排场丝毫不输上次的酒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若梅依旧一身白­色­旗袍,艳红挑着银丝的梅花,白润的海珍珠耳钉,温婉而高贵。

“寿星来了。”她笑着起身,迎向言希。

阿衡刚抬起左脚,言希却挡在她的身前,浅浅笑道——“林阿姨,今天麻烦你了。”

思莞达夷都有些诧异。

林若梅望向言希,余光恰好从阿衡身上瞄过——“今天你过生日,言伯父去了美国,阿姨怕你们两个小孩子在家里做不好饭,所以让这儿的主厨做了些你爱吃的。”

两个?言希扫了思莞一眼,思莞比了口型——我妈说的。

达夷看了四周,皮笑­肉­不笑——“哟,林阿姨,您吃饭还带着保镖呢。”

林若梅淡哂,挥挥手,领头的秘书带着一群黑衣墨镜的健硕男子走了出去。

上次见过的那个模样斯文的秘书,离开时深深看了言希一眼。

阿衡下意识垂眸,言希的左右脚,又是那样交叠相依的姿势。

众人入座,服务员布菜的行当,林若梅笑着对思莞开口——“瞅瞅,瞅瞅,阿衡真是个美人胚子,相貌可是集中了你爸妈的优点。”

思莞望着妹妹,笑——“是呀,爷爷爸爸妈妈都宝贝她宝贝得很。”

阿衡微笑,哪里哪里,林阿姨你客气了。

上了蛋糕,思莞达夷点了蜡烛,言希许了心愿。

林若梅笑得暗香温柔——宝贝儿,跟姨说你许了什么愿。

言希抓起­奶­油,一把砸在林若梅脸上,笑得恣意——“我呀,我许愿,在我疯之前让言希多活几年。林阿姨,你说这愿望好不好?”

思莞达夷呆了,不知所措看着高雅雍容的林若梅满脸­奶­油,滑稽可笑。

“宝贝儿,这愿望不好。”林若梅却笑,轻轻揩去­奶­油,眉眼俱是温柔“你从小,就是个疯孩子。”

宝贝儿,你的行为就像个幼稚的娃娃,拙劣的恶作剧。

思莞见林若梅没恼,心中不停地想要压下一些让他惧怕的东西,欲盖弥彰着将错就错,抓起­奶­油,开始砸大家。

达夷是个没心眼爱闹的,不一会儿,就把整个包厢,闹得天翻地覆,­奶­油砸得四周四处。

言希是寿星,蛋糕又是三层的,于是,最后,几乎成了雪人,头发,脸上甚至睫毛上都沾了很大一陀­奶­油。

阿衡笑得直不起来,却被言希用手抹了一脸黏糊糊的甜腻的东西。

包厢的门开了,那个秘书模样的男子拿着一个黑­色­的相机,走了进来。

“小陈,你看看这群孩子,闹成什么模样了,给他们拍张照,留个纪念。”林若梅笑,点了一枝女式凉烟,指向一群人。

小陈有些惊疑不定,望向林若梅,迟疑了几秒,才开口——“是,林董。”

“啊,言希,老子貌似很久没有跟你一起照相了,是不是?”达夷搭上言希的肩。

思莞微微皱了眉——“我记得,阿希好像有两年没拍过照了,却总是给别人拍。”

言希笑——“是两年零七个月。怎么拍?”

他站在哪里,溶解的­奶­油一滴滴滴下,覆盖在白­色­之下的面庞,除了隐约的轮廓,如同雕塑一般,眉眼是空荡荡的苍白。

“坐下,行吗?”他坐在沙发上,微微抬起头,笑——“这样,可以吗?”

“小陈,你拍照一向不错,今天一定要拍清楚一些,不要平白浪费了我们言希的好相貌。”林若梅吐了一个眼圈,­唇­­色­若梅,满目的星光曼丽。

小陈拿着相机的手却在颤抖。

“给我。”阿衡淡淡开口,站在小陈对面。

“什么?”这个男人在强装镇定,她站在他的身旁,能强烈感到他气息的慌乱。

“相机,给我。”她不笑不怒,不温不热,不懦不坚。

小陈望向林若梅,林若梅却笑,无所谓的姿态——“由她。"

阿衡拿过相机,透过镜头,轻轻叹气。那少年,小小地定格在其中,左脚右脚,踩着难道就会安心许多吗?

是很艰难的艰难吧……才宁愿用左脚的灵魂去拯救右脚的灵魂,却不敢轻易相信了别人。

“言希,抬头。”

少年有些艰难地直起脖颈,望见的,却不是如同黑洞般恶意嘲弄的镜头。

那个少女,薄­唇­含了笑,眸中是丝丝缕缕从容漫向远方的温柔,随意得,像是没入清水中一点点化开的黛墨。

他有些迷惑。

她望向他的眼睛,笑得山水同­色­——“言希,镜头,镜头,对,这样看着镜头。”

言希一瞬间,也笑了,眼睛回望入她的眼。

她眨了眼,咔嚓,同时,按了快门。

那相机,对着的是,桌面三层­奶­油蛋糕的铭牌——言希,生日快乐。

后来,相片洗出来,阿衡把相片递给言希——喏,迟到的生日礼物。

言希,莫名出现的言希,说着奇怪的话的言希,会在别人欺负她的时候爆发的言希,会温柔地对她说着我知道的言希,一定会继续快乐下去所以起初本来不想说这四个字的言希,言希……

生日快乐。

这份生日礼物,你又是否满意?

残缺不全的­奶­油蛋糕,由于镜头离得太近模糊不清的字体,被他一不小心藏了一辈子,你说,他这又是否算作满意?

chapter36

言希的《朝阳》完结了。

然后,他把它封在了顶层的小阁楼上。

“做什么,镇邪吗?”阿衡笑眯眯。

言希无所谓——“那幅画,画得很奇怪,好像跑题了。”

彼时,新客小灰正趴在阿衡的拖鞋上睡觉,日光穿梭,正是明媚。

所谓小灰,是很小的一团,缩起来,像个毛巾。它很喜欢言希,总是悄悄潜入少年的卧室,在他一早起来时,睁开眼总是和那样一团丑丑的小东西对视,然后,僵硬,尖叫,恨不得把整个屋顶掀翻。

再然后,小毛巾模样的小灰,会在卤­肉­饭幸灾乐祸的表情中,泪眼汪汪地被扔出来。

“啪”,锁门——“阿衡,管好你的狗!”

阿衡不无感叹,抱起小灰——“他又不喜欢你,还总爱向前凑,嗳,笨狗……”

言希的生日已过去一些日子,阿衡偶尔回家时,思莞会说起——“阿衡,那一日,你对林阿姨,太失礼了。”

阿衡眯眼,怔忪——“我说什么了?”

思莞笑——“正是什么都没说才不好。你不觉得,对她的敌意太明显了吗?”

阿衡装傻——“我普通话总说不好,怕惹林阿姨不高兴。”

“阿衡,你总是在情况对自己不利的时候,才会说自己普通话不好。”思莞笑,手中的苹果,削得一根皮未断,递给阿衡——“你兴许不知道,爷爷以前的老部下,离了职,从商的,大半的产业和陆家……千丝万缕,陆伯伯得病去世得早,陆家现在是林阿姨管着家……”

这话说得够含蓄,够明白了。

她只想着爷爷一辈子清廉刚直,却还是免不了这些念想。可,只要是人,又怎么会没有几分欲望,更何况,爷爷百年之后,温家的去向,他还是要顾及的。

阿衡拿着苹果,微微点了点头。

“相比起尔尔,还是你比较适合做温家的女儿。”思莞的语气平和。

这个……因为她对一些不够­干­净的东西接受得太过­干­脆乖觉吗?

是夸奖还是不喜呢?

思莞见阿衡思索了半天,生怕她想多了,悟出什么,笑着开口——“你和她处不来,以后少接触就行了。林阿姨贵人事忙,本来和咱们也就没有多少交集。”

“尔尔会怎么做?”阿衡本来在心中想着,却不曾想,话念了出来。

“什么?”思莞诧异。

“对不喜欢的人。”

思莞看着阿衡,有些不自在——“尔尔么,如果不喜欢,会很明显地表现出来。”

哦。

很明显,像对她和言希吗?

她一直不明白,尔尔为什么那么讨厌言希,就好像,言希似乎总是对尔尔迁就到近乎宠溺。

*分**

八月份,饶是北方,雨水也是十分的充沛。

那一日,傍晚时,本是显得燥热的夕阳,却一转眼变了天­色­。

乌云大作,狂风不止。

不多时,已是大雨倾盆。

阿衡本是到书店买复习资料,看到一些有趣的小说,就翻了翻,再抬起头,落地窗已变了另外一番景象,雨水滴滴砸落,顺流成股,窗外一片黑沉。

这里这么偏僻,出租车平时都没有几辆,更何况雨天……

伤脑筋,怎么回去……

看看时间,刚刚七点,还早。出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晚饭,晚些回去,应该没事,至少言希饿不着。

阿衡思揣,想了想,拾起刚才的书,继续看下去,决定等着雨停后再回去。

书店里放着micheal jackson的《you are not alone》,阿衡跟着哼了几句,心情却是十分的惬意。

大雨,书香,情歌,还有什么样的孤单会比现在让人感到舒适。

呵呵,要是有紫砂壶的碧螺春就好了。她已经被言爷爷留下的好茶惯坏了胃。

言希那个家伙,大概又在玩游戏,仗着眼大就不怕近视么?

偶尔会被轰然的雷声大作吓一跳,抬起眼,窗外是越下越大的趋势.

相类似的情形重复了几次,夜已经黑了彻底。阿衡淡淡皱眉,有些失算。

又等了许久,书店墙上的挂钟敲响了十一下。

“老板,离这里最近的地方有旅馆吗?”她结了帐,问书店老板。

“砰”,身后是一声巨响。

阿衡吓了一跳,转身,却看到了一个满身雨水的少年。

他的脚下,是一把被摔落泄愤的雨伞。

“言希?”阿衡迷惑。

这家伙眼瞪这么大做什么,谁又惹他了?

“啊,言希,是不是今天晚上做的排骨太咸了?”她脱口而出,有些愧疚。

傍晚急着出来,炒菜的时候,火候似乎拿捏得不怎么好。

他冷冷瞪着她,雨水一直顺着黑发滴下,身上的粉­色­T恤被雨水染得深一块浅一块,白­色­帆布鞋溅得满是泥污,手臂中紧紧抱着一把­干­净的伞,看起来十分滑稽。

转了身,平淡开口——“回家。”

却并不望向她,只是把手中­干­净的雨伞递给她,自己弯腰默默捡了刚刚恼怒摔落的满是雨泥的伞。

阿衡跟在他的身后,静静凝视着少年有些伶仃的背影,开口——“言希。”

言希并不回头——“嘘。”

他在前,她在后,沉默着,行走在雨中。

阿衡低头,只看着言希的帆布鞋,那样的白­色­,她刷了好久呢,明明知道下雨,为什么还要穿呢?

她甚至还清楚地记得言希觉得这双鞋颜­色­单调,想要添些油彩的时候,自己说的话——“言希,这是我刷了很久的鞋,知道吗?”

刷了很久,真的是很辛苦之后,才还原的本真。

她微微叹气。

她不停地还原,他不停地打乱,以她平素的­性­格,还能强忍压抑多久……

满眼的雨,满耳的雨,鼓噪着生命中的许多东西,引诱来而想要去释放,终究还是一点点推回,小心翼翼封存。

他们到家的时候,借着门口的路灯,言希用右手抹了左腕在雨中模糊不清的表面,凝视了几秒,轻轻松了一口气——“还好。”

“嗯?”阿衡皱眉望着他。

“没到十二点。”言希小声嘀咕,眸中存了天真。

他伸出手,粗鲁地在裤子上蹭­干­净,瞪大眼睛,认真地拍了拍她的头,凶神恶煞——“阿衡,辛德瑞拉必须在十二点回家,知道吗?”

“为什么?”她笑,轻轻拿下他的手。

她和他,只有六公分的差距。

“切,不是格林兄弟说的如果晚上十二点不回家的会从公主变成沾满煤灰的丫头吗?”他提高了语速,声音带着理直气壮的赌气。

“我会变成沾煤灰的丫头,是因为一个爱指使人的后母,不是因为时间的改变。”阿衡笑,揉揉在雨中有些酸涩的眼睛,打开门。

言希冷笑——“如果我是后母,那你还是学着去做辛德瑞拉恶毒的姐姐吧,因为不会有一个后妈会他妈的在雨天跑了四个小时去找一个钻煤灰的丫头。”

他故意语气恶毒,收伞换鞋,径直朝浴室走去。

阿衡放松,叹气,轻轻把头抵在雪白的墙壁上,闭了眼,半晌,才缓缓淡淡维持微笑。

走到餐厅时,发现桌上的饭菜一口未动。

言希洗完澡走出时,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阿衡坐在餐厅,看到他出来,笑眯眯地打招呼——“言希,吃饭。”

言希的脸­色­不大好,可也没说什么,坐下来,挖米饭,挖排骨,塞了满嘴,虽然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可是米饭却吃得一粒不剩。

最后,故意拿阿衡刚洗的睡衣袖口抹了嘴,孩子气地瞪了阿衡一眼,转身上了楼。

阿衡笑了许久,趴在桌子上,差点儿岔气,可平息了,又茫然起来,不知自己刚刚笑的是什么。

过了凌晨的时候,雷声轰隆起来,震耳欲聋。阿衡睡得迷迷糊糊,却下意识地想起了什么,从梦中惊醒。

打开房门,走到了隔壁房间。

犹豫了许久,阿衡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言爷爷曾经拜托她,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在下雨天,留下言希独自一人在黑暗的房间。

“言希?”她走了过去,床上只是一片平坦,环顾着四周,有些迟疑,走到墙角。

在黑夜中,那只是一团漆黑,静静呆在那里,一直未有动静。

而它,甚至很奇怪地用被单把自己埋藏。

阿衡伸手,轻轻掀开被单。

那个少年,坐在墙角,双手环抱着膝盖,赤着双脚,眼睛紧紧闭着。

“言希?”她轻轻蹲在他的身旁,不确定这少年是否是不小心熟睡在了这里。

他毫无动静,呼吸还是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微弱的存在感。

她伸出手,轻轻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

半途,却被带着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他睁开了眼睛。

那是阿衡第一次在言希眼中看到那样的表情。

空洞,痛苦,绝望,以及无尽的撕裂的黑洞。

那双眼睛看着她,努力地想要恢复平日的温柔高傲,却在望到她的眼睛之后,瞬间涌出了眼泪。

“阿衡,下次一定要在十二点之前回家,知道吗?”他哽咽着,带着孩子气的无可辩解。

阿衡静静看着他。

“嗯?”他认真地看着她,认真地想要听她说一声好。

少年的黑发,不知被何时的汗水洇透了彻底。

阿衡眸中是山水积聚的温柔,她摹地伸出手,狠狠用力地拥抱着他,把他的眼睛埋在自己的肩头,冷静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言希,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多么肮脏也没关系。”她听到他喉头压抑的巨大痛苦,字字念得清晰“这个世界,有我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知道,言希能听懂。

即便她不知道两年前发生过什么,但是,无论如何,他已无法回头,即使伤口会渗出血,也只能向前看。

“可是,阿衡,终有一日,你也会离我而去。”他无措着,泪水却烫了谁的肩头。

阿衡凝视着黑暗中的墙角,不知道什么样的话语是带有强大的安慰的能力的。

“阿衡,连你都不知道,你会离我而去。”他念着,带着嘲弄——“你看,我却知道,我却连这些,都能预料到。”

“如果我离开,不能试着挽留吗?”

言希苦笑——“辛德瑞拉的后母只是辛德瑞拉的,却不是她的两个姐姐的。”

挽留,他又……怎么舍得。

“言希,我不喜欢……水晶鞋。”她笑着叹气,轻轻松开双手,却不敢回头。

无论是做辛德瑞拉还恶毒的姐姐,她都不喜欢那种脆弱得磨脚的东西。

“言希呀,如果我离去,会对你说对不起的。”阿衡想了想,皱眉下了结论。

“阿衡,第一次说对不起的时候,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离开的人,离开了我。”言希仰头,倒在纹理分明的地板上。

“那么,谢谢你的照顾呢?”她依旧面向墙壁。

“第一次说谢谢你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几乎从这个世界消失。”

“那么,悄悄……离去吧。”

她笑眯眯地,语气中温柔轻松的笑意,依旧无法回头。

“阿衡,你会知道怎么做的,因为,你终将长大。”而他,不知何时,会停止生长。

“这样啊。”

背对言希的那个会笑会若无其事的阿衡,那个不敢回头的阿衡,那个坚强强大得不得了的阿衡……

却早已,微笑着冷静着悄悄泪流满面。

chapter37

那一日,是第二年的秋日。

他们一起爬山,少年时的随想兴起。

走了很久很久,阿衡一直向山顶爬去,这个是很累很累的时候,最后的坚持。

她没有想过转身,身后却传来这样的埋怨——“唉,累死老子了,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要上山……”

不是你么?

阿衡笑,微微侧过身子,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另一侧却有同样伸出的手。

是思莞。

言希愣了,阿衡微笑着,想要若无其事地缩回手,却被言希伸手抓住——“呀!你个没良心的丫头,我在后面快累死了,现在才想起来!”

思莞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缩回手。

“哥!”尔尔跑在最前面,此刻转身,笑容灿烂地对着思莞招手。

思莞温和地看了言希一眼,大步走向思尔。

阿衡笑,觉得拉着言希,像拉着一只猪仔。

“言希,你到底在包里塞了什么东西,看起来这么沉。”

“也没什么,就是我的猪头拖鞋外加睡袋外加零食外加十几本最游记。赫赫,我是三藏!”言希摆了三藏拿枪的帅气冷酷姿势,吹去指尖虚无的硝烟,表情认真而小白。

阿衡想要吐血——“我们只是在山上露宿一晚,不是小学生春游!!”

言希抓着阿衡的手,没骨头的德­性­,走得磨磨蹭蹭,耍赖的模样——“还不都一样吗?”

容颜若花,换回男装的mary瞥了身后吵闹不休的两人,笑着开口——“思莞,你完了。”

思莞表情只是温和,不咸不淡地开口——“mary,你是在幸灾乐祸吗?”

mary食指惯­性­地撩了凤尾——“思莞,我可是事先警告过你的。”

莞望了望远处,慢慢染红的枫叶,轻笑——“不会是阿衡。她和言希的缘分不够深。”

mary语气微微带了嘲弄——“是啊,你的缘分够了,整整十七年呢,如果不出什么岔子,铁定是一辈子的发小!”

“发小”二字,是吐出的重音。

思莞不作声,思尔在一旁冷笑,却只装作没有听到两人刻意压低的声音。

“靠!你们别磨蹭了行不行,一会儿上山,天都黑了。”达夷爬得吭吭哧哧,自是注意不到身后的暗潮汹涌。

“带打火机了吗?”思莞问。

“毛?”达夷傻眼。

“打火机。”陈倦挑了眼角,不屑的语气“别告我你丫没带,咱们今儿晚上可要冻死在明山上了。”

明山位于市郊,因为人工雕琢得少,大半是自然生成的景,再加上地势和海拔都符合山的原生态味道,很招人青睐,尤其是春秋两季,来这里游玩的很多,但是,兴许觉得不够安全,露营的却很少。

“老子没带怎么着了吧,我切,你倒是带了,拿出来让老子瞅瞅呀!”辛达夷不凉不热地堵了回去。

陈倦冷哼——“本来就没有指望你的打算!”

转身,略显尴尬地唤了阿衡——“阿衡,带火机没?”

阿衡被某猪仔折腾得满脑门子汗,拖家带口回答——“没带。没事儿,山上有打火石。”

达夷笑——“为毛每次感觉有阿衡在,什么都不用担心呢?”

思尔扯了嘴角——“陆流在的时候,这话我好像听过。”

达夷爬爬黑发,有些恍然——“这么说来,陆神仙和阿衡是有几分相像。”

思尔摇头——“错了。是阿衡和陆流哥像。”

mary轻飘飘地嘲讽——“辛狒狒,我骂你一声狒狒又哪里亏了你?”

后知后觉到如此。

那种温润华彩,那份聪慧淡情,他本以为离了美国离了维也纳这世间再难得。

可是,归国,却奇异地在一个女子身上看到。

他一直在旁观,想要看看她会走到哪里,可惜终究未到与到那个男子分庭抗礼,再成长一些,这个故事,兴许会更加有趣。

终于到了山顶。

阿衡只剩出的气儿,瘫在大青石上,指着一旁得瑟的少年——“言希,你先不吃零嘴,歇会儿成不成?”

这红衣少年盘坐在地上,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包中,扒扒扒,我扒——“排骨,我的小排骨,在哪里,你丫出来,出来!”

阿衡吸吸鼻子,呵呵,幸亏提前把饭盒里的排骨藏了起来。

这厢没得意完,那厮已扑了过来,阿衡护住背包,大义凛然,俨然董存瑞炸碉堡。

“阿衡,女儿,衡衡,我就吃两个,呃,不,一个,就一个,嘿嘿……”言希腆着脸撒娇。

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辛达夷把香蕉皮砸了过去——“我靠,言希你丫恶心死人不偿命是不是?!!”

阿衡忍笑,拉住撸了袖子呲牙的言希,板着脸——“你坐在这儿,乖乖呆五分钟,就给排骨吃。”

“好。”言希笑眯一双大眼睛,晃着一口白牙乖巧无比。

mary抖抖——“godshy,这还是言妖­精­吗?”

思莞笑——“你还不习惯吗,阿希疯的时候能群魔乱舞,乖的时候就是领小红花的乖宝宝。”

思尔哼——“言希哥,我可是习惯了十六七年还没习惯起来,更何况是mary,习惯了才不正常。”

达夷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言希有些尴尬,看着思尔,全然没了平日的毒舌,只是不自然地笑着。

来时,大家带的吃得都不少,坐在枫树下,摆了满满的树影,吃饭时达夷mary斗嘴,全当了佐料,一顿饭,笑声不断。

上山的时侯,有些迟,现下,吃完饭,太阳已经西斜,挂在明山上缓缓坠落,等着海岸线,温暖陷入,期望着酣眠。

“拾些柴回来吧。”思莞仰头,望了天­色­,开口。

六个人,分了三组,达夷mary,言希思尔,思莞阿衡。

阿衡看了思莞一眼,虽奇怪这样的分组,却未说什么,只跟着他,走向东面。

明山前几日,刚下过雨,树枝被打落了一地,踩在上面,软软的,很舒服,只是树枝大多未­干­,拾起来有些麻烦。

“阿衡,你看看前面。”思莞想起了什么,笑着指了指前面。

“什么?”阿衡怔忪,细细辨了声——“哦,小溪吗?”

潺潺流淌的,随着枫叶掉落是温柔的声音。

思莞点头——“还是两年前,初中毕业旅行时,言希发现的。”

阿衡搓掉了­干­柴上的枯叶,眯眼,笑着——“那时,他已经回来了?”

“嗯?”思莞微微睁大了眼睛,眉头微皱,是询问不解的姿态。

“休学。”

“呵……那个,是,言希那时已经回来了。”思莞微笑,低头,右手指尖微微触到心脏的位置。

一时无话,捡完回去,大家也都回来了。

达夷mary捡的还成,大半能用,至于言希思尔,大半不能用。

“想也知道。”思莞笑睨大少爷大小姐“所以,把两个麻烦­精­分到一起,才不会惹事。”

一个冷笑,一个不屑,这样看起来,倒有几分相似。

大抵富贵生的孩子都有这样被娇宠而无所事事的本领。

阿衡想了想,只是笑。

天­色­愈黑,月上中天,树叶摇晃起来,沙沙的,随风,在耳中盘旋。

找了打火石,全权由阿衡处理。她幼时常随养父在山上过夜,拾柴生火这些零碎的活儿,手熟了,并非难事。

阿衡让大家折了­干­柴,错落着,堆了起来,拿起打火石,轻车熟路地蹭了好几下,凑向柴堆,一个细碎的火花,瞬间,燃了起来,明艳艳地,点亮了山顶和少年们年轻的面庞。

达夷言希欢呼,两人牵手抽风,闹唤着,跳起了草裙舞。

移动,章鱼手,晃荡,移动,章鱼手,晃荡,嘴里却学着人猿泰山的经典嘶吼。

剩下的人,黑线。

嗳,乱七八糟的。

“我敢打赌,泰山都没有我家女儿厉害。”言希展开怀抱,笑得小虚荣心高昂。

“又不是你丫!快,下面观众看着呢,跟上节奏!”辛达夷呲牙,亮晶晶光鲜的笑容,拉住言希,甩着手,继续草裙。

思莞思尔笑得前仰后合。

阿衡无奈,掩脸。

“一对智障儿,切!”陈倦直撇嘴,但是,眼中的笑意却好看温存。

俩傻小子闹完了,大家围着篝火,坐了一圈,辛达夷兴致勃勃——“嘿嘿,咱们讲鬼故事吧,多好的氛围,多好的情调啊。”

思莞陈倦都是胆大的,思尔虽然自幼体弱多病,但个­性­却是不服软的,于是大家点了头,表示赞同。

阿衡自是无什么不妥,只是扭头,言希似乎受了重大打击,全身僵硬。

“言希哥,可是一向怕这些鬼呀神的。”思尔笑。

言希怒——“谁说本少害怕!”

“那我可开始讲了哈!"达夷桀桀怪笑——“今天老子讲的,可是真实发生在明山上的事儿。”

众抖,言希哆嗦,哆嗦,无限哆嗦……

“三年前,有这么一群学生,和咱们一样,到明山来露营,结果,第二天回去,坐公交的时候,有一个辫子特别长的姑娘上车的时候,辫子被车门夹住了,然后,车启动了……”

“然后呢?”挥手挥了一脑门的冷汗。

达夷故意吓言希,压低了语调——“然后,那长辫子姑娘就被公车活活拖死了。”

言希被唬得满脑门都是汗。

阿衡皱眉,觉得这故事似曾相识……

大家却是听得聚­精­会神,大气不敢出。

“又过了几年,又有一群胆大的学生听说明山闹鬼,还是一个长辫子的女鬼,趁着毕业旅行,到了明山旅游,寻找那个女鬼。其中有一个特别胆大的,甩了大家,自己一人独自寻找,结果,到了深夜,还是没有找到……”达夷滔滔不绝,讲到稍微吓人的地方,就故意大声,制造音效。

言希呆呆地看着达夷,汗啪啪地往下掉。

阿衡笑,轻轻用小指勾了勾言希的小指,嘘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弯腰起了身。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达夷身上,根本没有发现阿衡的蹑手蹑脚。

“结果,有人在背后拍那个学生的肩,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后传来幽幽的嗓音……”达夷唾沫乱飞。

“你是在找我吗?”幽幽的嗓音传来。

有人拍了辛达夷的肩。

辛达夷转身,呆滞了三秒中,尖叫——“有鬼嗷嗷嗷嗷!!!!”

抱头飙泪!!!!

众人呆,望着那“鬼”,若无其事地关了打在脸上的手电筒,黑眸黑发,面容温柔­干­净。

一二三,憋不住,一起大笑起来。

辛达夷觉得不对劲,哆哆嗦嗦边嚎边转身,竟然是——阿衡。

“阿衡!!!!”辛达夷怒发冲冠。

阿衡拿着手电筒若有所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故事两天前在电影频道午夜剧场上播过,似乎是《长辫惊魂》?”

“辛达夷!!!”众人摩拳擦掌。

恐怖的气氛一瞬间消散殆尽。

大家又说了会儿话,困了,扒拉睡袋准备睡觉。

言希却一直对着篝火,饶有兴致地看漫画书。

阿衡用树枝铺了一层,觉得够软了,才拿出睡袋,不经意回眸,看到思尔手中的睡袋,愣了。

转眼,再看言希,依旧是翻来覆去地看三藏枪击敌人的几页。

“阿希,不睡么?”思莞合睡袋,带着浓浓的睡意,眼睛快要睁不开。

言希摇摇头,眼并不从书上移开。

思莞见状,嘴角扯了笑,闭眼,微微侧过身子,入睡的姿势。

至于达夷,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已经打起齁,想必是捉弄兼被捉弄,已经玩得透支了。

思尔裹着红­色­的睡袋,和大家道了晚安,也安静地睡去。

mary起初并不睡,磨磨蹭蹭了许久,看着言希丝毫没有动静,觉得无趣,打了哈欠,缩到离篝火最远的地方,歪头倒过去。

至于阿衡,她早已作了沉沉熟睡的姿态。

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言希的脚步声远去,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循着潮湿的泥土上的脚印,安静地走了过去。

脚印消失的地方,一派豁然开朗。

月光皎皎,溪水明丽,那个少年,坐在河沙上,躬着背,遥望远方,瘦弱纤细却似乎在坚韧地守候着什么东西。

阿衡想起了,夏日田地里金灿灿摇曳的麦穗。

“阿衡。”他早已发觉她的存在,远远地挥手。

“不困吗?”她问。

“我的眼睛比别人大,所以困的时候阖上需要的时间会比别人多一些。”他有一肚子歪理。

“为什么把睡袋给了思尔?”她微微皱眉。

思尔拿出那个红­色­的睡袋的时候,她已经发现。

“尔尔说她没带呀。”言希笑,弯了龙眼儿一般的大眼。

“我记得她掏食物出来的时候,明明不小心掏出了一个紫­色­的睡袋。”

“我看到了。”言希点头。

“所以呢?”

“可是她说她没带呀。”言希摊手,继续笑。

阿衡哦,双手捧了沙,从指缝划过,漏了,捧起,留了更细的缝隙,看沙子继续一点点滑落。

无聊的游戏。

“阿衡,我用沙给你讲故事吧。”言希说,抢过她手中的沙。

阿衡吸鼻子,点头。

“看清楚了,咳咳。”月­色­下,一双莹白纤细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那双手捧了一捧细沙,平整均匀地铺在地上,少年微微带着清爽的嗓音——“从前,有一个男孩子,是比地球上的所有人都漂亮的火星人……”

食指像魔法­棒­,在细沙上,轻轻勾勒,短短几笔,出现了一个长刘海大眼睛的比着剪刀手咧了半边­唇­角的娃娃。

“然后,有一天,他突然喜欢上了一个凶巴巴的女孩子,真的是很凶的女孩子呀,但是笑起来很可爱。”

拇指的指尖在娃娃的刘海间轻轻刻出纹,左手五指从它的发际温柔滑落,变成了淡淡的自然卷的长发,嘴角讥讽的笑中指细细抚平,是温暖可爱的笑意。转眼,魔法师的魔法­棒­激越火花,高傲漂亮的男娃娃变成了可爱俏皮的女娃娃。

阿衡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充满惊讶艳羡。这样简单的东西,却无处不是对生活的热爱和创意。

“男孩子虽然五音不全,但还是想要为女孩子唱一首歌,他最喜欢的《fleeting time》,oh ,time is fleeting in my world,but always in your way 。when life is a photo,you are in my photo and stop day after day。”

少年轻轻哼唱着,右手五指平顺从娃娃身上滑过,成了五线谱,而娃娃,经过雕琢,成了许多个生动的音符。

“可是……女孩子说她听不懂,以为男孩子生的怪病还没有痊愈,然后,吓哭了,跑掉了。”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又捧过一捧沙,细长的指,缓缓地释放月光下闪着银光的沙粒,一点点,把音符湮没。

一切,又恢复如初。

阿衡想了想,笑着下结论——“言希,你暗恋林弯弯。”

言希打哈欠,慵懒——“是呀,除了温思莞不知道,几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然后,是不是,林弯弯暗恋思莞?”阿衡恍然大悟。

言希斜眼——“笨蛋,思莞和林弯弯一直在一起,很久了。”

“这个,也是全世界都知道?”阿衡想得有些吃力。

“嗯,除了言希不知道。”言希喃喃。

chapter38

新的学年开始了。

依言希的成绩,排位的时候,自然和阿衡坐不到一起。

班上的同学和阿衡混熟了,都觉得这姑娘挺实在,学习又好,坐在一起,绝对的没坏处。于是,今年,挑同桌,阿衡是绝对的抢手。

结果,由于陈倦成绩傲视群伦,婀娜着小碎步坐到了阿衡身旁,兄弟,缘分呀!

阿衡笑呵呵的,是呀是呀,缘分。

又隔了几个人,辛达夷斜着眼走了过来,幸灾乐祸——人妖,嘿嘿,你丫完了,哦也。

陈倦不明所以,但涂着紫­色­丹寇的手指向达夷——呸呸,你个狒狒什么时候变乌鸦了,你丫才完了,信不信老娘咬死你,切!

可惜ρi股还没暖热,言希黑着脸带着狞笑走了过来,书包扔在了某­肉­丝桌上,挑了眉,皮笑­肉­不笑——怎么着,是您自己走,还是我送您老一程?

­肉­丝睁大眼睛,隐约看到言希脑袋上盘旋的长着黑翅膀的乱晃的小东西,想起无数次被毒舌潜规则的经历,陪笑起身——哪能哪能,言少您坐哈,小的打扰您父女团聚,罪该万死。

丫的,一副妈妈桑的德行!辛达夷鄙夷。

­肉­丝款款移来——哟,辛少您德行好,以后,小的还要多多靠您感化了。

随即,一ρi股坐在辛氏达夷身旁。

四目相对,噼里啪啦,火花四­射­。

铁窗外探监,不,是等待排座位的众人无不感慨——你们看,多赤果果的四角恋呀,本来辛达夷暗恋温衡,温衡和辛达夷眉来眼去,挺好的小两口,结果言美人儿因为和mary吹了,受了刺激,觉得野花不如家花香,肥水不落外人田,横刀夺爱,抢了好兄弟的爱人,和温衡上演了一出旷世乱­仑­父女恋,留下辛达夷和mary两个伤心人,借酒浇愁,憔悴天涯,心如死灰,生无可恋,苟延残喘……

铁窗内坐监,噢,不,是已经排了座位的另一窝眼泪汪汪——好虐哟,虐死个人了,隔壁玛丽苏的,内光ρi股乱­射­箭的小屁孩儿绝对是后妈,太他­奶­­奶­的后妈了!!!

分割线*

阿衡第一次听到思尔弹钢琴,是在母亲为思尔举办的个人演奏会上。

她不懂音乐,只是觉得好听得过分,那双手,轻盈飞舞,在琴键上排列组合,却远比数学来得­精­彩。

当音符戛然,所有的人,掌声想起,震在耳膜上,很像雷鸣。

思尔穿着白­色­的晚礼服,那样白皙挺拔的脖颈,看起来优雅而高贵。她起身,离开钢琴,拿起麦克风,随着掌声的余韵,带着微微的羞涩和认真,她说,谢谢我的妈妈,我最爱最爱最爱的妈妈。

然后,阿衡坐在那样靠前的贵宾的位置上,看着和尔尔同样高贵美丽的妈妈,红着眼眶走上台,拥抱着那个少女,那样温暖贴心的姿势,舍不得放手——这是我的稀世宝贝,我的朋友们。

恰到好处将圆满圆满的,是如潮水一般的掌声。

她一直微笑着,只是耳中有些痛。

言希看着她,很奇怪,手忙脚乱,他穿着白­色­温雅的西装,却没有规矩地撸了袖子,双手死死捂住她的耳朵,口中念念有词。

瞬间,世界是一片安静。她微笑地看着言希的嘴巴张张合合,认真拼凑着太过急躁的语句。

乖……乖……乖……我们……阿衡……如果……学了钢琴……一定……弹得……更好……

哦,是这样吗……

阿衡吸鼻子,呵呵笑着——言希,放手呀,你压得我耳朵好痛的呀好痛。

言希放了手,双腿没有规矩地跪坐在座位上,面向她,大眼睛恨不得笑成一条缝——“真的真的,阿衡你要相信我。”

阿衡,你相信我。

如果也在那么那么小的时候学了钢琴,宝贝,你一定是比稀世珍宝更珍贵的稀世珍宝。

思莞把目光从台上转向台下,温和关切——聊什麽呢,乐成这个样子。

言希撇嘴——秘密。

思莞更加温和关切——我也不能说吗?

言希不关,只切——呀,个榆木脑袋,都说是秘密了。

思莞苦笑——什么时候,你对别人的秘密也成了针对我的秘密了?

趁着台上什么感人肺腑发言时台下热烈掌声的行当,言希含笑——你说什么?太吵了,没听到。

所有行内人士对思尔的演奏水准严肃评价到了天花乱坠外星水准。

阿衡严肃地对着言希说——言希,我觉得我对音乐很有兴趣。

言希也严肃——女儿,这是一个很高雅也很容易打瞌睡的兴趣。

但是,生活如此无聊,我们可以随便找些乐子。

他从装满了幼时玩具的阁楼中拖出了一个荒废了许多年头的钢琴,然后得了闲,熟悉一下几乎长了青苔的五线谱,让阿衡挑兵挑将,挑中哪个便弹哪个。

他说——衡衡呀,为毛我觉得我现在很像某些店里待点的某些人呀。

阿衡瞅了言希细皮­嫩­­肉­,容颜似雪,小心翼翼问——夜店牛郎?

言希吐血——明明是酒店钢琴手。苍天大地,我的家教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阿衡面无表情——哪里都有问题。

言希愤愤——老子不­干­了,走,今儿爷请客,咱去听人拉锯唱曲!

然后,他们穿着普通T恤,普通牛仔,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衣服,走到了据说全国最有名的歌剧院。

这些日子,歌剧院正请着美国的一个有名剧团来中国演出,总共三十三场,一场不多,一场不少,演完,就拎包袱走人,特别有腕儿。

阿衡找了半天,没找到售票口。

言希打了电话,一会儿,来了人,西装革履,点头哈腰,送了票。

阿衡叹气——你太高­干­子弟,太资本主义了。

言希切,你抬出温慕新的名字,看看那人弯腰的幅度会不会更资本主义!

阿衡讪讪,这倒也是。然后,凑过去,看票——歌剧的名字是什么?

言希横着竖着瞅了半天,淡定拼写——M-o-u-s-a-i。

阿衡在手心拼写——mousai……缪斯?

灵感女神缪斯吗?

俩人坐在前排,有些感慨,你瞅瞅,你瞅瞅,资本主义国家的缪斯就是不一样,连衣服都这么资。

言希眨巴着大眼睛——阿衡,除了嗓门高一点,你能听懂他们唱的是什么吗?

身旁的座位传来嘲笑不屑的哼气声,扭头,西装革履衣冠楚楚。

言希抱着爆米花,怒——呀,懂英语了不起啊,说个非洲土著语听听!丫的,种族歧视,切!

大眼睛瞪瞪瞪。

那人没了脾气。

阿衡笑——嗳,红颜祸水。

言希迷糊——说谁?

阿衡装傻,指着台上皮肤白皙穿着米­色­华贵衣裙彪高音的女人——缪斯……

言希对着阿衡耳语,问得一脸正经——她祸害谁了?

阿衡忍笑——可多可多人了。

言希望向舞台,却恰巧是一幕高 潮,贫困潦倒的年轻画家无意间邂逅了向人间播撒灵感之光的女神缪斯,对她一见钟情。

那个年轻的有着金­色­发丝的英俊青年单膝跪地——“我尊贵的女神,你为何生得如此容颜娇美,夺去我所有的心魂,你的银发是这世间,乃至我万能的宙斯父神身边,最耀眼纯洁的华泽;我的四周一片漆黑,只因为我的女神你的眼睛,把这世间所有的光明黯淡;高傲的雅典娜女神赐予我智慧,我却抛弃了它,用每一分骨骼和灵魂去思念你的红­唇­,这世间最甘美娇艳的花朵。当晨风吹起,日光洒满大地,我打开窗,你降落于凡尘,带着神袛的仁爱和对世间的懵懂,残忍地让维纳斯对着我微笑,将我打入焚火的地狱,为了爱,永生永灭!”

缪斯高高举起掌管灵感的书册,表情微渺肃穆——“亲爱的lulifer,你只是爱上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永远奥妙不可捉摸的灵感。每一个尘世的诗人,画家,乐师,史官都会倾诉着他们对我的爱恋,但是,我身上唯一吸引你们的地方,就是无穷的灵感,因此,引诸神之名,现在,我把灵感赐予你。”

lulifer沉默。

缪斯微笑,带着了然和高贵,挥了神杖,灵感之光引到了lulifer身上。

幕谢。

言希有些失望——“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阿衡看看四壁挂着的时钟——“应该,还有最后一幕。”

最后一幕,挽了幕帘,是依旧贫困潦倒的lulifer,他没有因为缪斯赐予的灵感而得到一丝的荣华富贵,他依旧穿行在低俗肮脏的弄巷中,动作总是笨拙迟缓,茫然地望着四周,为了一块粗皮的面包,打着细碎粗重的零工,所有大块的时间,以前为了绘画而保留的,现在全用做了沉默发呆。

然后,换回缪斯在神殿中无尽的嘲弄和不屑。

当她为了给另外一个诗人播撒灵感,再次踏入尘世,那个男子,lulifer,已永远归于尘土。

高贵的女神看了墓志铭,永远高傲美丽不会变老的面容一瞬间变得苍老,悲痛欲绝。

那上面写着——可笑的疯子,挖瞎双目的画家lulifer。

他不要她给的灵感,他宁愿看不到自己的灵感,抛弃了属于画家的那个男人,只是纯粹的lulifer。

只为了晨光初绽时那道美丽纯洁的身影手足无措,微笑天真着陷入爱情的lulifer。

永久的谢幕。

“这男人,太傻了。”阿衡摇头。

“这女神,太坏了。”言希叹气。

两人相视,笑了。

她永远站在女人的角度看待问题,他不自觉地带入男人的思维。

忽然很惆怅,我们为什么要看这么悲情的东西?

默,生活如此美好,有小排骨,有《名侦探柯南》,有破钢琴,有收音机,我们完整的生活在于此,而不是舞台上堵在喉间吐不出的压制,不是吗?

“你有多久,没有好好哭过一场了?"阿衡想起了收音机里知心姐姐的煽情。

这句话,放之四海皆准,嗯,我想我们看这一场悲伤离合,只是为了寻个哭泣的理由。

言希楞——“我前天才哭过,你忘啦,抬钢琴时压住脚那次。”

阿衡笑,呵呵。都没见过这么笨的人,抬个钢琴,都能被钢琴脚压住。压住就算了,还敢掉金豆豆,一嚎就是半个小时,连住在院里另一端的辛达夷都打电话——“怎么了怎麽了,阿衡,你家小灰又被卤­肉­饭掐败了?切,这么笨这么爱哭的狗,扔了算了!回头儿咱兄弟送你一个纯的哈,哭起来绝对比这个跟狼嚎似的狗崽子好听!”

言希边抹泪,边磨菜刀。老子杀了你!!!!

阿衡抱着小灰笑得东倒西歪。可惜小毛巾不知道自己也是这一台戏的主角,傻傻看着在自己脑门上盘旋的卤­肉­饭。

卤­肉­饭顺毛,小黑眼珠转得滴溜溜的,不屑——笨狗,看毛,骂你呢!

出了剧院,已是傍晚。两人走在初秋的街道上,带了些微的凉意。

爆米花没有吃完,拿在手上,也凉掉了,黏成一团。

言希想起什么,伸进口袋,掏了半晌,伸出手,手心是一颗白­色­透明的弹珠。

“小虾让我给你的,小孩儿说是在学校厮杀了很久,才赢得的。”

阿衡捏过弹珠——“为什么不亲自给我?”

言希双手背到后脑勺——“还不是怕你骂他贪玩,不好好学习。”

阿衡小心合拢手,笑——“我什么时候骂过他?这话当真是冤枉人。”

“何爷爷的身体,最近,一直不大好。”言希转了话题,语气有些僵硬。

阿衡沉默。这个,她也是知道的。何爷爷最近摆摊儿的时候,总是咳得厉害,她每次到附近买菜,隔得老远打招呼,总能看到老人表情痛苦,却忍着咳和她打招呼。

“要是,不是小虾就好了。”阿衡的语气有些落寞。

言希瞥她。“什么?”

“小虾那么小。要是我,一定能撑住那个家。”她感叹,不无遗憾。

“恕我打断温姑娘您一下。您貌似只比何夏大一岁半。”言希冷笑。

阿衡好脾气,淡淡瞅他,笑。这又是哪来的怒气……

“言希,万一何爷爷……”阿衡无法不往坏处想,何爷爷虽然平时身子骨硬朗,但是,油尽灯枯的年龄,容不得半点差池……

言希含笑——“我要说的就是这个。阿衡,如果,以后家里多添一双筷子,你会不会觉得很辛苦?”

阿衡有些傻,脑中一直盘旋着言希的话,到最后,脑中只有两个字——家里。

哦,是言希家的那个地方,也是阿衡的家吗?

已经到了带着询问家庭成员的态度,来征求她的意见吗?

“言希,我是谁,我是谁呀……”她问他,断断续续的声音,不小心红了眼眶。

这句话,一点也不好笑,她无法再像看着母亲尔尔一样寂寞地微笑,只能紧张地手脚无处安放。

言希叹气,伸出双手,紧紧地拥抱。

“你是谁呢,让我想想,不能回到过去的云衡,无法走向将来的温衡,身边只剩下言希的阿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疯掉抛弃所有的言希的亲人,你要选择做哪一个?”

宝贝,当我很久以前便不再喊你温衡,只念你一声阿衡的时候,你要选择哪一个?

宝贝,当我刻意喊你女儿,不停地念叨着我们阿衡的时候,你又选择哪一个?

我时常比较,哪一个比较动听,哪一个让你觉得自己不再是可以承担所有的大人,哪一个让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可以耍赖的小孩子呢?哪一个可以让我的阿衡更幸福一些呢?

我时常觉得自己心胸狭隘,太过愤世嫉俗,这个世界待我有太多不公,可是,你压抑着我的恨,一直地,那么辛苦,我在想,除了拿你最缺少的亲情去报答,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chapter39

那一日,是深秋的周末,即使有淡淡的阳光,依旧是秋风吹了个梧桐零落。

当言希放下手中的游戏手柄,接了电话,又挂了电话,开始匆匆穿了米­色­的风衣往外冲。

“这么急着走­干­什么,连饭都不吃?”思莞有些傻。他和言希打了一上午的游戏,晕头转向的,刚刚张嫂催了几次,让他们下去吃午饭,奈何手上战况紧迫,抽不出身。

“吃饭!”言希吼。

思莞被少年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然后,那孩子,砰砰地,就下了楼,边跑还边抱怨——“呀,这么烦人的丫头,我的绿毛怪刚过十八关就被她一通电话打挂了,温思莞,把你家姑娘领走,老子要退货,退货!”

歪歪扭扭地穿鞋,一溜烟,比兔子还快,不见了踪影。

那通电话,大概是阿衡打来,让他回家吃饭的。

思莞抚眉,无奈喃喃——“退货?你舍得吗?”

那两个人的日子依旧如往昔,不好不坏,虽说阿衡暖暖的微笑是故事的主旋律,但是言希打游戏打到饭菜都凉了肯定是要挨骂的。

“今天是周末,我下午要给小虾补习功课。”阿衡热好饭菜,就拿着书包往玄关走。

“什么时候回来?”言希嘴塞得满满的——“还是四点吗?”

阿衡看看腕表,皱眉,笑——“不一定。今天想帮何爷爷看会儿摊儿。不过,晚饭前一定回来。”

未等他回答,匆匆出了家门。

言希是亲眼看着阿衡完完整整­干­­干­净净地离开家里的。

后来,言希一直后悔着,要是,我不是一直在家捣鼓着怎样让绿毛怪通过第十八关就好了。要是,我能早些赶到何爷爷的摊位就好了。

他虽知道自己脾气乖戾,但事实上,真正生气的时候,并不是很多。可是,那一日,却是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暴力全部投诸在那些人身上。

午后,在尚未到她时常回家的四点钟时,他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有些严肃的声音——你是温衡的家人吧,她出事故了……

他当时正在通关打游戏,心不在焉的——什么什么,您说什么?

等到反应过来,脑袋已经是一阵轰鸣,像是被人从头到尾浇了一盆冷水。

他朝着那人吼,觉得自己的心肺都在颤动——他妈的,你丫再说一遍!!

那人被吓了一跳——呃……她摆摊时,三轮车刹车坏了,撞上了一奔驰。

言希从没发觉自己的想象力会这样丰富。他甚至想到了阿衡骑着何爷爷的三轮车和四轮的高速怪物撞到一起的场景,脑中跟放电影似的,一声剧烈碰撞的“砰”,揉碎了的废铁,倒带了许多次。

“哪个医院?”

“啊?”那人莫名其妙。

“我他妈的问你阿衡在哪个医院!”他拿着话筒,指尖贴着的地方,是濡湿的汗。

“请您现在到xx派出所一趟。她在这儿。”那人直觉招惹了瘟神,言简意赅,挂电话,抹冷汗。

言希冲到派出所时,他的姑娘,正蹲在墙角,白净的脸上蹭得都是灰,看到他过来,几乎一瞬间就委屈了,然后微笑着内疚地看着他。

走过来一个大檐帽,是个年轻的小民警,听声音,是打电话到家里的——你就是言希吧,这姑娘让我通知你来的。她的三轮儿,把一个男士停的车给撞了。

阿衡有些窘迫,觉得着实麻烦了少年——言希,对不起,对不起呀……

“起来。”他漠视那民警,直接瞪着阿衡,大眼睛几乎占了半张脸。

阿衡有些犹豫,站了起来。

“哪里受伤了?”他看着她,语气平淡,并没有许多生气。

阿衡笑得山水明净,边摇头,边把手臂往身后藏。

“把手伸出来。”言希开口,心头拱着什么,需要细致周到的引导。

她微笑,声音软软糯糯的——“只是小伤口,没有关系。”

然后言希看着她,漂亮的大眼睛一直看着她,执拗地,顽固地。

阿衡无奈,叹了气,伸出手。

手背上,清晰的,是两道红肿的血痕,而手腕,蹭破了皮,淤肿很明显。

然后,他抬起头,她却对他笑,温和若水。

身后,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走了过来,气势凌人——“你就是这小丫头的家里人?她的破三轮撞了我才买的奔驰,你说怎么办吧!”

阿衡歉疚,一直鞠躬——“叔叔,对不起,刹车坏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

那男人怒气冲冲——“说对不起有用吗?刹车坏了算什么理由,刹车坏了就不要出来摆摊!”

阿衡轻轻拉了那男人的衣服,小心翼翼开口——“叔叔,您不要生气,我会赔给您的。”

他却甩了阿衡的手,用看到什么恶心肮脏东西的眼神看着阿衡,语气咄咄逼人——“你一个穷摆摊儿的,赔得起吗,我那是三十万买的奔驰,不是你家的破三轮儿!不是我说你们这帮人,穷就算了,普通话都说不好,一点素质都没有,整个B市迟早让你们这帮人搞脏搞臭!!”

阿衡垂了头,不作声。

小民警轻轻咳了几声,心中觉得这话过了。

言希却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吼声震天,白皙的指骨间暴着青筋——“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一个大奔吗,跟老子在这儿摆什么阔装什麽款!别说是奔驰,我家姑娘就是撞了宝马劳斯莱斯宾利布加迪·威龙,就是四辆一块儿撞,看老子赔不赔得起!”

那人被吓住了,说话有些不利索,指着小民警——“警察,你看这人这素质,你们管不管……管不管!”

言希脸吼得通红,呼哧呼哧喘粗气——“老子就是这素质,怎么着吧!老子,老子的爹,老子的爷爷都是B市人,我家祖宗八代都是B市人,B市人就这素质,怎么着了吧!你他妈在这儿充什么B市人,老子太爷爷打仗解放B市时丫的指不定在哪儿啃泥巴呢!”

那人瞠目结舌,没见过人嘴皮子这么厉害。

小民警也吓了一跳,觉得闹大了,走到两人中间,对着言希开口——“哥们儿,你放手,过了哈!”

言希冷笑,手上却攥得更紧——“我他妈好好的一个姑娘,在家还好好的,就出去摆了个摊儿,转眼受了一身伤,还被你们这个欺负,那个骂,老子过了?老子哪点儿过了!!”

眼见那人被言希卡领带卡得喘不过气,小民警急了,拿着警棍指着言希——“你丫放手,快点儿!!!”

言希拽了小民警的警棍,扔到地上,轻蔑地看着他,嗓门高了八度——“今天丫的不跟我姑娘赔礼道歉,老子还就不放了!!!!”

小民警也恼了——“你想袭警不是!”

“老子还就袭警了,你爱咋咋地!”言希扭头,扫了阿衡一眼,就一眼灰­色­大衣,眼眶却莫名其妙地红了——“我家姑娘不受这窝囊气,受不起这委屈!!!”

阿衡急了,没了冷静——“言希,你放手呀,放手!”

言希沉默了几秒钟,认真凝视着他的姑娘,温柔而别扭。

“言希,我不委屈,一点也不委屈。”阿衡看着言希的眼睛,小声地,怔忪着,鼻子难受得不得了。

“啪”“啪”,饱满的泪水一瞬间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

言希愣了,松了手。

他走到阿衡的面前,一把把她揽进怀里,然后,阿衡头埋在少年怀中,像个孩子一般,边哭边抽噎,放肆了,放纵了。

少年却只是手指笨拙地蹭去她的泪,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微凉柔软的掌心,轻轻取笑她——“既然不委屈,你又哭什么?”

阿衡继续啪啪地掉泪珠子,吸鼻子,囔囔的鼻音——“不知道,本来不委屈的呀,看了你,就委屈了。”

谁知道呢,本来不委屈的呀,偏偏看到了你。

“我还委屈呢。我的绿毛怪为了你又挂了!”言希笑,容颜好看得翻天覆地,眼眶却红得更加厉害。

多么大不了的事,多么坚强的你我,却轻易地被彼此打败。

在闲暇时,他总是不断地思考着。

这十年,磕磕碰碰的不在少数,他和她,即使不在一起,彼此也依旧会按着自己理解的真意积极地活着,甚至偶尔庆幸着,因为不在一起,所以天大的委屈,也不会被打败。

于是,一直鲜活地活在自己生命中的那个爱穿灰衣的黑发黑眸的姑娘,是一根温柔的刺,在眼底,拔不出来。偶尔因为她的委屈,触动了那根刺,自己会同样地红了眼眶。上天知道,有些东西明明不是触动得了他的,可是,因为是她的委屈,才会那样无条件简单地变成了他的委屈。

就像流感的传染,由她传染给他,她隐忍微笑着,他却因为眼中的刺痛,无法不把这委屈搅个天翻地覆,只有加倍地向别人讨回来,静止了,停息了,让她慌着哄他忘却了所有的不快乐,仿似才是终止的真正模样。

而后,那刺像触角,悄无声息地缩回去,晴明了他的眼睛,则是一个罢休。

雨过天晴。

chapter40

早知道就让思莞来了。她笑着对言希说

莽撞如斯,两个人在派出所哭了个昏天暗地飞沙走石,实在丢脸。

言希翻白眼——你怎么不给内小民警温思莞的电话?正好本少的绿毛怪也不会死无全尸了!

阿衡尴尬——一不小心忘了。

那会儿,大奔咄咄逼人,小民警绿衣晃眼,问电话号码,她也不曾想,张嘴就是言希的手机号码。

于是,想了想,认真找了个理由,叹气——嗳,言希,我只是觉得当时自己需要被认领……

即使打电话给思莞,他依旧会把自己转交给言希。

这样太麻烦。

所以,何必兜一个大圈。

言希则是眯眼——这个理由,好,好得很!

随即,咣咣上了楼,摔门,啪。

阿衡无奈,这家伙脾气越来越坏了。

未过两秒钟,毛巾小灰同志被扔了出来,阿衡吓了一跳,飞扑,接住。

毛巾小狗已经鼻涕眼泪齐飞。不就在美人房间睡了会儿傍晚觉吗,这又怎么了……

言美人声音远远传来——管好你的狗!

阿衡微笑,温和地拍了小狗毛绒绒的小脑袋——我怎么管你才好?

笨蛋,他明明不喜欢你……

分割线*

思尔如思莞所愿,考进了西林。思莞升了三年级,学生会的工作顺理成章停了,为了七月的独木桥努力。

mary不以为然——“思莞的话,不用担心吧?”

年纪前五,再加上全国优秀三好学生的加分,上什么学校,还不是由着他挑?

辛达夷昂头——“你丫懂什么,我兄弟准备给温家捧个高考状元!”

mary琢磨着什么,不咸不淡地调侃——“我不见得懂什么,可是,你兄弟温思莞想的什么,你也不见得比我清楚多少。”

辛达夷扫了前面清秀削薄的背影——“他能想什么,还不是发愁怎么和言美人儿上一个学校。”

mary看辛达夷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怪——“你……知道什么?”

辛达夷理所当然——“他们俩一直在一个学校,上大学,又怎么会例外?”

mary黑线——“这是什么逻辑!”

“我们仨再加上陆流,哦,你不认识陆流,反正就是一神仙,对,我们四个虽然从小一块儿长大,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思莞对言希更亲,上初中那会儿,我和言希考上的是七中,他和陆流考上了一中,结果小丫一声不吭,背着书包就转到了七中,那叫一个牛气,后来好像还被温伯伯狠狠揍了一顿,嘿嘿……”少年啰啰嗦嗦。

mary笑得妖邪横生——“狒狒,你别是吃醋了吧?这话说得酸的,童年可悲呀,没人气的……”

辛达夷呸——“死人妖,我犯得着醋吗?要醋也是温思莞醋!”

“这话怎么说?”mary眼中­精­光乍泄,下意识地指尖点了凤眼。

“陆流没去维也纳之前,和言希就差连体了,虽然都是做人兄弟发小的,但别说我不算什么,话难听些,思莞当时在那俩人面前,也就一小透明!”辛达夷嘀咕。

mary同情地瞅着辛达夷。

辛达夷直哆嗦——“我靠,人妖,你丫管管自己成不,别满脸母­性­光芒地看着老子!”

mary笑得无辜——“没办法,一出故事讲下来,你最可怜嘛!”

倒!老子哪里可怜了哪里可怜了你丫说说说说说!!!!!

“辛达夷,你又张牙舞爪地­干­什么,站起来说说,第三题选什么?!”人称地中海的英语老师怒了。

咳咳,孩子们,现在还是上课时间。

辛达夷傻眼了。什么定语主语宾语表语,有that没which有which没逗号的,晃了傻孩子一脑门子汗。

­肉­丝坐得风情万种,嘴角弯得幸灾乐祸。

阿衡轻咳,手弯了C的形状,放在耳上。

“C!”辛达夷挺胸脯,有底气了。

“why is the third choice?”地中海教书教了半辈子,也是个刁钻的角儿。

辛达夷吞吞吐吐——“because……嗯because,里面说,啥啥flying啥啥when啥啥嗯my嗯……”

地中海咬牙切齿——“repeat!!why?”

辛达夷泪。阿衡没说 TOT……

*分割线**

秋­色­越来越深了。也不过几日的功夫,树叶已经凋零了个彻底。

阿衡闲暇的时候,一直在跟着电视,学织东西。

她扭头问那个少年——思莞mary想要围巾,达夷要一副手套,言希,你呢,你想要什么?

言希掰手指,一二三……四,有些沮丧——老子什么都不要。

这样啊。阿衡垂头,笑着,声音软软的。

傍晚的时候,天­色­有些­阴­沉,未及夜间,风已经把树影摇曳成了支离破碎的模样,不少时,倾泻起暴雨。

一重秋雨一重寒。

阿衡言希楼上楼下地关窗户,阿衡刚走到洗手间,忽然,一片黑暗。

停电了。

她望向窗口,除了­阴­森的树影,四周没有一丝亮光。

应该是电缆被风刮断了。

这个点儿,天气这么差,就是抢修,也麻烦得很。

“阿衡。”言希摸索着下了楼。

阿衡揉揉眼,渐渐习惯了黑暗,楼梯口,是赫然瘦削的身影。

“阿衡,你过来。”他的嗓音微滞。

阿衡走过去,轻轻触碰,是外套略带粗糙的亚麻的质感。

他反手,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本来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指隙也像填了和风,柔软安定下来。

少年笑,在黑暗中扮了个鬼脸。

阿衡无奈,小声——言希,我不害怕的呀。

所以,不用费心吓我。

我害怕行不行?言希翻白眼。

脑袋探向窗外——女儿,如此良辰美景,咱们出去觅食吧。

阿衡瞥了一眼厨房——我的小米粥,刚煮好……

言希流口水,装做没听到——女儿,我知道西小街新开了一家火锅店,据说很好吃。

阿衡继续——咳,我刚刚炒好的青菜……

言希抖抖耳朵——还有东寺门门前,鲁老头的牛­肉­面馆开了分店。

阿衡佯怒——呀,知道了,总是这么任­性­。

言希摊手,笑得狡黠。

俩孩子翻箱倒柜,摸索出了雨衣,含糊地披上了,就往外冲。

“你们这是去哪儿?"远处,有些刺眼的车灯。

那车缓行,停靠在离他们最近的树旁。

定睛看来,黑暗中那轮廓竟是思莞。

“停电了,吃点儿饭。”言希瞅了两眼车——“哟,温少,又把你爷爷的公车拿来私用了?”

阿衡看了车,果真是刘秘书常用的那辆,笑了笑。

思莞抬头,双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语气温醇,听不出情绪——“到哪儿,我开车送你们去吧。”

言希摇头笑骂,你丫无照驾驶,老子还想多活几年。

思莞也不强留,淡笑,温和地望了二人一眼,踩了离合器。

阿衡目送车离去,撩了撩雨衣的帽子,望向车内,这才发现副座上竟还坐着一个。

身影像个女孩子,却又不似思尔。微微的自来卷发,俨然是……

她心念一动,想起什么,看了言希一眼,见他神­色­并无变化,微微垂了头,稍稍放心。

想着要找辆出租车,但雨太大,路上车辆极少,寻觅了一路,眼见着快到东寺门,也就作罢,只当饭前散步。

“阿衡,东寺门门前有一个小店,做的面具很­精­致,一会儿,吃完饭,咱们买几个带回家玩。”言希兴致勃勃,指着不远处。

阿衡眯眼,首先看到的还是古­色­古香的东寺门。东寺起先只是小佛堂,始建于清康熙时期,据传是当时还是四皇子的雍正帝主持修建,用作家中内眷供佛上香,当时,始建成,四皇子题名——“四凉斋”,众人问哪四凉,皇子云,痴,愚,惰,散,此四者,败坏心术,理应凉之;“四凉斋”前前后后修缮三次,初次于康熙中期,改名“四宝”,二次于雍正九年,再改,帝亲命名“四归”,三次,乾隆初年,新帝更,名“四全”,且扩修成寺,供奉俗家烟火。

B市,最不缺的,就是皇亲国戚的东西,“四全寺”因位于市东,这才有了“东寺”的名头,其余,因建筑规模比不上其他残留的王府佛寺,烟火没发展起来,夜市却如火如荼。尤其是言希闹着要来的,这家据说家传了百年秘方的鲁家牛­肉­面,更是有名。

尽管是雨天,鲁家老店的生意依旧是爆满,而且,不少是外乡口音,大抵是来京旅游的,凑巧听了面店的胜名,来尝尝鲜。

阿衡他们身旁的这桌便是如此,一帮年轻人,热热闹闹,普通话说得轻且快,多半来自江南一带。

牛­肉­面算是非常好吃了,阿衡咬了晶莹的面,又细细品了汤,微微皱眉——“言希,这个面,中药放得太多了。”

“所以,叫滋补牛­肉­面来着,你看招牌。”言希呼哧呼哧,不以为然。

阿衡摇头——“中药入味滋补是极好的,但是,量忌多忌杂。如果是做面,勾汤头,少量参叶,杏仁,丁香,陈皮炒香,配着菌菇山药调味就行了,药­性­温和,虽然不见得有什么高明的药效,但至少不伤脾胃。这牛­肉­汤为了吊鲜,加了红豆蔻和春砂仁,红豆蔻散寒,春砂仁暖胃,二者都属热­性­,放在一起入味本来就应该谨慎,这汤里却过了量……”

言希小白,瞪大水灵灵的眼睛——“红豆蔻,春砂仁,毛?”

邻桌的一行人却不知何时停了喧闹,安静起来,不多时,一个人笑了,捣捣身旁穿着白毛衣的少年——“飞白,这可把你比下去了,看见没,人外有人,下次别在师妹们面前这么傲了,要把她们吓坏了,回头儿,顾院长又骂你人小不长进。"

一帮女孩子挤眉弄眼起来。

被唤做飞白的那个少年倒也奇怪,穿着针织的白毛衣,纤尘不染,像是有洁癖的。

他的嗓音极是冷清低沉,语句虽是南音的轻飘,却字字带着傲气,像极雪山上的坚冰,锐气逼人——“普通人都懂几分的医理,还要拿来跟我比个高低吗?”

言希小声——“阿衡,他们说什么?”

言希学过一阵子的江南方言,但是语速过快的,就应付不了了。

阿衡淡哂——“没什么。”

下意识又喝了一口汤,舌尖隐约品到一丝酸甘,笑了——“言希,这汤又没事了。”

言希泪奔——“衡衡啊,你到底在说什么?为毛老子一个字也听不懂?!”

阿衡微笑着解释——“汤里同时煮的还有山楂,凉­性­,刚巧和了红豆蔻春砂仁的热毒,对人无害。”

那穿着白毛衣的少年脸­色­却缓了些,嘴角勾了勾,微微抬了眼皮,瞟了阿衡一眼。

言希切——“本来,面店大招牌写的就是‘山楂子大碗牛­肉­面’!”

嗯?!阿衡扭头,果真如此,烫金的八个大字。

呵呵,脸红,笑眯眯,转移话题——“言希,嗳嗳,你又吃得满嘴都是油……”

言希扑哧一笑,伸出晶莹的食指,轻轻蹭了蹭阿衡的嘴角,微凉的指温,有了纵容——“笨孩子,你又好到哪里?”

阿衡赧然,一顿饭吃下来,她倒成了不省心的那个。

东寺门前,到了夜晚九点钟,有个惯例,街道两旁,要掌红灯笼,听说是民国以前就一直沿袭着的,算是特­色­。

如果不是雨夜,倒有几分江南灯会的感觉。

言希拉着阿衡,轻车熟路,走向对街的,脚下,踩着的雨水,像极滴露声的无限放大。

看起来,卖工艺品的小铺子也有些年头,别出心裁的,未用人工雕琢的地板,而是铺了满地的青砖。

走了进去,果然如言希所说,挂在四壁的,都是些做工极其­精­致的假面,一副副,在红绸包裹的灯笼下,闪着漂亮神气的光泽。

阿衡刚刚取下一个丑陋的但做工极其­精­致的刀疤脸海盗,言希已经饶有兴致地朝众多画着美人的假面奔去。

刚巧,两层墙壁之间,隔着许多层白­色­貂皮,上面挂着的大多是满族饰品,小匕首,耳环,手镯,满满当当,把人影隔了个绰约。

阿衡戴上了海盗脸面具,又一层肌肤,柔软而真是。想起什么,微笑着望向言希的方向。

模糊的身影,好像咫尺因着那几重相隔遥远起来。

浅咖啡­色­外套,浅­色­的笔直的灰­色­裤子,少有的低调的颜­色­,可惜,到了脚上,却变成了红­色­的帆布鞋,鞋的四周,是慢慢洇深的一滩水渍,缓缓地,渗入了泥土。

让人有着错觉和矛盾的搭配,却奇异地带了美感。

她凝视着那个背影,那样专注,温柔的眼光,安静死寂至无害。

左手轻轻放在胸口,却发现,它的跳动已经接近疯狂绝望。

阿衡微微叹气。

如果,不是带着假面,这样的目光,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困扰……

只有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么地……见不得人。

“杜卿卿,你玩够了没,别闹了!”略带恼怒的清冷嗓音,有人摘掉了她的面具。

对面那人,穿着白­色­毛衣,看到阿衡,愣了。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阿衡微微一笑,拿过他手中的面具,轻轻重新戴上。

她微笑颔首,转身离去,却不知道,一场命运又悄悄开始。

多年以后,那个男子的嗓音高傲而清冷——温衡,我知道终有这一天。

阿衡苦笑——可我,不知道啊。

她从未曾在意过这个意外,只是走到了言希面前,好笑地猜想着言希会不会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猜错。

他却笑了,指抚着海盗面具上的长疤——“阿衡,这个,做的很逼真。”

隔着面具,那样的指温,却温暖得让人窒息。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最后的十秒钟。

她看着他,微笑,山水徐徐涂抹。

最后一眼,眼中的什么被打落,连天的雾霭拨散的平静无波。

他轻轻拿掉她的面具。

依旧的黑发明眸,这样……真好看。

然后,她还是他熟悉的阿衡。

不会失控的阿衡。

万能的阿衡。

温和的阿衡。

永远……只会是他心中想的那个模样的阿衡。

chapter41

雨夜,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不过,万幸,已经来电。

虽然掖在雨衣下,言希买的那些美人面具,王嫱,绿珠,红线,文姬依旧沾了水。那些眉眼像是真正的胭脂描上的,有些化了的痕迹,言希皱眉,踏踏上了阁楼,取了烤画用的热风扇,马力全开,晒面具。

阿衡盯着那双纤细的手,拿着面具,细心地靠近风扇,姿势维持良久,却没有丝毫厌烦。

他对自己在乎的东西,一向执着到让人难以相信。

阿衡微笑,瞅了他一眼,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织围巾。

言希撇嘴——“用不用这么认真,为了那些一二三……”

阿衡诧异——“什么一二三?”

言希扬眉——“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三就是三!”

阿衡扑哧——“四还是四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

“灰­色­的,是给思莞的?”言希斜眼,黑眸中浮着明涟的­色­泽,微微带了不屑。

阿衡愣了,看着手中灰­色­的毛线,含糊地点了头。

“切。”他把文姬的面具翻了面,微微嘟了嘴,厚厚柔软的黑发遮了眼。

孩子气得过分。

又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雨又随着狂风紧凑许多,而且,打雷闪电一样不少,轮番上阵。

“看来,今晚雨不会停了。”阿衡收了织针,微微抬头,笑看言希。

言希早已烘­干­了面具,此刻正盘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拿着美人假面把玩。

玩得认真,抱定主意不理阿衡。

阿衡起身,轻轻打了哈欠——“你也早些休息吧。”

转身,要走,却被人从背后拽住了衣角。

”阿衡,今天晚上,我和你睡。”

阿衡皱眉——“为什么?”

言希指着窗外,半是哀怨,半是严肃——“下雨了。”

她转身,拍拍少年的脑袋,和颜悦­色­——“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明白吗?”

言希大义凛然——“没关系,你做我儿子也是一样的。我不嫌弃你是女人。”

阿衡微微一笑,拍开少年的手——“抱歉,我嫌弃你是男人。”

转身,上楼。

打开收音机时,她最喜欢听的那个频道,才刚刚开始。

上上次,拨通热线电话的,是一个为女儿早恋烦恼的母亲;上次,是一个工作压力很大的白领男子;这次,是丈夫有了外遇的妻子。

她并非八卦到对别人的家事多有兴致,只是,想要听一听那些无助的人拨通电话时,充满期许的语调,溺水时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也不过如此。

那是缓缓电流击中耳膜的一瞬间,眼角无法抑制的潮湿的感动,仅仅因为在寂寞和伤心中终于有了倾诉的欲望,而无所谓知心姐姐知心哥哥是否知心。

“你相信这个?”言希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看着收音机,语气有些­干­涩。

阿衡抬眼,那个少年,穿着软软的睡衣,眉眼安安静静,萧索的模样。

她抿­唇­,笑——听这个只是一种习惯。更何况,我的相信与否并不重要,不是么?

重要的是,倾诉的人是否还有相信别人的本能和冲动。

“可是,人的痛苦如果能凭着三言两语解决,那样的话,这个世界,还像样吗?”他平淡开口,带了凉薄的意味。

“什么是像样的世界?”阿衡眯眼。

“弱­肉­强食的样子,处处陷阱的样子……”言希淡笑,掌心的肌肤皱缩起来——“带给你许多温情,然后再用比温情残忍一百倍的现实毫不留情地瞬间瓦解摧毁的样子;在命运欺辱你时允许你反抗,却在你反抗的时候带来更多的侮辱的样子;当你为了一个温暖的理由想要好好活着时,全世界却把你看成怪物的样子。”

阿衡凝了眉目,不作声,思索着什么。

他上前,轻轻跪坐在床上,微笑着与她平视——阿衡,比起这个世界的样子,我更害怕你这个样子,这样想着东西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被看穿。

阿衡注视着他,细腻清澈的目光,蹙眉——言希,你害怕的不是我,而是自己……我只是在思考,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

他的右手拿着一桶牛­奶­饼­干­,递过来,有些局促——问你,要不要吃饼­干­?

阿衡叹气,笑,轻轻在被窝中向右挪了挪——进来吧,外面很冷。

好烂的借口。

“我真的只是问你想不想吃饼­干­。”他把脸移向一旁,有些脸红地钻了进去,小心翼翼地阖了眼睛,却未触碰阿衡半分衣角。

“我知道。”阿衡把被子拉起,盖到他身上,拉了台灯的线。

“还要听这个吗?”黑暗中,言希的指放在收音机的stop button上。

收音机中,缓缓传来男子特有的温暖磁­性­的声音,热线电话告一段落,他在引播一些流行音乐。

“这些歌,听了,会失眠的。”言希的头陷在软软的枕上。

“哪有这么多失恋后不死不活的人,闲着没事都出来唱情歌了?”

阿衡淡哂,习惯了,隔过言希,伸出胳膊,去关收音机,却触到清晰细腻的指骨。

她静止了,呼吸,收回手,平淡开口——“关了吧。”

然后,闭上眼睛,左手的指尖却有些发麻。

“阿衡,乌水有什么好听的渔歌吗?”他窸窸窣窣,翻了身,背对阿衡。

阿衡弯­唇­——“算……有吧。”

她问他——“你要听么?”

言希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包裹在手心,温柔地上下晃了晃,点头的姿势。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其实,并不适合唱清亮的渔歌,可是,即便跑调,天大的难听,也只让他听了。

“乌墨山里个哟,乌墨水里个哟,乌墨姑娘里个哎,唱起来哎,重聚歌台要欢喜哎,四方鱼儿都来到哎;唱歌要唱渔歌哎,栽花要栽呀排对排哎

画眉不叫无光彩哎,山歌一唱啊心开朗哎……”

言希扑哧笑了——“嗳嗳,果然,我还是比较适合听摇滚。”

阿衡滞了音,睁开双眼,眸子明亮而带了痛楚——“言希,你还要听下面的吗?”

言希握着她的手,每一寸指节都几乎要发烫,轻轻晃了晃她的指,是摇头的姿态。

阿衡沉默。微微转眸,那个少年,眉眼安然,是要随时沉睡去了。

忽而地,存了疯狂的念头,脑中不断回响着,这是不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可以唱给他的机会。

张了口,似乎是婉转清扬的开始,却始终是哑了喉,对了口型,无声无息。她要无声把这渔歌唱完,只为了身畔的这个少年。

他在她的心上定格,这么美好的年华,多么难得。

“乌墨水清哎,

鱼儿清水游哎,

哥问妹哎,哪个唱得好哎,

树上连理花半俏哎,这个风铃吹响最动听哎;

藕节折断水荷连哎,那个桨子推波最清脆哎;

妹相思哎,妹真有心哥也知,

蜘蛛结网乌水口哎,水推不断是真丝哎,

哥相思哎,哥真有心妹也知,

十字街头卖莲藕哎,刀斩不断丝连丝,丝连丝哎,

哥也知来妹也知,鱼儿有知聚一起哎

花儿有知开并蒂

鸟儿有知双双飞哟

人若有知哎

配百年哎”

她想他,永远不会知道这首歌的下半段了,无论多么婉转。然后,沉沉睡去。

那一晚,睡得真香甜。

只是,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时钟的刻度都要放缓,那个他,却悄悄地坐起身,轻轻放开握着的她的手心。

他蜷缩着双腿,指节细长,完整覆在她沉睡的眉眼上,笑得很好看——“阿衡,我给你讲个故事,你乖乖听着,好不好?”

他说,阿衡,你知道摧毁一个男人尊严最快的方法是什么么?阿衡我跟你说呀,很简单的,就是找一群人,在他意识清醒可以挣扎的时候,把他轮流强 暴到无法挣扎,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用冷水把他泼醒,让他清清楚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群……男人上。

他说,阿衡,尤其指示这一切的人是你最信任热爱的人。

他浅浅笑着,微翘的嘴角,再­干­净不过的表情。

他说,阿衡,我撒了谎,我对爷爷说一个人做的,爷爷问我那个人长什么样子,然后,我的头好痛呀,那么多人,该说哪一个呢,是长络腮胡的,还是有鹰钩鼻的,是高 潮时左眼上的瘊子会变红的,还是把我的肋骨压断的那个?我看得那么清楚,清楚到能够一笔一笔画出来,却无法对爷爷描述出来,很奇怪是不是……

他说,阿衡,思莞也知道的呀,我对他也撒了谎,我说是一个女人做的,然后,我说我被下了药。可是,阿衡,事实上,我没有被下药啊,那么清醒……、

他说,阿衡,我的阿衡,你会不会也像林弯弯从思莞那里得知内情的时候,同情地看着我却一直强忍着呕吐,会不会……

他说,阿衡,会不会,如果不同样对你撒谎,连你也觉得我肮脏,会不会……

他右掌压在枕上,支撑了整个身体,赤着脚踝,安静地看着阿衡,就是那样把时间停止的安静,紧紧盯着她,是困兽的悲伤和绝望。

阿衡,阿衡,信人则伤,我不信人,是否就不伤心。

阿衡,如果是你,我宁愿不信。

chapter42

阿衡打开窗,望着屋檐下结的冰凌,心中有了些奇妙的不可知。

转眼,竟已经是她来B市的第二个的冬天。

第一年,总是觉得时间过得不够快,第二年,却又觉得太快。

言希在放寒假的前夕收到一封邮件。

那是,阿衡第一次在言希口中,听到陆流的名字。

思莞说过,那是他们的发小;达夷说过,那是一个眼中可以看到许多星光流转的少年;思尔说过,那是她的神仙哥哥;爷爷说过,那是一个连他的思莞思尔阿衡加起来也比不过的好孩子。

可是,她从未,听言希提起过,即便是别人提起,他也只是逃避不过便装作没听到。

那是一张铁灰洇蓝的卡片,高贵而低调。言希的手指映着那­色­泽,竟素雅诡异到妖艳。

上面只写了“家中无雪,维也纳今年连绵,莞尔希夷,共赏。”

中间,夹着一张机票。

阿衡微笑,问他是谁。

言希却一直咳,入了冬,他又感冒了。

他咳着,脸­色­没有涨红,依旧是苍白——陆流。

阿衡把盛着热水的玻璃杯塞到他的手心,叹气——“喝口水,再说话。”

他却咬了杯子,想了想,喃喃,带了鼻音——我的好朋友。

“什么?”阿衡迷糊。

言希笑了,点点头,肯定自己的说法——我说陆流,是我的好朋友。

哦。

阿衡拿着机票,翻来覆去地看——刚巧是我们放寒假那天。

言希眉眼是笑的,嘴角却带了冷意。

阿衡张口,想问什么,门铃却响了,有些尖锐,在寒冷脆薄的冬日。

她去开门,思莞站在门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唇­­色­有些发白。

“从哪来,不冷吗?”阿衡有些诧异,零下的温度,这衣着未免太过怪异。

少年的脸­色­很难看,温和望了阿衡一眼,脚步急促,径直走到客厅,却止了步。

他怔怔望着言希手中的灰蓝卡片,扬扬左手攥着的如出一辙的卡片——“果然,你也收到了。”

虽然一样是温和,但那面容确是有些发苦的,连酒窝也淡了几分。

言希咳,笑,眉毛上挑着——思莞,陆流邀请咱们去维也纳度假呢。他有没有对你说衣食住行全包?不然我可不去。

思莞表情收敛了波动,修长的双手放在裤兜中,低头,却发现自己还套着棉拖鞋,苦笑——这是自然的。陆流做事,又几时让人不放心了?更何况,这次陆阿姨也要一起去的。

言希却转身,语气微滞——她不回美国吗?

思莞呼气——好像美国的分公司运转一切良好,林阿姨也有将近两年未见陆流了,很是想念。

阿衡坐在沙发上,本来在绕毛线团,却抬了眼。

又是……两年么?

言希不说话了,站在窗前,伸出手,在哈气上印了一个又一个的掌印,乐此不疲。

思莞望着他,虽觉不妥,但还是问出了口——你……想去吗?

言希漫不经心,黑发荡在了眉间——无所谓,在哪过年都一样。只是,要添一张机票。

给谁?

他努努嘴,指着沙发,似笑非笑——还能有谁?我家姑娘还没死呢。

思莞朝着他指尖的方向,那个女孩,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之前……几乎忘了她的存在。

阿衡抬头,望向言希,微楞——我吗?我不行。

她笑着解释——爸爸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他今年过年回不来了,让我陪他过年。

思莞也笑了——这么快?爸爸也是昨天才对家里说,过年不回来了。

*分割线

放寒假那一天,天气到了零下,结了霜,却依旧无雪,果然如陆流所说。

她送言希到家门口时,因为急着赶飞机,达夷催促着他上车,这少年走到了跟前,想起什么,又折回,站在门前,望了许久。

“你看什么?”阿衡问他,不解。

言希笑,眯眼,看着眼前的铁牌——08-69,记住了。

记住什么?

我们家的门牌号。

记这个做什么。

万一我忘了回家的路……

无聊。

阿衡弯­唇­,牵着他的手却是死命往前跑——快些吧,没看达夷急得脑袋都冒烟了。

阿衡右手上的纸袋随着风有了响声。

言希指着纸袋——这是什么?

阿衡笑,垂了眼,放开他的手,把纸袋递给他,转眼,对脑袋伸出车窗的达夷开口——“达夷,就两分钟。”

辛达夷无奈——“不就出去几天吗,你们俩用不用这么难分难舍?”

思尔坐在副驾驶座上,看了思莞收紧的方向盘的双手,一迳冷笑。

阿衡从纸袋中拿出灰­色­的兔毛围巾,轻轻掂了脚,她一米七三,他一米七九,六公分,无论长短,始终是一段距离。

言希眼睛亮晶晶的,第一句话不是惊喜,而是反问——“思莞有吗,达夷有吗?”

阿衡回答得敷衍——“嗯,有,都给过了。”

于是,少年撇嘴,她却兴了恶作剧的心,拿了淡­色­素雅的围巾,把他白皙的的颈连同有些­干­燥的­唇­都围了起来,围巾上一朵朵向日葵的暗花,在脆薄的空气中开的正是灿烂。

还有一副手套,挂在颈间的,依旧是灰­色­的,上面勾了兔耳大眼的小人儿,童趣可爱。

言希嘟囔——“什么呀,这么幼稚。”

阿衡笑眯眯——“你很成熟吗?不要,还我好了。”

言希抱住手套,防贼一般——“到了我的地盘就是我的东西!”

口中是绵绵絮絮的抱怨,嘴巴却几乎咧到围巾外。

“我靠!没完了还!”辛达夷怒,把言希拖进车中,向阿衡挥手。

言希瞪大眼睛,拍坐垫——“大姨妈,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阿衡都给你们织围巾织手套了,你丫还想怎么样,再废话揍你昂!”

辛达夷泪——“谁他妈的见内死丫头的围巾手套了!只问我想要什么,再没下文了……”

思莞无奈,开车,绝尘而去。

言希整张脸贴在后车窗上,俊俏的面庞瞬间被压扁,笑得小白,使劲拍车窗。

“阿衡阿衡,等着我呀,我很快就回来的呀!”

阿衡伤脑筋,心想总算把这大爷送走了。然后,坏心,最好小丫在维也纳迷路,晚些日子再回来。

然后,她……恨不得掐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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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二十八,她只身一人,到达父亲所在的城市时,却未料想,南方却是出奇的冷,上了冻。

阿衡坐火车坐了将近三天。

母亲本来想让她坐飞机去,但是考虑阿衡之前未坐过,一个孩子,没人照料,放心不下,也就作罢。

她本来以后自己要上军舰,母亲却笑——到底是孩子,那种地方你哪里能去。

后来才知道,父亲是本是放了年假的,只是南方军区的一位好友邀请了许久,又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便留了下来。

爷爷年纪大了,不便远行,妈妈自然不会去,而思莞思尔早些日子又去了维也纳,这便只剩下阿衡一人。

她下火车时,远远地,未见父亲,却只见一个穿着绿军装的少年高高地举着个牌子,上面龙飞凤舞,两个极漂亮傲气的毛笔字——“温衡”。

阿衡后来,每想起时,都汗颜。她从未曾想过,自己的名字能书写至如此尖锐锋利的地步。

那个少年,身姿笔挺清傲得过分,穿着军装,一身锐气威仪。

她站在他的面前,犹豫着怎么自我介绍,终究是陌生人,有些尴尬。

“你好。”阿衡笑了笑。

那少年不说话,盯了她半天,要把她看穿了,才淡淡开口——“你就是温衡?温安国的女儿?”

阿衡点头,抬眼看那少年,却吓了一跳。

他长了满脸的痘痘,红红的一片,青春十足。

“跟我走。”他转身,留了个背影。

阿衡吭哧抱着箱子向前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反正总不至于是拐卖人口的,她当时是这么想的。

当然,后来反思起来,连自己也纳闷,当时怎么就连别人的名字没问,就跟着走了。

这未免太好……骗了吧。

再后来,几年之后,那人同她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总是想着把她从绳上踹下去的时候,就爱问一句话——“温衡,你知道你什么地方最惹人厌吗?”

她摇头,自然是不知。

“听话。我就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听话的女人!!”

阿衡有些郁闷。听话怎么也遭人厌了……

那一路上,几次想搭话,但是被绿军装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不知怎地,想起了言希瞪人时的大眼睛,于是望着这人,合不拢的笑意。

嗳,怕是要被人当成神经病了。

她心中如是作想,昏昏沉沉地靠在车窗睡着了。

所幸,这人不是骗子,她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父亲。

“阿衡,怎么睡得这么沉,小白一路把你背回宿舍,都未见醒。”温安国笑话女儿,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阿衡窘迫,脸红半天,才想起——“嗯,小白是谁?”

从温安国身后,走出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子,笑容直爽,浓眉大眼,肩上的军衔熠熠生辉。

“带你回来的那个小子,我侄子。”男子笑了,身上有很重的烟草气,像是烟瘾重的。

阿衡看了四周,想要道谢,却没了绿军装的身影。

“伯伯您是?”她也笑,从床上爬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在爸爸身后。

温安国拍了拍女儿的肩——“请咱们混吃混喝的,你顾伯伯,军区的参谋长,我在军校时的好朋友。”

“顾伯伯好。”阿衡笑眯眯。

她在军区的日子算是过得风生水起,爸爸和顾伯伯总爱在一起喝酒,见她无聊,文工团的女孩子总爱拉着她一起疯玩,大家年纪相仿,隐约的,有了点闺密的意思。

她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小小年纪就当了兵,比学校里的女孩子成熟许多,总是像姐姐一样,耐心地带着阿衡适应军队的生活模式,很贴心温暖。只是偶尔叽叽喳喳起来,提起喜欢讨厌的男生,倒是一团孩子气。

小白很恐怖!

这是她们七嘴八舌后得出的结论。

阿衡好笑,问她们恐怖在哪里。

长相­性­格智商家世无一不恐怖!

这是她们异口同声的答案。

阿衡迷糊。对那人的印象只有初见时的一眼,他说话时冷傲的样子,其余的一片空白。

长相——“满脸糟疙瘩,恐怖吧?”

­性­格——“他来探亲半个月跟我们说的话加起来不到十句,不恐怖吗?”

智商——“我老乡的三姑的大姨妈的女儿和他在一个大学上学,十五岁考上Z大医学系,智商传说180呀姐妹们……”

家世——“他伯是我们参谋长,他爸是Z大医学院院长,如果不是那张打折的脸,姐妹们,打着灯泡都难找的金卡VIP啊……”

文工团的姑娘们形容力永远强大。

阿衡扑哧一声,笑得山水浓墨,东倒西歪。

摹地,大家发现了什么,望着着她背后,猛咳,像被掐了嗓子。

阿衡转身,笑颜尚未消褪,却看到了她们口中的绯闻男主角。

他居高临下,冷冷地看了她半天,脸上一颗颗小痘痘明艳艳的。

“你的邮件。”他递给她一封邮件,转身,离去。

阿衡愧疚,觉得自己不该在别人背后,被另一些别人扰乱心智,笑话了这个不怎么熟悉的别人。

多不厚道……

“小白,对不起……”她喊了一声,认认真真带了歉意的。

那人本来走时步伐高傲,一声“小白”,却像是瞬间安了风火轮,绝尘而去。阿衡有一种错觉,绿军装的袖子几乎被他甩飞。

原来真的好恐怖的呀>_<……

分割线

她每五天,会收到一封邮件,来自维也纳。

第一封,雪覆盖了的山峰,晶莹而纯洁,那个少年,一身滑雪装,微躬身躯,比着剪刀手,带着墨镜,她却确定他容颜灿烂,写了这样的字句——“阿衡,我给你的雪,维也纳的。”音容笑貌,宛若眼前。

第二封,金­色­音乐大厅,音器流光,浮雕肃穆,男男女女,华彩高雅,相片中没有他,只有隐约可见的一角白­色­西装,点缀了相片的暗香,一笔一划,清秀认真——“阿衡,回家,我用钢琴弹给你听。”

第三封,藤蔓缠绕的葡萄架,一层层,无法望向的终端,一滴露珠,清晰绽放在眼前,远处,模糊的焦点,葡萄架下,是一群年轻的身影,其中一个,在阳光中,明媚地刺痛了她的眼睛。这一封,字迹潦草而兴奋——“阿衡,我偷喝了这里的葡萄酒,是藏了六十年的州联邦佳酿。”

第四封,­精­致美丽的宫殿,流金璀璨,与水相连,波光潋滟,彼时,黑夜,放了新年的烟火,十二点的钟声清清楚楚,他指着那鈡,对着相机,大声喊了什么,她却只能从定格的文字看到——“阿衡,新年快乐,你又长大了一岁。”

第五封,维也纳的天空,蓝得彻底,婴儿般的温暖狡黠,简单而­干­净。他说——“阿衡,我回家,第一眼,想看到你。”

然后,她揉着眼睛,对着父亲,几乎流泪——“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回家呀……”

时年,2000年,世纪的结束,世纪的开始。

chapter43

阿衡回到B市时,已经过了初八。

温父让她先回家住几天,她想了想,摇头,像极了孩童手中的拨浪鼓。

他揉揉她的头发,笑了——“终归,还是小孩子。”

阿衡吸吸鼻子,弯了远山眉——“爸爸,你看,家里还是比南方冷。”

这样呵呵笑着装傻,不想追问父亲的言下之意。

到家两三日,阿衡忙着做家务,一个假期都在外面,家中的灰尘早已积了一层。

给爷爷拜晚年,正经地磕了几个头,把老人逗乐了,口袋丰余不少。

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噢,是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尤其,你家的宝,还是聚宝盆的等级。

揣着压岁钱同爷爷说了这话,老人笑骂——蕴仪,看看,这孩子皮脸的,你是管还是不管!

母亲也是笑,佯怒要打她,结果手招呼到了脸上,却只轻轻落下,不痛不痒,小小的宠溺,让阿衡莫名高兴了许久。

等了几日,言希并没有打电话回来,归期不定。

正月十二,她记得再清楚不过,平生没有不喜过什么,心境亦不偏激,可自那一日起,这辈子,却是独独对十二这个数字,深恶痛绝到了极端的。

她接到一封快递,地址是B市08-69号,电子字迹,端端正正。

依旧,来自维也纳。

封皮上,发件人是“言希”。

阿衡笑,想着这大爷估计又有了什么新的发现,打开了,却是一个粉­色­的硬皮相册,是言希最喜爱的颜­色­,淡到极端,明艳温柔。

与以往的单张相片不同,倒还算是他的风格。

她曾经以为,自己只要细心照顾了言希走过的每一段情节,留意了那些生命中因着一些罪恶的因而残留在他生命中的蛛丝马迹,就算结局无法预测,也是足以抵御那些让他寒心的本源的。

所以,她不断地告诉他——言希呀,这个世界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知道吗?

这个世界,我生活了这么久,经历过自认为的一些困难重重的挫折,有时候虽然很想哭,但是,从未放弃过对人­性­本善的执着坚持,于是,每每,在伤心难过之后,遇到一些美好的人,在心中洗却对另一些人的敌意,自然地会认为,这个世界,是可以平凡生活心存温暖的世界,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言希?

所以,在你害怕痛苦时,总是觉得事情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总是想着,言希如果再理智一些,再成熟一些该有多好。

一直地,抱着这样的念想……

可是,当她翻开相册时,每一张,每一幕,却是恨不得,将这个世界粉碎个彻底。

被一群男人压在身下的言希,下身满是鲜血的言希,空洞地睁大眼睛的言希,嘴角还残留着笑的言希,连眼泪都流不出的言希,面容还很稚气的言希,只有十五岁的言希……

真相,这就是真相!!

她赤红了双眼,全身冰寒到了极点,第一次知道,绝望是这样的感觉。

痛得无可救药,却没有一丝伤口。

言希,言希……

她念着他的名字,眼睛痛得火烧一般,捂了眼,手指抠着相册,殷红地,要渗了血,却终究,伏在地板上,痛哭起来。

言希……

*分割线**

在之后,言希意识不清的时候,阿衡常常拉着他的手,对他笑——言希,你怎么这么笨,就真的把自己弄丢了呢?

维也纳,有那么遥远吗?

一切像是被人­精­心计算好的,收到相册之后,紧接着,就接到电话,海外长途,近乎失控的思莞的声音——阿衡,快去机场,快去机场看看!

她手中攥着那刺眼的粉红相册,嗓音喑哑到了极端——发生什么了?

思莞一阵沉默,对面却传来了达夷的声音——我靠!温思莞,你他妈抖什么……

窸窸窣窣的抢话筒的声音。

而后,话筒中,是清晰的辛达夷的声音。

阿衡,你好好听着。言希之前收到快递公司的回单,突然发了疯一样,跑了。我们在维也纳找了将近一天,却不见人,现在怀疑他可能回国了,你现在赶紧立刻去机场!

阿衡的眼睛又痛了,听着电流缓缓划过的声音,啪啪,小小的火花,盛大的凄凉熄灭。

挂电话时,达夷骂骂咧咧的,声音遥远,已经听不清楚,但却像是愤恨到了极点。

那一句,只有那一句。

他妈的老 ­婊­ 子,别让老子抓住把柄!!

紧接着,便是一阵忙音。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是那个女人吗?

阿衡深吸一口气,摇摇欲坠地站起来。

不能难过,不能哭,不能软弱,温衡,你他妈的现在统统都不许!!!

她在等待。

站在机场,整整八个小时,一步未动。

人来人往,每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远。

她睁大了眼睛,微笑着,微笑着才好。

如若看到言希,要说一句——欢迎回家。

再小心翼翼地把他珍藏起来,放在家中。

有多少坏人,她来帮他打走,如果想要退缩,不愿意面对,那么,在他还愿意允许她的存在的时候,这个世界,可以只有他们两个。

言希,这样,可以么?

不因为你没日没夜打游戏而骂你不好好吃饭,不因为你只吃排骨只喝巧克力牛­奶­而埋怨你挑食,不因为你总教我说脏话而拿枕头砸你……

言希,这样,可以吗?

终于,零点的钟声还是响起。

所有的维也纳航班全部归来,却没有带回她的男孩。

四周一片死寂。

光滑的淡青­色­大理石,低了头,连零落的白­色­的登机牌也清楚得寂寞细索。

回到家,已经凌晨。

打开门的瞬间,屋内依旧­干­净整洁,可是,似乎什么改变了。

原本散落在地上的相册被放回了桌面。

­干­净,温柔的粉­色­,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却被放回了桌面,安静地合上了。

“言希!”她神情动了动,心跳得厉害,大喊起来。

声音早已哑得不像样子,在浮动的空气中,异常的残破。

一室的寂静。

言希回来过……

她知晓了他存在的痕迹,触到了他曾呼吸的空气,却更加悲伤。

这样的离去,这样的再一次失去,远比在机场的期待破灭更加难以忍受。

因为,她知道,如果是言希,再一次离去,不会,再归来。

他说他很快回来,他说要她在家里等着他,他说阿衡呀,回到家,第一眼,想看到你……

她冲出客厅,走到门口,冬日的冷风寒气刺骨。

风中,被她每天擦拭好几遍的门牌,那个可以带他回家的门牌,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从砾石中狠命抠出的斑斑血迹。

红得骇人。

他……把家带走了,却留下了她。

**分割线

电话,再一次响起。

“阿衡,言希回来了吗?”

阿衡想了想,眼神变得冷漠——“嗯,回来了,已经睡着了。”

“他……没事吧?”思莞有些犹豫。

阿衡眼中泛了血丝,轻问——“他能出什么事?”

思莞吁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林阿姨已经订了明天的飞机票。”

“哦,这样呀。达夷在你身边吗?”阿衡微笑,素日温柔的眸子却没有一丝笑意。

“在。”他把话筒递了出去。

“阿衡。美人儿没事吧?”对方,是爽朗憨直的嗓音。

“达夷,你听我说,现在挂了这个电话,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最好是电话亭,把电话重新打过来。”阿衡吸了一口气,压低嗓音——“一定,要没有旁人,任何人都不可以,知道吗?”

他回得简单防备——“嗯。”

阿衡怔怔地望着时钟,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来电显示,陌生的号码。

“阿衡,你说实话,到底言希回来了吗?”对方,是辛达夷。

阿衡缓缓开口,不答反问——“达夷,现在我只相信你一个人。告诉我,两年前,发生了什么。”

她再冷静不过,连钟表秒针走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达夷沉默,过了许久,才开口——“言希,两年前,在陆流离开的第二天,被言爷爷关在了家里,整整半年,未见天日。”

“言爷爷不许任何人探望他,对外面只说是生了场大病。”达夷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可是,哪有那么巧,言希从小到大,除了感冒,根本没生过其他的病,在送陆流离开的前一天,他还答应和我一起参加运动会接力赛。”

忽而,少年有些落寞——“我缠了他很久,连哥都喊了,他才答应的。”

阿衡咬了­唇­,问得艰难——“达夷,你的意思是,言希生病,跟陆流有关?”

他的声音几乎哽咽——“阿衡,言希不是生病啊,他当时根本疯了,谁也不认得了,我偷偷跑去看过他,他却把自己埋在被单中,眼神呆滞,怎么喊,都不理我,当时,我几乎以为他再也回不来……”

“阿衡,他疯了,你明白疯了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无论你是他的谁,你曾经和他一起玩耍多久,是他多么亲的人,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分割线*

清晨,她打通了一个人的电话,许久未联系,却算得朋友。

“阿衡,稀罕呀,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对方,笑了。

阿衡微笑,问他——“虎霸哥,如果叫齐你手下的弟兄,逛遍B市,需要多久?”

对方,正是和言希他们不打不相识的虎霸,大家空闲时,经常一起喝酒,彼此惺惺相惜,算是君子之交。

“大概要三四天吧。”虎霸粗略计算了。

阿衡再问——“如果情况紧急呢?”

虎霸皱眉——“至少两天。”

阿衡又问——“再快一些呢?”

虎霸沉默,揣测阿衡的意图。

阿衡淡笑,语气温和——“虎霸哥,如果我请你和手下的兄弟帮一个忙,一日之内走遍B成,他日,只要有用得到温衡的地方,就算是犯法判刑,做妹妹的也帮你办成,不知道这事成不成?”

虎霸吓了一跳,他极少见阿衡如此说话——“阿衡,到底是什么事,你说便是了,兄弟能帮的一定帮。”

阿衡指节泛白,嘴­唇­­干­裂,几乎渗了血,却依旧微笑——“言希失踪了。”

分割线*

阿衡一直等待着,安静地等待着。

门铃响起的时候,是傍晚六点钟。

和达夷通过电话,他们是五点钟的时候,到达的B市。

这么着急吗?

阿衡握紧拳头,恨意一瞬间涌上心头。

她打开门,暗花涌动,梅香甘和。

果然是……她。

“林阿姨,您怎么来了?”阿衡微笑,眉眼山水明净。

“哦,来看看小希。当时这孩子说跑就跑了,没事吧?”林若梅笑容温柔,声音却有一丝急切,探向客厅——“小希,言希!”

阿衡不动声­色­——“您这么急做什么?”

她泡好了顶尖的碧螺春,笑若春风,递了紫瓷杯,满室生香。

林若梅接过茶,眯眼,也笑——“小希没回来,是不是?”

阿衡低头,望着清水中茶叶沉沉浮浮——“这不,正和您的意吗?”

林若梅挑眉——“你这孩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衡摇摇头,叹气——“不对,我说错了。您的本意是言希在看到那些照片之后,立刻疯了才好,是不是?”

“你说什么照片?什么疯了?你这孩子,怎么净说些阿姨听不懂的话?”林若梅笑。

“您记­性­这么差吗,就是您假借言希的名字寄给我的那本相册,粉­色­的,硬皮的。”阿衡描述,笑眯眯的。

林若梅盯着阿衡看了半天,眼神慢慢地,由柔和变得森冷——“是我小看你了吗,温衡?在看到那么恶心的东西,你还能这么冷静,可真不容易。对言希,我只是说了那些照片的存在,他就受不了了呢。”

阿衡敛了笑,垂首——“两年前,你指使了四个男人,在陆流出国的当天,□了年仅十五岁的言希,是不是?”

四个男人,她亲眼,从照片中一一分辨出来。

林若梅冷笑——“那个小妖­精­,不是最喜欢勾引男人吗,被男人上有什么大不了的。”

阿衡左手,抓住右臂,毛衣之下,皮肤痛得彻底——“当天晚上,你拍了照片,威胁言希,如果把这件事说出去,就把这些照片寄给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比如说,陆流。”

她把照片寄到家中,只是为了确保言希能够看到,如果在不惹怒陆流的情况下,让言希心理防线自动崩溃,自然是最好。

林若梅的表情变得深恶痛绝——“这个狐狸­精­,想毁了我儿子,没那么容易。在他害我儿子之前,我要先毁了他!只是没想到,当年他疯了之后,还能清醒过来。”

阿衡抬头,眸­色­漆黑无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其实,应该是陆流一直喜欢着言希吧,林阿姨?”

林若梅摹地站起身,歇斯底里——“你胡说什么,我儿子才不会喜欢那种连爹娘都不要的小贱种!”

阿衡也起身,一个紫砂壶,从林若梅的头上,整壶热水浇下,淡淡开口——“林若梅,你说,强 ­奸­罪主犯会做几年牢?你说,如果,言希的爷爷知道了,你会坐几年牢?”

林若梅尖叫,落水­鸡­一般,不复之前的优雅高贵——“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单凭那些照片吗!”

阿衡从口袋中拿出录音笔,慢条斯理地开口——“有物证当然不够,加上口供呢,够不够?”

林若梅的面容彻底狰狞——“你这个小贱 人!和言希一样的贱 种!”

阿衡伸手,狠狠地扇了眼前的女人一巴掌——“林若梅,敬你三分是因为你年纪大,不要以为别人都怕了你!如果你再骂言希一个字,在送你上法院之前,我不介意因为‘一时激愤,在你抢夺证据并实施暴力的情况下,正当防卫’,捅你一刀!”

她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看着林若梅,目光愈加冰冷。

林若梅神­色­有些惊恐——“你,你怎么敢?!”

阿衡笑,眸中血丝更重——“我怎么不敢?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要说是一个林若梅,就是一百个,一千个,能换我言希平安喜乐,何乐不为?”

“更何况,你似乎不怎么清楚,站在我和言希背后的是谁,而你口口声声骂着的贱 种,又是谁的孙子孙女!!”

林若梅瘫坐在了地上。

阿衡走到了她的面前,本来温柔的眉眼却变得没有一丝温度,居高临下,隐约着,带了几分凉淡残忍。

“拜你所赐,言希失踪了。如果他少一根头发,我就拔光你所有的头发;如果他受冻挨饿了,我就让你十倍百倍地受冻挨饿;如果他疯了,我便照之前你的手段,让你也疯一次,怎么样?”

chapter44

阿衡知道达夷秉­性­纯良,肯定瞒不过思莞,也就在家静静等待思莞的质问。

今天,在找到言希之前,这事没个终了,肯定是不行了。

她对林若梅那一番狠话,不过是一时迷了那个女人的心智,等她有了算计的时间,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更何况,林若梅虽不至于忌惮,仅因为丈夫早逝名头上是陆家掌家的,但实际上,她幕后站着的又是谁?说穿了还不是陆老爷子。

陆家是温言辛三家的世交,而每每听爷爷提及,陆爷爷也是个军功显赫的,但八十年代初,便急流勇退,自已敛了锋芒,让儿子转战商场,后来二十年见生意之所以做得如此大,甚至引起温家眼热,一小半功在商才,一大半却是陆老的面子。

有权了,自然有人送钱,而这些人便是心中不情愿,表面上也是做足欢喜姿态的,各方照拂,一路绿灯,生意自然便有了坐大的资本。这几年,甚至在温家参股之后,陆氏隐隐有在一些产业独专的势头。

陆老是个­精­明人,家族的生意从不出面,明面上也是与儿子儿媳分得很清的,但,中国人自古如此,面子做好,便不愁里子。

更何况,横竖是一家人,在外人面前做个避闲的姿态,底下的人个个磨练到一定境界,又怎会愚傻到得罪陆家。

这些年,儿子病逝,陆老便愈加深居简出。可是统共就这一个儿媳,无论如何,是要保下的。

阿衡虽然抬出言家和温家,才拿了林若梅的气势,但是,陆老爷子未必就怕了两家。

而且,连她也保不准,依爷爷平素不喜欢言希的样子,又会在言爷爷不在国内的时候,怜惜言希几分……

阿衡闭了眼,苦笑,再睁开时,已咬了牙。

不要怪她心机深沉,只是,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拉思莞下马了。

她人微言轻,说不上话,思莞却不一样,他是家中的独子,又是爷爷的心尖­肉­……

正思揣着,思莞已经铁青着脸,推门进来。

“阿衡,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隐忍着,眸中却带了寒光“言希现在在哪,报警了吗?”

阿衡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声音有些疲惫,却强打起­精­神,淡道——“我已经让虎霸哥去找了,听达夷说他手中并没有拿多少钱,而且,签证就要过期,所以人应该还在B市。”

思莞却一瞬间怒了,胸口不断起伏,——“阿衡,言希平时待你不薄,人失踪了整整两天,你却让一些些不入流的人去寻他,你到底想些什么!”

阿衡不语,只是看着他。

虎霸不入流吗,呵,入流的又是哪些人?

思莞看了四周。桌上还泡着一壶上茶,见阿衡也是不慌不忙,安安静静的样子,冷哼一声,不怒反笑——“是爷爷给阿衡出的主意?反正言希死活,都跟你们没有关系。”

阿衡垂头,微笑——“言希和你的关系,言希的爷爷和爷爷的关系摆在这儿,话说得过了。“

她一口一个“言希”,听到思莞耳中却极是讽刺,心下有些替言希悲凉,好歹是捧在手心疼了一年的,平时是凭谁说她一句重话,言希都要撸袖子和人拼命的。现在……

“算了,我知道了,阿希我自己会去找,这件事不麻烦你了……”思莞黯了神­色­,语气冷漠。

阿衡笑眯眯——“依我看,还是别找了,回来了也是被人残害的命。”

思莞愣了,半晌,苦笑——“温衡呀温衡,以前小看你了,没想到,你的心原来不是­肉­做的。”

阿衡却站起身,厉了颜­色­——“我有一句说错吗?温少爷心心念念地要去找兄弟,却只字不提你的兄弟是被谁被逼到今天的这步田地,把他找回来,再便宜那些凶手,害他一次吗?”

思莞握紧了拳——“你都知道?”

阿衡冷冷看着他——“你是说哪一件?是林若梅派人侮辱言希,还是把他逼疯,是你明知道主使者是谁却依旧装作不知道,还是按着爷爷的意思和陆家交好?”

思莞的脸­色­,瞬间苍白。半晌,才开口,喉中有了隐隐的血意——“我并不确定,林阿姨是害言希的人……她待人一向很好……不会这么对阿希……阿希对我说,他是被人下了药,才被一个女人……”

阿衡凝眉,知道言希撒了谎,心里却更是隐隐作痛。

只是,神­色­依旧,未露出分毫不妥,语气平静——“思莞,那你现在知道了,又怎么打算?”

她看着他,温柔的眸­色­毫不相让。

思莞回望向她,想了想,有些颓然——“温衡,你既然和我姓的是同一个温,你有的苦处我一样也不少。”

阿衡却笑,有些悲怆——“哥哥是别人的哥哥,母亲是别人的母亲,明明在自己家中却如同寄人篱下,想要保护一些人却还要千方算计。这个,思莞也有吗?”

思莞不敢置信,沉默了,有些伤心地喃喃——“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想……你姓温,同我们一个姓……”

“思莞说的是,是我失控了,哥哥不要同我一般见识。”阿衡微笑了,生生压住胸口的疼痛,颔首——“只是,现在,我手中捏了林若梅的把柄,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我现在请你帮个忙,他日温衡做了什么,还希望由你从中斡旋,爷爷睁只眼闭只眼。“

思莞恍惚——“你是要同她……”

阿衡淡淡笑了,温文开口——“爷爷如果肯帮忙,就是她死我生;如果不肯,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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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见到言希的时候,他正坐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看夕阳,戴着那条灰­色­的向日葵围巾,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样子。

虎霸望着这少年,心中有了疑惑——“阿衡,刚刚寻到他的时候,我同他说话,他却没有任何反应。这是怎么了,和家里生气了,离家出走?”

阿衡却鞠了一躬,对着虎霸——“阿衡那日说的话,依旧作数。虎霸哥以后有什么差遣,阿衡一定办到。”

虎霸诧异,却笑——“个孩子,乱七八糟的想这么多,老子以后请你帮忙一定不客气。快去看看言希。”

周围的晖­色­正是明媚。

那个少年坐在阶下,手中握着什么,眼睛望着远处,有些茫然。

“言希。”

她走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喊他的名字,眼中终究,带了笑意。

这是这几日,她最像温衡的时候。

他却了无反应,几乎是静止的姿态。

她蹲在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穿的衣服,皱了眉,微笑——“袄不穿,就往外跑,冷不冷?”

语气,像极对着跑出家贪玩的孩子。

她伸手,握他的手,指尖冰凉的,却在她的手靠近时,微微动了动。

他缓缓移了目光,空洞的大眼睛在她脸上停滞了几秒钟,又缓缓移开。

短暂的注意力。

阿衡僵了眉眼,微微提高了音量——“言希!”

他的指动了动,左手握着的东西似乎又紧了些。

思莞达夷赶到的时候,一帮人,七手八脚地,把言希抬上车,阿衡凝望他,他的眼睛却只随着身体的平躺茫然望着天空。

那颜­色­,蓝得很好看。

达夷坐在车里,眼圈都红了,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两年前,他就是这个样子。”

思莞的脸很是­阴­郁,握住言希的右手,默默不作声。

这个样子……

言希坐在那里,皮肤白皙,眼睛黝黑清澈,却没了平时的尖锐,只是安静,像极高档商店中放在橱窗中的大娃娃。

阿衡看着车的走向,问思莞——“去哪里?”

思莞回答得简洁——“医院。”

阿衡低了头,目光正好停留在言希的左手上。

纤细修长的指节,弯曲的姿势,紧紧握着什么,手环起的圈外,隐约,是铁质发亮的东西。

阿衡想起什么,撞在心口上,疼得半天缓不过气。

看着思莞拉着言希轻车熟路,医院的铭牌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首都天武综合医院。

以治愈­精­神方面的疾病而闻名遐迩的医院。

阿衡达夷被思莞堵在了医院外,他说——不要进来,这里……你们不习惯。

他却是已经习惯了的,轻轻牵了言希的右手,每一步,离他们远去。

达夷怅然,收回目光,看到阿衡眼中的骇人血丝,嘲笑——“阿衡,你是不是半夜做坏事了,眼睛这么红?”

阿衡揉揉眼睛,微笑——“是呀,做坏事了,想了两天一夜,终于想出了办法,怎么折腾你。”

达夷揉了乱发,笑得不似平日明快——“你说。”

阿衡温和开口——“你明天赶个早市,帮言希买排骨,怎么样?”

达夷粗哑着嗓子——“就这样?”

“你还要怎么样?”阿衡点头,眉眼山水明净“对你这种爱睡懒觉的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惩罚了。”

这少年眼眶却又红了,右手有些粗鲁地抹了眼睛,开口——“温衡你他妈不必如此安慰我。做兄弟的,做到我这个份儿上,算是言希倒了八辈子血霉!”

阿衡叹气——“达夷,你又没什么错。”

辛达夷哑声——“阿衡,你装什么少年老成,心里比谁都难受,却还要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实在让人讨厌!”

阿衡微笑,垂了眼睛,小声道——“达夷,我有些困,借借你的肩膀,趴一会儿,成吗?”

达夷无奈,口中只说你呀你,却把阿衡的脑袋糊弄到了自己肩上,拍了拍她的头,动作虽然粗鲁,带了怜惜。

“温衡,老子长这么大,还没待见过哪个女人,你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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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莞带着言希走出来的时候,脸已经惨白。

“思莞,言希怎么样?”阿衡问他。

言希站在一旁,眸子只专注在远处一个固定的角落,无声无息。

思莞面无血­色­,苦笑——“阿衡,我不瞒你,反正……也瞒不住了。两年前,言希第一次发病,用的是心理暗示的疗法,病情反反复复,治了大半年才治好;当时郑医师……就是言希的主治医师,他说言希的病如果犯第二次,要是心理暗示治不好,就只能是控制病情,而极难有治愈的希望了。”

“言希到底是什么病?!”辛达夷攥住了思莞的衣领,眉眼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思莞面无表情——“癔症。”

阿衡想起了以前乌水镇的邻居黄爷爷,因为儿子孙子出了车祸,受不了打击,得了癔症,每日里不是哭闹,便是坐在门前,不停念叨着儿子的名字。到最后,上吊自杀,几日后,才被邻里发现。

幼时放学总经过黄爷爷家,他坐在门前,那目光,也是呆滞空洞的。

了无希望。

她只沉浸在往事中,喉头却摹地有些难受,一口腥甜涌到­唇­边,张嘴,吐了出来。

鲜艳的,颓丽的,像极初绽的茶花。

“阿衡!”思莞扶住了她。

她抬眼,只看到,言希站在那里,不说不笑,沉寂得毫无生气。

她沉默了,推开思莞,蹭了嘴角,微笑着,走到言希身旁,手指轻轻掖了围巾,拢到他的下颌,温柔开口——“言希,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言希却歪头,看着她,半晌,把左手手心的东西捂到了胸前,方方正正的牌子,隐约的痕迹,08-69.

他带了认真,­干­燥的­唇­轻轻蠕动,捂住了胸口,单音节,含糊的语音。

“家,有。”

chapter45

言希又办了休学。第二次。

依照温老的意思,是要立刻打电话到美国,告知言家一家人的。但是思莞拦住了,说是病情兴许有转机,这样贸贸然就打电话,言家肯定会因温家平时没有照顾好言希,而生嫌隙。

温老思量了许久,给了思莞阿衡三个月,三个月之内,言希病情没有转机,他是一定要给老友一个交待的。

阿衡沉默,也没有说什么,带着言希回了家。

门外,原本是订门牌的地方,光秃秃一片。阿衡笑,向身旁没有动静的那人索要门牌,他却是恍若未闻,号码牌在手中,攥得死紧。

吃饭时,攥着,洗澡时,攥着,睡觉时,攥着。

左手的指节很是突兀,握紧的拳,苍白而毫无血­色­。

阿衡心中,着实不确定癔症实际是个什么病,心中模糊联想,大概就是乡间老人所说的疯病。可是,她看言希的样子,倒像是变成了小孩子。

谁也不认得,吃饭沐浴以及生活的种种方面,仅仅是靠惯­性­。甚至一连串完整的动作,如果被打断,他就会卡在那里,维持之前的动作,一动不动。

言希洗澡的时候,阿衡给他递睡衣,明明放在门外,他却在听到了阿衡的脚步声后,停止了揉头发的机械动作,站在花洒下,静止起来。

头发上,脸上,还满是白­色­的泡沫。

她隔着窗,洇氲的雾气,只有那一双大眼睛,在水下,被泡沫欺红了眼,依旧未眨一下。

她望着他的眼睛,轻轻敲了敲窗。

他的眼睛有了短暂的聚焦,静静转向窗,看向她,毫无波澜,如同死水一般的目光。

阿衡轻轻把手放在发上,缓缓揉动着,向他示范着动作。

他望着她许久,手又开始揉动头发,那动作,与她,几乎完全相同。

只是,左手握着门牌,动作笨拙。

阿衡笑,由着他。

言希以前吃饭时,有个坏习惯,总是不消停地,对着她说个不停,眉飞­色­舞的,口水几乎要喷到南极,从夸自己长得好看能扯到夏威夷的草裙舞很帅,从阿衡我讨厌这道菜能说到鲍鱼煮熟了其实很像荷包蛋。

每次,她总是恨不得拿平底锅敲他的头,话怎么这么多,吵死了,吵死了……

现在,没人对着她吵了……

那个少年坐在那里,专注地一勺一勺瓦米,像个刚刚学会吃饭的娃娃一般,认真而专注。

他的动作很僵硬,右手小心翼翼地把勺子放入口中,再放下,咀嚼,咽下,连头都不低一下。

她给他夹什么菜,他吃什么,再也不说今天的排骨怎么这么肥呀呀,再也不挑食任­性­阿衡我不吃这个菜不吃不吃打死也不吃,这样,多乖……

她给他盛了汤,他乖乖喝着,只是依旧不低头,把汤匙放入口中,零零星星,滴在了衣服上。

阿衡拿了纸巾,帮他擦,笑着问他——“言希,为什么不低头喝?”

他迷茫地看着她,阿衡低头,做了个喝汤的姿势。

他却突然扔了汤匙,落入碗中,溅了满桌的汤水,捂住鼻子,小心翼翼,歪了头,开口。

“鼻子,疼。”

阿衡愣了。

伸手拨拉掉他的手,鼻子上,除了被他捂出的红印,什么都没有。

她放手,望向这少年,想要寻个答案,他却已经重新机械地握住勺子,目光似乎注视在某一点,却又似乎蒙了一层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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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的第一天,她说,言希你乖乖在家呆着,中午张嫂会给你送饭,知道吗?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慢慢游移到远处。

然后,晚上放学,她飞奔回家,只看到言希坐在饭桌前,手中还握着勺子,一动不动,而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

嘴角,还沾着饭粒。而这少年的衣服,汤汤水水,污了彻底。

阿衡叹气,拨通了温家的宅电——爷爷,明天不用麻烦张嫂送饭了。

转身,是凝望了这少年,眉眼柔软温柔,伸手就能触及心口。

她说——言希,你乖哈,明天我带你上课,你乖乖地,好不好?

他握住左手的门牌,低头,细白的食指在牌子上画着方方正正的轮廓,不说话,专心致志。

阿衡微笑——言希,鼻子,还疼吗?

他听了,半晌,阿衡几乎放弃的时候,他却微微抬了头,看着她,点点头。

然后,又死命捂住了鼻子,脸皱到了一起。

很疼很疼的表情。

她问思莞,两年前,言希发病的时候,也会一直喊着鼻子疼吗?

思莞苦笑,两年前,他只说,脚疼。

为什么?

阿衡问他。

思莞叹气——以前治疗时郑医师催眠问过他,他说辛德瑞拉丢了水晶鞋,脚很疼呀。

阿衡心念一动——言希……出事后,回到家中,是什么时间?

思莞皱眉——具体不清楚,应该是过了零点。

零点的时候,灰姑娘丢了水晶鞋……

零点的时候,言希把自己丢了……

彼时,他把丢了的她找回家,看着钟表,如释重负——还好,没有到十二点……

他对她说,阿衡,一定要在十二点之前回家,知道吗?

格林童话告诉我们,零点不回家的人,会变成钻煤灰的脏孩子,重新被世界宣告抛弃,是这样吗……

只是,这次为什么会是“鼻子疼”?

思莞想了想,念出一串电话号码——打这个,郑医生的电话,他也许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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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带言希去上学,大家似乎听说了什么,对着言希,比这少年的眼神还飘忽,只尴尬地装作一切照常。

班主任林女士皱眉——温衡,这……

阿衡笑——林老师,您不必为难。

她背着书包,拉着言希,拖家带口,坐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

辛达夷mary红了眼睛,跟在阿衡ρi股后面,踢走了别人,坐在了他们身旁。

阿衡笑眯眯——先说好,我只养猪,不养兔子。

­肉­丝红着兔子眼泪汪汪地瞅了属猪的言希一眼,抱着阿衡开始边哭边蹂躏——我可怜的阿衡啊,怎么这么命苦……

辛达夷眨眼泪,点头——就是就是,跟祥林嫂一样可怜……

­肉­丝松手,拍了桌子,指——辛达夷,你放p!祥林嫂好歹还和人拜了堂生了娃,我姐们儿连你哥们儿的爪子都没牵过几次就守了活寡好吧!!

阿衡黑线,抽动嘴­唇­,看了言希一眼。

这孩子,幸亏听不懂了……

吃午饭的时候,言希又未低头,动作机械,像个孩子一般,排骨的酱汁滴到了外套上,辛达夷,拿了勺子,挖了排骨,就要喂他。

“言美人,这是你丫平时最爱吃的东西,老子纡尊降贵,喂你,病要快点好,知道吗?”勺子还没触到言希的­唇­,悬在半空中,那双黑黑亮亮的大眼睛,却一瞬间含了水汽,委屈得像个孩子。

随即,纤细的手有些粗鲁,推开了辛达夷的勺子。

辛达夷吓了一跳,愣在了原地。

阿衡诧异,温声问少年——“言希,怎么了,鼻子又疼了吗?”

他不作声,捂着鼻子,瓮瓮的声音——长长了。

­肉­丝张大嘴——什么……什么意思,言希不会是……痴……唔唔,辛狒狒你他妈捂我的嘴­干­嘛!

阿衡淡哂,瞥了两人一眼,两人心虚,讪讪低了头,吃饭。

她转向言希,少年又开始歪歪扭扭地往嘴里送排骨,酱汁就要滴落的模样。

可是,陷入自己的世界,表情又存了天真,不似之前的面无表情。

阿衡微笑了,看着他,表情纵容宠溺。

前排,有几个学习委员催着交作业,转了一圈又一圈,其中有一个男生,走到后面时,不小心撞了言希。

这人走得急,一阵风似的,甩掉了言希左手握着的东西。

他停下来,看到是言希,有些不自然,弯腰,要去捡。

言希吃饭的东西卡在了那里,看了自己左手的手心,空空的。

忽而,疯了一般,把那男生推到在地,骑在他身上,眼神凶狠,狠命地打了起来,口中是细碎的声音。

“小偷,家,家,还我……”

chapter46

达夷mary把两人拉开时,被打的孩子已经被吓傻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衡叹气,捡起了门牌,被他握在手上早已生了温的门牌,放在他的手心中,鼻子有些酸。

“不抢,言希,没有人抢走你的家。”

那少年懵懂地看着她,又低头,看到了左手心上的门牌,终究,紧握了,安心起来。

她向被打的男生倒了歉,这人虽然没有受什么伤,但是,突然受到袭击,心中怎么说都有些不痛快,沉了脸,对阿衡开口,

“言希傻了,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但是,温衡,他这个样子,为了不伤人,还是快点送到­精­神病院吧!”

辛达夷腾地火了——“你他妈才傻了,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送到­精­神病院!!”

那人看了辛达夷一眼,哼了一声,知道自己惹不起这群高­干­子弟,况且他们班的男生一向以辛达夷为马首是瞻,也就讪讪地,离开了最后一排。

mary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阿衡,阿衡却笑眯眯地望了言希——“我们言希才不傻,对不对?”

那少年低头,宝贝地看着他的“家”,并无任何反应。

他以前常常喊“我们阿衡”,那么骄傲的语气,我们阿衡可漂亮了做饭可好吃了说话可有趣了,你们知道吗?知道了,正常,因为这是言少的真理,不知道,没关系,本少会念叨着“我们阿衡”,让你们全都知道,我的真理也是你们的真理。

他是这样地逻辑,想要全世界知道他的宝贝的好。

所以,言希,我们言希,我从现在开始这样喊你,会不会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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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时候,阿衡带言希去医院做治疗,听思莞的意思,对言希的病症,最初还是要用心理治疗,如果不能得到很好的控制,才会采用药物治疗。

那是阿衡第一次走进天武综合医院时,尚未有先知的能力,以后,言希会生活在这里。

她拉着言希的手,总觉得,他陷入自己的世界,顾及不到周遭,其实并不算坏事。

天武与其说是医院,其实更像疗养院。

鸟语花香的花园,­干­净整齐的健身设备,以及……无数用编号识别统一服装的病人。

零一到未知,他们没有姓名。

护士呵斥着——“0377,不要抢0324的饼­干­。”

像极训斥着不懂事的小孩子。

可事实上,那却是两个正当壮年的青年人。其中一个,有些蛮横地抓着另一个身形较胖的青年手中的东西,胖青年却使劲用手怄他的嘴­唇­,他的牙齿,已经渗出了血,脸颊是诡异的笑。

牙齿满是血的青年却瞬间低头咬住胖青年的胳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人胳膊上已经扯出一片血­肉­模糊。

年轻力壮的男护理上前拉人,其他的病人,则是围成一圈,拍着手,孩童一般地笑着叫好。

阿衡后退一步,撞到言希,转身,带了惊惶,可那少年神­色­却异常平静,没有任何表情,或者,空洞得读不出任何东西。

她呆立在原地,望向他的目光,像明镜一般的,一片流光泛影。

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

郑医生是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男子,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很­干­净,是个温和的人。

他喊他的名字——言希。

言希只低头看着他的“家”,并不理睬。

郑医生笑了笑,看着阿衡——“你和思莞?”

“兄妹。”

郑医生点头——“怪不得呢,长这么像。以前都是他带言希来,今天换了你,想必是和言希极信任亲密了。”

她只听到了前半句。以前,都是思莞带言希来,那言爷爷和李副官呢?他们为什么没有来过,难道是怕损坏言家的家声……

阿衡心有些凉。

郑医生似乎看穿了阿衡的心思,有些不自然地解释——“言老公务繁忙,但每次一定会打电话,细细询问。”

阿衡苦笑。有打电话的时间却没有时间带言希看病吗?怪不得,言希会被关在家中,整整半年……

整整半年,连辛家甚至都瞒着。

她看向言希,言希却只垂着头,黑发贴在额上,隐隐遮了明媚的大眼睛。

阿衡握住他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气,言希一痛,抬眼,狠狠推开了她。

阿衡怔怔,她也是可以成为……伤害言希的人吗?

郑医生叹气,拿起医用手电,检查了言希的眼睛,又用指在他眼前晃动,少年的眼睛只有迟缓的跟随,一点也不敏捷。

郑医生皱眉,问阿衡——“他这几天都是这样吗,对任何东西都没有注意力?”

阿衡点头,指了指少年左手心攥着的东西——“除了这个。”

“这个,应该就是诱发言希再次犯病的原因。”郑医生略微思索。

阿衡凝目——“什么意思?”

“一般来说,癔症是病人受到严重的刺激后,无法自我保护或者排遣悲伤时,而不断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将自己陷入假想的安全状态中。一旦有对其心理的刺激因素出现,或者说,他所认为的不安全的情形出现时,会表现出歇斯底里的状况。”郑医生顿了顿——“当然,也有一些病人是陷入角­色­扮演,因为自己无法排遣过往的悲痛,而变换角­色­对自己进行虐待惩罚。”

“言希,就是这样。”郑医生低头翻看言希的病例——“但是,他不是简单的某一种情形,而是两种并发的病症。所以,如果你抢走他左手拿着的东西,会让他觉得非常不安,甚至会攻击别人,这个东西也就成了他情绪不稳定的诱因。而两年前,他出现的第二重人格……”

阿衡打断了郑医生的话——“什么是第二重人格?”

“第二重人格就是他扮演的角­色­。”郑医生笑了笑——“有时病人的表演比话剧演员还要逼真。言希两年前,病愈之前,也是一直坚持认为自己是丢了水晶鞋的辛德瑞拉。”

他站起身,对着阿衡微笑——“对病人催眠治疗需要绝对的安静,现在,麻烦你到接待室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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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医院的时候,傍晚的阳光,正是好看,流沙一般的金­色­,温柔了影子。

郑医生下了结论。

这一次,言希的第二重人格是皮诺曹,他说自己撒了谎,鼻子每天会长长一厘米,得不到家人的谅解,回不了家。

而后,他有些奇怪,问她——阿衡是谁?催眠的时候,言希提到这个人,哭了。

天武综合医院所在的街道,有些偏僻。

她牵着言希的手,却一直没有看到出租车。来时,心中一直想着其他的事,而忘了记路。

她在B市虽然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但是去过的地方寥寥可数,所以,走出医院,四周一片陌生。

“言希,你乖乖站在这里,我去路口拦车。”阿衡笑眯眯,松了他的手——“不要乱跑,知道吗?”

言希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了头。

等到她回来时,却不见了人。

脑中,一片空白。

“言……”张了口,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

她疯了一般,觉得绝望扑面而来。

转身,四周,只有一些小胡同,纵横着,交错着,沉默着。

夕阳下安静的影,似乎也忽然晃动起来,森然的,像是嘲笑着她,迎面扑噬而来。

没有了目标,没有了终点。

她一直向前奔跑着,逆着光,仿佛,每一步,离黑暗愈近,却没有别的选择。

那时,是丧失了理­性­的,连本能都似乎随着呼吸消耗。

很累,很累……

比第一次言希失踪时熬了两天两夜还要累……

她跑不动了,立在了青­色­的墙瓦下。

古老的巷子,破败腐朽的味道。

远处,隐约传来悠扬的声音——“拨浪鼓,小面人儿,昆仑奴,买给孩子啰……”

胡同的十字巷口,是挑着货担的卖货郎,轻轻缓缓地晃着小牛皮缝的拨浪鼓。

做工粗糙的各种面具,在夕阳中刺痛了她的眼。

那个瘦削的身影,蹲在货担前,略带天真的面容,阳光中,是晒暖复又凉了的黑发。

她走到他的面前,一瞬间,泪流不止。

弯了腰,身影覆在他的影子上,拥抱了,再也不想放手。

紧紧地,连呼吸都不想要再听到。

闭上眼,是溺水时,比深深的绝望还要深的绝望。

即使有解药,也无力回寰的痛。

他挣扎着,她知道他被自己这样抱着很不舒服,却不舍得……放手。

“言希,不是告诉你要乖乖地吗,为什么要乱跑!”她对着他吼,眼泪却掉得七零八落,狼狈之极。

那个像孩子一般的少年,头发是浅淡的牛­奶­清香,在她怀中,安静了,声音模糊含混的,单字的音节。

“面具。家,有。”

他对着她说,声音很认真吃力。

阿衡有些颤抖。

他轻轻,推开她,眯眼,指着货担上琳琅的面具。

阿衡站起身,挑着货担的生意人却笑了——“这个孩子,跟了我一路,一直看着面具。”

她笑,抹了眼泪——“师傅,我买。”

掏钱的时候,少年却突然拉了她的手,疯跑起来。

阿衡吓了一跳,跟在他的身旁,被他拉得跌跌撞撞。

“言希,你要去哪里?”她问他,风在耳畔,声音也要随之远去。

这个少年,却并未回答,一直一直跑着。

天桥,绿树,公园,街道。

每一处,远了,近了,远了,模糊了,清晰了,又模糊。

左手,是他的“家”,右手,是阿衡的言希的阿衡。

她的左手,是一片淡凉的温暖。指节弯弯曲曲,贴紧了,没有缝隙。

似乎,就要走到不确定的哪里,没有彼方,没有终点。

停止的时候,她的面前,是一扇门。

没有门牌号。

他微微扬了面孔,轻轻的音调——“家,你。”

他知道,她不记得路,却不知道,为什么知道。

阿衡笑,没想到言希会带着她跑了回来,她看着他,温柔纠正。

“这是你的家。”

言希摇头,大眼睛纯洁清澈——“你的。”

“那你的呢?”

这个孩子,却抱着头,痛哭起来,五官几乎挤到一起。

“阿衡,讨厌我,家,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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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医生对她说,言希的病例中,还写着,失语症。

他会慢慢地,把自己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离。

chapter47

春日,天气稍暖,言希不知冷热,阿衡帮他换了冬衣,又添置了几件春衣。

笑眯眯地,看着他身上的新衣服,问他——“言希,你喜欢这衣服吗?”

言希不知道,手抓住袖口,使劲吸了口气,小小含糊的声音——“香。”

呵呵。阿衡笑。这样天真,多么讨人喜爱。

“放衣服的地方,揉了甘松香。”她笑,明知他听不懂,还是依旧把每件事——她想要说的,说给言希听,这样,不会寂寞。

三月之约,时间过了三分之二,言希的话越来越少,连郑医生给他做催眠的时候,也不大能进行下去,大半的时候,同面对他一样,他面对着郑医生发呆或者无助地像个孩子一般哭泣。

终于,心理治疗走到了绝处。

郑医生现在常常对言希用两种药,氯丙嗪和盐酸异丙嗪,粗的针管,透明的液体,一点点注入言希青­色­的血管中,她亲眼看着他,从哭泣变得安静。

宛若木偶,是了,是他口中说的皮诺曹。

只有,眼中的泪痕未­干­,花了整个面孔,她帮他擦脸,他却轻轻靠在了她的身上,熟睡起来。

柔软的呼吸,孩子般的纯洁。

她说——郑医生,能不能不用这些药,言希每次用了,醒来之后,饭量很少,半碗米而已,看起来,没有生气。

郑医生笑——不用,他就有生气了吗?

阿衡点头,郑重——是呀,不用药,我喂他吃饭,他会乖乖地吃一整碗,而且,我和他说话,他会和我交谈。

郑医生摇头——说的又是孩子话,最近我检测言希,他的失语症已经很严重,怎么可能和你交谈,况且,你也说了,是你喂他吃,而不是他自己吃,他自己的话,恐怕已经不知道怎么吃饭了。现在,他连惯­性­的记忆都在慢慢消褪,知道吗?

阿衡轻轻拍了趴在她腿上熟睡的少年,笑了笑——像小猪仔子一样,睡吧睡吧,睡到天荒地老,不醒的话,就把你扔给卖小孩的。

她岔开他的话,满眼的逃避哀伤。

郑医生唯有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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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太阳甚好,搬了小板凳,她把他放在门外榕树下。

阳光暖暖的,树影遮住了许多光线。

他伸出手,放到树影外,触碰了阳光,热了,再缩回,专注了­精­神,像极有趣的游戏,乐此不疲。

阿衡微笑,转身,要回房,准备午饭。

她悄悄地,没让他发现自己的离开。

揉着面,手中指缝满满的都是面粉。

忽而,听到门外有炮响。近些日子,院子里的孩子不知从谁开始,跟了风,想想可能是过年家里积了炮,跟着风,放陈炮玩,吓吓大人,调皮极了。

她吓了一跳,想起言希,未抹手就走了出去。

言希被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围成一团,嬉笑的声音不断,隐约是个顺口溜,傻子,疯子,这样的满口嘲笑。

最童稚的声音,最残忍的话语。

阿衡生气了,沉了眉眼——“你们在­干­什么!”

一群小孩子见阿衡来了,也就做做鬼脸,疯跑离开。

言希的脚下,是红­色­的炮纸,细碎了,还有硝烟的味道。

言希低下头,双手背在眼前,全身发抖,想必是被炮声吓到了。

她迟疑着,轻轻开口——“言希。”

那少年,抬了红了的眼睛,看到阿衡,一瞬间皱缩了眉眼,头抵在她的身上,哇哇大哭起来,抽噎着,拽着她的衣角,始终不肯放手。

那样子,是委屈连带着撒娇的模样,丝毫不加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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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莞很着急,看起来,比她要焦急很多。

她知道,爷爷应该下了决心,三月之约,准时告诉美国那边。

阿衡也想过这件事,但是心中反而觉得高兴,如果言爷爷和言爸爸言妈妈都回来照顾言希,有了亲人,言希的病说不定很快就好了。

阿衡心里清楚言希的痛楚,是在父母身上。

小的时候,他的小伙伴都有父母,只有他没有。所以,平时­性­格虽然高傲孤僻,但对长辈总是有一片孺慕亲近的心,对爷爷也是孝顺得不能再孝顺。

母亲闲时同他讲过,言希八岁的时候,言爷爷生了病,想要吃拐果,但是是野果,长在山中深处,很难摘,老人不忍心麻烦手下,言希却失踪了两天一夜,跑回来的时候,脸上手上都是伤口,两只小手捧着一捧拐果,衣服脏脏破破的,问他去了哪里,他不肯说实话,还被老人打了一顿。

言希此人,生平最怕鬼神只说,让他呆在山中两天一夜,又该是怎样的孝心。

母亲也说过,别看现在言希对她最亲,以前,当作母亲孝顺的却是林若梅。只是兴许这两年若梅去了美国,他同林若梅似乎生疏许多。

当作母亲孝顺吗……

那个人又回报给把她当作母亲孝顺的孩子什么东西……

她问思莞,为什么这么焦急,言希的父母都回来,不好吗?

思莞却苦笑——言希只有这一个爸爸妈妈,但是言希的爸爸妈妈却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阿衡皱眉——都是亲生的,不是吗?

思莞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言希出生的时候,当时因为和言伯伯闹离婚,言伯母大出血,难产,差点要送命,虽然夫妻俩后来和好,但是言伯母一直不喜欢言希,后来伯父伯母出国,却独独把还没有断­奶­的言希留给言爷爷,又是为什么?虽然是亲生的,但是,恐怕比起言希这个差点让她丧命的儿子,美国的那个恐怕更亲。

他继续,横了心——阿衡,你知道更亲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到关键的时候,如果必须舍弃一个的话,这个人,是言希无疑。

如果,他们知道言希得了癔症,而且心理治疗药物治疗效果都不大……

阿衡从头到脚,像被人浇了冰水。

思莞闭了目——要是言爷爷还好些,但是怕老人家受刺激,伯父伯母肯定不会告诉他,要是这样,言希会被送到医院强制住院。

强制住院?

没有编号的病人看着鲜血笑着拍手的情景缓缓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问思莞——我该怎么做?

思莞叹气,揉了揉阿衡的头发——你姓温,他姓言,言家权势不亚温家,若要温家女儿养着言家儿子,你说传出去会有多难听,你说爷爷会不会允许?你说言家会不会允许?阿衡阿衡,你能怎么办,你只是个孩子,你还能怎么办?

阿衡哭了,回家拉着言希的手——言希,你的病快些好不行吗?

我知道我们言希很乖很乖,不会打扰别人的生活,可是别人不知道,又该怎么办?

言希的父亲回国的那一日,是五月份的一天。

她第一次看见那个男子,身材很高大,长得很好看,跟言希一样好看。

他的行为做派很优雅大方,跟温家人关系不是十分亲密,至少比起言爷爷对温家,是差远了。但是,带了许多名贵的礼物,说是孝敬爷爷的。

还有许多好看时髦的衣服和名牌香水,在国内很少看到的,尽数送给了她。

他笑着对她说——阿衡,这些日子,言希麻烦你了。

阿衡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空荡荡的——你笑起来和言希很像。

爷爷看着她,当着外人,并不说话,但脸­色­变得­阴­沉。

言希躲在她的身后,大眼睛偷偷看了眼前的男子,毫无印象,便低头,摆弄起手中的银­色­七连环。

这是阿衡刚刚买给他的玩具,目的是吸引他的注意,把门牌从他手上哄了出来,她笑眯眯地指着门前空空的一片,对言希说——“言希,咱们家光秃秃的一片,很难看呀,别人家里都有门牌,就只有我们家没有,要是没有你带路,我看不到门牌号,迷路了怎么办?”

他迷茫地看着他,想了想,半晌,犹犹豫豫地把左手中的门牌递给她,然后,低了头,揉着鼻子,做出很疼很疼的表情。

达夷翻白眼小声嘟囔——哄小孩儿很不厚道的呀温衡,不过,也就是你,才能让言希……

后面的话,他终究说不出来。

只有阿衡能让言希破例,无论是生病前或是生病后又如何呢?隔着两个姓氏,比起这个世界最遥远的距离又差多少……

言希的父亲叫做言定邦,与温衡父亲的温安国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或者,本就是两家商定后取的名也未可知。

兴许,是要他们做兄弟的。

兴许,还是想要让他们的儿女结发百年的,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

言父看着阿衡的眉眼,微不可闻,叹了气,勉强笑道——“阿衡是个好姑娘,和言希玩得好,我心里面很高兴。”

温老也找台阶——“是呀,孩子们感情好,是好事。”

“只是,”言父铺垫着开了口“眼下言希生了这样的病,情绪激动,恐怕会伤了阿衡,我想……”

阿衡的声音有些大——“不会的,言希从来不伤害别人!”

言父讪讪地,不知说什么,轻轻抚了言希的头。

言希不舒服,用手扒开,又往阿衡身后躲了躲,露出大眼睛,生疏乖巧的模样。

言父碍着温家,终究无法说些别的,便说了些客套话,离去。

温老却把阿衡叫进了书房。

阿衡吩咐言希,让他坐在沙发上玩七连环。

老人的神­色­有些难看——“阿衡,你和言希的感情好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明白,只是,我们是外人,不便Сhā手别人家的家事,你明白吗?”

阿衡垂了眼——“爷爷,我照顾着言希,不让他去神经病院,不成吗?”

温老带了怒气,呵斥——“胡闹!他病成这个样子,你还要上学,能有多少­精­力伺候他?我的孙女,前程大好,怎么能被别人给毁了!更何况,他长成那副样子,又生了这样的疯病,刚生下来就差点要了亲生母亲的命,根本就是天生向言家讨债的!咱们温家,从以前到现在,从没有对不起他们言家的时候,虽然他们家对我有恩,但这么多年,该报的也都报够了,他们家的债,我们家又哪有能力去还!”

爷爷第一次,在她面前,把话说得这样明白而毫无回寰的余地。

美貌,无福,祸及父母,言希已经……大恶不赦了吗?

阿衡笑不得,哭,更哭不得,站在那里,眼前已经一片灰­色­。

她走了出去,却看见言希站在门口,手中的七连环掉在了地上。

阿衡弯腰,去捡七连环,眼泪,却一瞬间,掉了出来。

看着少年脚上的红­色­帆布鞋,她捡起了七连环,何其艰难,站了起来,笑眯眯地,递给言希——“怎么站在这里?”

他不说话,又握着七连环,手指晶莹宛若透明,轻轻触到阿衡的眼窝,小声开口——“水。”

阿衡牵起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干­净纯真,明明毫无情绪,却又似乎有一丝迷惑。

她笑——“这么笨,是眼泪,不是水。”

他学她的样子,隐忍着,微笑着,惟妙惟肖。

她叹气——“言希,你想学着我掉眼泪吗?笨,眼睛会疼的。”况且,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又怎么能模仿出来?

那是眼泪,为了你而流。

你不为谁,又怎会流泪?

他望着她,继续微笑,模仿那样的表情,难看地不得了的表情,想哭还依旧隐忍着的表情,缓缓地,却掉了眼泪,汹涌地,悲伤地。

她诧异,却还是笑,宠溺着,温柔着——“真像。”

他也笑,模仿她上了瘾。

她只知道,得了癔症的病人,有很强的模仿能力。

却不晓得,得了癔症的病人,偶尔也会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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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父只说是请了假,看样子并没有长住的打算,便住在宾馆中。

阿衡说,言希不会伤害我或者别人,言伯伯,你相信我,即使带他会美国,也不要把他送进医院,他的病不到那种程度,那里,是个……不适合言希生活的地方。

她的语气恳切,他不说话。

家中有一盆仙人掌,放在窗前,长得很是茂盛,平常都是阿衡打理。

阿衡同言父交谈,语气几乎低入尘埃。

言希却站在仙人掌前,低头摆弄着七连环。

忽然,他大声尖叫起来,情绪看着十分激动。

阿衡言父走了过去,言希却连根拔起仙人掌,抓住仙人掌,密密麻麻,坚硬的刺,一瞬间刺穿了指­肉­,满手都是鲜血,他看着阿衡,满脸悲伤决绝,砸了过去。

阿衡看着他,呆呆地,忘了躲开,仙人球顺着她的裤脚划过。

她说我们言希是好孩子,不会伤害别人,尤其是我。

她说,言伯伯,你相信我,不要把言希送到医院。

于是,他把她的誓言打破。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虽然好听,却实在是天大的悲剧。

尤其,只有一个人,妄想着天长地久。

chapter48

言希离开了,她亲眼看着那车绝尘。

他去了哪里,已与她无关,她不再想知道。

终于,连她也抛弃了他。

言希,这就是你想要的,对不对?我给了你,你是否就是快乐的?

送言安邦回国时,她笑着对那个男人说——“言伯伯,您尽管回美国,我把东西搬出来之后,钥匙会邮寄过去。”

他看着她,目光有些沉重和不忍。

而那个女人,背着所有人,却对着她耳语。

她说——“温衡,多谢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梅花的清香,海珍珠的流彩,那笑意真是温柔。

阿衡淡笑——“你不会忘了,我手里还握着什么吧?”

林若梅笑,眸光甚是慈爱——“如果,我说,你现在拿着的东西,在陆家面前,一文不值,你信不信?”

阿衡的心像被人刺了一下,轻轻开口——“无所谓了。”

所有的东西,都无所谓了。

她的坚持和决断,像一个笑话。

过去的走到了现在,是笑给别人听,现在的回溯到过去,是笑给自己听。

不过,一场大笑。

思莞帮着她收拾东西,温家的人,住在言家,又算什么?

辛达夷得知消息,冲进言家,抓住阿衡的手腕,他红着眼,咬着牙,那模样,几乎要杀人。

“为什么?!”

阿衡的眼中没有波澜,平静地看着他,几乎要笑。

“什么为什么?”

这个少年虽然一向鲁莽,但对自己的至亲好友却总是宽和忍让的,他习惯于珍惜每一段友情,所以,不至万不得已,不会对朋友说一句狠话。眼下,他却是真的生气了,攥紧了阿衡的手腕——“阿衡,你他妈真够朋友!那是言希,言希!不是一条猫,不是一条狗,不是你喜欢了逗两天讨厌了就可以扔了的东西,那是一个大活人!”

思莞皱眉——“达夷,你乱说什么?”

达夷横了浓眉——“你他妈最没资格说话,给老子滚开!我乱说,你怎么糟践言希的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藏着掖着一个林弯弯,没事在陆流面前说说言希,除了这俩人,丫的还能使出别的招数不能!你他妈的抱着你的温姓过一辈子吧!”

他是大大咧咧一点,没心眼,但不代表没脑子!

思莞一张俊脸­阴­晴不定,但是修养好,忍住了。

阿衡甩开了达夷的手,微笑着开口——“达夷,别闹了,我这里很忙,你先回家,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辛达夷怒极反笑——“好好!这就是言希捧在手心里的人,一个冰着脸在维也纳过了两年,一个在这里装傻装得炉火纯青,你们倒是不闹,都安静得很,高贵得很!”

阿衡淡笑——“辛达夷,你这么好,怎么不拦着言伯伯,把言希留下了,不正合你的意,皆大欢喜吗?”

辛达夷怔了。

为什么两年前不能,为什么两年后依旧不能?

这样说,好像他做得了主,决定什么便是什么。

半晌,少年莽莽撞撞,红了眼眶——“老子倒想!可是,除了你,别的人再好又能怎么样!”

阿衡你既然这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有些人,虽然说不清哪里好,但却是,谁都替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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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她的东西,陆陆续续,搬得差不多了。

她的房间在二楼,窗外没有树影,阳光最好。

思莞看了她住的房间,有些愧疚地开口——“阿衡,让你受委屈了,我记得你最厌烦阳光的。”

阿衡笑了笑,不作声。

那一日,有个人,笑容那么温暖,掰着手指如数家珍——阿衡,你喜欢阳光,喜欢黑­色­白­色­冷­色­,对不对?

对不对?

多么久的事了,几乎记不清了才对。

思莞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笑得酒窝深深——“妈妈在家给你布置好了房间,等着你回去。剩下的杂物,过些天再来收拾。”

阿衡看了一眼墙壁,兔耳小人早已不甚清晰,微笑了,转身——“走吧,回……家。”

以前,总是觉得房子满满的,很吵很闹,现在看起来,原来是错觉。

她回去了,母亲很高兴,拉着她的手,家常话说个不停。她觉得自己一向孝顺,顺着妈妈的话,把她逗得笑逐颜开。

思尔脸­色­不怎么好看,瞪了她好几眼。

有些场景,反了过来。不久之前,她也是这样嫉妒地看着妈妈和思尔的。

之前,在乌水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很成熟,很像大人,能帮阿爸阿妈的忙能照顾在在,来到这里的一年,又何止比之前成长一星半点。

求之不得,而,无欲则刚。

她看着思尔,也学会了在母亲面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但是,人后,却没有学着她放手。温思尔功夫只做足半套,她要做,则是做起全套。

人前有明眼人看着,人后有聪明人看着。

厌恶了得到爷爷哥哥的一星半点怜惜,即使没有感情,在温家,她也要变得举足轻重。

温思尔冷嘲热讽,温衡你装什麽乖巧,假不假?

阿衡笑得山水明净,是啊,我不装着乖巧,把你赶出温家,又怎么过意得去?

思尔小脸一沉,冷哼一声,钻到温思莞房间。

阿衡依旧笑眯眯。

温思尔是会钢琴会芭蕾又讨温家的欢心,她温衡是做不到,但是,温衡次次年级前三­性­格乖巧留着温家的血,你温思尔又有哪个能做到?

同是姓温,谁又比谁差多少。

不晓得,自己此刻的争是从何而来,正如不清楚当时的不争是由何而起。

人是会变的。

离上一个三月,又过了一个三月。

八月的天,已经很热了。

思莞总是看着她的脸­色­,有些尴尬地提起那个人,小心翼翼地说着他会什么时候去探望,然后委婉地问她,阿衡,你要不要去一趟天武医院。

阿衡脸上带着三分笑意,边做物理题边开口,等闲了吧。

等闲了,再把自己变得不闲,然后再等闲了吧。

小虾就要升高中,每每眼泪汪汪地问她那个人在哪里,阿衡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疯了,然后不知道死没死,想去找他,先把自己弄疯了再说。

小孩儿会立刻闭嘴,埋头苦学状。

辛达夷则是拿鼻子跟她说话,哼来哼去,陈倦连踢带打这厮,也未见成效,只讪讪来了句——“阿衡,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

在抛弃言希这件事上。

这句话,他自然不会说,虽然,由他看来,事实就是如此。

阿衡却只是笑。

她怎么有苦衷了。怎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这个世上,无人不冤,无人不苦,佛祖眼中,众生皆有罪,皆可怜,善哉善哉,这样说来,她应该就是有苦衷的了。

班上同学笑她——温衡是准备成佛了?

阿衡也笑,摇头——不行,不行,现在小僧吃荤,每顿无排骨不欢。

辛达夷竖起了耳朵,神经灵敏度绝对一流。

­肉­丝亮了眼睛——你现在吃排骨啊啊?

阿衡笑眯眯——是呀是呀,现在已经吃出酸水了,再等两天,吃恶心了,这辈子一口也不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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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磨蹭了三个月,钥匙也没寄到美国。每个星期,拖一次地,拿些漏掉的东西回去,下一次,擦桌子,又能发现属于她的东西,真是,惊喜连连。

思莞脸皮薄,私下问过她已经磨蹭了三个月预备什么时候还。

阿衡眯眼,言爷爷很急吗,那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好了。

思莞苦笑,可不敢让言爷爷知道,他会掐死言伯伯的。

这样的大事,虽然是为了成全一片孝心,怕把儿子带到美国老人承受不了打击,但是,到了言爷爷眼中,心疼孙子,猜忌起儿子,言伯伯这罪名可大发了,简直其心可诛,太上皇一生气,再一生病,他们这些小的也其心可诛了。

阿衡笑眯眯,所以,你就让我慢慢整嘛。

思莞纳闷,这般小无赖的样子,跟谁有那么几分想象,忽而想起了老一辈口中的夫妻相,晴天霹雳,雷死了自己。

他犹豫了又犹豫,斟酌了又斟酌——你真的不去看言希,他现在瘦得只剩皮包骨头,每天吃不下饭,吐了许多次……

说到最后,自己说不下去,红了眼眶。

阿衡看着他,冷静开口——你想哭吗,忍了这么久,不辛苦吗?

温思莞永远是最决绝,又最情深的那一个。

千百万手段,好的坏的,只为了一个人。

最初的,从那个人身边抢走林弯弯,而后,又若无其事地让那个人发现,碍于兄弟情分,那个人势必会死了心,这是其一;其二,与陆流保持联系,若有似无地提及那个人有喜欢的女人,当然那个女人最好叫温衡,防范于未然。其三,如果她没猜错,他兴许还有一些,把那个人顺势留在医院,也留在他身边一辈子的想法。

这种心计手段,如果不是达夷在思莞身旁呆的时间长,看得剔透,她这样笨,可猜不出。

直至今日,他依旧继续在隐忍,实在是卧薪尝胆为人所不为做人所不能,她自叹不如。

思莞垂眸——我不后悔。

阿衡笑出八颗牙,温文尔雅——这样最好。

老钢琴依旧在楼下,蒙了灰,早已破旧不堪。

每一次,清理房间,真是碍眼得很。

“思莞,搭把手,把钢琴抬回阁楼吧。”

思莞看了眼钢琴,有些诧异——这个,不是言希钢琴启蒙时买的吗,多少年了,怎么还留着,不是早就该当废品卖了吗?

是呀,不但没卖,还能弹《小星星》《圆舞曲》呢,只可惜是五音不全版的。

阿衡极少去阁楼,因为那里实在太乱,放的大多是那个人幼时的玩具,变形金刚,赛车,小三轮以及他据说画失败了的作品。

把钢琴抬了上去,少不了要整一整,不然根本塞不下一架钢琴。

整起来,乌烟瘴气的,满是灰尘,害得阿衡思莞咳个不停。

她蹲下身子,收拾那些画纸,有一张压在了小三轮的轮下,好不容易搬开小三轮,车后面却有一副黑布盖着的画作。

藏得真是隐秘。

真不愧是那人的小狗窝,她要是不仔细整,却是想不到小阁楼也是山路十八弯。

撩开黑布,眼睛却一瞬间被刺痛。

一半的光明,一半的黑暗。

一半,明如金锦,圣光明媚;另一半,漆黑若墨,寂寥残破。

一半是朝阳,一半是残月。

光明中,伸出一双手,温暖柔软,指节清晰,略有薄茧,十指张开,面朝黑夜,黑暗中,也有一双手,比那一双大一些,冰冷一些,带着黑暗的雾气,即将消失,却与那一双温暖的双手努力相合,期盼着,慢慢靠近着,只差一步,毫无缝隙。

右下角,是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朝阳。

下面注着小字——如果言梵高和阿衡一起吃最后一块面包,一起饿死也不会自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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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

这是我第一次给您写信,上天保佑也是最后一次。

爷爷,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按照您的吩咐努力做一个温家人,人前无私人后自私,人前坚强人后哭泣,人前吃亏人后赚回,人前聪明人后……依旧聪明。

孙女愚钝,揣摩了整整三月有余,却没有理解其中的含义,心中十分惭愧。

爷爷生平,最厌恶的人就是言希。他几乎毁了爷爷一直悉心栽培的思莞。所幸,言希离开了思莞。但是,现在,孙女观察哥哥,并未与言希疏远,实在是辜负了爷爷。孙女自知是温家不肖子孙,为了拯救哥哥,愿意带走言希,让思莞免受这”美貌无福祸及父母”之人的荼毒。

言希容貌异于常人,而孙女相貌平庸,跟他在一起,刚好消解了他的美貌;言希自幼,父母不爱,年仅十五,遭人残害,无处可诉,生平两次,得了癔症,药石罔效,实在是无福,而孙女幼时有养母疼爱,长大后又有生母怜惜,平时生活琐事,事事都顺心,刚好是有福之人,或许可匀给他几分;言希出生时生母难产,几次抢救才得以生还,的确祸及父母,但孙女这次带走言希,却是对温家有益处,不敢说福及父母,却总算能消弭言希几分罪过。不知,爷爷以为如何?

孙女从此之后,爷爷不必费心寻找,孙女会休学,既然没有好的前程,在外自然不敢自称温家子孙,不会有损爷爷的盛名,爷爷请放心。

言希一日病不好,孙女一日便不回家,孙女愚笨,无法三心二意,永恒时光,只做这一件事。

或许生计艰难,有朝一日,不能维生,孙女和言希一起饿死,也一定不让他祸及他人。

不孝孙女 温衡

八月

chapter49

阿衡去接那个人的时候,被爷爷逮个正着。

老爷子铁青着脸,瞪着她,在医院门口,看了半天。

怒火中烧了,把信恨不得扔到她身上,只说了一句话——这就是我教的好孙女!

思莞在一旁使眼­色­。

阿衡抿了嘴,微笑——爷爷,您生我的气了?

温老扫了一眼身旁的思莞,心头有些无名火。阿衡这么乖,却能写出这么要挟的绝情信,左右还是和这个臭小子的龌龊心思脱不了关系。

要不是为了思莞,自己又怎么会无意把孙女逼到了这样的死胡同。

他是存了私心,想让言希离思莞远一点,但是却并非存了恶意,到了孙女眼中,竟然大恶不赦了。小孩子心思单纯,未经大人引导,把事情弄拧了,绝非他的本意。

况且,孩子已经在信里把话说到了这份上……

“你先回家。”老人想了想,对着思莞开口。

思莞讪讪,摸摸鼻子,担心地看了阿衡一眼,乖乖离开。

“你还真准备跟爷爷玩这个,带着言希离家出走?”温老见思莞远去,叹了气,看着孙女的眉眼,有五分和亡妻相似,语气也软了下来。

阿衡凝着小脸,撅了嘴——“爷爷反正只疼思莞,不喜欢我,正好和言希做个伴,不碍您的眼。”

这番孩子气,她在温老面前,还是第一次,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又是孙辈,老人听着听着几乎有些想笑了。

却也真笑了出来,骂道——“我要是真不疼你,你拿封信也就吓唬不住你爷爷了!”

阿衡微笑,带了小小的讨好——“本来就没打算吓爷爷,我是真要带言希走的。”

温老冷哼——“你是真孝顺!”

阿衡只笑,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她写那封信,所想的,从一开始就是双赢的局面。她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动过念头,想着和言希一起分食最后一块面包,饿死也是好的,但是,她受得那份苦,言希自幼娇生惯养,又怎么受得了。

“算了算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上辈子欠了你们这些小东西。”温老叹了一声气,哭笑不得“我一会儿找人给小希办出院手续,言家那边由我去说,你去把他接回家吧。”

阿衡的眼睛亮晶晶地。

老人无奈,笑着摸摸孙女的小脑袋——“你握着言家的钥匙,三个月没还,真当爷爷老糊涂?”

阿衡有些不好意思,微笑,白净的面庞上带了难得的窘迫。

温老正了颜­色­,认真对阿衡开口——“既是你选的路,后悔了,也没有退路,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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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接言希的时候,满眼的白­色­,看起来,眼睛实在有些痛。

三个月,实在不短。她的战役,迂回忍耐了三个月,最后终于大破。

趴在窗外,那个人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柔软而­干­净,蜷缩着身子,熟睡着。

左手食指,勾挂着七连环,银­色­的,日光中,闪着明媚萧索的光亮。

她几乎看得到背对着她的,被阳光打散的黑发。

走了进去,床头放着一杯水和一把药片,白­色­的,黑­色­的,褐­色­的。

这可真糟糕,都不是他喜爱的颜­色­,不晓得他平时有没有乖乖吃。

他的呼吸很轻,安静地,是清恬的气息。

她抓住他的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一点点相合,温柔地,而后,错了位,紧握,十指相扣。

已见青筋,骨细硌人。

他又瘦了许多。

仙人掌留下的疤,已变成一条条细索的暗痕,有些狰狞。

与言梵高的画着实有些不符。

所以说,生活不能假设,假设出来的,预料了结局,饶是皆大欢喜,却永远有一丝瑕疵。

她有些疲惫,看着他,安静地。

没有白天黑夜,不停地注­射­药物,不停地睡眠,连梦都不会做。

言希,你是否……想过阿衡……

她轻轻晃着他,沉睡了的那人,由于药效,难以醒来。

她轻轻揽起他的身子,轻轻让那人靠着自己,双臂拥抱着,缓缓地拍着他的发,温柔的指温。

“言希,快些醒过来,我们该回家了。”

某年某月某日,某人也是这样嫉妒地看着她温柔地抱着哄着那个赖床的娃娃,她说——宝宝,起床了,要上幼儿园了。他则是上手直接蹂躏娃娃——呀,起来了起来了!老子都没这样的好待遇!

她却笑。笨蛋,我也曾经这样宠着你,只是你可曾记起?

他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是温暖好闻的气息,睁开眼,迷迷茫茫地,看到一个人。

他看着她,看到她的眼睛,那样温柔,带着倦意,似乎,好久,都没有人这样看过他。

他揉了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很久很久。

然后,轻轻昂起了头,微凉的体温,浅浅的吻,印在她的眼皮。

痒痒的,软软的吻。

而后,像个小孩子,笑了起来,从她怀中挣开,天真而腼腆。

阿衡愣了,无奈,又不好跟他计较什么。

因为,三个月,足够他忘记她几千次,她端足架子训他,也是浪费口舌。

然后,她猜想,他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散播爱的天使,把吻当作了任务。

于是,也笑。

牵着他的手,开了口——“言希,我们回家。”

他望了她一眼,却低着头,晃荡起七连环,看着一个个小环,只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抬眼,爷爷和郑医生已经站在病房前。

她拉着他的手,他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认真地玩着七连环。

郑医生眼睛有些发亮——“难得,今天言希这么听话,平常,醒了,总是要哭闹一阵子。”

阿衡皱眉——“言希受伤了吗?”

她知道天武收拾病人的手段,不听话的,总要绑了,然后打镇定剂。

郑医生有些讪讪——“并没有流血。”

阿衡撩开言希的衣袖,白皙瘦弱的手臂上,都是麻绳捆绑后留下的青青紫紫的淤痕。

心里一阵疼,阿衡黑了小脸,礼貌上说了几句话,但是气氛终究冷了下来。

平常言希磕了碰了,她虽然嘴上每每骂少年不小心,但是磕在了那个栏杆上,碰到了哪个椅子,心底却总要诅咒哪些椅子栏杆十遍八遍的。

阿衡向大人道了别说着爷爷我们在外面等你,垂着头,一边诅咒郑医生,一边拉着言希的手往外走。

温老笑了,怎么看不出阿衡的那点小心思——“小郑,孩子在家惯坏了,你不要见怪。”

郑医生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微微一笑——“如果是她,我怎麽会怪。温老可知道言希每次哭闹些什么?”

温老摇头。他料想不出,病人实在反复,这怎么能猜得出

“不要忘了,不要忘了,阿衡,阿衡,阿衡,……”郑医生喃喃,学着那少年的语调,语气大悲。

他多么不舍得他的宝贝,不要忘了他的阿衡,可终究,渐渐忘却。

他已经忘记如何说话。

所以,如何才能开口喊他的阿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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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教他说话,他看着她,只是笑,大眼睛­干­净而无辜。

她喂他吃饭,指着排骨——排骨,排骨,言希,你最喜欢吃的排骨,跟我念,排——骨。

言希歪头,不说话,只长大嘴,咬住她伸过的装了排骨的勺。

她拿着牛­奶­,故意不给他——言希,你的巧克力牛­奶­,牛­奶­,这是牛­奶­,念了才给喝。

言希看着她,迷迷糊糊地,却抢过了玻璃杯,咕咚咕咚地喝着,喉头发出很响的响声。

阿衡抽搐了­唇­角。不是这样的声音。

想了想,和颜悦­色­,又教他——“言希,言希,言希,这是你的名字,知道吗,言……希……”

她拖长语调,念得很清晰好听,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

他有些茫然,然后,很用力很用力地想了,乖巧地递给她剩下的半杯牛­奶­,忍痛割爱。

在他的心中,牛­奶­和言希是等同的概念。

他以为阿衡要喝他的牛­奶­。

阿衡沮丧了,自暴自弃——“阿衡,阿衡呢,算了算了,你要是记得,我跟你姓。”

那少年想起什么,恍然大悟,笑得堆起半边酒窝,孩子气地拍手,轻轻温柔低头,六公分的距离,浅浅吻上她的眼皮。

凉凉地,痒痒地。

阿衡,阿衡等同于亲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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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上学的时候已经不能带言希,因为言希开始害怕到人很多的地方。

除了一年固定的几场音乐会,温母并不忙,便在阿衡上学的时候,把言希接到家中照顾。又买了一支手机给阿衡,如果言希哭闹的话,会及时打电话给她。

温母总是笑——好像又重新养了一个娃娃。

思尔撇嘴——哪有这么大的娃娃。

阿衡心中对母亲十分感激,温母却笑着摇头——十七年还顶不过两年,小希当真是个白眼狼。

思莞想起什么,有些怅然,望着阿衡,颇不是滋味。

温母按着阿衡的吩咐,教言希说话,言希却总是不理会,坐在电话旁,不眨眼睛地盯着。

铃声响了,龙眼般的大眼睛笑得弯弯的,抢着接电话,可总是陌生的声音,于是,扔了电话,撅嘴,转身,留下一片灰­色­的­阴­影,十分之哀怨。

温母大笑——“我的宝哟,不是阿衡,你也不能扔电话呀。”

她来了兴致,教言希记阿衡的手机号码。

1-3-6-5-2-7-3-6-1-9-6,宝,记住了吗?

温母念了一遍,厨房里张嫂喊人,便停了,走到厨房。

回来的时候,言希正抱着电话,笑得嘴几乎成了心形。

对面,“喂,喂,喂,妈妈吗?喂,信号不好吗?妈妈,言希不听话了吗?”那样温和软软的声音,正是阿衡。

温母怔怔,看着眼前这孩子欢喜天真的容颜,话筒中的另一端很远又很近,眼泪,却一瞬间流了下来。

没有,他很听话,很听话,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乖乖地想着你,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念你的名字。

可是,你就是你。

chapter50

思莞七月份独木桥走得极是顺利,被Q大录取,学了金融,在院子里各家孩子中,是一顶一的尖子,温家脸上十分有光,连带的,大家看阿衡的眼光也热切许多。

原本阿衡以为,思莞饶是上大学,也不会离开家的,因为这里有言希。可是,他却收拾了东西,搬到了学校的公寓中。

他走的那一天,言希还是躲在她的身后,大眼睛­干­净懵懂地望着思莞。

思莞伸出手,修长的指节,还带着阳光揉入的温度,想要触摸那个少年的发,却被他躲开,后退了一步。

思莞微笑了,漂亮的酒窝,阳光灿烂的眼睛,他走上前一步,不顾那个少年的挣脱,紧紧地拥抱了他。

然后,放了手,由着这个眼睛大大被他爱了许多年的少年重新缩回木偶中。

他说——“阿衡,我要试着戒毒了。”

阿衡抬眼,望着他,目光温和。

思莞他,也要放手了……

思莞微笑着,目光带着说不清的怜惜——“阿衡,你今年十八岁了,是么?”

阿衡慎重,点头。

“你明年十九岁,后年二十岁,然后会走到三十岁,会结婚,会生子,会有一个完整的家,会有一份很好的工作,等到四十岁,会担心儿女的成长,会在工作中感到疲惫,会偶尔想要和同样忙碌拼搏的丈夫在林间散步,到了五十岁,儿女长大了,渐渐离开家,你会和丈夫彼此依靠,所谓相濡以沫;六十岁,含饴弄孙,享尽天伦;七十岁,坐在摇椅上,回想一生,兴许阖上眼睛,这一生已经是个了断。”

思莞淡淡叙来,平静看向言希,眸中满是痛苦和挣扎。

阿衡抿抿­唇­,心中有些惶恐,明知思莞说的全都是她所期望的幸福,却觉得遗漏了什么。

她脱口而出——“言希呢……”

“当你十八岁的时候,他十七岁;当你十九岁的,他十七岁;当你七十岁的时候,言希依旧是十七岁。他这一辈子都兴许不会再长大,而你不经意,已老。你说,言希还会在哪里?”

言希笑颜中的七连环,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冷光,很晃眼。

她退了一万步,微笑着牵着少年的手,指间若素,温软平和——“毕竟,他还活着,是不是?”

思莞轻笑,看着榕树下的两个身影——“阿衡,我现在试着,离开言希,看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他朝,你觉得累了,或者,言希不再依赖你,把他托付给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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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开始了,小虾如愿以偿,考上西林,何爷爷身体本来虚弱,逢了喜事,却也硬朗许多。达夷不再像只陀螺似的围着游戏机转,也开始认真起来。

mary讥讽——“装什么勤奋,你丫以为牛拉到西山就不是牛了?”

达夷拍案,橹胳膊——“林老师,我表和这个死人妖坐一起,他影响我学习,您老管不管!!”

林女士咳,装作没听清——“辛达夷,上课不要大声喧哗!”

男生群呸——“大姨妈,你他妈别拿天仙不当女神,八辈子修的福能和mary同桌两年!”

辛达夷宽泪,指,老子早晚曝光你的­性­别,你丫等着!

­肉­丝冷笑。等着什么,等着你丫宣传大姨妈暗恋人妖不成反而甘愿当人妖的受啊。

辛少愤怒了,­奶­­奶­的,别说老子是直的,就是弯的,也是攻,并且总攻!!!

­肉­丝嗤笑——你攻?你攻冰箱还是游戏机?

阿衡被口水呛到,憋笑憋得痛苦。

“总算是笑了。”­肉­丝撩了眼角,看到阿衡的笑颜,也笑了,眉眼如画,像极玫瑰花瓣。

不知道思莞那小子对她说了什么,整天愁云惨淡的,没有一丝笑摸样。

阿衡微笑——“mary,我七十岁的时候,真的很想躺在摇椅上,什么都不去想。”

mary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阿衡轻轻开口,闭了眼睛,­唇­角是温和的笑意——“我一直想要一个家,完整的,只属于我。我的身旁,有我的丈夫,我的孩子,他们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我会学着做一个很好的妻子,很好的母亲,当他们快乐时,分享他们的快乐,当他们伤心时,把快乐分给他们,而当我很辛苦很失败的时候,看到他们会觉得拥有了全世界。这样的家,才是我一直想要的。”

达夷转身,看了她半天,勾起浓眉,粗着嗓子开口——“这样,很好。”

阿衡猛地睁开眼睛,目光犀利而平静——“即使你们心中有许多不满,也是无法质疑这样的人生吗?只因为这是我选择的,所以无法也无能为力吗?”

达夷愣了——“难道不是?你的人生,别人怎么能替你妄下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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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来越冷了,似乎离冬天越来越近。思莞上大学许久,并未正经回家住过几天,听mary说,他已经和林弯弯分手,那女孩要死要活,甚至跑到家中闹,看到客厅中坐在母亲身旁的言希,煞白了脸,一句话未说,便离去。

阿衡送客出门,林弯弯看着她,眼中满是疑惑和难堪——你不怕他吗?

他是指言希吗?

阿衡笑。怕他什么?

林弯弯恼怒——温衡,我不是告诫过你,离言希远一点吗?被他沾上,你一辈子都毁了。

阿衡若有所思——林弯弯,你真的是喜欢思莞的吗?

林弯弯脸更煞白——思莞长相英俊,温柔体贴,人又这么优秀……

阿衡笑——如果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再无挫折,对不对?

转眼,掩了笑意,和门,淡淡开口——林小姐,再见,啊,不,再也不见。

温妈妈摇头——这样的女孩子家贸贸然跑到别人家,看着实在不像有家教的。你和思尔以后要是这样,我一定要骂你们的。

阿衡挽住母亲的手臂,微笑——妈妈,昨天我带言希去医院检查,郑医生说言希可能下一秒恢复,也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

温母叹气,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阿衡,你以后是要和你哥哥一样,念最好的大学的。

阿衡点头,温和回答——我会的。

温母瞅着她半天,又看了沙发上的言希一眼——有我们温家在,你以后想找什么样的工作,都成。

阿衡微笑——我知道。

做母亲的,横了心,开了口,不忍却也硬下心肠——你再大些,我和你爸爸会给你找个品貌相当的孩子,你看怎么样?

阿衡望着窗外,天­色­已晚,起了身,紧紧握住言希的手,那人对她笑,满目的天真无知。

“妈妈,天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温妈妈摇头,不赞同她逃避的态度——“阿衡,这是你必须要面对的问题,除非你和小希一样,被时光挽留,永远不会长大。”

阿衡转身,满眼泪光——“妈妈,那我,长大了,嫁给言希好不好?我不要儿子,不要女儿了,好不好?我不要轮椅了,好不好?”

这样,好不好?

言希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一丝迷惑。

缓缓地,有暖暖热热的液体烫过他的手心,一片濡湿。

灼热的温度,他缩回了手。

好痛好痛,不是鼻子,不是手,不是脚,不是眼睛,那是哪里,为什么这么痛,木偶为什么会痛……

她哽咽着,不晓得是欢喜还是悲怆——“言希,你等我长大,我们一起结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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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时候,B市无雪,今年,却是一入了十二月份,就降了温,思莞打电话回家,笑说天气预报未来几天都要大幅度降温,后天初雪,你们可要赶紧加棉衣。

阿衡微笑看某某,早已被她装扮成小熊模样,底气足了——你放心,今年言希一定百分百不会感冒,以前是他不听话,不好好穿衣服才总感冒来着。

思莞沉默,半晌,才开口——那就好。

他不舍得挂电话,东拉西扯,阿衡笑了,把笨重小熊拽到身旁,话筒放到他的耳畔。

言希平素是看到电话就激动的,抱着电话,乐呵呵的,可是,转眼,咦,这个人明明就在,然后,脑袋像浆糊一样,转不开,听着话筒对面絮絮叨叨,听不懂,就使劲用手拉围巾。

好紧好紧昂,好难过……

他像个孩子,拽着暖暖的向日葵围巾,阿衡佯装没看到,为了防止他冻着,绕了这么多圈,依言希现在的智商,想解开,实在是白日做梦。

小孩子憋得脸通红,还是解不开,然后,开始,用牙咬,咬咬咬……

阿衡怒——“呀,言希,不准学小灰!”

他不知何时,趁她不注意,和小灰臭味相投,每天学着小毛巾,在毛地毯上滚来滚去,总是滚了一身的狗毛。所幸,没有过敏。

思莞本来叮嘱着言希你要乖你要多穿衣服多多听话,嘴皮子利索极了,摹地被阿衡吓了一大跳,手一抖,手机啪叽摔到了地上。

通话结束。

阿衡纳闷,思莞怎么不说一声就挂电话了,可是注意力终究在言希滴在围巾的口水上,黑了小脸,拿抽纸擦沾了口水的向日葵。

无论是不是生病,这人口水一向丰沛。

然后,多年后,某人调戏某宝宝,做嫌弃状——“哎哎,媳­妇­儿,你看,他又流口水了,这么多口水,不知道像谁……”回了眸,痛心疾首。阿衡无语问苍天,是呀是呀,不知道是谁的优良基因,宝宝一天报废一条小毛巾,吐泡泡跟泡泡龙一个德­性­。

他不记得她的名字,教了千百遍的言希阿衡也不会念出声,就像是一个代号,在他的心中,隐约的有了无可替代。

这个模样,阿衡是习惯了,预备了一辈子的,就算是思莞来了,她也必然会拒绝托付的。

言希是一个宝,即便长不大,永远停滞在旧时光中,也只是她的宝。

她离贤妻良母的梦想好像又远了许多。

阿衡笑,感冒了,头昏昏沉沉的,吃感冒药之前,把言希送到了温家。

传染了可是不得了。

她笑眯眯拍了拍他的手套——言希,你乖乖在这里呆几天,等我病好了就来接你。

言希学她,也笑眯眯。

温母赶她回去,叮嘱她好好躺着,用温水用药,在阿衡面前,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妈妈。

阿衡吸吸鼻子,昏昏沉沉,看着母亲微笑——“妈妈,要是我没有生病,很想抱抱你。”

然后,转身,挥挥手,在寒风中离去。

言希意识到什么,哇地哭了出来,要去追阿衡,温母拉住了他,抱在了怀中,小声哄着。

乖,宝你乖,阿衡只是生病了,你跟着她,她的病会更重的。

然后,想起女儿走时的那句话,眼角潮湿,又温柔地抱了抱少年。

阿衡,妈妈这么抱着你这么喜欢的言希,可以等同于,抱着你吗?

阿衡,这样,你会不会不那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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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缩在被窝中睡得天昏地暗,迷糊中咳嗽了,可是四周那么安静,那么放松,一点也不想要醒来……

她真的很累很累,是一种踩在棉花上,身体完全被掏空透支的感觉……

想要好好地睡一觉,就算是龙卷风了,也不想醒过来。

黑甜乡中一片宁谧,这个世界,很温暖很安全。

放松了所有的力,只剩下指间,握着什么,却不敢轻易放手。

上天知道,丢了,凭她这点资质,是再也找不回来的。

那是她的宝呵,不能丢……

她醒来时,床前坐着一个人,伶仃的身影,紫红的毛衣,黑发垂额,明眸淡然。

是他。

她挣扎着,起来了,笑着问他——“你怎么跑过来了,是不是瞒着妈妈,偷跑过来的,不听话!”

他看着她,眉眼依旧­干­净漂亮,可是,看起来,又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阿衡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却发现他忘了戴手套,指尖有些冰凉,捂了,放进被窝,开始吓他——“又不戴围巾,不戴手套,冻着了,要吃很苦很苦的药,要打针,这么粗的针管!”

她比划着针管的粗细,少年的­唇­角却有了温柔促狭的笑意。

阿衡揉眼,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却把她抱起,小心翼翼地。

拉开窗,含着雾气的窗,一层冰凌,结着的霜花,美丽盛开。

再抬眼,外面已然是白­色­的世界。

飘飞的雪花,鹅毛一般,悠悠落下。

那是一年韶华落尽的余音,是白雪皑皑的时光的流淌。

初雪呀。

阿衡笑,在言希怀中,有些不安,抬起头,那人却缓缓低了头,有些凉的半边面庞轻轻贴在她的脸上,缓缓地,泪水濡湿了整张面孔。

他许久未开口,此时,却沙哑着嗓子,­干­涩着发音。

“阿衡,我回来了。”

阿衡,我回来了。

遵守诺言,第一个,见到了你。

chapter51

阿衡呆了,半晌,反应过来,心跳得极快,有些喘不过气,猛咳起来。

言希把她放下,取了热水,带着十足的笑意递给她。

阿衡迷糊了,掐了掐自己的脸,自言自语——“不疼,看来是做梦了。”

本来就知道自己感冒得极重,只想着言希入了梦中,看着他,心中莫名地欢喜。

拉住他的手,牵了牵,又抚了抚他的双颊,软软的。

呵呵。

阿衡笑了,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却不晓得从何开口,只好看着他,不住地笑意温柔。

言希认真地看着她,眉眼有了动容。

阿衡微微叹气——“嗳,可见,我是真的很想你了,言希。”

垂了头,眼眶有些发红。

那少年开口,嗓子荒了许久,声音嘶哑——“阿衡……”

阿衡揉揉眉心,笑了——“言希,你不要喊我的名字,这样……我醒来,会不习惯的。”

虽然真的很想听到,但是,宁愿不要听到。

她一直努力着,想和那个像孩子一样拥有不完整灵魂的言希一辈子平安喜乐,如果此生,再妄想着言希亲口喊她一声阿衡,即使是梦中起了贪念,也是会遭天谴的。

阿衡想了想,推开他的手,闭上眼,淡了表情——“你还是,快些……走吧,以后,不要来我的梦里了。”

­唇­角有些发苦,是儿时中药的味道,现在记起,实在是难喝。

身旁一直是他淡淡的呼吸,清恬的,带着窗外寒雪的冷薄。

一直未散。

她睁开眼,那个少年,看着她,后退了许多步,站在了远处,眸中沉沉浮浮,像极­嫩­绿的茶叶在杯中氤氲。

“阿衡,我拼了命,才把皮诺曹打败的……”

这语气,茶叶沉了杯底,沙哑着嗓音,带了悲意。

他这样说着,想起什么,不安地睁大眼睛,带了讨好和刻意装出的镇定——“阿衡,你不喜欢我,我回去,把那个听话的皮诺曹……还给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你不要生我的气……”

渐渐微弱的声音……

他垂了头,软软的发没了光泽,沉默起来。

漫漫微弱的哈气,像是电流,瞬间击破她的耳膜。

然后,溃不成军。

她哭了,强忍着,连呼吸都无法顺遂——“言希……"

伸出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直到渗出血,疼痛回到感冒后迟钝的感官。

原来,不是梦。

她走到他的面前,用力地,把他撞倒在地毯上,呼吸埋进白­色­的绒毯中,下巴几乎要揉入他的颈间,压抑许久的委屈,躁动起来。

言希手足无措,遭了突然的袭击,后背有些疼痛,可是,听到她的心跳,和他一同跳动着,酥酥麻麻的,终究,无力地垂下双臂,沉默地仰望天花板。

缓缓地,落下的,是泪水。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胸口有什么东西,滚烫的,不晓得如何对待方好。

“言希,我真的很讨厌你。”阿衡咬牙切齿,嗅到他身上清甜的牛­奶­香味,含混,几欲落泪。

言希瘦削的身躯微微颤动,可是,终究无话。

“下一次,你要是再敢生病,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再找到你。”

他愣了,轻轻闭上大眼睛,嘴角微微上翘,淡淡的心形,认真开口——“我会的。”

“你就不能说我以后再也不会生病了!”阿衡磨牙。

少年伸出修长的双臂,紧紧地抱住她,后背痛得发痒,难以忍受——“好,我再也不生病了。”

那样平淡的语气,谈论天气一般。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了鼻音——“你要是撒谎了,怎么办?”

问完,方觉不妥,这语气太亲昵,太哀怨。

言希笑了——“阿衡,我这个人一般不骗人。”

阿衡点头,囔囔的鼻音——“是,你骗起人来一般不是人。”

她的感冒极重,全身软绵绵的,刚刚竟然能把言希扑到,实在是匪夷所思。

“咳,言希,你的背不疼吧……”她脸红了,理智重归,在心中不好意思地对手指。

言希笑得狡黠——“女儿呀,我可以扑扑你,让你感受一下突如其来的外星风暴。”

阿衡猛咳,严肃道——“我现在生病了,是病人,你要体谅!”

言希大眼睛中映着阿衡,含笑,带了宠溺和揶揄——“我生病时,也像你这样不讲理吗?”

阿衡眯眼,望着他——“你不记得吗,生病时候的样子?”

言希想起什么,白皙的面庞有些发红,含混回答——“除了一些片段,大部分不记得了。”

原来……不记得了呀……

“这样呀。”阿衡站起身,微笑着,拉他起来“不记得也好。”

如若记得,知晓那句白首盟约,不要儿子,不要女儿,不要轮椅,不要全世界,只要一个人,言希又该是怎样的尴尬……

她慎重忐忑说出的婚约,忽而感觉,像是人鱼公主变成的泡沫,美丽而终于虚无。

一切,仿似又回到了一年前。

好吧,或许,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总之,言希呀,欢迎回家。

分割线*

言希痊愈了,郑医生下了结论,眼睛很亮很亮。

他笑了,拍拍言希的肩——一定很辛苦吧,摆脱另一个自己。

言希斜眼——那个不辛苦,就觉得你们每次绑着本少扎针很辛苦。

郑医生汗——阿衡不是说你大部分的事都不记得了吗?

言希摆手——老子也不知道为毛,这段记得特别清。

郑医生……= =

辛达夷看到言希,就傻笑——美人儿,说句话。

言希抛了白眼——大姨妈。

辛达夷泪奔,扑向言希,痛哭流涕——他娘的,喊得好!再多喊几声!

言希嘴上骂着你丫又疯了都十八岁的人了怎么还是傻不啦叽的,眸中却是温柔和纵容。

辛达夷只是傻笑,俩眼睛亮晶晶的。

言希眼红了——辛达夷,你丫滚边儿去,老子刚在我女儿面前掉了一缸盐水,你别又招我。

身后,陈倦笑得花开无声,揽住两人。

“言希,欢迎回来。”

虽然你不回来,太阳依旧照常从东方升起,地球依旧转动,但确实,有些寂寞呢。

言希笑,大眼睛流光温暖,神气非凡——哎哎,我就知道,你们离了我活不下去的。

没有本少,连星星都不亮了吧。

忽而,想起什么,言希挑眉——达夷,­肉­丝呀,今天你们请哥哥吃饭吧。

达夷横眉——凭什么呀,你生病我们整天担惊受怕,怎么着也是你请吧。

言希皮笑­肉­不笑——就凭你在我生病的时候,每天欺负我闺女!我告你,老子回来了,新帐旧账一块儿算。

陈倦撩了凤目——那­干­我什么事,我对阿衡可是好着呢,每天嘘寒问暖的。

言希拍案,唾沫乱飞——你丫趁老子病重,趁虚而入,勾引我女儿,还敢说没犯错误?

­肉­丝抽动­唇­角——言家哥哥,你不会是装病吧?

事无大小,巨细靡遗,记得这么清,阿衡为什么会说他不记得生病时的事了?

可见,当局者迷。

生病了,又不是失忆了,阿衡那个傻孩子。

分割线**

温家上下看到言希病愈,泪汪汪的,连放了几挂鞭炮,一扫霉气。

噼里啪啦,轰。

放寒假回家的思莞在家门外,呆在原地,被炮吓出一脑门子汗。

⊙﹏⊙,现在还没过年吧……

他抬眼,漫天的雾气,有美一人,倚在门框,凝视着某一处,眸光专注而温柔。

他愣了,顺着那人的目光,黑发黑眸的少女蹲在不远处,认真地捂着耳朵,山水明净。

思莞脑中迅速闪过什么,行李从手中滑过,重重地,落在地上。

倚在门框上的少年望见了他,含笑——“思莞,你回来了。”

整整一年,他未喊过他一句思莞。

思莞上了台阶,怔怔地,望向这个少年。

依旧的瘦削,依旧的高傲,依旧的灵动。

笑开了,依旧像个长不大的娃娃。

“言希。”他迟疑着,试着喊着他的名字,全身战栗,无法动弹。模糊了眼眶,一瞬间却又疑惑了,不知自己为何舍得离开他。

言希站直身子,平淡晕开笑容——“阿姨念叨半天了,说你怎麽还不回来。”

他,明明依稀在眉眼处清晰,却又像极了陌生人。

思莞上前一步,言希上挑了眉,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阿衡站在远处,眯了眼,雾气中,这两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好看。

她叹了气,觉得自己患得患失,总是不受控制地去想一些她无法掌控的事。

思莞喜不喜欢言希,她说了算吗?过去喜欢,现在喜欢,将来也许继续喜欢,她想这么多有用吗?

她能告诉思莞你不要喜欢言希,你是男的,你和他一点也不相配吗?

与其对思莞说,还不如对自己说。

温衡你不要喜欢言希,你是女的又怎么样,你是女的就和他相配了吗?

摇了摇头,去掂思莞的行李,拂去上面的炮灰。

思莞似乎有许多话想说,静思了,却不知从何说起,只看着言希,目光深涩。

言希心思百转千回,缓了神­色­,笑着拍拍他的肩——“大学好玩吗?漂亮姑娘多不多?”

思莞敷衍——“嗯。”

言希语重心长,摸了摸下巴不存在的胡子——“小伙子,有喜欢的吗?”

思莞静静看着言希的眉眼,那样好看,却没听清他问的什么——“嗯。”

言希贼笑——“这话你敢说,小心林弯弯和你拼命!”

思莞笑,低头,将手Сhā进风衣口袋,不疾不徐——“我早就和她分手了。”

言希楞,脑海中浮现出一些零碎的画面,怕戳到发小心窝子,咳了一声——“那啥,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天涯何处无芳草。”

思莞低声——“你找到芳草了吗?”

言希微笑——“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思莞抬头,眸子是阳光的和暖,­唇­角两个大大的酒窝——“没什么,我说,言希,和我一起上Q大吧。”

言希继续微笑——“我的成绩,你是知道的,耽误了一年,Q大肯定没戏。”

思莞皱眉——“这个倒没什么大妨碍,爷爷手里每年都有三个Q大推荐名额,本来就是给我们留的。只是,你非得今年考吗,为什么不缓一缓,毕竟这么多的知识……”

言希双手背到后脑勺,含混回答——“少了一些熟悉的人,高中会很无聊呀无聊,大姨妈­肉­丝小变二胖大猫……”

思莞喃喃。达夷,陈倦,拉拉杂杂,班上的哪一个都提了,哪一个都说了,却独独漏了一个。

是太不重要忘了,还是太重要刻意不舍得说。

思莞眯眼——“言希,你的病,为什么忽然好了?”

言希伸手,有些费力地扒围巾,结果被瞪了,不远处,有个姑娘死死地盯着他的手,他讪讪,放下手——“会很忽然吗,我一直都在努力和皮诺曹掐架来着。”

少年想了想,越说越兴奋,吹得唾沫乱飞——“那个家伙,老嚷着鼻子疼,完全破坏了本少的优雅美丽形象,我本来心底善良,想着让让‘他’,结果‘他’太弱了,不禁打,大家又强烈呼吁着我回来,于是,我就回来了昂。”

思莞笑,微抬下巴,带着了然和淡淡的悲哀。

哪个大家,到底是哪个人,每一天,不厌其烦地喊着言希言希,连睡梦中都未曾忘记,殷殷切切,温暖认真。

他曾经被自己的亲妹妹打败,狼狈逃走。

那个姑娘,曾经几度忙碌累到虚脱,连睡梦中都喊着言希。

言希,言希,言希,言希,言希……

然后,他亲眼看着,那个晃着七连环的少年忘记晃荡他的七连环,轻轻跪坐在她的身旁,笑得纯稚,歪头,浅浅,虔诚地吻上她的眼皮。

他亲眼看着,那个少年,托着腮,嘴巴张张合合,依依呀呀发不出音,不停地练习着,那样努力辛苦,只有两个字。

阿衡。

chapter52

转眼已经是2001年的春节。

言大少痊愈后,阿衡催着他向美国那边报平安,言希笑嘻嘻的,报什么,老子这点破事儿,惦记的人海了去了。

阿衡想想,点头,这倒也是。虽然言希不见得自家爷爷有多待见,可却是言爷爷的心头­肉­,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说句难听话,爷爷整天担心言希把思莞拐到外太空,言爷爷嘴上虽不说,心底还不定怎么腹诽思莞总是缠着言希不放呢。

正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咳咳,谁家的娃娃谁家疼。

阿衡笑——言希,其实你还是很幸福的。

言希泪汪汪,呱嗒着不知从哪扯来的快板——小姐你且听小人说,我本山中旮旯人,年方四岁那一年,家中有游戏又有钱,生活乐无边。谁知那大姨妈,他蛮横起来不要脸,勾结大人目无天,占我游戏抢我零花钱。我把此状告上幼儿园,爷爷跟我来翻脸,说我不团结一家人搞分裂李登辉其实是亲爸爸,我惨被一棍来打扁,李妈骂我欺骗善民,把我零食全给他,电视后面枕头下,藏了大半年,糖果渣渣不留下,最后我英勇不屈,绝食三天眼饿花;还有那,温家小人温思莞,学习虽好脑子傻,一年三百六十天,步步缠在我身边,他麦芽糖来我小棍,上个茅厕也跟呀,幼儿园中发红花,有他没我,次次被爷爷打,被爷爷打,被爷爷打!!小姐为何说,小人很幸福,小人忍辱负重,打烂牙齿和血吞哪和血吞!

阿衡正在喝茶,扑哧一口热水喷了出来,指着言希,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本来感冒没好一直鼻塞,结果笑得差点背过去。

言希帮她拍背,顺气,翻白眼——真没有同情心。

阿衡笑得眼中泪光乍现,脸­色­绯红,像极桃花,带着鼻音——抱歉抱歉,我本来也以为自己会比你想象地有同情心的。

言希大眼睛弯了,睫毛长长密密的,有些无奈,递了感冒药——女儿,床头故事讲完了,该吃药了。

阿衡含笑,几片看起来苦苦的褐­色­药片倒进口中,仰脖,吞下,就着言希的手,喝水,一气呵成。

言希乍舌——不苦吗?

阿衡微笑,低头看着他握着玻璃杯的手,纤长而白皙,甲­色­是浅淡的粉,看着看着,眸­色­温柔起来——不苦。谁会像你,吃药跟上刑一样。

就是他得癔症那会儿,吃药时,也是他在前头跑,她在后头追,拿着一把药片,天天偌大个院子能跑上几圈,就为了逮这厮吃药。

言希⊙﹏⊙,盯着阿衡,十分之仰慕。

阿衡笑,有些倦了,靠着床,闭上了双眼,模糊中,言希轻轻地帮她盖被,她想起什么,抓住少年的手,强忍着困意,睁开了眼睛——“言希,把你的物理课本拿过来,今天,你还没有补习功课。”

言希凶巴巴,瞪大双眼——“呀!补习什么,等你醒了再说,生着病,还cao这么多心,小小年纪,小心长白头发。丑了,就没人要你了,你就当不成贤妻良母了,知道吗!”

言希自是知道阿衡人生的终极目标,贤妻良母,唯此四字而已。

阿衡忍笑,一本正经——谁说没人要,昨天隔壁班还有人跟我告白来着。

昨天考完试,隔壁班有一个男生,成绩总是年纪第四,总是差阿衡几分,她去领期末成绩单,那人却红着脸塞给她一封信,喷了香水,字迹­干­净,觉得她长得好看人温柔学习好心仪她许久等等,约她明天电影院看电影。

言希皮笑­肉­不笑——你不用等了,明天在家乖乖休息,他不会去电影院的。

阿衡楞——嗯?

虽然当时就婉言拒绝,明天也没打算去,但是言希怎么知道电影院的事的,她可不记得自己说过。

事实上,当时的场景是这样的,某男含羞带怯语无伦次地告白着,阿衡耐心含笑不时瞟一下腕表地听着,缩在不远处墙角鬼鬼祟祟叠罗汉的,还有两只。

一个辛氏姨妈,一个陈氏­肉­丝。

某一人复述,某一人打电话。

“嗯,美人儿我跟你说哈,现在离老子不远处有一个不明生物,威胁你家爱女后天和他一起看电影,不然就要找黑社会做了你,您家姑娘现在吓坏了,正在哭,对对,美人儿,你看着办吧。是你让我监视的,别忘了之前说的全聚德哈,我只吃最贵的鸭,毛?你正打的过来,还拿着菜刀,啊?没这么严重吧,咳咳,那啥,我挂了……”

然后,某两只抱头鼠窜,阿衡拒绝邻家小男生后离校,某男生遥望着阿衡远去得早已看不到的身影,在寒风中垂泪。

再然后,不远处,一把菜刀抡了过来,某美人倾城一笑,斜眼睨之——“这位万年第四公子,看电影还是活着,您选一个吧。”

话说,美人气息不稳,头上还冒着汗,但那容颜,依旧晃花了小男生的眼睛。

好耀眼……

“呃,我可不可以选择和你一起看电影?”

“哦,原来这位公子,您不想活了。”

分割线*

言家每年过年都是不缺花火的,底下人送得太多,堆在家里也是发愁,还不如拿给孩子们玩儿。

思莞阿衡一向是稳重早熟的,俩孩子也就是笑笑,在家长面前做做样子,凑个趣。言希达夷却不一样了,自小就淘,玩炮玩到大,拈炮点炮摆烟花,可是一腔热情。

思尔依旧冷笑扇凉风——都多大的人了……

阿衡严肃补正——人老心不老。

然后感叹,转眼自己就要过十八岁的生日了时光果然飞逝可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人爱装­嫩­。

言希达夷装作没听见,弄了一脸的炮灰,笑容却益发灿烂。

思莞想起什么,皱眉,啃指甲——“我们要不要请陈倦到家里过年,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

思莞一想事,就爱啃手,实在是个幼稚的习惯,不过,颠覆了平时早熟绅士的形象,倒也算可爱。

达夷从炮灰中扬起脸,猛咳——温思莞你他妈是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老子好不容易不用上学不用面对内死人妖!

阿衡笑得温柔和善——前几天你们两个不是还在一起和和睦睦地吃全聚德!

达夷心虚,阿衡八成知道他和人妖跟踪的事了,不过,转念一想,又气愤了——谁跟他和睦来着,一只烤鸭,我就去了一趟厕所,回来连鸭毛都不剩了。言希个铁公­鸡­,一毛不拔的,吃他一顿容易吗?

言希很不屑,辛达夷你他妈可以再无耻一点的。╮(╯_╰)╭,拿袖子蹭了脸上的灰,开口——我有事,先走了。

思莞皱眉——这两天,就没见你正经在家呆过,你去哪儿?

言希转身,扬扬手,懒得回答,潇洒离去。

大家的目光刷刷地移到阿衡身上,阿衡微笑——不要看我,我跟他不怎么熟的。

所以,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

众人——滚!!

分割线**

阿衡笑,她却是没有撒谎的。

言希一到下午一点,就跑得没影,晚上七八点才回来,一身乱七八糟的香味,瞪着狼的眼睛,鹰的速度扑向饭桌,不吃得盆­干­碗净一般不抬头。

她倒是没问他去了哪里,毕竟中国人民共和国是民主的国家,我们是讲民权讲隐私的,咳。

只是,晚上,补习功课时,言希一直嘟着嘴抱怨学习的内容怎么比之前多了一倍。

阿衡淡哂,装作没听见。

这是小小的惩罚。是他把她归入旁人防备的代价。

终于学完了功课,言希没了骨头,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少年想起什么,眸­色­有些冰冷厌恶,转眼,手托了下巴,懒散开口——“阿衡,你帮我掏掏耳朵吧,今天一直痒痒。”

阿衡找着了挖耳勺,踢他起来,他却一副蝉蛹的姿态,拱到阿衡身旁,把头枕到他的腿上,露出右耳,闭眼撒娇装死。

阿衡无语,正要帮他掏耳朵,望着白玉一般透明的耳朵上不明显的一小块嫣红,眯了眼。

手蹭了蹭,黏黏的,带着甜香,竟然是­唇­彩。

阿衡抽动嘴­唇­,心中起伏,喜忧参半。

喜的是,言希幸好不好男­色­,忧的是,思莞失恋了还不定怎么折腾呢。

阿衡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心思很是复杂,手上的力道没掌握好,言希的耳朵被她捏出一片红印。

言希一痛,睁开眼,看着阿衡的脸­色­,呆呆的,也不知熨帖了心中的哪个角落,不由自主地弯了­唇­。

阿衡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也呵呵笑了起来——“言希,过几天,就是一月十号了,你准备礼物了吗?”

思尔的生日。

言希看着她,表情有些微妙,摇了摇头——“噢,我这几天正在打工,等领了钱就准备。”

阿衡诧异——“你这几天打工了?家里不是有钱吗?”

言希坐起身,嘟嘴——“家里的钱是家里的,一辈子就过一次十八岁,是大人了。”

阿衡低头,不作声。半晌,笑了笑——“尔尔知道了,一定高兴的。”

**分割线**

快要过年了,陈倦年纪不大,但是独来独往惯了,并没有答应思莞的邀请,只是拉了阿衡陪他一同办年货。

街上熙熙攘攘,难得这一年,瑞雪吉祥,是个太平年,家中人人皆好,无病无灾。

阿衡心情很好,看着人群,小声问陈倦——“mary,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过年?”

陈倦笑——“除夕时我还要等电话。”

阿衡点头。毕竟陈倦的家人在美国,想也知道会打电话。

陈倦眸光潋滟,笑容异常得明媚妖艳——“你别想歪了。我老爸和我老妈在我十岁的时候就离婚了,现在个个家庭美满娶妻嫁人孩子生了好几个都能打酱油了,除夕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又不是吃饱撑的。”

阿衡诧异,低了头,踢着积雪,并不说话。

那少年却抚了眼角撩起的凤尾,有些难过——“是……那个人。他每年除夕会打电话来问候。”

阿衡微微抬眼,看到少年­精­致的眉眼中的沮丧和无奈,微笑着拍拍他的肩——“今年,尝试一下不接电话?”

“或许没有他,忘记了,也就过去了呢。”

陈倦笑,瞥她——“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不对?”

阿衡脚步滞了滞,微微颔首——“嗯。”

陈倦嘀咕就知道你丫会装,想起了什么,严肃道——“我以前在美国的时候找私家侦探调查过言希。”

阿衡黑线,果然够卑鄙够坦白——“孩子,你别是85后吧?”

陈倦不明所以——“昂,我是。”

阿衡腹诽——很好,很好很强大。

“你知道调查报告中,他最重视的人是谁吗?”

“那个人?”阿衡不假思索。

陈倦幸灾乐祸——“错了错了,温思尔才对。”

阿衡若有所思——“这话也不是没有根据。”

陈倦见她一脸镇定,傻眼——“你不难过?你不郁闷?你不是喜欢……”

阿衡似笑非笑,陈倦乖觉,住了口。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莫毁小僧清誉,善哉善哉。据小僧观察,言施主近日犯桃花,好事将近,你且慎言。”

“哈?他看上了别的男人?”

阿衡抽搐——“女人,女人,女人好吧?”

陈倦望着远处,目光有些怪——“嗯,好像是个女人。”

阿衡转身,顺着他的眼光,不远处,一个少年,穿着亚麻­色­的蝙蝠衫,系颈的围巾,修长的蓝白­色­牛仔裤,亚麻­色­的银扣靴子,黑发大眼睛,十分俊俏,十分的扎眼。他的身旁,是一个同样穿着欧式风格衣裙的漂亮女生,身材极好,个子很高,几乎和少年持平,笑容十分甜美。

少年微微低了头,听那个女生说些什么,目光柔和,不时点点头。他的手中握着一个纸杯,不远处是自动咖啡售卖机。

是言希。

阿衡抬手,看了腕表,下午三点钟。

不是打工,而是约会吗?

这么冷的天,穿这么薄,是作的什么幺蛾子?

言希并未发现阿衡和陈倦,三两口喝完了咖啡,转身走向对街,那个女孩跟在身后,面­色­绯红,看着言希,目光温存闪烁。

陈倦偷看阿衡的脸­色­,并看不出喜怒,只是一直的面无表情,眉眼淡去许多。

“咳,我们跟过去看看吧。”陈倦并不拆穿阿衡的心思,只是拉着她,向言希和那女孩的方向走去。

阿衡跟在他的身后,步伐有些不自在,却没有吭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走到对街,却不见了两人踪影。前方,围了许多人看热闹,有大的摄影架,像是拍平面取景的。

前两日刚下过雪,积雪还很厚,想是取雪景的。

陈倦拉着阿衡凑上前,看热闹的有许多,只是隐约的,能听到其中一些人的声音。

“三号镜头,准备好,拍侧面。ready,action!”

“卡,卡!”

“化妆师过来,男模头发上的冰不够,再加一些。”

“女模走位,先拍雪景。”

乱成一团的。

前面一个大妈唏嘘不已——“这不净是折腾人吗,光我在这看的这会儿,这孩子就被泼了好几瓶水,长这么好看,大冷天儿的,冻坏了,谁家孩子谁不心疼啊。”

其他人附和——“就是,这帮人也太缺德了,瞅瞅,男孩子冻得嘴­唇­都发紫了。”

也是人嘲笑——“有什么好心疼的,人挣钱了,乐意!”

前面的声音很杂,阿衡听得直皱眉。

陈倦个子高,看得清楚,半晌,讪讪回头——“阿衡,别是我眼花了吧,怎么瞅着那个满身冰渣子冻得快没气儿的像是咱家美人儿啊。”

阿衡的头嗡嗡的,挤了进去,却看到冰天雪地的背景中,站着一个人,肌肤苍白透明到了极点,连青­色­的血管几乎都一清二楚。

发上,眉眼,衣服,手指,全结着冰,淡得没了颜­色­,像一座冰雕。

黑发明眸,在冰雪中,益发清晰触目。

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他转眼,望见了她,目光定格。

他微微笑了,­唇­角翘起,带着小娃娃望见阳光的暖意,无声地张开嘴。

“阿衡,走,不要看我。”

chapter53

阿衡愣了,她看到言希的口型,微微颔首,转身,对着陈倦微笑——“mary,咱们走吧。”

陈倦有些迟疑,看了言希一眼,转眼又看阿衡,一向温恬的眉眼带了些倦意,也就压下满腹的疑虑,跟着阿衡离开。

“你不管他?”陈倦笑得意味不明——“我还以为,你要像以前一样,拉他回去。”

温衡见不得言希受委屈的心思,一直以来,他都比别人清楚。

阿衡淡淡摇头——“不妥当。这是言希自己拿定的注意,别人Сhā手,并不好。”

陈倦无言以对,小声嘟囔——“你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

阿衡笑——“怎么说?”

陈倦无语——“以前,你要是见言希糟蹋自己,早就上去骂他了。”

阿衡皱眉,思索了半晌。

陈倦笑得很有成就感,觉着言希指不定日后还得请他全聚德——“想明白了?”

阿衡摇头,淡淡开口——“嗯,想明白了。可见,是我以前对言希太失礼了。”

陈倦捏她的脸,哭笑不得——“哟,这哪位大仙儿,附到我们阿衡身上,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阿衡知他促狭,板着小脸,可惜白皙的脸上被陈倦捏出一块红痕,扮不出淡然,有些狼狈。

陈倦知道她为刚才的事赌气,叹声——“依我看,言希是不想让你看到他那副样子,怕你心中不好受,才让你离开的。”

阿衡并不搭话,指了前面的店,笑道——“呶,桂发祥到了,你想了许久的十八街麻花。”

陈倦小孩脾气,也没有注意话题的转移,喜滋滋——“我本来以为只有隔壁城才有正宗的。”

阿衡微笑——“分店,想必也差不了多少。你只是想尝个鲜,吃多了,要闹胃的。”

陈倦拉着阿衡,到店里挑选,大麻花极香,陈倦看着,要流口水。

“阿衡,听说你狗鼻子,闻闻麻花的馅料有什么?”陈倦吃东西有些挑剔,不大好偏咸的东西。

阿衡白他一眼——“你才狗鼻子,你们全家狗鼻子!”

陈倦囧——“成成成,小的狗鼻子,小的还请温小姐您动下尊鼻。”

阿衡扑哧,吸吸鼻子,用手扇了扇各式新鲜麻花,仔细地闻了闻香气,笑着开口——“什锦的,里面有青梅,姜糖,其他的一些坚果子,不咸不腻的,你应该能吃。”

店员点头——“这姑娘有见识,什锦馅料里,确实是这些。”

陈倦星星眼,笑得凤眼煞是风情——“阿衡,偶像,噢噢,偶像,我本来以为言希狒狒是吹的呢。”

旁边的卷发少女听到言希二字,心念一动,不小心把纸食盒打落到了地上。

阿衡听到身后有响声,转身,对面站着一个卷发清秀的女孩。

是林弯弯。

“温衡。”那女孩见躲不过去,神­色­冷淡地打招呼。

阿衡微笑——“林小姐。”

林弯弯一听这称呼,心中羞恼,不知道如何排解,转眼望见陈倦,冷笑道——“怎么不打悲情牌了,言希不是病了吗,你不是床前孝女吗?”

陈倦见她语气不善,低声问阿衡这人是谁,阿衡嚅动嘴­唇­,低声说出思莞二字,陈倦哦,明白了所谓林小姐是哪座大佛,笑得不怀好意。

听到林弯弯的话,阿衡并不恼,表情也没有大的波澜——“言希的病早就好了,怎么林小姐不知道吗?”

林弯弯表情很复杂,有失望,又懊恼,还有几分欣喜——“痊愈了吗,医生怎么说?”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急切,面上难看。

阿衡微笑——“已经痊愈了,林小姐不必担心。”

林弯弯缓了语气,小声地,有些落寞——“好了,就好。”

陈倦越听越古怪,这位不是温思莞的前女友喜欢温思莞喜欢得要死要活的吗,怎么听着好像和言希也有些旧情似的。

阿衡拉着陈倦挑了几盒咸香味道的,就要离开,林弯弯喊住了阿衡。

“温衡,你能帮我带句话吗?”

“什么?”

林弯弯开了口,声音很清晰,不大,却有些颤抖——“你能不能告诉他,我当年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以为他的病没有好,你不知道,他发病时候的样子……我和思莞在他的门外聊天,本来他还在熟睡,忽然打碎了花瓶……踩着……满脚都是血……看着我……那样子真的很恐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

阿衡听糊涂了,陈倦急思,抓住重点,冷笑着问她——“你和思莞说了什么让言希瞪你,你说你不是故意的,你不是故意地­干­了什么?”

林弯弯有些慌,但思及她和思莞也没了什么好结果,咬牙开口——“思莞问我如果言希喜欢我,我会怎么做。我当时很害怕,因为之前听别人说言希是被人强 ­奸­了才变成那个样子的,就问思莞是不是真的,然后言希就走出来了,他看着我,脚上还都是血,然后他的表情很平静,一点也不像生病了,他的声音很清晰,说是真的,说他很喜欢我,一直一直很喜欢,从我以前考试时,把橡皮擦掰成两块,送给他一块的时候就很喜欢我,他问我可不可以试着和他在一起,我当时以为他在说疯话,然后他拉住我的衣服,他的手上有许多血,我当时还小,很害怕,就哭着求他放了我,他不说话,看着我,一直看着我,用那种很悲伤的眼神,你们没有见过那种眼神,不会明白,那双没有生机的绝望的眼睛有多可怕,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推开,却没有想到,言希从楼梯上跌了下来。当时,我很害怕,我也不知道……”

林弯弯用力地抓了长发,眼中含泪,表情十分痛苦——“我不想的,我只是,我喜欢言希,真的……”

阿衡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情节,言希以前,只是轻描淡写,短短几句,甚至还有余力调侃思莞和林弯弯。

他不累么?

林弯弯蹲下身子,眼泪流了下来,语调有些苦涩——“又过了一个月,言希来上学了,所幸摔伤不严重,只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其实言希根本是清醒的,他当时病已经好了。再然后,思莞跟我告白,我知道覆水难收,又害怕言家报复,毕竟我把言希从楼梯上推了下来,害他养了一个月的伤,接下来,就是你们知道的,我和思莞交往了。"

陈倦破口大骂——“这位大姐,亏你说得出,让我们家美人儿原谅你,要是我,把你踢进十八层地狱都嫌轻,您还是回家洗洗睡吧,别他妈作白日梦了。”

林弯弯脸刷地变白。

阿衡一直面无表情——“林小姐,您的忙我帮不了,还是请温思莞吧。”

转身,拽着没骂够的­肉­丝离开。

­肉­丝怒——“你怎么不让我说!我靠,怪不得言希怕女人,要我,我也怕!他娘的,这年头,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阿衡似笑非笑。

­肉­丝目不斜视,义正言辞地补充——“除了我妈和温衡同学!”

**分割线*

言希晚上回家,衣服穿的是早上那一套厚行头,她为他准备的,围巾手套大衣,一应俱全,对着阿衡耍无赖撒娇,却只字不提下午的事,仿似那个穿着单薄衣服站在寒风中的不是他。

阿衡笑,对他开口——“言希,你是什么样子,我便是什么样子。”

她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做起这个,她总要比他得心应手。

言希沉默,复又开口,语气清淡——“阿衡,还有三天,等到了二月八号,就好。”

她递给他热好的巧克力牛­奶­,微笑了——“好。”

言希看牛­奶­,晃了晃,想起什么,低低笑了出来——“阿衡,我睁大眼睛是不是很吓人?”

阿衡看他,那样清醇漂亮的大眼睛,故意瞪得更圆更大——“嗯,是挺吓人的。”

其实,应该是很有气势。别人看到了,会不由自主,想要一直看下去,失了魂,才会用这样的眼睛多么吓人来掩饰自己的迷失。

言希轻笑,眼睛弯了,垂下头——“原来是真的啊,怪不得呢,以前有人说我还不信,今天……嗯……很多人也这么说来着。”

阿衡心中一痛。以前,是指林弯弯吗?

言希双手背在后脑勺,靠在沙发上,闭上眼,喃喃的,是少年时清爽的语调——“切,难不成是本少眼睛长得太好看了,地球人都嫉妒我?”

阿衡呵呵笑着——“是啊是啊,我就嫉妒你。长得这么好看……让人很有压力知不知道……”

她垂下眸子,眉眼变得宁静无奈。

她没有骂她言希你怎么这么自恋你个自恋狂烦死了,第一次,认真地想着这个问题。

似乎,想明白了,连他从头到尾都不属于她这个事实,也不至于变得很难接受。

因为,这本只是个,真相。由天,由地,由那人,却不由她。

分割线

一月十号,温母说思尔要过十八岁的生日,因为是成年,所以隆重一些,请了许多朋友,到饭店订了几桌酒席。

去年,思莞生日时,也是这个样子的,想是温家对待儿女的一个惯例。

温母笑了——阿衡,你和思尔错开,过几日,才是你的十八岁生日,到时咱再摆几桌。

阿衡望她,母亲似乎忘却了什么,可是,她看着她,表情有些怜惜,有些愧疚,阿衡便笑了,说好。

一月十号,早晨醒来时,一睁开眼,就看到言希的大眼睛,吓了一大跳,揉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的?”

阿衡哀怨,托下巴,嘟嘴——“女儿,你怎么才醒啊醒啊醒啊,我都等了好长时间,眼都酸了,你看,眼睫毛都眨掉了好几根。”

他伸出食指,晶莹的指腹上果然安静地躺着几根眼睫毛。

阿衡抽搐——“你怎么这么无聊,呀,大清早就开始闹唤,烦死了!”

顺手,把枕头砸在这厮的脸上。

言希眼泪汪汪,像被抛弃的小狗——“思尔早就起床做造型去了。”

阿衡打哈欠——“跟我有关系吗?”

言希嫌弃地看看阿衡还未梳理的黑发——“你至少要梳顺头发吧。”

阿衡刚睡醒,有些迷茫——“什么?”

言希无奈,轻轻拍了拍阿衡的发——“过来,过来,坐这里。”

他在镜前拉了一把木椅,阿衡纳闷,坐上去,问他——“做什么?”

少年拿出梳子,又从口袋中掏出一把漂亮的水晶发卡,含笑——“可能不如美发店好看,但我跟着学了好几天,应该不会难看。”

他反掌,把发卡轻轻合在阿衡手心,软软凉凉的指温,轻轻划过她的手心。

阿衡低头,浅粉­色­的,亮白­色­的,淡紫­色­的,一手的晶莹剔透,哭笑不得——“喂,言希,你不会是想让我戴这些吧。”

言希唾弃——“你是女孩子,知道吗?是女孩子都喜欢这些昂!我专门挑的!”

然后左手托起阿衡的发,右手轻轻地梳下,浅浅的弧度,缓缓的动作,和他作画时,如出一辙的认真。

他低了头,把她的发从中间分开,纤细的指灵活地穿梭着,映着黑发,益发地白皙。从左侧鬓角开始的一缕,细水流长一般,指尖绕了发香,缓缓地辨了四股,绾结,在发顶,用白水晶发卡固定,而后,是另一侧,绾好,与左侧汇合,又挑起一缕,重复之前的动作,辫子绾结的地方与第一处错了些位,因此发卡也随着错了些位,而后依次错位,直至樊樊攘攘,小小­精­致的水晶发卡在发中绰约,映着墨­色­的发,一个个晶莹饱满,远望,弧线流畅,却是一只漂亮的水晶蝶伏在墨发间。

阿衡望向镜中,只看到言希的手,指节微弯,在发中流转成好看的角度,一气呵成,像他画的每一幅画,那样倾注了灵魂,有了新的生命节奏。

然后,他的容颜如雪,凝注成一方温暖,是不受­干­扰完整的,静立在她的身边。

她无法抑止,眼角潮湿了,心中有了抵御和不平。

他为她梳了发,想必是不忍看她邋遢。

可是,他这样心血来潮,对她这样好,让她眷恋了,上瘾了,又该怎么是好。

他呼了一口气,像完成了一件作品,满意而带着审视。

少年笑了——“阿衡,你今天,一定要乖乖地呆在我的身边,别让别人拐跑了。”

阿衡诧异,他却不知从哪里,取来一个系着缎带的方盒,微笑了——“打开看看吧。”

阿衡解开缎带,微微皱了眉——“言希,你知道的,我并不习惯辛德瑞拉的戏码。”

那是一条白­色­的镶着水钻的长裙,华彩淡然,明媚不可方物。

言希扯开半边­唇­角,语带慵懒——“我也不习惯做神仙教母,充其量,只是辛德瑞拉的后母,为了自己女儿奔波。”

阿衡眯眼看他,言希却望了挂钟——“还有一个小时,十一点三十五分。”

他嘱咐阿衡换衣服,自己却啪啪下了楼。

长裙的尺寸,完全切合,摇曳到脚踝,远远望去,高贵地,带了不可亵渎的意味。

阿衡微微笑了,依旧的山水明净,只是一枝蓝田玉,做了这山水画的背景。

她下了楼,却未见言希,电话铃声刚巧响了,是思莞,问他们什么时候出发。

阿衡张口,身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抢了电话,放在耳畔,声音平淡——“你们先走吧,我和阿衡等会儿打的去。嗯,有别的要紧的事。”

而后,挂了电话。

阿衡抬头,问他——“什么要紧的事?”

少年端详了她,并不回答,拍了阿衡的头,眼睛亮晶晶的——“就知道这裙子适合你,果然是本少的女儿,不错不错。”

阿衡脸­色­微赧,轻咳,软软糯糯的声音——“我们什么时候走?”

言希从厨房捧出一碗东西,微笑——“你先吃完这个,我们再走。”

是一碗面。里面有荷包蛋,有酱­色­的排骨,晶莹的圆面,长长的。

阿衡——“你做的?”

言希摇头,黑亮的眼睛乱转——“没有昂。是我刚刚出去买的。你知道,本少从不下厨的,怎么可能做出这么人见人爱如花似玉看起来就是极品的面?”

他夸着面,唾沫乱飞。

阿衡扑哧,笑了,扫到言希的手,上面还有未消褪的红痕,心中清楚了几分,含笑咬了一口面,嘴角却抽搐起来。

“果然是……极品。”

果然不是常人能享受的极品。

言希眼睛水汪汪的,十分期待小白的表情——“好吃吗?”

阿衡微笑——“好吃得超出你我的想象。”

言希咳,为毛怎么听都觉得不是好话——“给我尝尝。”

阿衡摇头,毫无余地——“不行,这是我的面。”

然后,埋首在氤氲的雾气中,大汗淋漓,流泪无声。

言希,这面真辣,你到底放了多少辣椒,你看你看,我的眼泪都出来了。

小心翼翼地抬了眼,挂钟,刚刚是十一点三十五分。

彼时,他笑意温柔,看着她吃面,好像是天大的幸福。

chapter54

言希从出租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嘴上还一直抱怨着——“我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这少年,穿着白­色­的西装,线条利落,裁剪大方,本来是十分正规考究的衣服,结果套着耳暖,裹着围巾,抱着手套的模样完全破坏了优雅高贵的形象。

阿衡扫他一眼——“一会儿,进去放暖气的厅室,脱掉就好了。”

言希鬼鬼祟祟朝饭店看了一眼,华丽漂亮的大厅中并未见到相熟的同龄人,也就放了心。

开玩笑,这样子要让院子里的那帮臭小子看到了,还不笑掉牙。

阿衡平时相熟的虽然只有言希和达夷,但事实上,院子里称得上认识并且见面会打招呼的高­干­子弟并不在少数,有许多家世和温家相当的,但越过言家辛家的不算多。

这帮人,大多是男孩子,言希同他们的关系虽然不如和思莞达夷铁,但也是能说得上话的朋友。那会儿,言希生病的时候,来探望的就不少。

言希边放围巾边往厅中走,胳膊上挽着围巾未见窘迫,和阿衡边走边说笑,气势隐隐显露出来,反而有几丝随意。

开宴的第七层,是这家酒楼最考究的VIP区,分为南厅和北厅,平时订上一席都要提前三天,温家提前打电话,语气慎之又慎,说是一月十日和­阴­历二十八要开两次筵,酒店经理想起温家子弟成年的旧例,知道温家两位小姐都到了年龄,心领神会,从请函到拟定菜单,无一不用心。

侍应带着阿衡言希上电梯,正好碰上拿着请柬的院子中的孙家,相请不如偶遇,乘了同一电梯。

孙氏伯母看着言希,笑了——“小希,带着你家小媳­妇­儿一起来了?”

阿衡大窘。她都不知道流言从何而来,反正,院子里的人,是认定他和言希是一对了,平素,各家伯母老人高兴了,开个玩笑扯个闲,绕到言家温家,便绘声绘­色­地说到言家温家当年的婚约,说是温家女儿刚生下来,­性­别一定,这婚约也就定了了,后来出了那一岔子事,本是不知言家属意哪个姑娘的,但是后来阿衡住到言家,可见是选中温衡了,于是大家心领神会,调侃调侃俩孩子,言小少脸皮厚且不说,小姑娘好玩儿,总要脸红的,一脸红,长辈们就笑得更欢实。

阿衡伤脑筋,根本就是没影的事,家中也无人提及,为什么各个都像是明白人,就像她一人糊涂一般。

言希却嗯了一声,老神在在,孙氏伯父也笑了——“个皮孩子,小时候脸皮就厚,现在是越发长本事了。”

言希皮脸,孙伯伯您看错了我从小就这张脸从一而终就没变过。

孙家伯父担心言希生病时耽误的学业,细细问了他学习的进度,言希见大人不逗他和阿衡,松了一口气,认真恭谨回答。

孙家少爷孙鹏和言希同龄,自幼就聪颖,但是贪玩淘气一些,和思莞一起考的大学,虽然高考成绩不如思莞,却也上了一个相当好的大学。

他和辛达夷关系很不错,但和言希不对盘。说起来也早了,俩大少结梁子,还是因为思尔。

他们院子里阳盛­阴­衰,几十年,院子里只生小子,就没见过姑娘的影儿,思尔那会儿,是院子里唯一的小姑娘,嘴甜,长得还好看,各家大妈大婶当成宝一样,孙小少连同一帮男孩子也稀罕,抓住软绵绵的小姑娘,就要揪人小辫子,一揪,不得了了,思尔哭得感天动地的,孙小少傻眼了,还没反应过来,言小少小脚丫子就踹了过来,骑在孙小少身上,捶了起来,孙小少从小也是凤凰一只,哪里受得了委屈,两人打成一团,后来,各挨了家中一顿板子,悲伤逆流成海,孙小少委屈呀,老子毛都没­干­,为什么要挨打;言小少也委屈呀,老子是看见思尔受欺负才打孙鹏的,爷爷你为毛打我的头!

再然后,俩人见面,就没有不打架的时候,这两年,年纪渐大,动手动脚不好看,转成暗战,斗口水,一见面不互相吐槽挖苦几句彼此都睡不好觉。

孙鹏看着言希在自家老爹面前装乖,就冷笑了,转眼扫见阿衡,正抿着嘴对他笑,温柔得像股子水,心想这姑娘今天也不知怎地,收拾得这么好看,傻了眼,看着请帖,低声凑到言希耳边调侃——“我说言少,今天到底是你媳­妇­儿生日,还是你小姨子啊?”

言希对着孙伯父笑得恭敬,抬脚,却暗中使劲地踩了孙鹏,弯了半边嘴­唇­——“你说呢?”

语毕,电梯门打开,言希微笑颔首,牵着阿衡的手走出,留下有些迟疑的孙家。

“爸,咱们是去北厅,还是南厅?”孙鹏手中握着两张请柬,两张都是酒店发出的,但其中一个要特别一些,像是专门设计的,淡紫­色­的,渐次晕深,至金黄|­色­,镶了雪­色­的缎带,线条简约大方,带着灵气,但是席位却在南厅。

另一张则是酒店奢华考究的风格,不对人,而专门影­射­第七层的档次。席位印的恰巧是北厅。

孙父也有些奇怪——“应该是发重了,去哪个不一样?”

孙母细心,指着带缎带的请柬——“这张上面有签名。”

雪­色­缎带不起眼的角落,果然印着一排英文字母——M-Y-H-E-N-G。

Myheng。

孙鹏凑过去,琢磨着念了半天,反应过来,笑得意味不明——“爸,咱们去南厅吧,我还从没见那家伙花这么多心思过,总要卖他一个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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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尔跟着母亲思莞在南厅前迎客,穿着淡粉­色­的衣裙,裙摆是一朵粉绢漾起的花,挽了发,画了淡妆,额心别出心裁点了粉­色­的花,映得眉眼极是高贵漂亮。

客人来了,看到思尔,赞不绝口,没有不夸一声貌美知礼的,温母心中颇是高兴,但想起阿衡,又有些不自在。

“思莞,给阿衡小希打电话了吗,他们怎么还没到?”

思莞也张望着熙熙攘攘的客人——“应该快到了。”

这厢,招呼客人的大堂经理却突然有些慌张地跑了过来,小声对思莞耳语,说了些什么。

思莞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你说什么?什么叫南厅被别的人订了?”

大堂经理十分为难——“我本来以为您家和那位是一起的,所以把南厅的席位设计交给了他,却没想到,那位说他和温家关系虽好,这个宴,却不同宴。”

思莞脸­色­铁青。

西装革履的经理觑了思莞一眼,急了满脑门汗,赶紧解释——“我刚刚已经和那位说了是温家先订的席位,可那位却坚决不同意让出南座。”

思莞吸了一口气,淡淡开口——“你说的那位,听着像是和我们家有交情的,到底是谁,这么大面子,连张经理您也不敢得罪?”

张经理知道思莞语中敲打的意思,觉得他是不把温家放在眼里,心中哀嚎起来。

他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得罪温家,只是,那位,也得罪不起呀。

张经理苦笑,知道这个月的奖金百分百泡汤了——“温少,不是我不尽心,只是这事儿……”

思莞有些不耐了——“到底是谁?”

他的话音刚落,言希带着阿衡走了过来,两人都是正装礼服,阿衡一身打扮,温柔淡然,墨发中藏着的水晶蝶若隐若现,面容­干­净白皙,比平日多了许多的娇美,站在言希身旁,旁人注视着两人,竟隐约移不开目光。

思莞勉强微笑,对着言希开口——“怎么才来?”

温母不知席位发生了问题,拉着阿衡的手,笑道——“就等你们两个了,南厅北厅差不多都齐了。”

温母的话,倒点醒了思莞,他笑了——“张经理,我倒是想给你说的那位让出南厅,可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客人都齐了,你们酒店总没有把客人往外撵的习惯吧?”

张经理为难地看了言希一眼,言希似笑非笑——“不妨碍,请的客人都一样。”

思莞的脸僵了——“言希,你说什么?”

言希眯眼——“听不懂吗,我说不妨碍,温家请的客人和我请的客人是一样的。”

阿衡看着两人,觉得气氛不对,有些纳闷,但是看了思莞的脸­色­,却没有开口。

思莞走到言希身侧,一指之距,用着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咬牙开口——“你想什么呢?!”

言希却笑了——“我想,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阿衡都十八岁了,我第一次见她,她还那么小,那么傻,说着可巧,言希和言爷爷一个姓。”

转身,看了阿衡一眼,笑得眼弯弯的,敲碎了尖锐,满是温柔怜惜。

阿衡不好意思,也对他笑,呆呆的。

思莞有些恼怒——“你就这么存不住气吗,非要和尔尔争今天,本来已经准备了,过两天,­阴­历二十八,就给阿衡过生日的。”

言希的目光变冷了,看着他——“温思莞,你们家,明明知道,元月十号才是阿衡的生日,而思尔的生日,恐怕连温伯母都不清楚!“

思莞皱眉,努力压制情绪——“正是因为尔尔过惯了一月十日,阿衡也过惯了­阴­历二十八,所以,妈妈才这么安排的,毕竟改变了,尔尔和阿衡都会不习惯的。”

言希冷笑——“温思莞,你明明知道一先一后,在外人眼中,意味着什么,非要老子点明白你妈和你的那点心思吗?”

温思尔过生日,是堂堂正正日子确凿的一月十日上午十一点三十五分,阿衡过生日,却是不确定阳历不确定时间的农历二十八,在温家,谁是正牌小姐,谁更受宠,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思莞有些难堪,沉默起来。

言希不怒反笑,淡淡逼问——“明明可以选择两个一起过,为什么只顾及到思尔的感受,却忘了阿衡?”

思莞的眉头越皱越紧——“言希,你说话非要这么偏激吗?我们只是考虑到阿衡可能更习惯­阴­历二十八过生日。”

言希大笑,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习惯兴许是因为心灰习惯了,但是,温思莞如果我告诉你,阿衡一点也不喜欢在­阴­历二十八那一天过生日,一切只是你们在自以为是呢?”

“别忘了,十八年前的­阴­历十二月二十八,是阿衡被你们抛弃的日子。”

分割线*

言希握着阿衡的手,带她走到南厅,大厅的正中央摆着一个三层的极大的蛋糕,阿衡看着看着,笑了。

“言希,你看,这个蛋糕,好漂亮呀。”她带着羡慕,小声地开了口——“我从来没有在自己生日的时候吃过蛋糕,”

忽而,想起什么,吸了吸鼻子,戳言希——“喂,言希,我过生日的时候你会送我礼物吧?你不送我我会伤心的,真的。”

他刚刚给了思尔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看着价值不菲。

言希愣了,看着她,笑着点点头。

阿衡也笑——“别买别的了,给我一个蛋糕吧,我想在属于自己的生日里,吃蛋糕。”

这个生日,虽然是她的生日,却不是由她拥有支配的生日。

言希听出她的话外音,攥着阿衡的手加紧了力气,死死地。

忽而,笑了,狡黠的眼神——“我给你买蛋糕,你吃不完怎么办?”

阿衡撇嘴——“吃不完我兜着走。”

言希看着快和一人等高的大蛋糕,心情很愉悦——“我估计,你要兜着走了。”

开胃菜上齐了,要开席了,大家看着蛋糕,都笑了,对着司仪起哄——“快把寿星请过来切蛋糕呀,大家等着唱歌等半天了。”

言希手背抵­唇­,笑开了,拉着阿衡,走到了蛋糕旁。

阿衡吓了一跳——“言希,你­干­嘛?”

言希拿着麦克风,浅笑着开口——“阿衡,生日快乐。”

那样­干­净的嗓音,清晰的吐字。

阿衡,生日快乐。

下面的宾客都笑了,本都是与言家温家相熟的,知道些两家的因缘,看到一对小儿女,笑闹开了,打趣两人。

阿衡眉眼却有些冷——“言希,我的生日不是今天。”

宾客听到阿衡的话,有些尴尬,想了想温母刚才迎客时,温思尔一身名贵的打扮,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可又想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知道温家旧情的,不是没有,之前看到温母带着思尔出来迎客,而不是亲生女儿,就觉得温家做事有些不厚道了。此时言希上演这一出,为他小媳­妇­正名,乐得看戏。

言希不以为意,淡笑,耐心重复——“阿衡,生日快乐。”

阿衡有些恼怒,一字一句——“我的生日是­阴­历十二月二十八,不是今天。”

“那一天,是我们阿衡不小心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日子,不是我们阿衡出生的日子。”言希笑了,轻轻抱住阿衡,双臂却紧紧圈着她,温柔开口

“阿衡呀,生日快乐。”

他要她,堂堂正正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骄傲地生存着。

一月十日的十一时三十五分,才是她存在心跳的第一分钟。

他要她,不必在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屈辱地想象着自己在­阴­历十二月二十八日,是怎样在凌晨,被抛弃。

那不是一餐顶级的宴席,在这座酒楼同样的第七层,就可以弥补的遗憾。

不是和温思尔相同的待遇,就可以减缓的伤痛。

他只想告诉她,多么感谢,你出生在这个地球上。

Myheng。

My Heng。

我的衡。

chapter55

生日快乐呀,阿衡。

他的话语中,带了坚持,让她觉得,逃避是可笑肤浅的。

生命中,似乎没有这一回火热,把别人和自己一同烧成灰,不淋漓尽致不罢休。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日,即便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不知晓或是无从知晓,难道就会妨碍她把生命延续,悄无声息地给命运树一个丰碑吗?

她把笑容委婉,把生活所谓的大小格调放低,而他,却从容不迫,对待生活永远只剩下两种态度,击败或者击溃,是个尖锋利锐的战士,即使成了小木偶,鼻子长长了,也是对命运的悲壮化。

于是,她和他,常常,不在同一个音调,格格不入。

这样的感觉,忍受到了极点,便是彼此的磨砺和攻击。当时光走到一个刻度,不是他把她燃成烬,便是,她把他,淡念成冰。

他把蜡烛Сhā在鲜美软滑的­奶­油上,嗤嗤的火花,静默了温和地看着她的观众,脱下有些束缚的西装外套,笑着开口——“阿衡,许愿吧。”

她那时,数着蜡烛,十八根,小小的焰火,想说些什么,恍惚中,妈妈思莞来了,他们那样温柔,是真正的一家人的姿态,恍惚中,他们微笑着说今天是温家女儿的生日,谢谢诸位捧场,就着她的手,切开了生日蛋糕,那些人,在宴席中,唱着生日快乐,高高低低,成了韵,皆大欢喜。

他们不愿驳言家的面子,让言希不痛快,却未曾在乎,她是否许了愿。

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陈腔滥调,想要说——希望爷爷爸爸妈妈思莞思尔阿衡永远在一起,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言希看着他们做戏,语气谦逊,进退得宜,把阿衡有意无意烘托成绝对的主角,谈笑间,滴水不漏,是真正的大家教出的贵气风范。

思莞伸出指,揉着眉心,一下一下,心中很是抵触——言希,为什么我现在,和你说话会这么累。

言希斜眼看他,笑得邪气——可见你是真累了,在亲妹妹的生日里,不能让宾主尽欢,实在是失礼。

更何况,我说的那些话,你平时,哪一天,不听个千百遍,谁家奉承,谁家敌意,谁家婉转,谁家硬派,你不清楚?温思莞,别说笑了。

思莞声音冷了几分,趁着温老和温母同孙家寒暄,攥住了言希的手腕——言希,你现在是把我当做敌人吗?

言希却笑,握拳,甩开他的桎梏——思莞,我容你容了多长时间,你不会不清楚吧?

思莞挑起眉,握过他手腕的指尖,有些冰凉——所以,已经忍到极限,为了阿衡,不想再忍了吗?

言希笑,随意把手Сhā入西裤口袋——这话错了。思莞,只要你不开口,不越雷池,我能容你一辈子。你是你,我是我,和阿衡没什么相­干­。

这是言希的处世哲学。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对另一个进行审判,他永远从自己出发,对他人,只有能容或不能容,而没有爱屋及乌或者恨屋及乌。

思莞苦笑,神­色­淡淡,有些空洞——言希,你他妈早晚把我逼疯。

那少年笑容却益发灿烂勃发,像朵荼靡的向日葵——思莞,你糊涂的时候,我不糊涂。你爷爷教我背的罪名,我偏偏不背。你要是疯了,那又是我的一大罪。

更何况,这么大好的温家的王国,权势名利,唾手可得,你舍得疯?

可见,你是把我当成同阿衡一般傻了。

思莞的指,掠过言希的­唇­角,讽刺——“言希,无论何时,只要提起阿衡,你笑得可真是难看。”

言希皮笑­肉­不笑,微微露出雪白的牙齿——“本少就这么着了。不就是阿衡吗,有了林弯弯陆流在前,再多一个阿衡,三个把柄是吗,本少容得起。别说今天为阿衡办一次生日宴,就是让老子动用言家的财势,把阿衡宠到天上,摘星星摘月亮,那也是我的事,我乐意!”

思莞咬牙——“你!”

这时,孙鹏辛达夷却走了过来,俩少年也是西装,只不过一个斯文,一个野气,各有千秋。

达夷风风火火,语气有些着急——“你们两个,躲到角落里,说什么呢,找都找不着!”

孙鹏笑,幸灾乐祸——“孟老太爷传旨,命二位速速觐见。”

言希思莞两人本来还带着对彼此的敌意和防备,一瞬间,苦着脸,表情变得扭曲——“啊?”

孟家是陆家的亲家,家长孟老爷子办事很合上面的心意,因此算是众家升官巴结的对象。当年,陆流的姑母,就是嫁给了,孟老爷子的独生子。

然后,这个没什么麻烦,麻烦的是,孟老爷子的独苗孙女,孟黎瑁。

这位小姐,名字可谓诗意极了,可是人却不怎么诗意,是个标标准准彻彻底底被娇惯过头的姑娘。

长相还好,就是看谁都不顺眼,不是嫌东家的姑娘穿的衣服没品,什么你穿的事某某大师设计的那位大师不是被批判过时了吗。就是嫌西家的妆画得太浓,嗳不是我想说你你本来就长得难看怎么越画越难看了╮(╯_╰)╭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典型的外貌主义者。

然后孟老爷子就发愁了,家里宝贝疙瘩这幅样子,逮谁看谁都不顺眼,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然后,某年某月某日,某宴会,某姑娘眼睛就发亮了——“爷,爷,这个好!”

哪个哪个?老爷子眼睛瞪成了电灯泡,一看,嗬,是温家独孙,这个好,家中独子,以后不用分家产。

老爷子越看越满意,觉得这个当孙女婿确实不错,正想夸孙女好眼力,家里姑娘又冒红心嚎了起来——“爷,爷,这个更好!”

老爷子被孙女吓得差点心肌梗塞,一转眼,却是一个看杀卫玠的绝美少年。

哟,家里还不错,言家长孙。

哎,不对不对,他家还有一个小的,将来要分家产的。

于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和孙女讲了其中利弊,孟家姑娘羞答答——“爷爷,我可不可以,温家食,言家宿,一女二夫?”

孟老抽搐。

然后爷孙俩每次看见温言二少,就要抓在身旁,细问俩人家中境况,是否有破产的痕迹,温家小姑是否败家,言家小弟是否懂事。

思莞郁闷,谁是你家小姑。

言希挑眉,我家小弟懂不懂事,­干­你屁事!

可是,这样的话是消退不了革命的烈火,爱情的热潮的,再加上孟老是长辈,思莞言希虽然不耐烦,但又不好当面驳老人的面子,忍呀忍的,差点内伤。

于是,听到孟老爷子传旨,两人都脸­色­大变。

言希哆嗦,问孙鹏——“狸猫来了没?”

狸猫者,黎瑁也。言少苦思冥想的外号。

孙鹏咧嘴,达夷点头。

言希抱头——“那啥,我刚刚喝了两杯酒,有点晕,先出去逛逛哈,哎哟哎哟,孙大鸟,你变重影了。”

大鸟者,鹏也。言小少未上学时纠结了三天想起的外号。

孙少冷笑——“好好,你尽管去。反正温衡,正被那个大小姐批判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醉酒状的言少立刻振奋,撸袖子,飞奔——“娘的死狸猫,老子跟你拼了!”

达夷膜拜——“不愧是宿敌!果然知己知彼!”

孙少笑——“兄台客气,好说好说。"

思莞叹气,无奈,也跟了过去。

这厢,黎瑁姑娘正嫌弃地看着阿衡——“温衡,看在你是思莞妹妹咱们未来可能过一家人的份上,我本来不想说你,但是你看看你,连个淡妆都不画,相貌不够却不知道后天补,这么好看的洋装穿到你身上倒显得不值钱了。别人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温家教养不好!”

她是看到了言希之前对阿衡的亲密,心中不痛快,故意找茬。

阿衡微笑不语,温母见她不停数落着女儿,却气得脸发白——这又是哪家的教养,让一个女孩儿这样撒泼!

她虽然恼言希自作主张,但阿衡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想着自己也有过错,不忍心责备,便和公公商量了,思尔那边由他主持着,这边,她和思莞把场面圆过去,教言希和阿衡不致心寒。这边正拉着女儿陪着一些故交老朋友说话,却没想到突然蹦出个愣头青,虽然很陌生,但听着这姑娘说话不三不四,此时却是一点容忍的心都没了。

阿衡却一直不说话,慢悠悠,微笑着,以退为进,只等着妈妈发怒。

这姑娘也够有本事了,连妈妈这么好脾气的,都被她惹恼了。

可惜,温母还没爆发,言希和思莞已经走了过来。

言希脸­色­有些发红,像是走急了,看了孟家姑娘一眼,平淡打断她的话——“孟黎瑁。”

孟黎瑁本来喋喋不休,转身,声音瞬间小了几十分贝——“言希,思莞,我爷爷说,让你们陪他聊聊天,喝两杯酒。”

思莞看妈妈脸­色­不豫,偷笑起来。前些日子,孟爷爷还找爷爷聊过,含蓄地说了孟黎瑁的心意,爷爷本来不答应,但母亲却兴致勃勃,一直想看看孟家姑娘是个什么样。

思莞笑着介绍——“妈,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孟黎瑁,孟爷爷的孙女。”

温母的脸一瞬间变绿了,避重就轻,勉强开口——“你们孟爷爷不是让你们陪他喝酒吗,在A座,过去看看吧。小希酒量差,少喝点。”

言希含笑点头,说着好,和思莞孟黎瑁一起离开,从头至尾,目光却未在阿衡身上停留一秒。

阿衡面上也没什么波澜,微笑看他们离去。

温母脸­色­稍霁,带着阿衡,给各家敬酒。阿衡能喝几杯,虽然彼此并不熟识,说话却很得体,因此宴会的气氛一直很好。

温母却有些不赞同,低声吩咐女儿——“去把你哥喊过来,让他帮你喝点。你还要考大学,喝多了伤神。”

阿衡看了A座,思莞正给一位老人敬酒,言希伏在桌上,看情形似乎有些醉了。

阿衡正要说好,转眼,一杯酒外加生日祝词又来了。

等她喝完,说完客套话,回完礼,转眼,思莞言希都不见了人。

阿衡怕他们喝多了,乱跑,就出去找人,看了楼梯,走廊,四周,都没有见人。

侍应生忙着上菜,问了,都说没看到二人。

阿衡望向窗外,天­色­有些昏暗。天气预报,下午有一场大雪。

兴许是去了洗手间吐酒?

阿衡想着,往七层里头走。

越走越远,越来越安静。

窗外,天­色­渐暗,大雪将至,似乎与远处的热闹喧哗,用厚厚的黑­色­幕帘隔了两重天。

阿衡有些迟疑。她站在洗手间前,并未听到任何声响。

里面,应该没有人。

思索着要不要进去看看,走近一步,明灿灿的吊灯却啪地,灭了。

有人摁了开关。

“言希,思莞?”阿衡低声询问。想着是两人在和她恶作剧。

转身,却被攥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黑暗中,站着一个人,身躯模糊,样子模糊,只有一双眼睛,迷迷糊糊地,带着氤氲的桃­色­和醉态。

它摸索着她的脸庞,一点点的,眉毛,眼睛,鼻子,脸颊,软软的指尖,带着酒气,却冰凉刺骨。

阿衡打了个寒颤,想要挣脱,却被它抱得更紧。

她几乎不能呼吸,只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下,缓缓的,有力的。

他开了口,平淡而尖锐的声音——“你是谁?”

阿衡不作声,知道这人喝醉了,没了理­性­。

它摸到她的长发,轻柔韶过的指腹——“女的。”

阿衡哭笑不得。

而后,埋在她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怎么和阿衡的气味一样?”

阿衡抽搐。想说一声言希你别闹了喝醉了就做个乖宝宝不要胡闹乖乖听话知道吗。

话没说出,黑暗中,那人擎住她的后颈,迫着她,抬起了头,低头,疾风暴雨,吻了上去。

她傻了,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却辗转着,舌头舔了她的­唇­,诱惑着,温软的带着香醇的酒气。

阿衡羞恼,不能成言,怕大声喊叫,坏了言希的名声,只是死命地推他。

那人舌尖舔过,却笑了,眯着眼,低头,使劲吮吸起来。

阿衡急得满头大汗,那人的指在她腰间,却越攥却深,固执骄傲着——不放手。

他心中一团火热,有种滚烫的欲望无法排解,渴求着,想要撬开她的齿,右手握住了她的黑发。

柔软的,像绸缎一般的,却镶嵌着一只怒放的……蝶。

冰冰凉凉的,水晶。

那是他为阿衡所绾。

他一瞬间,松了手,脸­色­惨白。

chapter56

Chapter56

阿衡知道言希清醒了,又想起他平时的小孩­性­格,肯定要纠结个没完,眼神一黯,攥住他惊惶后退时的衬衣袖口,踮脚,又将­唇­覆上。

言希全身都僵硬了,他睁大漂亮的眸子,看着她,想要开口,阿衡却横了心,双手攀附在他的颈上,微凉的­唇­温,吻得更深。

她没有了退路,在彼此­唇­舌中,推杯换盏,酒意更深。

少年的瞳孔紧缩,眼中是她的影。

阿衡的眸光山水明净,微微掩了眉眼,迅雷不及掩耳,把他使劲推开,在黑暗中,踉踉跄跄,跑到洗手池前,装了极明显的呕声,用手快速怄喉咙,反胃了,一阵呕吐,把刚刚喝的酒吐了出来。

那少年,打开了灯,看到阿衡已经吐得昏天暗地,脸­色­红得发烫,洗手间的酒味,一瞬间变得很重。

他上前,拍阿衡的背,阿衡却被口中残液呛住,猛烈地咳了起来。

言希把她扶起来,阿衡却软软地瘫在他的怀中,双眼半睁,脸­色­绯红,醉得什么都不知晓了的样子。

少年拧开水龙头,用手接了水,微微叹气——“阿衡,张张嘴。”

阿衡迷迷糊糊呓语了一声,乖乖张了口,就着他的手,吸了水。

“你乖哈,漱完,吐出来。”言希轻轻拍着她,哄着她,把水吐了出来,拿­干­净的纸巾帮她擦了嘴。

阿衡眸中­精­光乍泄,又垂了头,喃喃嘟囔着醉话。

言希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阿衡确实是醉了,否则平时那么冷静的一个人,是不会主动亲他的。

可是,又觉得自己对阿衡做出这样的事,即使是醉了,也无法原谅自己。

这是阿衡,不是别人,不是用酒后乱­性­四个字就可以全然概括,不是用一场恋爱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亲吻。

如果阿衡当时没有醉,知道是他强吻了她,依她的­性­格,这辈子都会和他有隔阂,说不定,逮住哪个可以冷淡的机会,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于是,心中似乎万幸她是醉了的。

他惴惴不安,只想着自己占了阿衡的便宜,绕了一大圈,却没想到自己也是被阿衡占了便宜的。

“言希,你没事吧,吐酒了吗?”洗手间外,是思莞清晰的嗓音。

“我没事,阿衡喝醉了。”言希把阿衡扶了出来,思莞睁大了眼睛,有些吃惊。

“怎么醉成这个样子?阿衡不是挺能喝的吗?”

言希摇头——“不知道,应该是喝得太多了。我带阿衡先回家,你跟阿姨爷爷说一声。”

思莞望着窗外——“下雪了,她这样醉着,很容易感冒,先把阿衡扶回去,休息一会儿,等她醒了,再走。呃,她刚刚不是吐了酒吗,散了酒气,很快就能醒。”

窗外,鹅毛般的雪花已经扑天袭来,不过才些许的时间,有什么东西,似乎改变了。

言希心中烦躁,却面无表情,平淡点了头,扶阿衡回去。

思莞想要帮忙,言希却不着痕地皱了眉,揽着阿衡,走得更快。

思莞微笑,他的眉眼又是平时的温煦绅士,似乎不久之前,和言希针锋相对的那个人,并不存在。

阿衡闭着眼,有些伤脑筋,到底什么时候醒来时机比较恰当。

言希这么瘦,她担心自己的地心引力过大,一不小心把他压回地表。

她又重新回到嘈杂的人群中,筵席的气氛依旧热闹融洽,不睁开眼,依旧清楚。

言希把她交给了妈妈。妈妈握着她,手心很暖很暖。

她絮叨着,阿衡怎么醉成这个样子早知道这孩子逞能就不让她喝了,不过思莞你也是只顾着和孟老喝酒连妹妹都不知道帮衬着。

思莞哭笑不得——妈,是你让我陪孟老喝酒的,妹妹醉了怎么全怪我。

温母也恼——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两个死心眼的,让你去陪酒你还真从头陪到尾啊,阿衡也是,一杯接着一杯,谁让喝都傻着脸去喝。

阿衡听着听着,笑了。撒娇似地,揽住了母亲的脖子,把头抵在她的颈间——“妈妈,妈妈,妈妈……”

温母心疼了——看把孩子喝的。阿衡,是不是胃里难受,跟妈妈说,妈妈帮你揉揉。

阿衡笑,眼角几乎泛了泪——妈妈,我可难受可难受了,你抱抱我,我就不难受了。

温母愣了,胸口疼得厉害。

像是有人把她的心剜走了,又还了回来,伤痕却永远无法痊愈。

她笑了,那笑容真温柔好看——“好,妈妈抱,妈妈抱抱我的小阿衡。”

一瞬间,女儿似乎变得很小很小,没有她的呵护就无法生存的羸弱。

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残忍。

同一席的孙家伯母却羡慕了——“蕴仪,你真是好福气,家里有个姑娘就是贴心。”

温母却红了眼眶,声音有些难过——“我的阿衡很好,可我,待她却不够好。”

孙家伯母愣了,半晌,才笑——“这是哪里的话,一家人又有谁待谁好不好的说法,你当母亲的,主意拿正了,对孩子们不偏不倚就够了。”

温母想了想,心中越发惭愧,看着女儿,目光又怜惜了几分。

侍应生端了一杯醒酒茶,温母喂女儿喝了,阿衡骑驴下坡,发挥了醒酒茶的神效,“醒了酒”。

孙家伯母爱笑,望着不远处和自家儿子打闹,整个筵席分寸都拿捏得极好的言希,表情暧昧地看着阿衡——“蕴仪,你还愁什么,儿子这么好,女婿又这么优秀,就等着享福了。”

阿衡红了脸,想起了言希刚才的荒唐,嘴­唇­发麻。

同桌的,还有一个是跟孟家交好的夫人,摇摇头,得意开口——“蕴仪,我看你还是让阿衡少和言希来往,孟家的姑娘看上他了,孟老爷子一向对孙女百依百顺,肯定答应,你们家,别到时候别面子上弄得不好看。”

温母连同孙母脸­色­都不豫了。

听听这话,好像别人都怕了他老孟家似的。

温家孙家是一个园子里的邻居,本来关系就好,孙母有些看不惯这些人巴结孟家的嘴脸,淡哂——“这话就不中听了。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之分不是,小希和阿衡从小就订了亲,那孟姑娘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再说了,言老和温老是什么关系,和孟老又是什么关系,谁亲谁远还指不定呢。”

言老和温老是一辈子铁铮铮换帖的亲兄弟,孟老是文职出身,平时一股子酸气,俩将军都看不上眼。

那位夫人知道孙母说的是实话,讪讪地,岔了话题。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N个女人电视剧。尤其,当这一群女人都是有学识有见识的,这个戏,就更有深度以及广度了。

阿衡听得津津有味,想起父亲带她下茶馆子的时候,一些说快板相声的隔壁城先生。

本来大家明讽暗骂各家丈夫政敌家眷杀人完全不见血,语言高雅,情节跌宕起伏,相当和谐的宴会,却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和谐的因素。

孟黎瑁孟姑娘是也。

阿衡纳闷,这姑娘,怎么跟背后灵似的,说飘就飘出来了。

她指着阿衡,情绪激动,生气地指着她——“温衡,你和言希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大家都说你们俩有­奸­情。”

阿衡囧,姑娘,­奸­情两个字是这么用的么?

当然,所谓大家,就是指唯恐天下不乱的以孙鹏为首的无数曾经遭受言希摧残的小少爷们。

孙少看到黎大小姐泼­妇­了,笑眯眯拉了纠结在,老子竟然亲了自己的女儿这个算不算乱­仑­算不算算不算这种艰深伦理问题中的言少——“言希,你小老婆正在挑战你大老婆的权威,你是预备维护正室的尊严还是坚定抛弃旧爱只爱新欢?”

言希望向远方,立刻吐血,飞踹一脚——孙大鸟,你他妈就没事儿找事儿吧,老子早晚灭了你。

孙鹏无奈╮(╯_╰)╭——我也不知道为毛,一看到你丫笑,我就浑身难受。

言希郁闷——本少什么时候笑了?

孙鹏双手拧他的脸颊,继续笑眯眯——你刚才红着脸,傻笑半天了,当我瞎啊。

言希吐口水,打掉他的手——妈的,你丫手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贱!

小时候就爱捏老子的脸,丫的有病呀有病呀!

翻白眼,转身,大步,走向阿衡所在的那一桌。

话说,狸猫同志本是一脸痛心疾首——“温衡,你醒醒吧,你是配不上言希的,虽然思莞和言希是好朋友,但你也不能靠这个去勾引言希呀,你听我说,勾引来的幸福不是真正的幸福。”

阿衡却抿­唇­,微笑着,对狸猫姑娘开了口——“孟小姐,你渴不渴,说半天了。”

慢悠悠递了杯水。

狸猫抱着水咕咚咕咚,抹嘴继续——“你到底听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啊!我说这么半天了,你榆木脑袋啊!”

阿衡笑了,山水温柔——“孟小姐,你很可爱,和言希很像,也很般配。”

一样的耀眼,一样的高傲,一样的好看。

阿衡忽然觉得有些冷,身后飘来哀怨的声音——“阿衡,她哪里跟我像……”

转身,歪头,是言希。

阿衡左手掐右手,把脸上瞬间的热烫给掐了下去,呵呵笑了——“喝水时都能发出声音,这个,很像。”

言希做贼心虚,不敢看阿衡,却有些怯意地,在桌下握住阿衡的手——“你酒醒了?”

阿衡觉得指间冰凉,是言希偏凉的体温,微微皱了眉,轻轻回握——“刚刚又喝酒了?”

那样温暖,柔软的手。

言希,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恋手的癖好,从很久以前,他对阿衡的手,就无法抗拒。

不会非常漂亮,但手指很长很细,牵手的时候,有些细细的茧子,磨砺他的手心,但是,温暖得难以抵御。

众家伯母看到了,似笑非笑的,一脸八卦。阿衡轻咳,拉了长裙袖角的白绢,遮住两人的手。

狸猫姑娘不淡定了——“温衡,你你你,怎么能非礼言希的手!”

阿衡无语凝噎,火速收手。

众伯母翻白眼——人小夫妻那叫情趣,这孩子到底哪来的二百五!

言希抽搐,对着孟姑娘,皮笑­肉­不笑——“孟爷爷好像喝高了,狸猫你要不要去看看?”

孟姑娘昂头——“不要,我爷让我来找温衡问清楚你和温衡什么关系的,不问清楚我是不会回去的。”

然后,又想了想,羞答答——“你让我走也行,不过,你也要和我牵手。”

言希脸彻底绿了,阿衡抱头,温妈妈问阿衡你­干­什么,阿衡想说妈妈你要对言希的唾沫做好预防措施,话音未落,言少爷已经爆发——“孟狸猫,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呀,要老子牵你的手,你丫还真拿自己当回事,给你三分颜­色­,准备开染坊了不是!你他妈再这么多废话,信不信老子一脚把你踹到地球对岸让你和非洲土著牵手牵牵牵牵,一次牵个够!”

狸猫怒——“那你为什么牵温衡的手!”

然后,言希吼了一句话,让众家长辈当饭后笑料嘲笑了一辈子——“靠!老子牵自己媳­妇­儿的手,还要跟你丫商量啊!”

阿衡狂扁某人。言希泪流满面,媳­妇­儿,啊不,女儿,我不是故意的呀你原谅我,大家都说你是我媳­妇­儿,然后我听得多了,一时条件反­射­就说漏嘴了……

阿衡狂扁。

言希嚎——阿衡,我真的没有想过乱­仑­,你相信我TOT

阿衡停顿三秒,继续狂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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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人生,有过许多许多生日,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却很少,那一日,记忆有许多许多,但似乎,记着记着,一不留心,却尽数忘却在时光的洪荒中。

当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孩子们哭得很伤心,她什么不记得了,只想着,这一团聚,大抵,是永久了。

那么多年,他送她的生日礼物中,有一件,是一双水晶鞋,脆弱­精­致的模样,是他十九岁时预备给十八岁的她的,可是,直到三十九岁,才送出手。

她记得,她十八岁的时候,是问他要过生日礼物的,她记得他说,没有准备。

那一年,他病重时,方把那双小小的水晶鞋递给了她。

他微笑着,脸已经瘦削得脱形,闭上眼,轻轻叹气。

抱歉啊,阿衡,我好像,不能陪你一辈子了。

本来,不想给你的。水晶鞋,格林兄弟说能带来王子,我知道……你不信这个,可是,我却买来了。

她笑了——买来了,又不给我,是什么道理?

那人微微睁开了眼,笑得狡黠天真——阿衡,你不知道,那一天,我喝醉酒,亲了你。

于是,水晶鞋,无论如何,是不能给你了。

阿衡,那是我的初吻呀,不是第一次的初吻,而是,为未来的夫人而珍藏的初吻。

所以,如果你找了别的王子,他没有我好,你该怎么办。

他比我好,那,我……又该怎么办。

chapter57

二零零一年的春节,温父军中事务繁忙,并没有回家过年,只是托人给两个女儿带了生日礼物。思尔收到的,是一本收录着许多珍贵钢琴曲的乐谱和一串华彩夺目的珍珠项链;阿衡的,则是一管湖州紫毫笔和一方端砚。

那紫毫笔中的紫毫,取材的是软细犹坚的野兔项背之毫,笔杆则是翠竹泡药去糙烤­干­制成。握在手中,莹润生温;而这方端砚,天然形成,有许多水纹和天青,隐隐小桥流水的姿态,却带着硬气,生了傲骨一般,十分雅致冷谲。

阿衡爱不释手。温母却有些奇怪,笑道——这看着不像你爸的风格。

过几日,温父来电,才知道,这两样东西是他托人找来的,据说还是以前主人的心爱之物。

阿衡有些忐忑,夺人之好,不好吧。

温父大笑,并没有说别的,只说让她爱惜着用就算不辜负旧主人了。

阿衡应允了,思尔瞥见阿衡的礼物,连日来臭着的脸缓和了几分。

笔墨方砚,不算什么值钱的东西。

阿衡心中,却对这两件生日礼物喜欢到了心坎,整天抱着傻笑得瑟,甚少理别人,比如某个在生日宴上踩雷的某人。

言希泪汪汪,女儿你看这里呀看这里我在这里,落寞地站在阿衡身后,放了小的飞天虎,点捻,吸引此姑娘的注意。

“嗖”,“啪”。

阿衡微微一笑,视若无睹,淡定走过。

在一旁挖坑埋鱼雷准备吓路人的辛达夷反而被吓了一跳,探了黑乎乎满是灰的脑袋,鄙视之——“言希,你丫能不这么幼稚吗?”

“我高兴,你咬我啊。”言希撸袖子,点鱼雷,直接扔坑里,继续屁颠屁颠泪汪汪地追着阿衡跑。

“砰”,“轰”。

辛氏达夷长埋此坑,出师未捷,长使英雄泪珠儿(念er,请模仿台湾腔)满襟。

于是,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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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年了。阿衡数日子,撕日历。

高考越来越近,好像一个坎,你过了虽然没啥,但是你不过总觉得比别人少点儿啥。

言希每天看物理书化学书看得几度想从家中二楼跳下去,就此与世长辞。

阿衡眯眼,探向窗外,目测距离速度风向阻力,微笑着对言希开口——跳吧跳吧,没事儿,死不了,连残废都悬。

言希握拳,坚定状——毛主席说,人虽然都会挂掉,但是我们不能像­鸡­毛一样没有骨气地被肯德基美帝国主义丢弃,要像泰山一样压倒物理化学高考三座反动派大山;毛主席还说,言希,既然你生得如此光荣,死也要死得伟大!所以,阿衡你放心,我是不会寻死的!!!

辛达夷⊙ o ⊙ ——……

mary╮(╯_╰)╭——……

阿衡= =——……

教室前方,黑板上挂着倒计时牌,离高考xx天,每一天,来到学校,当你偶尔忘记日子,脑中空白的时候,不经意看到黑板上又少了一天的倒计时牌,那种冷汗倒流蹉跎了时光的感觉难以言喻。

每一个人都很匆忙,阿衡却很恍惚,不知道应该忙些什么。

她的生活一向井井有条,节奏从高一时,就没有变过。大家加倍勤奋的时候,她还是平时的样子。

倒是温母,觉得阿衡言希都要高考了,时间紧张,心疼孩子用脑子,每天变着花样地煮补汤,什么­鸡­汤鸭汤骨头汤|­乳­鸽汤猪脑汤,就没重过样。

思尔比两人晚一年,上高二,思莞比两人早一年,正是大一,都暂且被温家搁置了,一切顺着阿衡言希的意。

所以,温家姑娘言家少爷,心情舒畅,人整整胖了一圈。

小虾虽然如愿以偿,考上了西林,但是高一的小少年,还是有了些懂事的模样,没有整天缠着哥哥姐姐撒娇,可是,吃中午饭时,是一定要去阿衡他们教室一起吃的。

小少年很固执,很理直气壮——阿衡姐言希哥是我的家人,家人是要在一起吃米饭的。

言希斜眼——那就吃你的米饭,别哈喇子都流在我的排骨上。

小虾眼泪汪汪——哥你是不是不疼我了是不是不爱我了不要啊你不疼我不爱我我会心痛而死的。

阿衡嘴角抽搐——小虾,你们班文化节演莎士比亚?

小少年沾沾自喜——不是昂我们原创的话剧我演被班花抛弃后重新振作然后又被校花抛弃的男主角。

……

孩子,你这个不叫男主角,至少路人甲,至多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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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撕日历,算的是三年的时光,班上撕日子,算的是七月的某一天,两者,本来没什么共通,达夷却怀疑她得了考前忧虑症。

和­肉­丝嘀咕,­肉­丝只是翻白眼,你丫以为产前忧虑症啊,看清楚这人是谁,能得考前忧虑症?辛达夷你开涮老子呢。

笨蛋,不知道缘由就别瞎猜。

高考前半个月,学校做了一份志愿调查问卷。大部分应届考生,选择的基本都是B市和S市,一个首都,一个首富,老师校长都十分满意。

言希很纠结,是B还是S?B的话,这辈子都在家门口混,很没面子啊;S的话,生活习­性­相差太大,老子恐怕吃不习惯。

最后,随手画了B,看阿衡,却是,空白卷面,交了上去。

他知道,她不习惯­操­纵命运,顺流而下,随水东西,才是阿衡惯见的态度。于是,笑了笑,也就由她。

他不知道,宠一个人应该是怎样的态度,宠着纵着阿衡的同时,却始终羡慕着阿衡对自己的态度。不­干­不火,不腻不淡,像极她做的排骨,让人上瘾,欲罢不能。

他却始终,无法做到。往往,近之生忧,远之却生惧。

后来,闲暇时,忽而想起,问她,为什么不填一个城市。

她却笑了——我只是不想生活变得格式化。

本来,枯燥的生活已经很少了期待,再把人生填在一张表上,不过是,徒生烦恼。

然后,教室中的那些倒计时的纸张,撕得零零碎碎,终于走到了终点。校长先生在大礼堂,考前总动员,表情激昂,汗洇湿了衣服。

众生或迷茫或赞同或补觉或做题或神游天外或挖鼻孔,人生百态。

先生最后,口感舌燥,巍巍颤颤,说了一句——你们,离校吧,好好准备。

人生百态立刻万众一致,欢呼。

他们交换彼此的考场,阿衡和达夷分到了一个学校,和言希,陈倦,都在不同的学校。

万幸,离家都不远。

七号,八号,九号,三天,温老派了车,温母跟着,送两个孩子去参加考试。

准考证,身份证,带了吗?2B铅笔带了吗,橡皮呢?你们俩带齐了吗?

温母在车上,啰嗦了一路,很是紧张了一把。

言希撒娇,姨,我带了,我和阿衡都带了,什么都带了,你不用担心。

温母继续杞人忧天——你们俩渴不渴,热不热,这天也是的,七月份,怎么这么热!

话说,七月不热,什么时候热……

少年的考场离得近,先下车。

言希本来不紧张,被温母说了一路,下车的时候,小抖了一下。

回头,挥手,微笑,说再见。

阿衡打开了车窗,手中握着一个瓶子,抠开,开口——“言希,张嘴。”

言希“啊”?

阿衡迅速,把手中一粒绿­色­透明的东西塞到他口中。

言希吓了一跳,闭嘴,口中却是不断分泌的津液,凉凉辣辣的薄荷香,脑中瞬间清醒许多。

是薄荷糖。

“好好考。”

她微微笑了,眉眼很温柔安静。

而后,摁了按钮,玻璃窗缓缓合上。

“言希,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那声音,很小,像呓语,却又清晰,在他耳畔。

言希,如果可以。

**分割线*

九号,考完的那一天,大家都疯了,这一堆儿搂着啃,那一窝抱头痛哭,话颠来倒去,就那几句。

“老子不容易啊,呜呜呜呜,等咱上了大学,一定一天交一个女朋友还没人敢说你早恋!”

“老娘不容易啊,呜呜呜呜,对了XX,数学第三题,是选c吗?”

连辛达夷,这样和mary平时没有给过对方好脸­色­的主,都抱着转圈圈了。

言希\(^o^)/~——“阿衡阿衡,我们也抱着转几圈吧?”

阿衡= =——“话先说清楚,是你抱着我转,还是我抱着你转?”

让你抱我,你那小身板儿,可能吗?让我抱你,那就更不可能。

于是,俩人,大热天,跑到鲁家面店,两碗牛­肉­面,吃得哧溜哧溜,汗流浃背,就算是庆祝了。

然后,齐齐缩到空调屋里,等成绩。

重新开始过颓废日子。

言希唉声叹气——“好无聊啊好无聊。”

阿衡拖地,拖把戳了戳,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装尸体的某人——“往旁边躺躺。”

言希“哦”,翻身,继续唉声叹气。

阿衡眯了眼挂历——“成绩不是说明天出来吗?”

言希点头,打哈欠——“准确地说,是今天晚上十二点。”

阿衡皱眉——“但是,爷爷应该会提前给高考办公室打电话问成绩吧?”

话音刚落,电话已经响了起来。

言希阿衡四目相对。

“咳,你去。”

“你去。”

“阿衡,你长得可好看了。”

“你还长得可帅了呢。”

“你美得天下无敌。”

“你帅得宇宙第一。”

“你去。”

“你去。”

“……”

“……”

“……阿衡,我害怕。”

“我也是。”

“那不接了吧。”

“嗯。”

铃声,响了很久,终于停止。

阿衡沉默了许久,问他——“你怕什么?”

言希望着天花板,开口——“我怕的东西多了,我怕看错卡涂错卡,我怕字写得太漂亮考官欣赏不了,我怕辛苦很长时间什么都得不到,我怕所有的人都走远了而我留在原地不动……”

阿衡看着他,微微垂头——“你知道的,这场考试,我不会为了谁,故意写错,或者少考多少。”

“这话,真他妈的残忍。”言希把头埋到抱枕中,低声笑开——“既然这样,那你又害怕什么。”

阿衡望着被她撕去的,逐渐变薄,残破的日历,轻笑——“我也不知道。”

怕我考得好的时候,你考得不好;怕我考得很好的时候,你只是一般的好;怕我故意考得不好的时候,你却意外发挥得很好;怕我真的考得不好的时候,你却真的考得很好。

这么多排列组合,你要听哪一种?

哪一种,让我们更快地找到另一种生活的契机,彼此都成为生活的棋子,连所谓亲情,也变得淡去。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每每听到对方只是随意的问话,可到了你的心中,重重的,似乎就有了暧昧的时机,回答了,便可以挑明心思,便可以,逼问他,好或是不好,便可以,把所有重负压给他,作为你暗恋的时光的报复。

她如果没有说,我也不知道,如果她说,我害怕,以后不能和你在一起。

如果……

如果她不是很喜欢很喜欢他的话。

想必,就能说出口吧。

chapter58

Chapter58

言希想起什么,笑了——大不了,把高­干­子弟四个字坐实了。

就是考不上合意的学校,还有一个好爷爷在那儿顶着呢。

阿衡沉思——这样,也好。

她语气平静,却吓了言希一跳。依阿衡平时的迂腐固执,似乎是以身为靠祖荫的纨绔子弟为耻的,却不想,这姑娘,今天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少年目光潋滟,不作声。

然而,心中有一些东西,尘埃落定。

半分钟后,电话铃声又起,阿衡接了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她的眸光沉沉浮浮,紧抿着­唇­,表情无什变化。

“怎么了?”她挂电话,他问。

阿衡凝视窗外,半晌,嘴角才含了笑——“言希,爷爷说,虽然你考得不如我好,但已经是极好。”

爷爷轻易不夸人,这个极,含金量不小。

于是,命运给了我们创造了最好的天时地利。

言希半晌没反应,看着阿衡,愣了——“那你矫情什么呢!”

冲上前,抱着她,笑了起来,­唇­咧成了心形——“阿衡阿衡,我们要一起上大学了。”

他说“一起”,她的眼睛益发温柔好看起来。

“言希,你不反悔?”她问他。

少年笑,连日来的忧思,倾泻了,朝后,倒在地板上,闭上眼,懒散问她——“反悔什么?”

阿衡想了想,觉得自己糊涂了,怎么问出这么没头脑的话——“也没什么。”

大概是高兴坏了,想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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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言希,达夷,陈倦,四人,成绩均超出了第一批次录取分数线许多,志愿报得好,一个好重点是没问题的,尤其是阿衡,第一次考了西林第一,还是这样的情形,前途光芒耀眼。

领了志愿表,回了温家,请教长辈意见,瞬间炸开了锅。

这厢,温老喜滋滋地指着志愿书上金晃晃的B大——“这个不错。”

他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孙子Q大,孙女B大,全国最高的两座学府,这辈子,就算被掘了祖坟腰杆依旧粗壮。

温母含蓄并随意地指了指有名的F大——“其实,这个也行。”

进B大,状元就悬了,进F大,学校虽然次B大一些,但状元没跑的。去年没当成状元的妈,让她很是伤感了一番。

“Q大吧,还是Q大好,我熟悉环境,阿衡去了,有人照料。”思莞瞄了言希一眼,知道言希成绩虽然上Q大悬,但爷爷手里每年还有几个推荐名额呢,怕什么。

他这个,叫曲线救国。

思尔看着各怀鬼胎的家中老少,冷笑——“你们是不是把爸爸给忘了?”

众人装作没听见,三派吵得火热。

B大好,B大伙食好校品好学风好;

F大好,F大人人聪明进去的就是蠢材出来了也是天才听说他们学校搞传销贴广告的都不敢进怕被骗;

Q大好,Q大闹事少谈恋爱少跳楼自杀率都在逐年减少,最关键的是如果不好你们为毛让我上?!

第一回合,不分上下,脸红脖子粗了,两老愤愤去喝水,一少酒窝僵硬揉了半天脸。

转眼,看沙发,空空如也。

“这俩人什么时候走的?”思莞纳闷,怎么没注意。

思尔笑——“你跳楼自杀的时候。”

思莞囧——啊?

思尔撇嘴——你说你们那学校跳楼自杀率逐年减少的时候。

不过,哥,你吹牛不嫌牙疼啊?前两天自杀的那个敢情不是你们学校的?

思莞讪讪——那个不是,不是跳楼的嘛,跳水自杀来着。我也没撒谎。

是,跳楼自杀的逐年减少,跳水投奔屈原的逐年增多。

分割线*

辛达夷是家中独子独孙,被辛家老少念叨了一天,借着尿意从一楼卫生间翻窗遁走,和阿衡言希集合。

“咱们夜去吧。”辛达夷自从成绩出来,就过得凄凄惨惨,三姑八大姨,每天轮番轰炸,哎呦呦,我们达夷就是争气,恨不得一人抱着啃一口。难为达夷小孩个­性­,在长辈面前既憨且乖,忍呀忍的,差点憋出便秘。

“去哪?”言希也是闲得发慌。

辛达夷豪气开口——“走,咱去唱K去,老子请客,我三姑­奶­刚给的红包。”

阿衡想起言希唱歌的情形,抽搐——“就咱们仨?人……少了点。”

没人跟自我感觉良好的这厮抢话筒,她的耳朵恐怕不用要了。

辛达夷一想也是,出去玩就是找乐子的,人越多越热闹——“那叫上思尔思莞孙鹏一道?”

阿衡想了想,微笑——“mary一个人在家很无聊,也叫上他吧。”

辛达夷本来不乐意,但是想到阿衡一般不开口主动要求些什么,实在难得,点点头答应了。

若问他,和陈倦是不是朋友,他势必会摇头,但是问,是不是敌人,他兴许,犹豫几秒钟,还是要摇头。

对陈倦的感觉,太微妙,虽然看彼此不顺眼,但是由于两年的同桌三年的同学关系,却能轻易想到陪伴二字。

那人的人品做派风格爱憎,他统统不喜欢,不停地批驳不停地反对,连自己都纳闷那年的一见钟情怎么会来得如此毫无章法。

兴许,当年年纪小。

QG是一家很有气氛的KTV,很亲民的风格,每晚,人都爆满,来来往往,极远处,都能听到鬼哭狼嚎。

一众人上了三楼的包间,走楼梯,脚下都一震一震的。

阿衡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心中好奇,朝闪着变­色­灯光的廊间看了看,隐约有人影依偎着,却被言希挡住了视线。

少年脸微红,阿衡明白了几分,移了目光,正巧对着思尔,这姑娘看着她,目光发冷,有着说不出的别扭。

阿衡叹气。

她和思尔,一辈子都要这样吗?

孙鹏看到了,笑眯眯地揉了揉思尔的头发——“小美人儿,你又郁闷啦?”

思尔翻白眼——“谁郁闷了?”

孙鹏笑得更大声,眼睛亮晶晶的——“连翻白眼都和你哥这么像。”

思莞捶他——“少污蔑人,我什么时候翻过白眼?”

mary笑得眉眼风光明媚,整天见糊涂人,总算出个聪明的了。

孙鹏,转眼,看到­肉­丝,笑得极是斯文败类——“这位美女,从没见过,姓甚名谁,芳龄几何,成家否?”

mary装了满面桃花红,抛了个媚眼。

辛达夷抖了抖身躯,不客气地推了mary一把——“你丫个死人妖,能不恶心人吗,几百年前的丝巾,都扯了出来,围脖子上也不怕长痱子!”

陈倦淡定,暗地踢他一脚,耳语——“我长痱子我买痱子粉我乐意,你要是搅散老娘的桃花运,信不信老娘这辈子都缠着你?”

辛达夷哆嗦,但是想了想,还是咬牙横在孙陈二人之间,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宁可让这死人妖缠一辈子,也不能让他去祸害自家兄弟。

这人,非男非女,杀伤力……太大。

孙鹏瞅出些端倪,笑了,斜歪在言希身上看戏。

言希推他,不动,继续推,又不动,斜眼,张嘴,白晃晃的牙,准备咬。

服务生拿房卡开包间的门,孙鹏低声戏谑——“言少,您先歇歇嘴,我讲一件事,说完再咬也不迟。”

本来包厢外,灯光就极暗极暧昧,众人未看到两人的小动作,鱼贯而入。

孙鹏拉着少年走到走廊尽头的暗角,言希皮笑­肉­不笑,问道——“说吧,什么事?”

孙鹏面上是极怅然极怅然的表情,轻轻开口——“有人让我问你,是否还记得四年之约?”

言希有些迷糊,四年四年,是什么,已经遥远,蓦地,记忆的深处,一双星光流转,凝滞了冷绝的黑眸,平平缓缓,铺天盖地。

少年笑,眉眼淡去了许多生动——“现在他在维也纳,还是美国?”

孙鹏面容有些狡黠邪气,上手,恶作剧地捏言希的脸——“昨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的手机号码已经换成了国内的。”

他已经,回来了?

少年愣了,没顾得上脸上的疼痛,若有所思,半晌,垂眸,浅淡地笑——“回来就好。我和……阿衡达夷他们过几天,填报好志愿,给他接风洗尘。”

孙鹏松手,看到言希白皙的脸上被他掐出的红­色­的印痕,有些讪讪这人怎么不还手,拍拍他的肩——“他现在大概没空见你们,正整理证据,准备把林若梅培养的势力一举击垮。”

言希皱眉——“林家的人在陆氏已经如此猖獗了吗?”

孙鹏摸摸下巴,正经了脸­色­——“倒也不是,陆老爷子在那儿顶着呢,怎么着,外戚也只是狐假虎威罢了。只是,你知道,陆流一向守信,他说四年,就一定是四年。”

当年,陆父早亡,陆流年幼,林若梅接掌了陆氏大权,为了更好地控制公司,换了一批元老,各个部门都安Сhā了娘家的人,处处压制陆家人,一时林若梅和陆老爷子关系闹得很僵,而后,又因为陆老和孙子感情深厚,怕儿子受公公影响,疏远自己,狠了心,把陆流送到国外留学,近几年,林家陆家两派为了争权,在陆氏更是斗得你死我活。

言希想起什么,平淡开口——“陆流怎么对林若梅的?”

孙鹏想起陆流之前对亲生母亲的手段,­干­净残酷,却不带任何感情,实在是很奇怪,只含糊说了句——“他掌握了公司的董事会,还没有下最后结论。”

言希头抵着墙壁,指缝是墙粉极淡的­色­,黑发在光下闪着幽紫,一动不动,时光似乎在他身上风化了,许久许久,开了口,语气终于,释然。

“孙鹏,你也替我转达一句话。”

“什么话?”

“言希有言希的恩怨,陆流有陆流的恩怨,我是我,你是你,两不相­干­。”

言希转了目,细碎的目光,沿着一隙,投向包厢,浮散的光影下人形模糊,看不清,那个微笑的谁,凉月昙花一般,却似乎,已经很近很近了。

一刹那,黑白的电影,那眸中,分明的温柔。

**分割线*

言希孙鹏回到包厢的时候,思尔正和阿衡在角落说着什么,思尔看到言希进来,­唇­角一丝笑容,一闪而过,却俨然示威。

阿衡抬眸,看到了两人,微笑,轻轻颔首,晃了晃手中金­色­的液体。

十块一杯的大扎啤。

孙鹏瞄了言希一眼,脸上是很同情很同情的表情,言希翻了翻白眼,挤到众人之间,坐下。

思莞正纠结着眉毛便秘着脸极深情地唱着《我爱你你却爱着他》,眸光几度哀怨转到言希身上,众人抽搐。

思莞便秘完,大家刚松一口气,屏幕上又显示了“路人甲”三个字,正问是谁点的,mary已经极悲愤地抱住了话筒,开始嚎“……我是你转头就忘的路人甲……我这个没名没姓的路人甲……”,一到路人甲三字,就对着言希吼,吼得言希心肝直颤。

这厮,大概也知道了陆流回国的消息。

孙鹏不明就里,佩服得两眼冒星星——“靠,言希你也太牛叉了,这样的极品美女和你也有一腿啊?”

言希不客气,帆布鞋踹到孙鹏脸上——“我和你还有一腿呢,妈的!”

孙鹏斯文的面孔笑眯眯的——“我倒是欢迎,就怕阿衡回头跟我急。”

忽而,这人想起什么,饶有兴致地带着言希开口——“哎哎,你说,阿衡知不知道,你知道她喜欢你?”

包厢中音响声音很大,如果不是坐得近的彼此,根本听不到对话。

言希愣了,背向后,缓缓地放松,整个人,全部的重量投到沙发中,­唇­角微扬,淡淡的,似有若无的笑。

他们,一群人,在KTV闹到凌晨,歌没唱多少,啤酒却灌了一肚子。mary拉着阿衡对吹,喝了快一整桶,拦都拦不住。

最后,俩人醉得东倒西歪。

街上,已甚少有出租车。

思揣着离家并不远,边想着,走回去算了,俩醉孩子,大家轮换着背也就是了。

言希却不同意,情愿走得慢一些,累一些,也坚持一个人把阿衡背回家。

她在他的背上,乖得不像话,小声地打呼噜,小声地说醉话。

“言希。”这姑娘说醉话,小声地喊他的名字。

言希瞥了她一眼——“笨,喝这么多酒,不知道难受么。”

“言希。”她喊得很认真,轻轻的扬起,缓缓回落的音。

言希。

言希无奈,嘴角浮了些许的笑意,目光变得温柔清亮“这样简单的心思,还以为全天下只你一人藏得深,别的人都不知道。”

连“言希,我喜欢你”这样的话,都不敢说的傻孩子。

这么傻。

她忽而哭了,在他背上抽泣,豆大饱满的泪珠,全部糊掉在他的衬衣上。

“言希……思尔她说……你对我好……你对我这样好……是为了让思莞恨我……逼着爷爷解除婚约……这样……你就能和陆流在一起了……”

言希身躯微颤,瞬间,眉眼隐了情绪,默默,继续背着她,向前走。

“言希……思尔说你喜欢陆流……很喜欢很喜欢……比我喜欢你还喜欢……”

“她说……卤­肉­饭喊的不是卤­肉­……是我误会了……它喊的一直都是陆流……是你教它的……”

这姑娘一直小声地哭泣着,憋得太久,声音变得喑哑,她小声地,连失去了意识,都在隐忍。

“言希……你……后不后悔……说要和我……一起……”

他说,阿衡阿衡,我们要一起上大学了。

一起,很远很远的一起,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吃饭,一起看动画片,一起牵着手,向前走。

四年前,陆流,离开的时候,送给他一只笨鹦鹉,他教它,任何话,它都不会说,只懂得喊“陆流”二字。这二字,是陆流教它的,这只鸟,比金丝雀强不了许多,喂了药,他便是放它自由,它也无法离去,只能长长久久地呆在他身边,提醒着他,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叫陆流。

他微微叹气,皱了眉,烟波清澈,平淡开口——“阿衡,虽然,我并不清楚,你们口中的很喜欢很喜欢是多喜欢,可是,如果,你能再等一等,等着我,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我想要,试着,很喜欢很喜欢你。”

chapter59

那一条路,他背着她,走了,不知有多久。

前方,嬉笑欢歌的那些熟悉的面容,也终究,在凌晨的雾­色­中,成了灰­色­的布景,像极他每每在相机镜头,定格的魂。

终止了,背上的这个人,待他这么好,似乎也只是年少的一个回忆,如同,陆流,如同,林弯弯。

没有差别。

一不留神,对他失望,继而,放手,远去。

就算他说,我想要很喜欢很喜欢你,也没有用。

于是,这样的想法,是他很久之后,能想起的对阿衡,那年最后的印象。

她在他背上,两个人接触的皮肤,只剩下,体温逼出的汗水。

*step one

父亲给她打了电话,提供了自己的意见。

她迟疑了几秒,说爸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这通电话,是她早上醒来时接到的。

宿醉之后,喉咙很­干­,头很重。

阿衡抱着志愿书,边翻边揉太阳|­茓­。

Z大吗?

很好的学校,座落在H城,离乌水很近。

啪。

鲜艳艳的鼻血滴在了书上。

捂鼻子,跑卫生间。

喝酒喝得太多,天­干­物燥,这个,似乎特别容易流出来。

她用水洗鼻子,红­色­的血被水冲淡了,仰头,拍额头。

睁开眼,却是言希的一双大眼睛。

阿衡吓了一跳,想要低头,却被他制止。

“不要动。”他皱眉,指很凉,轻轻拍着她的额头。

“怎么会流鼻血?”少年嘀咕着“我听别人说,只有小孩子才会自己流鼻血。”

嘴­唇­很­干­,起了皮,她舔了舔,却有一丝血腥气,沮丧——“我下次,再也不喝酒了。”

喝醉了,副作用,无穷大。

头疼流鼻血还算小事。

只是,听一些不该听的东西;然后,信一些不该信的事情,就不好了。

“言希,思尔昨天跟我说了一些话。”阿衡慢吞吞“她说……”

“不用信。”他平淡开口。

“嗯?”

他望着她鼻子下留下的淡淡的血渍,掌心贴在她的额上,微凉柔软的触感,清晰,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我亲口告诉你的,不要,相信。”

哦。

step two*

顾虑到言希的成绩,阿衡想着,还是报T大算了。综合类的院校,文理水平很平均,言希对偏文的东西兴趣浓一些,她则是一心想学医。

在在的病,始终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和他说了,少年鼓腮——我听说T大食堂做的排骨很难吃。

她瞟他——B大的排骨倒是好吃,你怎么不考个高考状元。不上不下的成绩,还这么多废话。

少年含泪——T大就T大!不过阿衡我先说好我是绝对不住学生公寓的我要回家吃住。

好吧好吧,回家,我给你做排骨。

她看着他,笑容宠溺。

她说——言希,但愿,你不会吃腻。

他笑——阿衡,那是排骨呀排骨呀言希最爱最爱的排骨。

忽而,听到这句话,有些心动。

最爱最爱。

从他的口中,多难得。

她似乎,一直想尽办法,在自己所拥有的空间,对他,倾尽所有。

只是,这空间,不知,够不够成全他的自由。

她是,会做言希最爱最爱的排骨的阿衡。

不是,最爱最爱的阿衡。

**step three**

报志愿的最后一天,是他的生日。

他和她,填好的志愿表,交叠在一起,放在了玻璃茶几上。

那是他们,经常在一起写功课的地方,很好的角度,可以偷瞄几眼电视。

她说——言希,等庆贺完你的生日,我们就去交志愿表。

他点头,­干­脆的好。

那一日,几乎所有的朋友都到了。

很大的蛋糕,鲜艳怒放着向日葵,被他们当成了玩具,几乎全部,砸到了他的身上。

他笑得无辜而狡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闹。

“言希,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堪一击。”

清淡如流水的嗓音,大家转目,门外,站着一个少年,远远望去,像是一整块的和阗白玉。

细笔写意,流泽无暇。

“陆流。”陈倦怔了,站起来,放下手中甜腻的蛋糕,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好久不见。”那少年淡淡颔首,眸子看向众人,是微敛的古井潭水。

无喜­色­,无怒­色­,无不端持,无不和容。

陆流,这就是陆流……

这是阿衡第一次见到陆流。

许久之后,才知道,这个人,是她生命中,除了言希之外,最大的浩劫。

他目光没有斜视,走向言希,在室内的光线中,右手中指,指骨上有一处,闪着冷­色­的银光。

Tiffany。

那人瞄过言希的右手,白皙,空空如也,抬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淡淡问他,

“我给你的戒指呢?”

与对众人和蔼清淡态度完全不同的对峙敌意。

言希甩掉那少年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奶­油,却只能看清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扔了。”

少年的目光瞬间倾城,墨­色­流蓝。

他薄­唇­微抿,摘掉右手的戒指,那样一个冰冷的东西,转身,随手递给了阿衡。

“初次见面,温衡。小小的见面礼。”

铁灰­色­洇蓝西装的袖角,和阗玉­色­的手,高贵华泽的指环。

她微微抬头,眼睛,却忽然痛了起来。

好痛。

step four*

他们,喝了许多酒。

阿衡觉得很闷,走出去,透气。回廊却站着两个人。

粉­色­的,洇蓝的。

弥漫着雾­色­的声音,穿不透。

“如果你没事,跟我回美国。”

“给我一个理由。”

“林若梅交给你处置,怎么样?”

“她和我的恩怨,你无权Сhā足。你和她的恩怨,我没有兴趣。”

“你入戏太深,演过了。”

“跟她无关。”

“言希,不要拿温衡挑战我的底线。没有用。”

“我说了,跟她无关。”

“如果是因为思尔,你身上,何时有了当好兄长的天赋。”

“我爷爷的嘱咐,要照顾她到十八岁。”

“她的生日,是冬天,已经过了很久。”

“……我和阿衡自幼有婚约,按她希望的方式,爱她一辈子,让她平安欢喜,是言家和我欠她的。”

“言希,你还会爱吗?这笑话,不好笑。”

“不爱,至少,也不提前放手。“

**step five*

他们在玩一个传话的游戏。

许多人,第一个人说出一句话,耳语,传下去,到最后一个人,公布答案。

如果和第一人说的不同,要找出究竟从哪一个人开始传错。这个人,要罚酒。

思尔和她坐在一起。

她附在她的左耳,轻轻划过的嗓音,像绷紧的琴弦,带着快意和戏弄——“告诉你一个秘密,温衡。我姓言。”

阿衡微笑,凑在达夷的左耳,轻轻说了一句话。

达夷是最后一人,有些迷糊地公布答案。

“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我不信。”

思莞讪讪——“怎么差了这么多。我说的,明明是,‘欢迎回来,陆流’。”

言希站在不远处。

他静静看着她,脸­色­苍白。

阿衡微笑——“是从我这里传错的。”

她端起玻璃杯,喝下罚酒。

那样缓缓慢慢,漾开温柔。

山水明净,笑意漫天。

**step six

陆流,走进言希的家,轻车熟路。

卤­肉­饭落在那少年的肩头,激动地喊着——“卤­肉­卤­肉­。”

陆流,陆流。

陈倦的眼中,是悲伤;思莞的眼中,是……绝望。

她说——哥哥,你不要这个样子。

她第一次,喊思莞哥哥,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

却是,这样的情景。

下午五点,是交志愿表的最后时限。

她给陆流煮了一杯咖啡。

那香味,浓郁中,是微妙的苦和甜。

然后,带了两份志愿表,向学校跑去。

一路,有许多弄堂,小路,一条永远有许多行人的商业街,一个旷久待修的广场。

这似乎,是她和言希一同,走过的三年,全部的回忆。

她抬眼时,广场上几乎锈了的大钟,快要走到尽头。

跑到时,几乎喘不过气,失了重,推开办公室的门,那么响的声音,把班主任林女士吓了一大跳。

“阿衡,选好了吗?Q大还是B大?”

“老师,还有空余的志愿表吗?”

阿衡,阿衡,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为何,不归来。

从哪里开始,终结在哪里。

step seven*

她去机场送言希。

言希的癔症,要到美国做彻底的检查。

他背着粉­色­的旅行包,一如当年带着她离家出走的模样。

只是,多了副石红­色­的墨镜。

他说——阿衡,你乖乖在家,等着我,知道吗?

她摘去他的墨镜,踮脚,亲吻他的眼皮。

曾经有一个天使,这样吻过她。

“言希,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她微笑,对着他,最后一次。

结卷*

言希,没有我在家等着你,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那一年,日历,终于撕到尽头。

chapter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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