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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十年一品温如言(书海沧生) > 109

109

Mother。

邀请函的右下角,对应着《mother》的获奖词,the love beyond your imagination。

一夜成名,为爱而生。

阿衡望着不远处,她的丈夫,却只是低着头,耐心无比地喂着儿子吃米粉。

言宝宝七个月的时候,看着电视上的广播体­操­,在他爹怀里,无比正直地跟着电视上的小朋友,穿着开裆裤蹦得欢快。

言希的画作,自从获奖后,被炒到一幅百万,家里有了些钱,言先生残念,想起以前壮烈牺牲的法拉利,又买了一辆。

阿衡去了巴黎汇报工作,顾飞白和杜清婚礼邀请函寄到家里,邀请回国的阿衡参加。

阿衡寝室大姐三姐四姐连同小五强烈要求看外甥,阿衡让言希带着宝宝开车去,她下飞机直接赶婚礼。

言希抱着言小宝宝到达会场的时候,阿衡还没来,会场宾客云集,江南名流,悉数到场。小五眼睛亮了,站凳子上直接招手,激凸——妹夫,妹夫,这儿这儿,快快快!!!

满场哪有这厮嗓门高,一时间,鸦雀无声,看着大厅入口。

言希= =。

娃哈哈刚睡醒,抱着爸爸的脖子,穿着背带裤,大眼睛转来转去。

顾飞白一身白­色­西装,看着言希和他手中抱着的孩子,微微失神。

杜清一袭婚纱,走了过去,轻轻抚摸了小家伙的头发,笑了,妹夫,我六妹呢。

言希啊,哦,阿衡还没下飞机,大概还要一小会儿。

言小宝宝看着香喷喷的新娘子,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杜清有些讪讪。

小五从座位上飞奔而来,从言希手上抢过娃哈哈,哎哟,我的宝贝儿,你怎么长这么好看,比你爸都好看,哈哈,喊姨妈,姨妈O(∩_∩)O

娃哈哈嘟嘟小嘴,然后,碰碰他五姨的脸,笑了,呵呵的。

席中老一辈的言党早认出言希,尴尬,到底是打招呼还是不打招呼,小一辈的眼睛亮了,瞄着言希,窃窃私语,是DJ YAN吗是他吗。

剩下些人,略微凝视,却忽而笑了,是《mother》的作者言希。

这一辈子,谁还非得仗着谁出名。

阿衡的恩师李先生戴着老花镜走了过来,端详言希半天,才笑了,我知道你。

言希深深鞠了个躬,先生,我也知道您,谢谢您对我妻子的爱护。

李先生淡淡笑了,看了看顾飞白,温和对着言希开口,我一生得意门生唯有飞白和阿衡,你好福气,一定要珍惜。

顾飞白望向言希,嘴­唇­动了动,目光定到杜清身上,却说不出话。

厅外有清晰的跑步声,门被推开,是还没来得及换掉白大褂,眉眼如画的阿衡。

她擦了汗,微微笑了,还好,没有迟到。

娃哈哈看见妈妈,伸着小手啊啊叫。

阿衡从小五怀中抱过娃哈哈,眼睛温柔,略带歉意,对着顾飞白开口,顾师兄,你和嫂子的婚礼,我来得急,没有带礼物,过几天补上行么。

言希在家接到请帖时已经是婚礼的前一天,夫妻俩除了随分子掏钱,没有时间准备礼物。

顾飞白看着她,淡淡开口,没关系,我听说言希的画千金难求,现场画一幅当贺礼,怎么样。

言希挑眉,含笑,画画吗,画画估计不成,我擅长油画。

油画要耗费一些时间。

顾飞白摇头,表情冷淡,那么字呢,我订婚时阿衡送过一幅字,你再送一幅呼应也很好。

顾飞白的字一向写得好,当年觉得与阿衡有些志同道合的地方,似乎也就只剩下字了。

杜清的脸­色­益发难看。

言希宠溺,看着阿衡,言太太,拿你的和我呼应,我的名声可算是没了。

阿衡脸­色­微红,装作没听见。

细长的手指执起毛笔,言先生轻轻笑了,他说,顾飞白,今天是为了我媳­妇­儿的笔墨孤单,不然,你怎么配得上我的字。

风云际会,浓翠挥毫。

一幅对联。

“得成比目何辞死,

只羡温言不羡仙。”

**分割线**

二零零八年秋。

阿衡言希回到乌水。

(正文完结)

孙鹏

我感冒了,大夏天的。

鼻子很难受,拉开窗帘,斜对着的,是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那个空荡荡的房子,终于住满了人。

躺床上,看了会儿书,公司有人打电话,问新行政楼建筑招商,里面有达夷竞标,是不是需要特别照顾。

我想了想,说不用。

达夷骨子里有股傲气,发作起来,比言希还吓人。

这俩人,说起来,我认识那会儿,一个刚会爬,一个刚会走。

我喜欢达夷,厌烦言希。

因为我抢得走达夷的糖,却夺不走言希的任何吃食,包括他经常挂在嘴上的牛­奶­袋子。

他喜欢喝一个牌子的巧克力牛­奶­,厂子断货,宁愿不喝,也不换一家,死脑筋,缺心眼儿。

五岁之前,我们相处得很和平,我有我的小伙伴,他有他的达夷思莞,偶尔我们会在一起铲沙挖土盖房子,言希的房子总是做得很漂亮,他爱昂着头,叉着腰对我们说,我要娶世界上最漂亮的美人,我们住在我盖的房子里。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白衣服上都是一块块泥点,明明是西瓜头,却高昂着,猖狂傲气得让人想抽他。

当时,思莞身后总跟着他妹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总是梳着两个小辫子,软软的头发尾部还系着漂亮的蝴蝶结。

我喜欢看她,很喜欢。她不像言希那么多话,笑起来脸上红扑扑的,总是娇娇软软的。

可是,看到她的眼睛,我总会想到言希,然后,我特别想看她哭的时候的样子。

因为,我从来没见言希哭过。就算是捏他的脸。

我揪了温思尔的小辫子,然后,她哭了,那双大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委委屈屈,却还是亮晶晶,像两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我心情很好,言希却来了,他打我打得莫名其妙,因为正牌哥哥温思莞都傻站在一旁,我还手还得莫名其妙,因为我一点都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

再然后,我和言帅家的孙子结了梁子,全园子都知道了。

我爷爷孙功爱骂我,你就不能让着言希,他没了爸妈教养,你也没有吗?

言希的爸爸妈妈不喜欢他,大家都知道。

可是我偏不让着他,开始时是因为温思尔­干­架,到后来,高兴了,难受了,有理由了,没理由了,都要­干­上一架。

凭什么呀,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凭什么让别人说他没教养我有教养,或者他有教养我没教养,要有教养就一起有教养,要没就一起没!

后来,他身边有了陆流。他宠着言希,溺着言希,言希说的什么话都一概维护包容,言希闯了什么祸他都在身后兜着,和我完全不同。

之后,我再也没有跟言希打过架。因为,他的身旁总是有陆流。

其实很奇怪,我和陆流玩得很好,和达夷思莞也很好,可唯有言希,上辈子成的冤家,死活解不开的结。

尤其上七中后,他穿着七中以朴素难看著称的校服,依旧挑着眉高挑挺拔的骄傲模样,让我更加厌烦。

初中时,我和陆流在同一班,混得很熟。

那时候,上初中,女生隐隐约约地发育了,男生心里朦胧中都有一些小东西,欲盖弥彰。他们爱掀女生的裙子,爱看女生脸红娇斥的样子,可是,裙子下面,是什么,问十个,却有九个说不出所以然。

我和陆流打赌,班花的­内­裤是土黄|­色­的,他死活不信,我把那个女生喊到身边,然后,趁着问她题的空当,从后面掀开了她的裙子。

白皙瘦长的大腿,以及,土黄|­色­的四角­内­裤。

陆流伏在后面的桌子上笑得死去活来,那个女生惊呼了一声,脸颊发红,怔怔看着我。

她暗恋我已经很久。

我说抱歉,含笑看着她,她却哭了,眼里有大点的泪滴,晶莹透亮。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一张十分漂亮的脸,我把他压在身下,像发了狂,他眼里有泪,和多年以前看到的思尔那么相像。

我醒来的时候,床单湿了。

那是第一次,像个劫难,我难以接受,连看到陆流都不自在,因为陆流和他如此亲近,身上似乎还带了他的气息。

像阳光一样。

我和他益发疏远,和陆流更加亲密。回家的公车上,我和陆流是始发站,言希思莞达夷在第三站上车。

我们一起回家。那时候,陆流家还没搬走。

他们习惯打打闹闹,我坐在一边看书,看累了,望望窗外,飞逝而过的时光。

达夷调侃言希,问他是不是暗恋同班的林弯弯。

言希难得没挑眉,脸红了,可是,思莞脸却黑了,而陆流,他不动不怒,微微笑着像个菩萨,可是握在手里的饮料纸盒却扭曲了七零八落。

我透过书,坐在他身旁,看得分明。

过了些日子,陆流和言希似乎闹了别扭,言希放学了,总爱一个人闲逛,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着乱七八糟的日子,他把自己放逐,和我们隔离开。

又过了些日子,首都南端出现了爆炸案,死了整整三十三人,言希很幸运,从火中自己爬了出来。

他住院许久,消磨了小时候的一些锐气。

我爷爷和爸妈去医院看他,我就坐在他病房外的花园里,继续看我的书。

我坐了很多天,来过许多人,去了许多人,其中,包括陆流和他那个狡猾­阴­狠的爷爷。

言希养好伤的时候,陆流去了维也纳。

一夜之间,这个世界,连属于言希的气息,像阳光一样的霸道绚烂,都消失在空气中。

言希休学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半夜和达夷曾经爬过他家的墙,不过,我当的是人梯,把达夷驮到了二楼。

那块黑­色­的窗布,我每天躺在床上都能看到的窗户,紧紧地闭着。

达夷拿钳子撬开了窗户,他爬了进去,我缩在言家墙角把风,等着。

等到达夷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憋得脸通红,要哭却没敢哭出来的样子,他说,言希疯了。

我放学时,背着书包路过言家,总是盯着二楼看很久,看着看着,时间长了,也就不觉得累了。

我想把他偷出来,然后再和他打一架。

很久很久,久到我身旁言希的气息已经微弱到察觉不出时,他们却说言希的病好了。

我看着他屋子的窗帘又换成了粉­色­,却笑了。

这个疯子……

可是,他却已经不是我认识的言希,冷漠,冷漠到可以把笑容挂在脸上心里却没有丝毫波澜,和陆流那个虚伪的模样,逐渐趋同。

言希的气息消失了,死了。

自从那天,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关窗户,拉窗帘,在黑暗中做任何事,除了停止思维。

从爸妈的交谈中,我隐约猜出温思尔是言希的亲妹妹,而后不久,正牌温姑娘回到了温家。

言希对温思尔一向百般爱护,万般维护,甚至,把妹妹欠的恩情背到自己身上,对正牌温姑娘温和大度得不像话。

我冷眼看着他演戏,再冷眼看着他陷入戏中,无法自拔。

他的身上,有太多黑洞,现在,又加了一个弱点。

言希癔症二次病发,我已经意识到一切不是偶然,花了大笔的钱找人调查陆家,然后,在爷爷和爸妈没有发现,或者他们看了出来却没有拆穿的情况下,学着炒股,填补空缺。

那年,我刚刚满十八岁,进入股市,跌了不少跤,所幸还有些小聪明,又挣了回来。

而所有的调查都真相大白的时候,言希也已经在温衡的照顾下痊愈。

我试图装着联络感情,和在维也纳潜伏的陆流取得联系。我从自己的角度,还原言希的生活状况,远比他从思莞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要牢靠得多。

他很相信我,至少在朋友应该给予的信任限度里。

那年冬天,很冷。

言希设计了一张卡片,下面写着myheng。

那天,在电梯里,我距离他很近。

他身上阳光的味道似乎在慢慢复苏,我有些晕眩。

我坐在一席,看着他为温衡努力争取,看着他的眼睛,好像重生。

那扇窗许久没有打开,推开时,风中,远处粉­色­的窗帘随着春风吹起。随便他,无论是听摇滚,还是画画,无论是打游戏,还是因为思念陆流而拉起小提琴,随便哪一样,都好,只要有了快乐的源头。

他和温衡总是站在一起。他爱抓着她的手,兴奋地手舞足蹈,那个孩子,却永远只是温和秀气地笑着,看着他,宠溺的模样,端正而温柔。

陆流对我说,他的时机到了。林若梅在陆氏做了几项错误决策,她安Сhā的人也被陆流爷爷的人压制,声望降到最低,时机绝佳。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替言希报复的意图,因为,言希被逼到到这种境地,他功不可没。

比如说,酒吧爆炸,根本不是一个巧合,比如说,林若梅把相册寄到温衡手里,也是他默许的。

可是,林若梅的下场很惨,她的权力被架空了,然后被她的公公和儿子以身体虚弱的名头送到了疗养院,表面上,好一派冠冕堂皇,母慈子孝的景象。

陆流回到了言希身边,温衡却离开了。

我打电话告诉言希,温衡已经在温家门前跪了一天,他连夜赶飞机从美国回来,却因为温家的一句央求,他们求他放了温衡,言希沉默了,妥协了。

他跟在温衡身后,跟了一路。

我清晰地记得那时他们的背影,远远地平行着,却没有交集。

言希穿的是黑衣服,戴着连衣帽。

回来时,和他一起到酒吧喝酒,他醉得一塌糊涂,脸很红很红,看着空气中的某一个点,很久,才开始掉眼泪。

我才发现,自己错了。他哭时和思尔一点都不像。

思尔哭的时候我会笑,可是,他哭的时候,我笑不出来,心里的弦,一根一根地断裂,无声无息。

我告诉他,地球能听到人的愿望,你只要说,念叨得多了,总有一天,它会完成你的心愿。

他说,妈的,如果可以,能不能麻烦这个球把老子的宝宝送回来。

我想了想,笑了,捏捏他的脸,说可以。

我起初是以散股的形式购买陆氏的股票,抛售,寻找规律,花费了三年时间,然后,加大了投资的力度,不停购买,陆氏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股票一直疯涨。陆流虽然有些疑惑,但是陆氏一向谨慎,应该不会被钻空子。

可是,我比他更谨慎。假姓名,假身份,并以普通中股股民的姿态炒了许多年股,他查不出猫腻。

可是,这么多年,和他如此亲近,陆氏的动态,我却一清二楚。

他问我新公司几时上市的时候,言希在他身边,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他不吃饭,身上阳光的气息却不屈不挠。

我想,也到时候了。

看着言希,又捏了捏他的脸,早已找不出儿时的婴儿肥,不变的是,他不会哭。

不会,让我看到他的眼泪。

我抛售了手中所有的陆氏控股,大赚一笔,而陆氏董事会,全部出了血本,如不好好经营,一夜倾厦,也是有可能的。

趁着陆流焦头烂额,我和达夷把言希送到了机场。

我对他说,地球已经满足了你的心愿,言希。

我喊他的名字,从没有一天如这一日,如此坦然,如此温柔。

又过了一些年头,回复到今日感冒的我。

对面的粉­色­窗帘内,总是有小宝宝的哭声和他的父亲撒娇的声音,女主人无奈而又幸福着。

那种气息,愈来愈温醇,好像老酒一般,挥发到空气中,永久不散。

新交的女友听闻我感冒,跑来探望,见我又在看书,扑哧笑了。

孙鹏,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就在看同一本书。

她问,书名是什么。

我翻了翻扉页,哦,我爱你。

书名是,我爱你。

你永远不会知道的我爱你。

小言希

2012年某日,某地出现震云,专家辟谣,这是天气异常造成的,绝对,跟地震没有关系,咳。

然后,两个小时后,首都小小地晃了一下。

温衡拿着纸杯,觉得是自己夙兴夜寐研究太勤奋导致血压高脑袋晕眩的缘故。

然后,虎口上还有两滴褐­色­的咖啡,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杯中晃出来的。

她是研究所最后一个走的,下午刚从法国汇报工作回来,整理完文件,很想凑凑运气,去幼儿园接儿子。

言小宝今年五龄,上大班,机关幼儿园的第N批学员。鉴于第一批教出的是言希达夷思莞之流,阿衡对儿子的教育状况很是忧心= =。

她平常这点儿,基本上摸不到儿子,有两个姥姥两个舅舅两个老爷爷(言老被重孙的周岁胭脂照秒杀回国)一个姨妈兼职姑姑轮流接送,这娃命太好。

于是,小宝闪亮体这当亲妈的连同言先生那个亲爸基本上是碰不到,但是回家会经过幼儿园,阿衡还是决定往里拐拐。

阿衡走出研究所的大楼时,觉得天暗了些,梧桐树被吹得七零八落,似乎快要下雨。

转身,看着四周,总觉得不太对劲。

这条有名的商业街好像隐约大概变破了。

只除了,参天的大树依旧森森郁郁,翠­色­yu滴。

而树后的研究所,若隐,若不现。

阿衡揉了揉眼,看看街道,行人很少,但是,最近流行白衬衫了吗,为什么初中生模样的孩子一律白衬衫外加蓝短裤,啊,还有黑­色­横梁的自行车……

阿衡走了一路,看了一路,越来越狐疑。

大家看着她的眼神,跟看怪物一样。

阿衡低头,短袖风衣,仔裤,没什么吧。

走到幼儿园的时候,却又冷汗了,什么时候这里都变成了平房。

年初,思莞才从腰包掏出赞助费帮外甥的幼儿园盖楼。原因,主要是,他觉得他们兄弟一帮小时候没少­干­欺男霸女组团抢劫的事儿,靠赞助费摆平幼儿园小老师的不在少数,觉得言小宝是言希儿子他外甥,基因的力量不可小觑,他体贴外甥,掏钱掏得很是大方。

阿衡从铁门走进去的时候,黑云慢慢压下,一片片好像蛟鳞,大雨迫在眉睫。

四处八方,空无一人,寂寂寞寞。

目光所及,滑梯,转椅,跷跷板,平衡木,还有……秋千。

她松了一口气,走到秋千旁,弯腰,轻轻开口,小乖,怎么还没回家?姥姥没接你么?

他坐在秋千上晃晃荡荡,小小的身子忽然停了。

抬了小脑袋,是西瓜皮,看着她,很奇怪的表情。

阿衡蹲下身子,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笑了,宝,什么时候剃的头,是不是姥姥拿推子给推的?

阿衡去法国两天,一直隔着电话跟言先生言小宝缠绵,小宝说爸爸给我洗头又洗到眼里了姑姑做的­奶­茶真是这个世界最难喝的东西舅舅相亲又失败了,于是眼泪汪汪妈妈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叽叽咕咕拉拉扯扯一大堆,并没有提头发被剃了。

秋千上的孩子看着她,大眼睛很平静,撇了撇小嘴,你是人贩子吗,要拐我吗,我家很穷,我妈早不要我了……

阿衡以为儿子闹脾气,笑了,抱起他,轻咳,是是,言小朋友,我要拐你,把你卖了^_^

孩子好奇,皱眉,你知道我姓什么?!

阿衡亲亲他的额头,亲昵道,怎么办呢,不姓言,跟妈妈姓温好不好。

孩子使劲推她,你胡说什么,我妈妈不姓温,思莞那个跟屁虫才姓温。

阿衡捏孩子鼻子,没礼貌,舅舅的名字也敢乱喊,下次再调皮,妈妈打。

孩子睁大眼睛,使出吃­奶­的劲儿挣脱,放开我,神经病。

阿衡抱紧了孩子,把额探到他额上,喃喃自语,没发烧啊,怎么了,这孩子。

小家伙忽然僵硬了,大眼睛在很近很近的距离和阿衡对视,他说喂,快放我下来,一会儿我爷爷来了,看到你拐卖我,会打死你的。他很凶的,真的。

阿衡恍然,啊,是你们幼儿园话剧的台词是不是……呃,哦,我好怕,不要打我,啊……这么接词行吗宝。

幼儿园这两天排话剧。

温衡一直在关注着。主要是,她觉得儿子隐约犯了跟他爹一样的毛病,除了好看,没别的用。所以也许大概,在话剧上,有些天赋呢。

小家伙同情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是个疯子。

阿衡嗯,点头,我疯了,言魔王。

她儿子据说演魔王。

阿衡欢天喜地,幻想自己当上星妈的场景。

她抱着他,朝幼儿园外走。

她问,小乖,你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

孩子费老大劲儿却挣不开,翻翻白眼,扮了个鬼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阿衡笑了,说,妈妈小时候想要以后吃上红烧­肉­,你在在舅舅想和普通人一样跑跑跳跳,现在都实现了诶,说吧说吧,说了就能实现了。

孩子愣了,他沉思了一会儿,低头,点着小手,说我想做大房子。我做的房子,比所有人的都好看。

阿衡说我能问为什么吗。

孩子两只小手开得大大的,说我做得很大很大,这样,我喜欢的所有人都可以住在里面。

阿衡若有所思。

小家伙眼睛定定看着她,你也跟他们一样,觉得我很奇怪是不是。

阿衡笑了,不,如果你盖好了,能请我去做客么。

孩子摸她的笑眼,看了很久,他说,妈妈都像你这样吗。

阿衡老脸挂不住,红了,温和开口,怎么,妈妈这样不好吗,那小乖想要什么样的妈妈。

孩子忽然抱住了她的颈,低声,有些落寞地开口,不,你这样,就好。你的小乖丢了吗,我跟你说,我妈妈也丢了。

阿衡轻轻抚着孩子软软的背,温柔开口,我一直都在,不要担心。

小家伙许久,没有说话。

阿衡抱着他,向前走,忽然想起在法国买的巧克力,掏出,递给孩子。

孩子却推开她的手,我讨厌吃甜的,我爷爷说,吃甜食的孩子都是坏孩子。

阿衡笑眯眯,把巧克力塞到他嘴里,笨蛋,多好吃的东西啊,妈妈小时候想吃都没钱买。

孩子舔了舔,然后,板着脸说,太甜,真难吃。

他作势要吐,阿衡却皱眉,从小家伙嘴里哺过巧克力,嚼了嚼,纳闷,还行吧没多甜。

小孩儿却呆滞了,看着她,戳戳,疯子,脏不脏。

阿衡啊,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自己从他嘴里劫走巧克力的事儿,扑哧笑了,早­干­嘛去了,你一岁那会儿,妈妈天天喂你饭,吃你口水的事儿还少啊。小时候口水比现在还多来着O(∩_∩)O~。

小家伙挠挠瓜皮头,脸红了,鼓鼓腮帮,说疯子。

阿衡捏他脸,说你喊我什么。

他忽然感到耳朵上有冰凉触动,抬头,说,疯子,下雨了。

阿衡啊,夏日的雨,已经铺天盖地袭来。

雨滴,砸落,重大,晕开。

阿衡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手臂挡着小小的脑袋,在雨中疾奔。

雨水起了雾,家的方向一路泥泞。

他被圈在一方温暖的怀抱,第一次,感到自己弱小。

很久了,雨水顺着这个女人的下巴滴落,很久很久了,雨水也滴到了脸上,零落的声响,碎玉一般。

小孩子很寂寞,往怀抱中努力地抵了抵,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他在雨里哭泣,妈妈,妈妈,我很想你。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妈妈妈妈妈妈,你很讨厌我吗。

妈妈。

从未有如此的绝望,在得到如此温柔的别人的母亲的怀抱后。

孩子睁大黑白分明的双眼,狠狠地咬了阿衡一口。

他咬她的手臂,像是对着仇人。

年方五岁的孩子。

而立之年的女人。

他几乎感到口中的腥咸。

阿衡吃痛,放下他,批起外套罩在两人头上,她的脸颊上,有雨水滴过。

宝,你怎么了。

孩子很古怪,脸上挂着泪,却笑了,脸­色­微红,双颊堆起两个小粉团儿。他说,我想吃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你是大人,所以,有钱的吧?

阿衡啊,你不是你说吃腻了吗,爸爸老带你吃那个。

他说,我从来没有跟……妈妈一起吃过。

妈妈两个字,他说得极不自在。

阿衡点点头,又抱起他,说,不过,要给你爸爸打个电话,他在家里会等急的。

阿衡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愣了。

半晌,才低头,望着怀中的孩子,惊愕,喜悦,激动,苦涩,眼中划过许多不明晰的东西。

她步子依旧很快,沉思许久,却笑了。她眯着眼,轻问,你现在,已经喜欢吃排骨了么?

孩子纳闷,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阿衡笑了,看着他,俯拾间,过分柔和。

她把他抱到了屋檐上搭有燕子窝的杂货店下避雨。看了看钱夹中的纸币,苦笑。

低头,手上只有光华灼灼的婚戒。

紫梅印。

她想了想,又抱着孩子到了三十年的老店珠宝店,二十多年前,这里已经小有名气。

她把戒指卖了,拿了钱。

他跟着她身后,好奇地看着这个女人,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动作。

依他平时跟着大人所见,这个人的戒指要值不少钱,肯定不是现在被珠宝店压下的这样的低价。

他问她为什么。

阿衡笑了,眼珠如漆墨一样。她伸手,牢牢握住他,温和开口,走吧。

天晴了,夜在水­色­中,明媚。

她说自己不认得路,孩子好奇,你不是B市人么。

阿衡含笑点头,不过,我先生是。

他带着她在夜­色­中穿梭,走到有许多孩子和父母的快餐店,爷爷不喜欢他来这些地方,也不允许李妈带他来。倒是思莞达夷常常同他讲,里面有多好,让他有些好奇。

于是,顺手诓骗了眼前这个有些疯有些傻乱认儿子的外乡女人。

孩子推玻璃门,身子小,推不开。

阿衡莞尔,帮他推开。

里侧有小小的儿童乐园,有许多和他一般大的孩子,玩得满头大汗。

大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握着的她的手,却越来越紧。

阿衡凝视着他,轻轻叹气。

他在害怕。安全感这种东西,果然,是从小时候就没有的吗。

阿衡用戒指换来的钱买了许多吃食,每样都有一份,带他坐到乐园的对侧。

他吃东西时很有教养,即使眼睛是说不出的欢喜。

阿衡拿勺子把圣代抹到了他鼻子上,看着他笑。

他有样学样,却更上一层楼,除了圣代,还有土豆泥,小手沾了许多,抹到了阿衡脸上。

看着她,得意地咬着勺子歪头笑。

他的话突然变得很多。孩子说,我跟你说,我们幼儿园的张老师可讨厌了,她总是敲我的头。今天,妞妞抢走了我的哨子,在课上吹,被老师发现了,她不骂妞妞,却敲我的头。今天放学,我故意躲在厕所里,她忘了我,到时候回园子,我爷爷看不到我,会杀了她的哈哈。

阿衡黑线,捏他的鼻子,怎么这么坏。

孩子鼓腮,我喜欢的小阿姨被张老师赶走了,没人喜欢我,抱我回家,给我念故事听了。

阿衡说,思莞和达夷呢,他们呢。

孩子撇嘴,他们早就被爸妈接走了,卑鄙的家伙,都不等着我,还兄弟呢,以后盖房子不让他们住。

阿衡呵呵笑了,不说话。

孩子眨巴眼睛,你是不是喜欢别人喊你妈妈,要不要我喊一声。

阿衡窘迫,却依旧温和,你不要乱喊,我断然成不了你的妈妈。

孩子低头,咬着汉堡,神­色­淡了起来。

阿衡抚了抚他的发,怜惜开口,你不要放到心上。我不是不喜欢你才不让你喊,事实上,怎么说呢……

孩子抬头,笑,没关系,你是好人,和小阿姨一样的好。

固定的电视新闻播报,陌生而年轻的播音员,说三十分钟后首都会发生小地震,不会有震感,请市民安心。

阿衡想起自己在研究所的那阵晕眩,似有所悟,看着眼前孩子的面孔,表情益发复杂起来。

三十分钟。

孩子没有察觉,看着小乐园玩着各种玩具的孩子,眼睛一直亮着。

阿衡把他抱到小乐园里,看着他和其他小朋友玩得热闹。

他时常不安回头,却总是一瞬间,便看到这个女人温柔含笑的目光。

她一直这样看着他,让他大概隐约觉得这便是妈妈的感觉了,可是,却又有些不同。

他微小的词汇量中形容不出的不同。

他走出小小的乐园,这样小小的孩子,柔和清澈了眼睛,问她,你要不要看我跳拍手舞,我刚学的。

【拍拍手,你好不好。

弯腰,放到小小的背后,举起,拍一拍,我是好宝宝,看没看到。

恰在腰间,向日葵的微笑,再拍拍,我们做好朋友,好不好。

拍拍手,你好不好。

合拢,歪头,放在耳下,拍一拍,我是好宝宝,看没看到。

恰在腰间,向日葵的微笑,再拍拍,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阿衡看着他,忽然,眼中就有了泪。

她笑了,抱起他,亲昵地抵着他的额,说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她带着他走出玻璃门,小小的孩子对她表示着亲密,不停地唱着拍手歌,红灯亮了,他还在蹦蹦跳跳。

阿衡伸手,把他拉回怀中,喃喃,小心,言希。

孩子愣了,他说,你的心……跳得很快。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叫言希……

阿衡缩紧怀抱,恍若未闻,叹气,我很担心你,言希,你知不知道。

他点头,说对不起,我知道。

阿衡看着手表,分针逐渐的靠拢,却苦笑起来,不,你不知道。

时空扭曲,她才有这样的机会。

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儿子。

而是她的丈夫。

她从看到自己的手机消失的时间和信号就已经醒悟过来。白衬衫,带横梁的自行车,未兴盛的商业街,还是平房的幼儿园。

还有,才五岁的她的丈夫。

她不曾参与的一切的开始。

悲伤,痛苦,年轮齿序,红尘的车印还未从他身上碾过。

他未做了土,做了尘,做了匹诺曹,做了阿衡的言希。

她不知道自己和丈夫的初见,原来早已发生。

不是十五岁的少女和十七岁的少年。

言希呵言希,少年轻狂的男子,尚未拉开粉­色­的窗帘。

错乱的时空,这么荒唐。

现在是一九八六年。故事尚未开始的遥远时空。

远处提醒时间的钟声,蓦地响起。

脚下有些微的震动,钟声悠长绵延,震耳发聩。

阿衡却抱紧了小言希,温声开口,我说的话,你记清楚。

如果,三年后,你遇见一个叫陆流的人,不管他多好,离他远一些。

如果,十二年后,你遇见一个叫温衡的人,不管你看着她有多不忍心,如果,着实不喜欢,便当邻家姑娘看待。

她有些极缠人的小心思,如果,逼着你选择,不要理会,只选你一见钟情的女子。女子如果叫楚云,这很好。

如果不是楚云,也无妨,她要够独一无二,才配得上你的深情无双。

言希,我给了你这许多如果。

如果,因此,我们的姻缘就此打断。可是,你有避开宿命平安幸福的权利。

这是你的妻子给你的权利。

是以大爱,是以见放。

小小的孩子,感受到了强烈的震动,身上温暖的重负却一瞬间减轻。

他抬眼,本来一直抱着他的女子已经消失。

天上的星子,依旧眨着眼。

身旁的空气,如若不是还流淌着松香。

大抵,是梦。

分割线**

阿衡再次走到园子里,她的丈夫和孩子站在夜­色­的榕树下等待。

他牵着儿子的手,向她走来。

微笑,肩头落了夏日红花。他的眼睛明亮沉稳,你回来了,宝宝。

三十一岁的丈夫。

一切未有丝毫偏差。

阿衡抬手,手上的梅钻徐徐晕染芬芳。

ENDING

很久以后,她问,言希,紫梅印源自哪里。

言希说,哦,一家珠宝店送到慈善晚会的,听说开了二三十年。

她吞吞吐吐,言希,你小时候遇到过一个请你吃麦当劳的女人吗。

言希不以为意,笑了,兴许呢。骗我的人,我一向记不大清。

谁还记得,有个人在他耳畔温柔低喃,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而后,消失无踪。

阿衡窝进他的怀里,微微闭上眼睛,­唇­角含笑。

陆流(一)

这是一场盛世。

与我无关。

————题记

左手,还是右手。

我迅速移动双手,繁复瞬影,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笑了,瞥了一眼——陆流,你几岁了,还玩这个。

猜一猜。

他的脚翘在玻璃桌几上,红­色­的布鞋,还带着泥土。外面刚下过雨。

他拿着新游戏机,低头玩,无所谓地开口——左手,就左手。

我把zippo悄悄从左手移到右手,翻开手掌,告诉他——错了。

他抬眼,眯起,看了看我右手的银­色­打火机,又低头,说随便。

言希很爱说随便。

这是他的习惯,对着我,才有的习惯。

其实,这很寻常,当你知道他常常对着俊秀的温思莞喊“跟屁虫,快点”,对着憨直的辛达夷挑眉戏谑——猪,骗你的。

从幼时,我便和言希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吃饭,一起玩游戏,一起恶作剧。

我们是极好的兄弟。

小学同学录,人手一本,我们互相传送,全班每人都收了一沓。

言希写给我的话,很敷衍。他常常嘲笑,兄弟,这个是不熟的人才写的,是吧。

——对他最初的印象?

——八岁,宴会,抢他三杯果汁四份排骨五叠鱼子酱还笑,好骗。

——他的­性­格?

——顽固,虚伪,软弱,无耻。

我看完,揉成一团,塞进了桌屉。

我骂他,言希,你个畜生。

言希挑眉,你个狗娘养的。

没人看见的时候,我们如此相处。

明明我十岁的时候已经学会国骂京骂三字经,偏偏,还有人,说我长得像小菩萨。

正如同十二岁的言希好不容易,端端正正看了会儿黑板,下课后,他前桌的女生还是会脸红心跳地问——言希,你上课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

言希笑得很温和——我喜欢你全家。

天生招惹桃花的命,没得救。

我很同情他——总有一天,你会死在烂桃花丛中。

言希却要笑不笑——你少挖几个坑,我能多活十年。

十年,十年是多久,够不够他生命中的那个女人抹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也无法预知,日后,会有一个女人存在十年,我与言希,面目全非。

而李,则是除了言希之外,和我相处最长时间的人。

我喊他哥哥,黏着他,温柔和气,处处听话,只是,希望,他在和爷爷汇报时,淡化言希的存在。

比如我们形影不离,比如我们打游戏打到睡死在地毯上。

只要,稍微淡化,只要,没有碍到老爷子的眼。

李是个有温度的人,虽然被陆家收养,似乎还有那么点儿情味儿,他确实隐瞒,但手段不高明,事情没有按我想的这样平衡下去。

老爷子是个眼里不揉沙的人,要把李赶走。

我那天,哭得当真惨烈,害自己都以为,我与这人感情深厚之极。

老爷子一直审视着我,看我是否在演戏。

我不得不疏远了言希,和李走得越发近。

我默念,兄弟啊兄弟,大家活着都不容易,不要怪我。

言希很假惺惺地拉我去紫竹林溜了一圈儿,他说,我们永远不分开。

那语气,他说得虚伪,我索­性­不听。

那段日子,他确实沉默,我不知道看到旁人的眼中我们是个什么样子,可这样的言希,确实不是正常的言希。

他不上课,只顾画画,老师告到言老那里,言希又被饿着肚子关到了一楼的书房。

我偷偷摸摸给他送饭,他骂我,你个畜生,怎么才来,饿死老子了。

我也恼了,言希你个畜生,我给你送饭就不错了,招你了,妈的老子真贱啊,自个儿跑来让你骂。

他埋头吃东西,东挑西捡,不爱吃的统统扔到了窗外。

八岁那年,也是如此的场景。

我摸他头发,叹息——兄弟,我再挖最后一次坑,成么。

我手掌中的头发顿了顿,他淡淡笑了——这算良心发现吗,还懂通知一声。

我下了狠心,语气却很无奈,我说——言希,我必须出国,离开一段时间了。这是摆脱我爷爷和我妈,唯一的时机。他们两败俱伤,我才能……

他打断我的话,说行了,随便。

他笑了,弯眼——在国外,如果你能收敛收敛本­性­,多交几个没有压力的朋友。

我却笃定,言希,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会恨我的。

一贯地,我爱在他面前虚张声势。八岁时,我板着脸说,言希,我要的从来不是这样弱小的你;又哪知,言希唱做俱佳,只是装哭,转眼却做了鬼脸——知道了。

不知道,是谁更弱小。

放下筷子,他坐在书房的转椅上,忽然,眼凉如水,伸出手,攥住我的颈,使力,微笑问我——害怕吗,告诉我,陆流,你害怕吗。

我无法呼吸,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头。

他一字一句——为什么,陆流,说说你的理由。

我说——这个世界,只有我的兄弟……言希,不会……害我。

他松手,指如玉般白皙,放在窗台。面容高傲着,平淡开口——记住你的话。我希望,有一天,这句话,也成为我原谅你的理由。

而我,终究,害了他。

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神,疯狂炙热的火焰中,第一次,清楚了,背叛伤的永远不是一个人。

我无暇自顾,如果想要拥有一个一辈子可以在一起的人,他务必,与我一般,心硬如铁。

时常在想,那场大火,如果言希死了,如果他死了,我会后悔吗。

可是,他熬不过,即便活着,如此弱小,也终究与我陌路。

而与其是陌路人,还不如是死去的兄弟。

他说,陆流,我不会恨你。我要站在你面前,即使比你活得长一天,也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活。

我趴在他的耳畔,轻声开口——言希,四年,给我四年时间。

老爷子,终于相信我与言希毫无情义,反而把李留下,当做拿捏我的筹码。

我离了国,却没有想到,我妈会如此雷厉风行,把言希打入尘埃中。

我煞费心思,瞒住了老爷子,却没有瞒住这个女人。

为什么。

我问她。

她却说,儿子,好好收敛你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没有这样在乎一个人。

我喃喃问她,你知道什么是兄弟吗,兄弟,兄弟,不是筹码,不是交易品,不是敌人。

她看着我,同情怜悯,这是一个自诩温柔和蔼的母亲。她很大度,把照片的底片扔到我的面前——陆流,如果,这些,能让他永远留在你的身边。你这个好兄弟,还愿意毁掉吗。

陆流。

陆流,问问你的心。

她说,言希很思念你,很思念。我给了他绝境,他无法回寰,而你,如果不能击败我和你爷爷,完全地掌握陆氏,就永远没有挽救他的资格。

她的眼睛,望去了,是深刻的爱意和绝望,深潭一般。

我留在维也纳。

黑夜经常做噩梦,有人一寸一寸碾去言希的脊骨,我却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我无能为力,一直吞食安眠药助眠。

忘去,睡去。

认识了陈倦,是个极有意思的人,照言希的嘱咐,没有压力,与他相处,常常被他滑稽刻意的装扮逗得大笑。

这是个美国的孩子,带着美式的开放,行为荒诞肆意。

他的眼睛很­干­净,像鸽子。

他说我,陆流,中国男人可以喜欢男人么。

我笑,摇头,不知道。

明白了他的欲望和意图,这相交,这友谊,变得让人惶然难过。

第一次,不带目的,与人交友,依旧不得善终。他告白,我拒绝,这人愤而归国。

吃了安眠药,梦是好梦,在梦中,与看不到模样的人背靠背,他递给幼年弱小的我红红大大的苹果,那滋味,真香甜。

我们,相互依偎,汲取余暖。

母亲在陆氏更加猖獗,大用外戚,上上下下,血流成河。

爷爷含而不露,递给我几个企划案,问我怎样处理。

他加速步伐,培养我。

却不知道,再怎么弱小的狼崽子长大了,也会撕人。

这世界,黑不是黑,白不是白。

太荒唐。

我常常转到唯一的中文频道,盯着天气预报,首都­阴­晴雨雾,天­色­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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