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穿城河有四条,南边是蔡河,东南是汴河,東北是五丈河,又称广济河,西北是金水河。五丈河直通郓城,李俊等人来时陆路,回程就是水路了。他是奉有齐小远的使命,详细查勘京师的水陆要道。
黄昏时分,一行人到了东京外城北面的五丈河永顺水门,进入小横桥的一家香水行,入门是一条通道,许多身形彪悍的大汉赤身祼体、肩上搭着布巾,从一个小门里进进出出。里面还隐隐传出女人的笑声。
香水行的管事一看到李俊,连忙起身,见六人中有四人穿着官服,又慌忙道喜。然后引着六人穿过一个侧门,进入一条通道,又拐一个弯,通道口现出一个隐敝的小院。
李俊道:“项兄弟,你守在这里。”
管事笑道:“头领放心,不相干的人决闯不进来。”
原来这间香水行也是梁山的。
李逵道:“这许多鸟大汉赤身露鸟,干啥的?”
众人大笑。李俊道:“老弟,这是混堂呀!”
这一说李逵懂了。原来“混堂”又名“浴肆,”就是澡堂子。有些混堂在浴汤中放有香料,就叫“香水行”了。小横桥靠近永顺水门码头,来自京东路的粮斛自五丈河入永顺水门,出城则是在东城的善利水门。输京货物就在这里卸货,因而苦力挑夫很多。刚才那些大汉就是挑夫了。挑夫易出汗,洗澡自以香水行为妙,因能去除一身汗臭。
李逵道:“香水行怎地还有女人?”
管事道:“这个却是燕头领的功劳,别家所无。他道那些鸟大汉尽有铜钱,多是单身,咱各处馆子里多有表子,不妨分来一拨,以此吸引客人。”
李逵“呸”地一声,怒道:“这些汉子本就辛苦,小乙哥还要吸他们的血,有没有良心?”
鲁智深赞道:“李逵这话有理。”
管事叽咕道:“赚钱嘛,愿打愿挨……”
“你说啥?”李逵一把掐住他颈子,抡起右拳就要开打。
武松伸手在他肩上一拍,低声道:“住手。不要坏了义气。”他这一掌含有暗劲,李逵觉得肩胛一阵酸麻,手臂便软了。左手用力一推,管事踉跄跌出,却被李俊一把拉住。
燕青是驻京总管,有权决断一切大事。何况驻京天罡级头领不少,大家都是江湖人,极重面子,也有火性。李逵冒冒失失打了人家部下,万一惹起内斗,其祸不小。所以武松出手制止他。
李俊认得这管事,却是燕青部下头目,板着脸道:“郝老三,你冒犯李头领,着实该打。还不赔礼?”
郝老三跟燕青混了多年,甚是机灵,也有肚量,不是惹是生非的人。当下向李逵拱拱手道:“小的得罪了头领,给你陪不是了。”
李逵道:“罢了。”
李俊点点头,走进院子,见正中一间屋子亮着灯,喧哗之声不绝于耳。推门而入,见屋里点着几个火盆,火势甚旺,烘得屋内暖洋洋的。几条大汉围着桌子拚酒划拳,大呼小叫。面孔皆烤得彤红。正是梁山驻京头领石秀、焦挺、穆弘、张清、樊瑞、时迁、杨雄,还有武松弟子过小七,过街鼠张三郎、青草蛇李四郎,雌豹子宋四娘,唯有燕青不在。
“好呀,你们倒痛快,吃酒也不叫俺。”李逵叫道,肩膀一挤,便把时迁拱了下来,差点跌一跤。李逵便抓起时迁的酒碗,仰起脖子便灌。
时迁敢怒不敢言,讪讪地道:“这个人,当了官还这般没品……”
郝老三心道:“这黑厮连时头领都敢欺,我没挨打,甚是侥幸。”向众头领告个罪,悄悄退了出去。
过小七抢过来给武松叩头,张三、李四也来拜鲁智深。宋四娘一双俏生生的眼睛却瞟着李俊。李俊面孔一热,心道“这婆娘倒胆大。听武松说京师八大金刚中有个宋四娘,就是她吗?”
乱了好一阵,樊瑞大声招呼道:“兄弟们都坐下来。哟,李俊兄弟,李逵兄弟,都当了官啦?兄弟们,都来参拜官老爷呀!”话中居然满是醋味。
李俊六个人都是官,除了武松、鲁智深,其他人都穿着簇新的八品官服。
樊瑞话中有话,李俊岂能听不出,哈哈一笑道:“樊大哥,你的两个小老弟也是官,你是骂我呢,还是骂他们呢?”
项充道:“哥哥,咱们官再大,也是你小弟。”
李衮道:“这么个芝麻绿豆官,哥哥也看不上。凭哥哥的本事,日后便做个节度使也是平常。”
樊瑞并非心胸狭隘之辈,只是喝多了酒,骤见连自己的两个小弟都做了官,想起自已与众兄弟来京日久,收服地方牛鬼蛇神,又开了多家店铺,所有进项皆用在替齐小远交结内侍重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时冲动,便发起了牢骚。
武松道:“樊兄,众位兄弟的功劳,公明哥哥皆记在心上。樊兄信不过公明哥哥吗?”
这话就重了。樊瑞酒也醒了,惶恐地道:“公明哥哥赏罚分明,樊瑞怎会信不过?二郎兄弟,愚兄适才玩笑,切莫较真。”
鲁智深在他旁边坐下,笑道:“莫扯闲话,喝酒喝酒。樊老魔,你一定眼热咱们当官吧?哈哈,告诉你,这官可是拿脑袋换来的。而且来得稀哩糊涂。项充老弟,你给你哥哥说说,咱们这官是怎么封的。”
樊瑞绰号“混世魔王,”故此相熟的朋友都叫他“老魔。”
这时石秀出去叫来几个伙计,在院子里点起几盏灯,搬出火盆,重新铺了一张大台子,重上菜肴,招呼众人入座。
大家相互推让,按年齿高低就坐。鲁智深道:“小乙哥呢?约我们来,自己却不在?”
石秀笑道:“他本来是要等各位兄长的,却被李师师叫了去。这个婆娘得罪不得。不过京师地图己经画了数幅,还有从中书、枢密院拓来的图,待会一起交待给兄长。”
李俊来此的主要目的,就是取图。
樊瑞道:“莫扯闲话。项贤弟,你是怎地当上官,说给哥哥听听。”
项充便把戕官护宝、进京领罪的经过叙了一遍。众人听了大笑,无不笑骂皇帝无能。只有李逵抵死说皇帝是好人。
樊瑞道:“行啊,还是应奉局官儿,那真是有权。”
武松道:“樊兄莫眼热。我梁山正在转运,估计要不了多久,人人有官做。其实做大宋的官,也没啥了不起。以樊兄之能,就做个开国功臣,有何不可?”
众人听他这赤祼祼的反话,无不色变。虽然在坐的都不相信宋江会真心归顺,但宋江毕竟没有公开挑明。武松是宋江心腹兄弟,既然这样说了,当可代表宋江的意思。
樊瑞喝了一口酒,道:“公明哥哥做大宋的忠臣,樊瑞就是大宋的忠臣;公明哥哥要自立,樊瑞就是哥哥的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