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面试很成功,我几乎在当天就和乐队签了约。那天林原特别高兴,说晚上怎么都应该小庆祝一下。我刚想回绝,说我晚上必须得回家,林原就已经像个小孩儿似的挂着我的脖子央求着说,别扫兴啦别扫兴啦。
我求助地看着孙维。孙维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说,只要不去VG,去哪儿都成。
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去VG,也就是所谓的VelvetGoldmine酒吧。酒吧的确名不虚传,里面的布置极尽奢华,用纸醉金迷四个字来形容完全恰如其分。酒吧里经常往来的基本上全是老外,这可能和老板是个德国人有关。我去的那天几个老朋克正在酒吧一角一字排开切磋琴艺,他们一见到林原就招呼他过去一起玩儿。林原拨开人群不耐烦地跟孙维说,你跟他们说,我他妈现在要休息,要他妈喝酒。孙维走过去和他们聊了两句,从他们脸上的坏笑能看出没聊什么好话。孙维正要把我介绍给他们的时候,酒吧老板闻风前来迎接。老板是个面相挺慈善的德国人,我们握手的时候他很用力,显得很有诚意。孙维介绍说这人是他在德国学习时认识的朋友。我觉得挺神奇,因为他的普通话说得比孙维还要地道,以至于孙维和他说话的时候从来都用德文,他就笑着骂孙维是假洋鬼子。几个人一起聊了几句,我忽然发现林原消失了。这时酒吧里原先轰鸣的音乐戛然而止。我顺着孙维的指出的方向,在朦胧的灯光下找到了DJ的控制台,发现林原正叼着烟懒洋洋地背靠在上面喝着他最喜欢的爱尔兰黑啤。
又来了,酒吧老板苦笑着说,他一来,我的DJ就失业。
寂静笼罩了整个酒吧,寂静令人窒息。舞池里的男男女女们纷纷开始抱怨,女人们开始跺脚、怪声怪气地尖叫,男人们则开始不耐烦地吹起口哨。
林原像是丝毫没意识到这些,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迷迷糊糊地在身上摸索着打火机,然后颤颤巍巍地点燃了一根烟。在打火机熄灭的那一霎那,一阵剧烈的颤音忽然席卷了整个酒吧。整个舞池像是被一股强劲的旋风所掠过,像是电流源源不断地从地面涌出,顺着你的腿不断向上攀升,最终袭击到你的心脏。所有人都在同时陷入了一种疯癫的状态,每个人都意识到,今晚的Gao潮即将来临。而当我在纷繁复杂的节奏中听出了Bloodonthedancefloor的旋律,顿时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被一架金属巨兽撕扯吞食。我竭力抑制住内心冲到DJ台上去抱住林原的冲动。我不禁转头去问孙维,林原以前做过DJ?
孙维故作神秘地凑近我的耳旁说,我告诉你,他以前什么都做过。
那天晚上林原掀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小Gao潮,能看出舞池里所有的人都发疯了一样地爱他,除了那个被他赶走的DJ之外。大汗淋漓地离开控制台之后,他宣布他开始讨厌“Slayer”这个名字了,因为这名字总让他想起以前的那个“十分欠操的JB贝司手”。他说他觉得有必要趁着新成员加入的时机换个名字,“去去晦气”。
听到这个提议之后,孙维并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睛抽烟。这时候可怜的DJ归位,酒吧里忽然放起了酒吧的同名曲《VelvetGoldmine》。那一刻林原一下子乐了,说我们不如叫Velvet吧。听到这个名字从林原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一口酒正含在嘴里,差点全都吐出来。Velvet,这叫什么名字。我当时很想直说,这名字比以前那个还要傻Ъ。但思来量去,觉得这么做太不好,于是寄希望于孙维的理智。而当我神情紧张地去看孙维时,发现他仍然一脸平静,不点头,也不摇头。我以为他是在想办法说服林原,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种表示在通常情况下就等同于默认。最终,那晚我只能接受了“我将加入一支名叫天鹅绒的乐队”的这一现实,糊里糊涂地将整瓶Chivas就着大口言不由衷的苦水统统吞咽下肚。
那晚我们三个一直喝酒聊天,中途我无数次想要找个借口离开,但却也不知怎的了就喝到了天亮。那晚林原在酒吧的沙发上又唱又跳,脱了上衣跪在孙维面前,拽开孙维的裤子就凑上去亲。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完全不记得了,但我清楚地记得那晚我做过的梦。我梦见在一个墙壁贴满紫色天鹅绒的温室里,林原变成了一只黑豹,他原本光滑如缎的皮肤上布满了伤疤,不时有金色的、如同油彩一般的汗水从中渗出。而我则化身为一条湿滑的黑色眼镜蛇,徒劳地纠缠着他的身体,如同一条藤蔓徒劳地纠缠着一截即将枯死的树木。接着在瞬间,他的皮肤恢复了光滑,而我却在猛然间发现自己的皮肤开始溃烂,遍体鳞伤。
这个情景之后被我梦到过许多次。不知为什么,尽管每次我都会从梦中惊醒,但却一直都不觉得这是个噩梦。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我费了半天力气才勉强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辆车里,开车的人是孙维。我的头疼欲裂,林原则倒在我的腿上睡得正香。
我们去哪儿啊?我问。
孙维似乎没听见我的声音,继续开着车。
我轻轻敲了敲他的肩。他没有回头,只是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我,问道,你没觉得这一切都太快了吗?
我那时正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中,被他这么一问更是一头雾水。
正赶上一个红灯,孙维踩下刹车,挂上手刹,回头对我说,你琴弹得不错,但弹得比你好的人有的是。我选你的唯一原因不是因为你的琴,而是因为你的人,你明白吗?
我半醒半醉地点了点头。后面的车开始不耐烦地按喇叭,孙维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我现在能给你的唯一忠告就是离他远点。
说着,他猛地发动了车。
我由于惯性翻倒在了车后座上,这么一折腾,也就清醒了一些。
在那一刻,我感到酣睡中的林原紧紧搂住了我。我发现自己的手正在情不自禁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颈部的十字架反挂着,在晨光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自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写过什么日记。我对林原和孙维说,你们就是我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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