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将她的手交与他手中,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希望你们的感情和这桃花潭的水一样深……他看着她,像是看着林中一株娇小的桃花,那般珍重,仿佛不经意,就会折断,他愿用血肉之躯为她挡风遮雨。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躲闪,波光流转,却是幸福的泪,纵使今生是一树桃,也要轰轰烈烈地开,因为你便是我的春天。
那季春天,山间的桃花真的是不分日夜,疯了一样地开,蜂飞蝶舞,温香扑鼻,一转眼,也便开到了尽头。他站在桃林深处,山风凛冽,灌满了他青莲色的袍,花瓣潮水一样落满了肩:“我回去接了娘亲便回来,再不离开。”
他对她挥手。
她立在曲水长敦的渡口,风吹落了她束发的那方青帕,长发飞在风里,她一手掩发,一手执帕,无法挥手。船顺风顺水,一转眼,她的样子便模糊了,而声音却依然清晰,像是那日他寻着的歌声,“这方帕是我昨日刺的,只束了一夜的发,送与你,记得,早早的回……”
那方帕上刺一树灼灼灿灿的桃,溅了血一般,一朵一朵,仿佛要生生地开出绫罗。以帕掩面,淡淡的皂荚味道,那该是她的发香吧。他含着泪,每行百米,便用匕首在船侧的沙棠木上剜一朵桃花,他日再来的时候,寻着记号,便可以找到她。她说过,要他早早地回。
匆匆赶到家,却见残塬断壁,满目苍凉,他跪在废墟里拼命号啕“娘啊,儿回来接您啦,娘啊……”撕心裂肺,惊得一树暮鸦扑腾腾地飞……
邻居赶过来,有年逾古稀的老人认出他,“渊明,你娘到死都没有闭眼,一直朝着门开的地方,说你能回来……别难过了,你娘都去世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他在山间,桃花只开了一季,怎么就会二十几年?他疑惑着,却在隔日,又撑了舟,一路寻回去。桃花早已零落成泥,他趴在船侧,一遍一遍抚摸来时含泪的路标,却走来走去,都只是在原地。掏出胸前的那方帕,桃花自帕上纷纷凋零,逐波而去,一切都仿佛是一个梦,而那歌声却又响起,忽远忽近,清晰如昨,只是他寻不到,再寻不到……
站在船头,长风过尽,只是转瞬间,竟白了鬓发须眉,佝偻了背,幽蓝的涧水映出他苍老的容颜,他仰天长笑,山间花开一季,他却过尽凡世年华,他不悔,他愿意用自己的青春年华换她为自己擦一额汗,温一壶酒。
那以后,每年桃花开的时候,他的胸口都隐隐地痛,于是便撑了舟,寻她而去。无人的山间,桃花一面潮水一样盛放,一面又潮水一样凋零,一腔思念空自澎湃,却找不到入口。
终有一日,他趴在船侧,苍老的手垂过来时含泪的路标,朝着花开的地方闭上了眼睛。那舟竟兀自载着他,顺流,逆流,碰落一季桃红,一直流到他们初遇的地方,她依然立于曲水长墩的渡口,抚着船侧的桃花,笑到流泪,纵使化为魂魄,山水迢遥,他还是来了。而且再不用走了。
她在他面前,长发婉转,瀑般流泻到他胸前,血脉肉体早已腐臭,那桃花一样的痂却依然红艳,如新剜一般。她把他的满头银发与自己的一头青丝编成辫,帕在发稍束一枚同心结,然后抱着他,朝着桃花潭最深处去……
青山隐隐水迢迢,那舟兀自横在无人的野渡,来时含泪剜下的桃花,竟生生地开出了船侧的沙棠木,大朵大朵,像是胸口暗红的痂,在阴间与阳世的人口,一面潮水一样盛放,一面潮水一样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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