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随便喝了两口茶后,便随演珠来到罗汉堂。这是一个很大的四方形殿堂,中间隔出四个小天井采光,整个殿堂的结构像个田字形。紧靠四面墙壁边,罗列着整整五百个罗汉,各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每两个罗汉共一盏油灯,二百五十盏油灯一齐点着了,恰如满天繁星降落,甚是璀璨。星光闪烁中,他们或站或坐,或蹲或卧,或清秀慈祥,或狰狞可怖,或瘦如干柴,或胖如水缸;头上戴的,手中拿的,腰中缠的,脚下踩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树枝,有袋囊,有蛇虫,有魑魅。真个是五百罗汉,不仅面目各异,形态不同,就连浑身上下的装束都无一相似之处,且个个塑造得形神逼真,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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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第一章 名师访徒(7)
小小的油灯在夜风吹拂下,跳跃不停,空阔的罗汉堂半明半暗,时显时隐。若是毫无准备骤然间来到这里,胆大的仿佛觉得到了西方极乐世界,胆小的则如同跌入了阎罗王殿。碧云寺的罗汉堂,真是一个充满着幻怪、极富刺激的所在。
见他们看得入迷了,演珠说:“碧云寺的罗汉可预卜人的一生,极灵验的,你们试一试吧!”
夏寿田很有兴趣,问:“如何试法?”
演珠说:“随便走到哪位罗汉的面前,心里想好一个数字,或是自己的岁数,或是父母兄弟的岁数,或是别的什么数字都行,想定后再不能改,依着这个数字数下去,碰着哪个罗汉,那个罗汉就是你一生的命运。”
“我先来试。”夏寿田兴致浓烈地走到一个罗汉面前,说:“我今年二十六岁,就用二十六这个数字吧!”
曾广钧说:“我们一起替你数。”
于是大家都在油灯前面移动着,手指点着罗汉,口里不停地数着:“一,二,三……”
数到二十六,都停了下来,对面的罗汉名叫广福尊者,灯火照耀着这个罗汉怪模怪样的造型:双眼如铜铃,口张大得可以放得进一只拳头,脸又长又窄,上下都尖尖的,极像小河小港中的鱼划子,两肩又格外的宽,一边肩上跳跃着一只白额猛虎,另一边肩上盘旋着一条青龙。
众人都不知这位广福尊者表示着一种什么样的命运,正要问时,只见演珠笑容可掬地对夏寿田说:“夏施主,你是大大的好命,龙虎相聚,好比龙虎榜高悬,下科会试,夏施主一定高中头名状元。”
大家都向夏寿田贺喜。夏寿田快活地说:“真的中了头名状元,我捐一千两银子给碧云寺。”
演珠忙合十,连声说:“多谢,多谢!”
杨度说:“我也来试试!”
他也走到一个罗汉面前,说:“母亲今年四十整寿,就以四十为数吧!”
“好一份孝心!”演珠称赞,“杨施主,贫僧替你来数。”
演珠一二三四地数着,大家的脚步也跟着移动,数到甘耳尊者面前,正好是四十,都停下来。只见这位尊者又与刚才的那位大不相同:头大如笆斗,眼陷如古井,鼻高如山丘,耳长如瀑布,青灰灰的面皮,白森森的獠牙,望之甚是可怕。甘耳尊者左手托起一棵桃树,右手掌中有一只鼓起的圆眼睛,正斜倚在一朵白云边。
“杨施主,你的命上上的好!”演珠不待问便大声地说。
“何以见得?”杨度把甘耳尊者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却不明白好在何处。
“施主你看。”演珠指着怪罗汉,“甘耳尊者左手中的桃树,是一个‘木’字,右手掌上的眼睛,是一个‘目’字,‘木’‘目’合起来是一个‘相’字。杨施主,你日后要当宰相的。贫僧预贺你了!”
“真的吗?”杨度非常兴奋。
“这是决不会错的。”演珠极为认真地说,“看施主这种气宇,今后一定有宰相的福分。”
夏寿田说:“晳子,你若真的做了宰相,一定要重修碧云寺酬谢佛祖才是。”
“一定,一定!”杨度高兴地说。
曾广钧看着甘耳尊者身后有一片白云,心想:常言只说是靠山,再也没有靠云的。俗话说风吹云散,云若是散了,这尊者不就没有依靠了吗?心里这样想着,觉得有点不大吉利。
“重伯兄,你也来试一试吧!”夏寿田怂恿。
曾广钧说:“我早就数过了,数到头来,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妻妾成群的享福尊者!”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小沙弥进来,说斋饭已准备好了,演珠把大家请入饭堂。饭桌四周各点起一盏洋油灯,雪亮的灯光照出一桌丰盛的斋席来。这斋席也有鱼肉,也有鸡鸭,但都是用豆腐干、笋干做成,却又比真的大鱼大肉更清爽可口。也有酒,那是用西山泉水酿成的素酒,清清的,甜甜的,十分对文人的胃口。演珠频频递菜,殷勤相劝,三个年轻人不拘形式大饮大嚼,一顿斋酒席,吃得比城里八大居的荤菜有味多了。
《杨度》第一章 名师访徒(8)
饭后,演珠把他们送到客房,东拉西扯地闲聊了半个时辰,他明天还得早起,安排一个小和尚照料后,便告辞了。而此刻,这三个才子的谈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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