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良月知道自己登堂拜剑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但没有想到会这么热闹。
钟信之死在三日前遍传京师,旋即在天下武林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如果说钟信那场风风光光的大丧只能算作拜剑堂挽回面子的一点小小补救,那么今天新堂主登堂拜剑的大礼才是事关拜剑堂荣辱的大事。
拜剑之礼定于未时举行。
来的宾客比三日之前更要多出许多。拜剑堂的帖子数日前早送出了京师,非但京师各门派掌门、各镖局的总镖头这些黑白两道的头面人物要到,便是风云阁和忠义盟这些与拜剑堂明争暗斗的死对头也接了请帖——斗归斗,大家齐在京师的市面上混饭吃,不能失了礼数给江湖上的爷们瞧不起!
钟良月在后堂的椅子上歇着,看着众人跑前跑后地穷忙和。这两天来庾寒烟不停带着他的操练,钟良月愈发感觉自己是一个庾寒烟手中的木偶人,而这木偶人马上就要真正的演给老少爷们看了。钟良月心里只有一个“累”字。
这时候又响起那惊天动地的脚步声,雷啸喜滋滋地跑过来说:“堂主,贵客来得不少,”虽然钟良月还没有真正的拜剑登堂,但这几日来雷啸一直喊他做堂主,“便是武当山的掌教痴道人也遣人送来贺帖,少林寺方丈德忍大师接了咱们的飞鸽传书更是星夜派了达摩堂首座德融大师赶来”他看到钟良月一幅漫不经心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由心下暗叹:“年轻人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德融大师在江湖上何等身份,你却哼也不哼一声!”
“只是忠义盟那边来了三当家的仇铁掌,三年前大堂主拜剑之时,出手伤了前来挑衅的忠义盟大当家的孙飞翼,这一次这姓仇的只怕依然会不怀好意!”眼见钟良月依然是爱搭不理的样子,雷啸只得接着说下去:“风云阁那里,凌横云那老贼倒是亲自到了”
钟良月闻言却一下子从椅上直起了身来:“他是一个人来的么?”雷啸忙道:“堂主勿惧,这老东西只带了两个随从!哼哼,若是他敢”钟良月皱着眉头打断他:“两个都是男的么?有没有女伴男装的?”雷啸一愣,随即道:“自然是男人!堂主放心,谅他们不会耍什么女伴男装的花招,”说到此,忽然又拧起了眉毛,问:“咦,他们为何要和咱们耍女伴男装的花招?”
钟良月觉得老大没趣,挥了挥手道:“时辰也到了,咱们出去吧!”
外面果然宾客满堂,百十号老少英雄济济一堂,从拜剑堂的大厅上直坐到了院子中。钟良月身着大红英雄氅一走出堂来,乱糟糟的拜剑堂内就是一静。
堂中耆宿陈长老走上前来,高声唱喏:“众位英雄请了!我拜剑堂自成祖爷年间创建以来,垂今五十余载。成祖爷年间的拜剑堂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镖行,只因咱们从来都是意气为先,对天下英雄赤诚相待,拜剑堂才有了今日的气魄!可叹数日之前,大堂主钟信才华未展却英年早逝,今日新堂主钟良月秉承父兄遗志,登堂拜剑,往后还望天下英雄多多提携!”
“请堂主拜剑——”这一声吆喝陈长老鼓足真气喝出,直震得满堂嗡嗡作响。声音未落,院子中立着的精挑细选的三十六名拜剑堂弟子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同声喊道:“请堂主拜剑——”这数十人同时呼喝,其声不亚于平地惊雷,满堂宾客均不禁为之动容,这拜剑堂半百之基,实是不容小窥。
这声音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几日前庾寒烟他们也是在这里跪下求他执掌拜剑堂,但钟良月此时心中的震动一点都不比上一次小。在这整齐威猛的声音中,那高大轩敞的拜剑堂似乎都微微抖了一抖。
呼喝之后,拜剑堂众弟子齐齐拔出腰间佩剑,堂中立时是一片耀眼雪光。跪在地上的众弟子并不起身,长剑翻转,便在各自的左臂上划出一道血痕。一只银碗在众人手中缓缓传过,碗中便盛了一众豪杰的鲜血。眼望着这些刀头舔血,眼睛也不眨的汉子,钟良月忽然想起那晚江瑶天的话,江湖之上尽多热血男儿!
那碗传到他手中,他一把接过了,昂首一饮而尽。一股淡淡的咸味从喉咙里滚过去,直流淌到五脏六腑,钟良月体内的热血也沸腾起来,只觉自己已经和这些好弟兄出生入死生死与共了。他扬手抛了那碗,转身向藏剑塔走去。
激扬剑在塔上熠熠生辉,这一刻,那把剑在钟良月眼中忽然变得沉重无比——只要他的手一抓住激扬剑,自己就不再是那个吟花弄月诗酒风流的钟二少了,等着自己的就是如山的重任和无尽的凶险!
但这时决不能犹豫,有时候人生没有你选择的权力,钟良月的手只有伸出去!
“且慢!”堂中忽然响起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钟二爷,那把剑你拿不得!”钟良月回身望去,却见桌案后跃出一个干巴巴的瘦老头,这人手长脚长,宛若猿猴,正是忠义盟的三当家的仇铁掌。
钟良月皱眉道:“仇当家的有何见教?”仇铁掌冷笑道:“三年之前,令兄登堂拜剑之时,本盟孙盟主前来祝贺。钟信那厮居然不识好歹,对咱们忠义盟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更对孙盟主痛下杀手,乘他不备,使出卑鄙手段,斩下了他老人家的一只手掌!今日这梁子咱们也该揭了吧?”大凡江湖帮派首脑更替的仪式,当事帮派绞尽脑汁地便要图这仪式大典顺顺当当,最忌给江湖仇家上门寻仇。而若非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般的仇家也绝不会在这等大典上生事,所以这仇铁掌一出来搅局,拜剑堂弟子登时发出一阵怒喝叱骂。
“钟二爷,在下不让你拿这剑是为了你好,”仇铁掌浑若不闻,眼睛只盯着钟良月:“激扬剑一入你手,本帮的梁子就要着落在你身上!仇某不才,便要领教你一下你钟家的玉碎神剑!”
“住口!”雷啸踏上一步,“当时大堂主拜剑的时候,就是你们大当家的孙飞翼前来寻衅,大堂主不取他性命,只断他那一只爪子已算慈悲得紧了!”陈长老怒道:“不错,今日来的宾客之中多见过了三年前那一场厮杀。那可是堂堂正正的比试,怎地说大堂主使了卑鄙手段?嘿嘿,天下英雄在此,谁人不知当时是大堂主剑下留情,饶了孙飞翼一条狗命!”仇铁掌嘿嘿冷笑:“梁子是结下了,多说也是无益,不如今日就做一了断!”
忽听得有人一声冷斥:“哼,你也配!”
钟良月听得这声熟悉之极的声音,不由双目一亮,只见端坐前排的凌横云身后转出一人,秀眉凤目,白衣如雪,正是扮作书生的凌霜雪。他心下奇怪,适才站在凌横云身后的人明明不是她,不知何时这位凌大小姐又混了进来,当真是神通广大。“仇铁掌,你口口声声说忠义盟三年前就和拜剑堂结下了梁子,却为何低声下气的一忍三年,直到今日才来算那陈年旧帐?莫不是忠义盟只会乘人之危,专在人家的大典之上寻衅生事!”这凌大小姐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伶牙俐齿,咄咄逼人。
“不错,”凌横云也冷笑一声,“凭你仇铁掌这三脚猫的功夫还不配挑战拜剑堂主!识相的,快快与我滚吧!”他风云阁主本就是领袖京师武林的一方大豪,这一开口自然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声势。
仇铁掌心下一虚,却仰天打个哈哈,道:“可笑啊可笑,想不到拜剑堂居然要风云阁来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