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由于卡巴拉系统在创造生命时产生了一大堆垃圾数据,圣贤电脑的运算速度和软体的兼容性因此受到了影响,而不得不对系统进行清理维护。神的主要机能不得不进入休眠,造物主的活动周期进入创世纪以来的第一轮低潮。在就寝之前,上帝派遣200名天使降下月球天看守他的羊群——人类。
圣贤将这200位使徒是从不同位阶中抽调出来的编成独立的天使团,枢密院将这支特殊的天使团定名为“古力格力(Grigori)”。这支被人类称为“观察者”守护天使团的士师最初人选是赛坦尼尔•托利亚。他是神创造的首位天使,拥有炽天位格,也是创世时为圣贤编写宇宙时间标注法则的ASA(Angel SYSTEM ADIMINSTRATOR),坐于神之右席。但是由于这位首天使擅自将圣贤电脑标注的身份字码更名为萨麦尔•托利亚,而使得圣贤无法正常登入就职协议。枢密院没有更多的时间等待首天使萨麦尔获得新的身份验证,经过短暂的讨论后,古力格力的士师最终确定为萨麦尔的遗传拷贝——智天第三席的艾哲尔•托利亚。此时是创世历1839年。
就在神进入休眠期后的第一个黄昏,我的移动终端收到了座天使长拉洁尔的死讯。这条消息一度令我大为震惊。即便当我从死亡天使耶卜但那里获得证实时,我仍无法相信那位有落拓的眼神,总是喜欢在我练琴时默默聆听的智天使已经逝去。
“为什么?”我望着手环中投射出的三维全息影像大声质问,想从耶卜但那里知道事情的详细。
“我的职责只是宣告死亡”, 面前的影像简短地回答道,表情同语气一样冰冷。“你的问题不在我需要解答的范围内,月天使。”
说得没错,这里的一切都泾渭分明,每位天使各司自己的职责,除此之外,并没有义务了解更多。即便事件本身能够引起他人的兴趣,想在这个问题上追根溯源恐怕也是徒然的。卡巴拉生命树的系统进程中,汰旧换新本来就是计划任务中的一部分。不只是耶卜但,即使我问其他天使,也未必会得到答案。
守护伊甸的乐园天使中,不会有人可以得到系统的合法授权穿过圣贤电脑的攻击性防壁,即便能够成功入侵系统内部调查,要在系统刷新资料前从三千二百多
万个原始记录中获得正确的数据的可能性,也是无限接近于0。
就算所有的假设都成立,知道并能告诉我真相的人,也只总天使长路西法而已……
“知道了,辛苦您了。”我切断与耶卜但的连线,起身朝特法尼斯殿飞去。
那个神殿位于伊甸园北部特法尼斯山旁的丘陵上,距离伊甸园1W4000公里。基路伯天使卫队的指挥中心所在。宫殿的主人是担任总天使长的炽天使路西法,职责是伊甸园的警戒以及月球天宇宙的平衡。
长长的石板路一直通到山腰处的低矮平地,转过几个弯路后就能看到隐没在粗壮的杉树后退魔殿的尖顶。那竖式向上的高大架构与整个茂密的丛林环境辉映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末世苍凉。灰色的阴霾隐入葱笼苍翠的绿色宁静中,只有一条窄窄的灰色石板路通向外界。这种景象同其他任何天使长的府邸或者神殿都有着本质的区别——更具有超越物质外观之外的表达意义。拥有神殿的高位天使们注重的是建筑本身的职能和实用性,而上帝的圣殿则显得极尽奢华使得建筑本身的意义隐没在它亭台楼榭的复杂和宏大中,而事实上为上帝而造的祭坛、神殿大部分的意义在于维护一些形而上的东西——被人类称之为神权的意识形态。而退魔殿却刚好介于上位天使长的官邸的实用性简约和上帝官能性建筑的奢华之间,完全不同。
简单的觐见仪式后,我单刀直入地切入正题,向路西法大人询问起有关座天使长拉洁尔的事情。
听过我焦急的问话,路西法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终于还是为这件事来了。”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
“座天使长他……”
“非要知道不可么?”他打断我的话,目光穿过半透明的全息荧幕,落在长长的会议桌这边的我的身上,狐狸样精致的面容上明眸含笑。
“非如此不可!”我斩钉截铁的回答,出于一种好奇之外的强烈情感,“阁下,什么使一位拥有不死之身的高位格天使结束生命,如果侍奉在神王座周围的智者都如此的话,其他天使又将如何?上位阶的天使不是拥有超越有机和无机界限的生命内核,又怎么会死?”
“只是一位天使长而已,与拓展第二重宇宙过程中在围剿Akria兽合战阵亡的天使数相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从满不在乎的神态中,我发现他脸上一贯的笑容中的些许变化。“好奇心可是人类才有的‘缺陷’。”
“真的是这样?您真的这样想?可我的移动终端却分明可以感受您思维中紊乱的脉冲?可以冒昧将您思维波长中的这段不正常的波动解释为悲伤么?”我小心地问。
“呵呵,害怕因为与我思维方式不同造成沟通障碍而将移动终端的思维波长与我协调一致了么?蛮谨慎的嘛......”
“阁下,请您不要岔开话题。”
“好吧,好吧。你刚才问道什么?悲伤?哦,是的,悲伤,人类的情感,我应该悲伤,如果我能够的话。” 他将目光转向长桌中部上空投映出的地球的全息影像“宇宙中归圣的领域有七重,做礼拜的周期为七天。土壤中占90%的元素不过20种,其中只有四种成为构成|人类有机身体的基础。所有的一切都被划定的完好。这世界很大,但我们能拥有多少?”
他依旧笑着,轻蔑不屑目空一切的笑容。我却看到他骄傲的笑容下面那迷惘的灵魂。
“原谅我不是很清楚您的意思。请把真相告诉我,拉洁尔大人为什么会……?触怒神的惩罚么?”看着那张恣肆无讳的笑靥,我如坠雾。
“触怒……吗?不是很有说服力的罪名啊。”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张开羽翼,整个身体在空中飘浮起来,“如你所知……上帝赐予座天使长拉洁尔智天使位格,领受圣贤电脑资源数据库的秘匙。掌管知识之神殿。创世历0124年殁于第四天耶路撒冷城马哈念神殿。现在所能找到的关于拉洁尔的生平记录就只有这些,能从中看出与你所掌握的有什么不同么?”
“唔……B级以上的御使和ASA不是都有权利访问圣贤电脑的资料库吗?从没听说过有秘匙之类的东西存在啊。”
“不是这样,资料分区内的数据是按照索引分层加密的。即便S级以上的御使与第四重天的ASA所能下载的数据也只到第三授权级的1024万兆。”
“第三授权级?”我印象中圣贤的数据检索并没有这样严格的分区等级。看来,天使的位格所决定的并不仅仅是使徒们身体构造和工作环境。
“对同一个关键字进行检索时,圣贤并非将得到的所有信息都列出,而是按照一个拉洁尔函数作随机筛选。这使得每一位对知识圣殿的资料拥有访问权的天使对同一个关键字进行搜索时,所得到的查询信息也会因为位格所决定的授权级别不同得到不尽相同的信息,不尽相同,有些甚至是完全不同。比如说……”天使长展开环抱在一起的双臂伸出长长的食指轻轻点触着嵌在的会议桌上的键盘,长桌正中央地球的全息影像立即变成了纯蓝色的透明屏幕。
“错误:申请被驳回,传输协议终止,请重新输入检索查询的关键字……”短促的提示音后,荧幕上闪过这样一段古希伯来语的字段,接着便切换到圣贤的登录界面——黑色的半透明背景上一连串的荧绿色的字符从上向下一一闪现,仿佛就像某种有规律的流体,明灭闪烁字符流中可以辨认出这样的一些字句:吾乃阿尔法,吾亦欧米伽,最初与最末,最先与最后,除我以外没有真神……
“切换成音频媒介,申请下载创世历0079年之前雌性人类个体成长和生存纪录的有关数据。”天使长将双手枕在头后,神情慵懒地对着面前的终端机说道。
“声音纹路通过审核,验证声音拥有者——晨曦之星,路西法。操作执行中。”短暂的操作音后荧幕上出现的信息不禁让我心头一震:“错误:检索信息不存在,是否重试?”
“呀,出现错误了。也许,我们应该换个身份看看。”他滑下身子自言自语地说,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键盘,“我将自己的登录身份注销,用你的ID重新试试看。莎莉叶。”
“请求通过,重新进行身份验证。”荧幕上的字迅速改变,接下来又是长长的提示音。
猜不到面前这位有着温柔平静面孔和无上权力的天使究竟在想些什么,我满腹狐疑地将自己的手掌放在身边桌面的琉璃质触屏上,新的身份验证很快被通过,这次所得到的结果若没有之前的那次经历,全息屏上显示出的资料会让我认为理所当然,但此时,却更让我觉得蹊跷。没错,系统很快从圣贤的数据库中调出了所有下位天使的移动终端里都有的相同信息——众人之母夏娃的数据。
“这……怎可能……也许……是系统错误也说不定”即便结果就呈现在面前,我仍旧不敢相信,我们所熟谙于心的关于上帝初造的雌性人类的资料会不存在。
“关于第一个雌性个体资料的搜寻结果,我所得到的是数据不存在,而你却调出了夏娃的数据。这意味着什么?你还需要再确认一下么?猜猜我们俩所得到的数据哪一个更接近真相?”
“呃,不必了。”作为四重天的准第六席ASA,我比谁都清楚这种错误出现的可能性。不,不对,拒绝路西法要重新校对现有数据的提议,并不是因为我清楚之所以如此的原因,而是被更大的疑云笼罩。“先是智慧神殿的首席司祭的自裁,接着是圣贤数据库中不为下位天使所知的奇怪的资料分级,然后是被我们这些月球天的使徒们所熟知的第二位人类的有关资料在上位天使的数据中竟然不存在……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表面是明白无误的谎言,下面却是神秘莫测的真理。”路西法眯起眼睛,饶有兴趣的说着一件似乎和自己的毫无关系的事情。“如果说是万王之王耶和华建立起这些谎言的话,那么宇宙首席ASA,智慧神殿的士师拉洁尔无疑就是这些谎言忠实的维护者,并且很好的埋藏了之下的真理。”
“您的意思是说……神因为此而将拉洁尔……”
“不,如果单纯把拉洁尔的死解释成因为太接近真理之焰而将自己灼烧殆尽的话那就太草率了,而且据我所知拉洁尔也不是那种会乖乖隐藏真相的天使,依他的个性,大概会把那些不为人知的资料做成一个个谜题吧……精灵古怪的意识体。”
“谜题?揭开真相的线索?”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和拉洁尔大人初次见面的情景:
第三重宇宙金星天的夏季总是来的特别早,二维空间所拥有的澄澈特性使阳光轻易地穿过圣歌殿的门廊抚过长短错落的圆柱,投射在金色的自鸣琴面,掷地有声般的清脆。我坐在水晶台子上,手指在沐浴在阳光里的键盘上翩跹的舞蹈,宁静音色便水流般从耳边倾泻过去,流入未来的历史中。银河在脚下静静的沉睡,远处的生命之树显现出斑驳的新绿。
“又孕育出新的有机生命体了吗?肯定会是美丽、健康而充满活力的个体吧。”
未知的新生事物总能在我的意识中激活某些来自于主观臆断的猜测,而这些猜测内容很大一部分往往是良性、无害的,但是后来的认知又总给我的这些最初的美好幻觉打下一厢情愿的烙印。不知道这种对于未知领域所抱有的单方面的乐观构想是不是就是被人类称之为“希望”的感受。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些所谓的“希望”到底有什么样的存在价值?事实上,对于以后对未知将要进行的接触,“希望”作为一种意识导向,并不能起到很大的正面作用,与之相反,过多的“希望”反而会让人类对面前的危险毫无察觉。由此看来,“希望”所能起到的最大作用不过是“欺骗”人类无视所面临的绝境和危险而用无限巨大的代价去笃信无限微小的可能性。人类真的需要依靠幻觉来维持自己的行动么?愚昧到悲哀的生物啊。
“没听过的曲子呢,但是旋律中似乎可以感受但一些犹疑,多重和弦的交替音阶循环构成双轨线性向上的听觉架构,如果继续下去的话可能会使整部乐章的结尾迷失在多重回奏中,不如在下个小节里以C小调的结束吧。”
“尊驾是……”我停下演奏,回眸凝望着身后那位不请自来并对曲子妄加评论的客人。
“智天第四席——海王星守护使拉洁尔。对不起,不是有意打断你的演奏”来人见我的曲子戛然而止,似乎发觉自己言辞的鲁莽,连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