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忆当年仗剑,尘暗匣中弦。
行云山庄十年如一日的被雾气包裹着,他六岁被收为人徒,便是日复一日的修习剑术,以求能够搅碎这片朦胧的白色,而作为他师父的老者,只是在他一次次试图扯开缭绕庄园的雾气时,含笑在白色包围的树下看着,看到疲累之时喊他过去吃晚饭。
而他总是倔强着不肯过去,梗着脖子抱剑在树下站着,细细琢磨着如何破开白雾。他的师父在他学技前便已说过,他破开这行云阵之时,便是他出师之时。因而他便日日不知疲倦的习剑,却如何也破不了行云之阵。一晃十年。师父行云剑客已然病重,唤来他,道:“下山吧,你不该陪着我这老头子日日寂寞。应该去看看外面了……”
他站在榻前一动不动,良久,才道:“行云阵未破。”
行云剑客只是在笑,素发垂领,道:“那行云阵…呵呵…你破不了……即墨,你的性子实在是太倔了……不这般历练你却能如何?”
他陡然一震,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仰起脸,向着榻上的老人道:“师父,我便偏要破给你看!”
他果真提着剑便掠了出去,能不能破开他心底却没底,只是不甘心这般“出师”,也只能去试一试。然而一套行云剑法行至第九式,凭空一阵巨响,雾气如同烟尘一般便散去了,着色的世界逐渐显出了轮廓。他呆呆的立着,好长时间才醒了过来,十六岁的少年如同小孩子一般雀跃着奔向榻上的老人,兴奋的嚷道:“师父!如今我可以堂堂正正的出这行云山庄了!”
“即墨啊即墨……这般倔强如你……将何以为继啊……”
榻上的老者看着沉浸在喜悦中的少年弟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悄然叹了口气,缓缓道。
“师父……你……”
仿佛没有听见那句话,他俯下身,询问着剑客。老者轻轻地笑道:“即墨,你果真是可以超过为师了。下山去吧,你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但剑技无界限,你应当在不断的历练中明白,该为什么而拔剑。”行云剑客顿了顿,触到榻旁横卧的佩剑道:“为师也没什么可送你的,这把流云剑带上。我也该…去随你师娘了……”
他竟不做挽留,挥手放陪伴十年的弟子下山去。他接了那把银墨相间的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再也不回头的跨出了门。
吟鞭即天涯。十年不曾下山,而今一切迈步从头,脚下土地不知将会向哪个方向一寸寸铺开。然而从下山的那一刻起,他便是下定了决心,从此开始,他必定要让江湖中人人知他南宫即墨的名字,以剑技在江湖中夺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哈!江湖……”
那个名即墨的少年轻抚着腰畔剑,剑眉微挑,跃上快马向着远处城池奔去。对于他这般的人,那座城墙中便是一切梦想的起始点罢。即使,任何初遁江湖的少年都无法明白,今后将会是枕着刀光入眠,见不可见之人,赴不得赴之约,明知天罗地网也只有向前。那样的生活……左手被欲望诱惑,右手被良知灼煎。根本不能自已。
然而这样的生活,正如一块石头,在那些略带迷茫与兴奋的眼眸中激荡起层层涟漪。
洛阳城。天下名流的汇集之处……
也是在那里,他遇到了下山以来的第一个对手。
那日雨如珠帘。
独坐洛阳城中的客栈。 距下山已然三月有余,他并不太过张扬,只是每日傍晚时分便独自负剑步入此间客栈,每日傍近夜晚,这里便是全天下的消息会集地之所在。即墨这三月来也仅日日听着这些江湖人相互谈论一些武林之事,为了有一日可以一剑以动江湖,他不在乎时间的长短,只要尽可能的了解这个并不熟悉的世界。
待真正了解了罢……剑技无界而江湖有界,他总能将剑刃划向即便现在是未知的世界去。
可偌大江湖,世间能有几人懂?
客栈已剩下不多的人。南宫即墨轻抖衣袖,饮尽杯中最后一点茶水。提起桌上流云剑,刚起身,剑却被一把长刀按下。即墨并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说话。他深知自己没有任何江湖经验,开口说话便无异于自找苦吃。
“你和行云剑客是什么关系?为何流云剑在你手上?”
那人沉声道,细细打量着即墨手中长剑,一丝奇异的笑泛在面上。
“你有必要知道么?”即墨简短的吐出几字来,抽出剑准备离开。三月来始终无事,却不想今日便碰上这般难缠的家伙,即墨不愿再做停留,索性离开。然而那人没有阻拦,只是平平开口道:“你师承于此吧?他是你师傅?”
“是。”即墨也只淡淡回答。脚步却慢了下来,停在门前。
“看你的样子也不过是才出师吧……嘿嘿…小毛孩子,倒是能在洛阳城安静的待上了三个月。”那一边的人只一眼便看出了即墨的身份。即墨暗自惊讶,然而听到‘小毛孩子’这样的定位,不由微微一怒,丝毫没有听出来人暗含着激怒他的目的。即墨愤然转身,打量着竟对他如此不屑之人。来人墨衣,极黑发色间仿佛泛着冷冷蓝光,似不像是中原武林中人。来人手中长刀竖立在地面上,半张着眼,同样打量着即墨。
——即墨啊即墨……这般倔强如你……将何以为继啊……
脑海中蓦然涌过一句话,似乎早已忘记出自谁言。然而只是一瞬,即墨便不再去思考这句话是谁说的,握紧了手中的流云长剑,冷然看着对面似乎不怀好意的男子。十年来他那样骄傲,从来没有向任何人低过头,即使是在临行前对师父所行的大礼,头也是微微上扬的,然而今日却被一个如此诡异的人所不屑,即墨怎能忍得下去!他只是极力克制着,冷冷道:“那又如何?”
他既已做好打算,这半年内绝不生出任何事端来,那么便尽量不动手,可若这异族之人果真欺人太甚,他倒可以试一试手中流云究竟如何。还有,剑技……师父临别之时既说自己下山后需得历练自己的剑技,今日在此不妨一练。
“不怎样……只是流云剑居然也能传到你手上……真是可惜了……”来人似乎真的有意令即墨动手,继续用一种奇异的语调挑衅道。这般露骨的挑衅已然令即墨着实难忍,剑已脱鞘,冷光只一现,便已横在来人面前。即墨提高了音调,愤愤道:“你究竟是谁?!又为何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