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卓的面色忽阴忽晴变化不定,秦苍举杯饮酒,眼神含着笑,清清淡淡地飘过去,像是在看王仲卓,更像是旁若无人。
三杯酒下肚,王仲卓打了个哈哈,回敬了秦苍一杯,秦苍笑语道,“国舅爷风流雅闻,容在下请教一句,谁才是醉魂楼最当红的头牌啊?”
众人于是笑。气氛瞬间融洽了起来。
王仲卓更是笑得仰面,“王爷你深居简出,而知晓天下事,连小的这点荒唐事也瞒不过去,小的惭愧,罚酒!罚酒!”
原来王仲卓也是这京城烟花地的班头领袖,昨夜醉魂楼,众女殷勤环绕,环肥燕瘦各领妖娆,争相邀宠吃醋,非要他评判出一个花魁头牌,王仲卓当真风流俊赏,叫人蒙上自己的眼睛,击鼓传花,花落到谁手里谁就是最当红的姑娘。结果那些姑娘们眼疾手快,在鼓声停的瞬间,把花塞到老鸨子手里,王仲卓扯下布一看,顿时哈哈大笑,于是喝令众人把四十多岁的老鸨打扮得花枝招展,当做头牌接客,醉魂楼一时欢声雷动,围观者众。
众人见王爷和国舅开始把酒言欢,遂尽兴谈笑,王仲卓又唤来歌舞伎助兴,折腾至深夜,才曲终人散。
萧慕然早醉了,真的醉了。他醉伏在案上,再没有人拉扯他。夏心夜为秦苍斟酒,秦苍不看她,她也不敢看秦苍。
众人和秦苍告辞寒暄,夏心夜低着头跟在秦苍身后,看见两个小厮叉着烂醉如泥的萧慕然,吃力地把他塞进马车,进车的时候他的头被侧梁碰了一下,他哼了一声,竟是毫无知觉。
王仲卓摆脱众人走了过来,秦苍回头对夏心夜道,“到车上等我。”
夏心夜低头称是,坐上车,看着送萧慕然的小厮赶车在街市上绝尘而去。
原本,从她出萧府的那一刻起,她和萧慕然之间就已不再是生别,而是死离。
他有冲冠怒,咬牙切齿诅咒她去安平王府受尽荼毒而死!他说你喜欢男人是吗,那好,就让安平王爷弄死你!
安平王秦苍,身中邪毒,对女人的酷烈,令人发指。
当日捉奸在床,她只说了句“相公,我没有!”,被他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从此她不再说,说了,他也不信。
任凭他要杀要剐。她是被连夜赶出去的,捉奸的当场,打了一巴掌,然后暴跳如雷地马上要牙婆子领走,去卖进安平王府。
她走出萧府的时候,哭了吗?
她没有泪,即便五内俱成灰。
在车里远远地看见秦苍和王仲卓勾肩搭背说着什么,一双死对头亲热得好像肝胆相照的兄弟。
夏心夜掉转头放下帏帘靠在车窗旁,车内一片幽暗,她忍不住泪落潸然。
怎么突然就忍不住。她闭上眼。当初离开萧府的时候也不曾哭。
可是今日再见。看见他悔,看见他恨,看见他那么热切地希望她回去,她却想哭了。
他醉倒,像条死狗一样被人弄进车里,在苍茫的夜色里一步步远去。因何要再来一次生离死别,夏心夜一时只觉割心裂肺,瞬时间泪落滂沱。
秦苍挑帘上来了。夏心夜慌乱地拭泪,他看见她泪眼中瞬间闪过的慌恐。
秦苍淡淡笑,深邃的眸子盯着她,轻声道,“你哭了。”
他的话语温柔,不是问,是陈述。夏心夜拭干泪,垂眸致意道,“王爷。”
车开始平缓地走,秦苍的手指抚上她的脸,柔声道,“笑啼皆不敢,都哭成泪人了,你还不敢。”
他说完,松手靠在车上,带笑轻轻地瞟了她一眼,说道,“你会哭,倒还说明你是个人,你若是再温柔浅笑的,我倒要以为你这女人没有心,是个花鬼狐妖了。”
夏心夜却是低着头,不敢再哭。
秦苍道,“想哭就哭吧,今夜,仅此一次,我许你哭。”
夏心夜怆然泪下,低着头隐忍住,悄悄拿袖子擦了去。秦苍等了半晌,见她不动声色,笑道,“不哭了?”
夏心夜垂首道,“是。”
秦苍道,“难得我心情好,让你悲伤。你不抓住机会,日后哭哭啼啼被我撞上,我若发作,你可别怪我。”
车内光线昏暗,秦苍英俊白皙的脸也是幽幽暗暗。夏心夜低着头轻声道,“奴婢不敢。”
秦苍听了便笑了,说道,“不哭就过来吧。”
夏心夜过去,秦苍一把捞起她的脸,打开车窗。
淡淡的月光落在夏心夜的脸上,秦苍的手指在她苍白俊美的容颜上细细地游走,他的眸色愈深愈重,午夜的风,吹动,在车厢里倏忽而过。
夏心夜闭着眼,安静柔顺地在他的手中,秦苍伸手拔落了她发上的簪,长发如水般,在他的指缝间滑落一地。
秦苍轻轻的抚爱,托过夏心夜的脸正视他,问道,“这么好的机会,今夜因何,不跟萧慕然回去。”
夏心夜沉默,秦苍的手指用了些力,似乎逼迫催促她说。夏心夜轻声道,“王爷。”
秦苍“嗯”了一声,等她的下音,夏心夜沉默半晌,轻声道,“他知错怪了我,不过是一时愧悔。奴婢已侍奉王爷,回去他也万万不会再宠爱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