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健青骤然变色,双眉一拧,诊脉的手指突然跳动哆嗦。孟小显紧张地在一旁道,“怎么了?是不是真的……”
陆健青侧首拧眉,似乎极力向脑海深处寻求解决,却是不得言语。孟小显屏住呼吸看着他,复又看看夏心夜,最后与秦苍面面相觑。
夏心夜眉目清明,极其安静地低着头。良久陆健青松了脉,看也没看她,只是道,“呦呦你也懂医理,依你自己看,怎么办?”
夏心夜不说话。陆健青突然怒了,猛地站起来捶着桌子吼她道,“你说啊!怎么办!”
夏心夜一瑟缩,咬住唇只将头低得更深了。孟小显在一旁跳起来“喂”了一声,也半天没下文,弄不清自己应该去帮谁。
秦苍脸色青白,也只是隐忍着。一时间几个人竟是坐的坐,站的站,低头的低头,冲冠怒的冲冠怒,好像一下子便卡在那里,僵着谁也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孟小显拉过陆健青坐下,“哎呀你别光顾着生气啊,到底是不是长红斑了,有多凶险你倒是说话啊!”
陆健青压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火,对夏心夜道,“脉乱成那样,你刚知道吗!刚发现的时候不釜底抽薪,等到现在火势燎原了再来救!你,”陆健青起身切齿道,“你给我过来!”
他说完转身走,夏心夜看了秦苍和孟小显一眼,起身尾随过去,陆健青也没走远,只绕过小径后的灌木丛,站定,回头呵斥道,“你跪下!”
夏心夜温顺地在他身后跪下,陆健青回转身,劈头斥问道,“师父给我们的第一条规矩是什么,啊?”
夏心夜道,“医者自医,防患于未然,绝疾病于未展。”
陆健青抬脚就想踹她,终是忍住,困兽般转了几圈,喝问道,“那你呢?生生放任自己毒入膏肓!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到底多久了!你为什么不肯说!要不是长了红斑,他让你来看脉是不是你还想瞒着!啊?”
夏心夜唤声“师兄”,低着头不敢说话,陆健青瞟见了旁边一大丛开满小兰花的紫荆,当下走过去折了根拇指粗的枝条,觉得太粗了,扔了,复又折了根小手指粗的,走回去犹豫了一下,还是一狠心,一荆条便抽在夏心夜臀上。
夏心夜知道自己要挨打了,可是荆条一挨身,还是忍不住叫了半声,另半声咬牙吞下去,变成了闷哼。
那一声痛呼已然是惊动了秦苍,他动若脱兔闪身闯过去,一下子把夏心夜护在身后,对陆健青吼道,“你干什么!”
陆健青也是吼,“你滚开!”
秦苍伸手将夏心夜拉起来,红着眼睛怒道,“治不了不治了,你少给我逞威风!”
陆健青狠狠一荆条抽过去,“啪”的一声响,秦苍皱了下眉,竟是不吭气地挨了那一下子,从左肩一直到右下肋,外衣落了道长长的口子。
夏心夜和孟小显皆倒抽口冷气,孟小显连忙冲过去拦在中间,夺下陆健青手中的荆条道,“你干什么,有话不能说啊?”
陆健青嘶声对秦苍道,“再早上五六天,都有办法先镇住!现在红疙瘩长出来了,脉象紊乱得不成样子了!败势已成!你,你把她害成这样子!”
秦苍没说话,陆健青气恨道,“呦呦!你给我过来!”
夏心夜向前两步,被秦苍复又拉回去,陆健青火道,“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啊!你既是找死,与其被这个烧死那个荼毒死,倒不如让我打死了算了!”
孟小显道,“行了,你这又打又骂的,她真出了事,还有几天活头,你这发脾气有什么用!”
那句还有几天活头,让陆健青如遭重创般踉跄着后退一步,面如死灰,只仿佛心被摘了一样,绞痛着喘不上气来。孟小显见他打晃,上前一把扶住,陆健青眼圈一红,怆然道,“呦呦!……”
泪,倏然落下。一时的气恨,全部转成了锥心透骨的伤悲,他踉跄着上前拉过夏心夜,抖着手捧着她的脸,前后上下看了看,将她抱在怀里抚肩颤声道,“刚才师兄,打疼了吗?”
夏心夜的泪泉涌出。陆健青仰天止住泪,抱着夏心夜对秦苍冷笑道,“独阳散,不动情,是独阳不阴,若动情,便是相爱相杀!现在你一个人完好无损,脉象越来越稳健,呦呦却是身长红斑要迅速蔓延!你的情呢!她不孤死你不独活的情呢!你劫法场生死与共的情分呢!你根本就是利用她吧!你根本就不会有爱,也不能有,你的爱,也没人消受得起!”
秦苍无言听着。陆健青道,“呦呦被喂过最邪门的寒毒,还被灌了那什么情药,加上你看似动情却也没事,惹得皇上想除了她,你拼命去救她,都是以为她可能是你的解药了吧!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当然不放过,你当然要试,反正也不影响你什么!对你们来说死一个人还不像踩死只蚂蚁,谁又会去管她的死活!她终还是成了你的牺牲品了!用她的命!”
秦苍一动不动地听着他质问,陆健青道,“现在证明她不是了!你满意了吧!她就是和平常女子一样,会被你毒死!独阳散的霸道天下无双,至阴至寒也不能抵挡!呦呦也是血肉之躯,她也受不了!安平王爷,你这回可以放手了吧,我可以带她走了吧!”
秦苍也没有说话,只把目光转过来,落在夏心夜的身上。那眼神,是深而无力,似乎爱,似乎悲怆。
他苍白的,如细瓷般的脸庞。浓眉,深瞳,日光里深黑而清俊的颜色。挺鼻,薄唇,刀削般峻冷起伏的棱角。他静静地久久地望着夏心夜,似乎等她回头,来看上他,哪怕只一眼。
夏心夜感受到他的目光,似乎僵直了身体,可是她被陆健青虚搂着,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她的头微微侧了侧,但终究没有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