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流!”太子失声惊叫。眼前的卓清流太可怖了,他的半边身子都已焦黑,这么浑身浴血的破浪而出,更似疯魔厉鬼一般可怖。辛婆婆霍地侧身过来,双掌疾推,奋力迎上了这铺天盖地的一掌。三掌一交,辛婆婆身子剧震,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小船立时剧烈的一荡,险些给激流吞噬。卓清流的身子却也远远荡开,显是那惊天动地的一炸已使他受了重伤。但他的人只在水面上略略一顿,便又疾扑过来。太子眼见他竟如鬼魅般地立在水面上,先是一惊,随即才瞧见卓清流脚下竟踩着一块硕大的船板。这功力通神的千秋阁主显是不精水性。
辛婆婆长吸一口真气,提起拐杖便奋力戳去。咯的一声,这一杖碰到了卓清流的铁掌立时折断,但卓清流疾扑的身影却也似遇到了什么阻隔,一下子便沉入了水中。虞梅忽然自水中冒出头来,喝道:“师父,你带着他先退!”刚喊了半声,卓清流便又在水中窜起,虞梅一展手中峨嵋刺,雪一样的娇躯携着一股碧波,猛向他扑了过去。二人才裹在一起,水中便窜出一团血浪,不知是谁的血,呼啸的浊流卷来,将两个人一起吞没。
辛婆婆哭喊了一声“梅娃子——”却知这时不是悲伤的时候,发力扳起划舟,箭一般地在激流中窜了出去。太子扒着船探头望时,遥遥地却见卓清流又跃了起来,这一跃便是丈余,气势汹汹地再向小船扑来。猛见虞梅的身子划出一道白光,挡在了他的身前。两个人凌空交了两招,便又一起落入水中。“她竟要和他同归于尽!”他的心中一阵撕痛,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助她一搏。辛婆婆的口角还渗着血,却将船划得飞快。
他遥遥地瞧见卓清流最后一次跃起,这一次却才跃出数尺,水中便伸出一支玉臂,将他拉了下去。一股血水忽然窜了上来,染红了一股江浪。太子的心突地一颤,撕心裂腑地喊着她的名字,但江上却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便连那卓清流也踪迹全无。
几道大浪抛来,那股血水随即给急流浊浪冲散,消逝得无影无踪。他狂呼了一声,仰起头来,只觉头顶上一片模糊,苍天也似被自己的热泪冲刷得黯淡无光了。四周水声奔涌,一切的一切,都被呼啸的涛声吞没了……
7、尾声
京城小雪。轻舞的雪花如晶莹的盐粒,将紫禁城内的宫阙楼亭红墙黄瓦都涂成一层淡白。
一个俊逸清瘦的青年静静地凝立在后宫养性殿前的花园里,望着远处的一株枝干横斜的梅花发呆。“皇上,您几时来的,风怪冷的,可别凉着。”身后蓦地传来的这一声清脆的娇呼,让那青年竟生出一丝错觉,恍惚着似乎是虞梅在唤他。回过头来,才瞧见竟是瑞妃踏雪而来,他微微叹了口气,重又回头望向那梅花。
这青年便是几月前在虞梅力保之下死里逃生的太子。大平滩脱险后沿江而下,辛婆婆陪着他至崇明岛换了海船,走海路北上,终于踏上了直隶的土地。到底是大清朝堂堂正正的太子,一回京师便是龙归沧海,又得干将柳畅拉拢来了手握京师军权的九门提督相助,在几番不见刀兵的明争暗斗中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千秋阁掌柜的卓清流在大平滩一战中尸骨无存,詹中堂失了左膀右臂,又几次优柔寡断坐失良机,最终一败涂地。
太子历尽艰辛,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皇位之后,虞梅却成了他心底的旧痛。大平滩死拼卓清流后,虞梅便也踪迹不见。他登基之后不久,便惊闻了她的死讯,据说是那一天和卓清流在激流中同归于尽。他为此悲恸了数日。虽有后宫的三千佳丽,但在他眼中,虞梅是冰肌玉骨的傲雪寒梅,那些嫔妃却都是跟她无法相比的纤花弱草。虞梅那娇俏伶俐的影子便总在他意兴阑珊之时自心底翻涌上来,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一月之前,他终于下定决心,暗中命柳畅南下镇江到她墓前替自己祭奠。
这时他昂头望着雪,喃喃道:“算这日子,柳畅也该回来了!”正自神伤,一个太监小跑着赶来禀奏,说是柳畅递牌子请见。他的双目陡然一亮,心内隐隐地又有一丝撕痛,不知柳畅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
“启禀圣上,天大之喜!虞姑娘并没有死!”柳畅匆匆给他和瑞主儿请了安,便急不可待地说了起来。“你——”他的身子竟微微一抖,“说得可是真的?”“属下祭奠归来,在客栈之中忽然遇到了一位蒙面的姑娘,将这帕子给了我,让我送给该送的人!属下觉得奇怪,她却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同行的'灵剑'蒋长亭说,这女子有几分眼熟,八成便是救了主子性命的虞姑娘!”他抖着手接过那香帕,竟是那一回初见时自己递给虞梅拭泪的帕子。只是此时帕上却多了一株绣梅。轻攥着香帕,仿佛又握住了虞梅的柔荑,他的声音又颤了:“她当真是匆匆来去,一句话也没有交待?”柳畅轻声道:“说了!她只说,求你告诉他,我只是山谷间的野梅,还是在山野间最自然惬意,往后的事,便让他随缘吧。那女子说到这里,面上纱巾忽然湿了,再没说什么,便挥袖去了。”他的胸中一阵热流翻滚,黯然展开那香帕,却见上面还草草绣着“珍重”二字。他才想起她总说自己没读过多少书,那万千言语,便全在这“珍重”二字之中了吧。
“圣上,”柳畅见他含泪不语,心下竟也无限感慨,“属下这就再下一次镇江,说什么也要将她请来见您!”他无力地摇了摇手,指着那古梅,哑声道:“瞧那梅花,深谷寒梅,寂寞无主,才得天然真趣……真到了宫内,就没了横斜自然的滋味!”瑞妃和几个宫女对望几眼,全是似懂非懂。
他却抬起眸子,望着渐大起来的雪花,心内依稀涌起了几句词:疏疏雪片,散入溪南苑。春寒锁、旧家亭馆。有玉梅几树,背立怨东风,高花未吐,暗香已远……
(水龙吟完)
后记
我一直有点偏执地认为,中篇小说主要写的应该是情绪。
我写中篇,一定是先要有一种情绪。这种情绪远在小说构思之前便已在我的心中蠢蠢欲动,随着人物形象的草成而喷薄欲出,于是她催促着我,驱赶着我,尽快在文字间把她最大限度地“释放”出来。而释放这种情绪,最好的媒介便是独特的人物。
所以在《暗香传奇》中,我把主要精力全放在人物上,而且只是女性人物。因为我要释放的情绪就是跟她们相关的。“暗香”二字在传统文化上的意蕴是什么,我也没有深究,同样只是从情绪上喜欢这两个字。于是便有了曲若嫣、关妙荷、虞梅这三个个性独蕴的美丽女子。她们的性格各异,身份不同,但却有一点共通:内心的坚忍和不屈。所以才有了曲若嫣的痴恋无望、心碎肠断后的舍身一刺,有了妙荷在至尊愤怒、万众无声下的挺身一骂,有了虞梅在铁索横江、洪流急浪之前的奋身一搏。三个女子中,曲若嫣更令我惋惜,大概是因为她最天真吧,天真女子的情伤最令人心碎。《雨霖铃》的故事也都是围绕她的一个“情”字展开的。
为了情绪宣泄的酣畅,我在其他方面都采取了一些弱化处理。比如,在《暗香传奇》中,男人就完全成了一种“配角”,所以才有了畏缩犹豫、性格不明朗的柳畅,有了优柔寡断、遇事彷徨的太子,有了那样一个心如死灰的高手任孤虹。再比如,历史背景也只是一个“虚化的大清”,因为清朝的吏治在中国历史上算是比较高明的,绝对没有詹中堂那么专权厉害的中堂。甚至在一些情节上,我也做了模糊的处理,比如曲若嫣重伤之后能不能一路坚持着寻到北京,妙荷能不能顺利接近天子,虞梅的“神机妙算”是不是真能阻住邪教的狂攻……这些都在情节设计中淡化了。
呵呵,这种“情绪化写作”的成败与否,还是让读者朋友们评判吧。
王晴川记于2004/10/30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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