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车队到达济南后,在那里又汇集了更多的女兵,总人数达到一千多。这些齐鲁大地养育的女儿们,这些充满青春活力的姑娘们,从乡村和城镇来,从黄河之滨和泰山脚下来,怀着保卫新中国政权的壮志,憧憬着戍边祖国疆域的豪情,带着热烈而奔放理想,按捺着一颗火热而跳动的红心,毅然地告别生长她们的土地,踏上了西行的漫漫征程。很多年以后,她们中有许多人都不在了,没有能再回到家乡。在年轻的共和国最需要她们的时候,义不容辞地交出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很多年后,当年这些渴望当兵的少女们根本没有想到,在她们变成了白发苍苍老太婆的时候,早已把新疆当成了自己的故乡。她们默默为保卫边疆、建设边疆贡献自己的一生,还将继续为边疆的繁荣贡献出子孙……
女兵们先是乘坐火车到达西安,再分乘三十多辆清一色的苏联道齐牌大马力的卡车去新疆。这段西行的路程需要走二十多天。受新疆军区的委托,山东军区命令独立团抽调二个排组成的一个护卫队,由一营骑兵二连的连长杜宽率领,担任这项艰巨而光荣的护送任务。
车队经过甘肃重镇嘉峪关的时候,正值阳春二月,茫茫的戈壁春寒料峭,走在河西走廊,强烈感受到冰凉刺骨的寒气,。此地有古诗云;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可是在寒冬里看到的却另外一副景像;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和枯草,肆虐着扑面而来,似乎要把原野上生存的一切都撕碎和抛弃。特别是在恶劣天气里,一股股的狂风怒吼着,夹裹着雪粒和细砂子整日飞扬着,在空中盘旋着,弥漫着前面的路;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见远处连绵起伏的祁连山;那终日积雪的山峦,在蓝天的衬映下,闪烁着宝石般神秘的光泽。
朱秀霞感到自己在车上冻得全身发僵了,嘴唇也发紫了。她环顾四周,同车厢女兵们有的把双手抄在棉军衣的袖管里,瑟瑟发抖;有的干脆站起来,不断跺着冻僵的双脚;还有的捂住冰凉的耳朵,连鼻涕流下来都没有知觉。在每个车厢里,都挤着三十多个女兵,正好是一个排的人数。车厢上还放着两个大汽油桶,里面盛着清水,供路上饮用;装有玉米面煎饼和豆面烙出来的大厚饼子和炒面的布袋子,都与背包、脸盆、行李等杂物堆放在一起,垫在女兵们的ρi股低下。
车队一走就是一天,中间有两次停下来休息。女兵们就跑到附近,先找一处红柳墩或者有沟沟坎坎的地方解手方便,然后抓紧时间在路旁就地挖灶生火做饭。几天来,朱秀霞几乎吃不下东西。她感到全身不住地打寒战。或许是那次跳进冰冷的水塘感冒了,她一路上打着喷嚏,淌清鼻涕,嗓子也痛疼难忍。杨淑柳慌忙叫来了带队的指导员李家文。
“她发烧了。”指导员摸摸朱秀霞的额头说;“快去把随队的卫生员叫来!”
她们将朱秀霞搀扶到驾驶室里,杨淑柳端来刚煮好的豆面糊糊。“喝点吧,你今天一点东西都没有吃了,这怎么行呢?”
“俺就是觉得浑身冷……”朱秀霞有气无力地说。
指导员马上将自己的棉衣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坚强一点,吃了药发发汗就好了。”
杨淑柳将她的脚丫放在自己的怀里暖着。
“不…..指导员,俺不穿……”朱秀霞看见指导员穿得很单薄,过意不去,怎么也不肯要她的棉衣。后来还是杜宽连长找来一件老乡的羊皮大衣递给朱秀霞,指导员才穿上自己的棉军衣。
杜连长带来的卫生员给朱秀霞看过后,给她吃了点退烧药和阿司匹林。指导员吩咐杨淑柳坐在驾驶室里照顾朱秀霞。车队又开始缓缓行驶了。汽车走在积了冰雪的路面上,一辆跟着一辆,顶着风,喘着粗气,开足马力;车ρi股下吐着未燃尽的黑烟与车厢里人呼出的白雾般的气体,混和在一起,飘散在旷野中,随着蜿蜒蠕动的车队,向西行进。
黄昏时分,风渐渐弱了。夕阳拖着长长的光线,懒洋洋地爬进车窗里,停留在朱秀霞开始变得红润的脸上。在驾驶室里可以感受到发动机那颤抖的、轰鸣着的声响。朱秀霞此刻感到有股暖意袭来,加上吃过药,身上已经不那么冷了,额头上甚至还冒出了点汗。只是在车身颠簸的比较厉害时,让她头有点昏昏沉沉的。
“秀霞,你好点了吗?”杨淑柳见她醒过来,关切地问;“你饿不饿?”
“不饿。”秀霞摇摇头说;“俺现在感觉好多了。”
“肯定是那次跳进水塘里冻病了。”淑柳埋怨道;“让你这一路受这样的罪。”
“快看右边!”司机说。“嘉峪关的古城墙。”
朱秀霞抬起身子和杨淑柳一起往右前方望去,只见在夕阳的余辉下,一座雄伟的建筑矗立在戈壁雪原上。那座宛如涂抹上金色的砖墙熠熠生辉,越发显现出丝绸之路中古城墙的神秘与悠长。
“啊,古人真了不起!”杨淑柳不禁赞叹地说。“俺爹要是看到这个古迹,肯定又要做诗了……”
她刚说完,朱秀霞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你那个封建的老爹,差点都让你来不了了。还作诗呢,算了吧!”
“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病好了是不是?敢奚落俺爹!”杨淑柳抓抓她的胳肢窝,逗得朱秀霞躲闪不及,连声求饶。
天色暗下去了。戈壁夜晚格外的寒冷。在经过玉门关的时候,有几辆汽车不知什么原因抛锚了。李指导员和杜连长经过商量,决定停止前进,原地休息。他们将所有的汽车围成一个圆形的屏障,在中间的空地上点燃起好几堆篝火给女兵们取暖;为了安全起见,女兵们被告知除了解手可以走出汽车的屏障圈外,其余的人都围着篝火,背靠背的睡觉。
夜渐渐深了。大西北的冬天,旷野的温度低到零下三十多度。尽管挨着篝火,被熊熊火焰烤炙着,但在阵阵凛冽的北风里,女兵们仍然感到彻骨的寒意。李家文不时地提醒各排长,让大家每隔一小时站起来,围着篝火跑一圈,活动一下冻僵的身体,以免冻伤。担任护卫任务的战士们在汽车的屏障外布下岗哨,警惕地巡视着周围的动静,保卫着女兵们的安全。
杜宽带领着几个战士,拿着手电筒挨个查看每辆车的情况。那几辆抛锚的车正在抢修着。杜宽走到一辆开着引擎盖的卡车旁,看着修车的战士,问;“能修好吗?”
“电瓶有点问题,”战士拆下一个电瓶,用汽油洗洗,说;“放心吧,连长,耽误不了明天的路。”
“修好了,你们也抓紧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吧。”他对那个战士说。
他巡视完之后,来到篝火旁,烤烤冻得发麻的手脚。突然,他看见正在打盹的杨淑柳的一只鞋子离火太近了,烤焦冒起烟来,他马上过去推醒了她。帮她弄灭了几乎烧着的鞋子。与杨淑柳背靠背的朱秀霞也被惊醒了。“杜连长,给你的皮大衣。”朱秀霞欲将她和杨淑柳合盖的皮大衣递给他。“多亏了它,谢谢你了。”
“啊,是英雄的妹妹呀,”杜宽坐在她的身边;“不,你们盖着吧!你好了吗?”
“好了。”朱秀霞一个劲地点头,不知为什么一看见他心就发慌。杨淑柳问连长;“你怎么不睡?”
“想睡但不敢睡啊。”他把腰里的手枪往后推推。火光映着他长满络腮胡的脸孔,红通通的。
“这个鬼地方真够冷的。”杨淑柳将皮大衣裹了裹身子,抠着刚才烧糊的鞋底。“冻死人了。”
“春风不度玉门关嘛。”他笑着说。“听当地老乡说,这里到了夏天,夜晚的风也是冷嗖嗖的呢!”
“俺们还要走多久才到新疆啊?”
“如果顺利的话,大概还要走十天半个月吧。”
“俺的亲娘,”杨淑柳吐了下舌头,忧愁地撅起嘴来。
“有土匪吗?”朱秀霞担心地问。她想起与他初识的时候,他说过这里有残匪的话。
“有的,是马步芳的残匪。那可都是些膘悍凶猛的骑兵,也是一群亡命之徒啊!”他说完,看了她一眼,站起来说;“你们当心一点吧!跟着队伍行动,千万不要乱跑。土匪在这一地区活动很频繁呢!”他打开手电筒又去巡视了。
朱秀霞望着火苗出神,此刻她的内心深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到底是什么呢?她不清楚。
就在女兵车队夜宿玉门关的时候,有一个女人正乘着夜色骑着马在茫茫戈壁上狂奔着。她叫马玉花,是玉门秦腔戏班的花旦演员。几天前,她随着戏班在玉门离疏勒河不远的小镇演出的时候,有一个混在观众里的小土匪头目,看中了她的扮相。这个叫赵魁的土匪正是马步芳的旧部下。去年彭德怀的西北野战军以锐不可挡的态势,基本消灭了堪称西北地方军阀主力的马步芳部,一举解放了甘肃和新疆的绝大部分地区,仅有少量的残余匪徒逃窜到祁连山躲藏起来,不时下山骚扰百姓和过往河西走廊的商队马帮。赵魁就是其中的一伙残匪,人数约有三十多个。他过去在玉门关驻防时候,的确很风光,吃香的喝辣的,想嫖就嫖想赌就赌,有谁不知道他赵营长?当年,他就是放个屁,都会让许多老百姓哆嗦半天。眼下他当了残兵败将,领着几十个从解放军的枪口下逃生弟兄,终日躲进深山密林里,吃没有吃的,喝没有喝的。最难忍受的是没有女人的滋润,叫他坐立不安。那天,有一个叫饮马场小镇的集日。集市上卖土特产的,卖牲口的,还有草台戏班唱大戏的,好不热闹。赵魁忍不住带着两个弟兄骑马下山了。他们穿着百姓的衣服,挤在人群里看了马玉花演的秦腔《周郎回府》里的一个唱段,不由得为她的美貌和演技所倾倒。当时,他就产生了想娶这个戏子做小老婆的强烈念头。等曲散人尽的时候,他走到后台,看到了正在卸妆的马玉花。这个往日的骑兵营长站在一边,越看越有些神魂颠倒。在台下看她的演出,看得是她窈窕的身段,迷人的扮相,柔润悦耳的唱腔和令人折服的演技;而在台后看到的是真真切切的她,不饰粉黛装扮的天然美妙女子。她那一双丹风眼,一只湿润的樱桃小口,小巧鼻儿,再配上雪白的肌肤,在他看来简直是昭君再世……
马玉花刚抹去眼影,看到有个陌生中年男子唐突地闯进来,不由的杏眼圆瞪;“喂,你是干什么的?这是你进的地方吗?”她的养父穆金生,也就是戏班的老板也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过来撵他走。
“走走走!你怎么像个闷葫芦,乱窜一气啊?快滚!别惹老子发火,有你的好看……”
“啪”的一声,赵魁亮出家伙来,把手枪扔在桌子上,冷笑地说;“你要我的好看,我还要你的好看呢!”
“这……这位老兄……大爷……”穆金生结结巴巴地说;“别……误会,你是……”
“赵魁。”他用手枪,敲敲戏班子老板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别紧张,我拜会一下马小姐。”
马玉花想赶快溜走。赵魁的枪又指着她;“你站住,我有话要说,说完就走。”
穆金生赶忙端过椅子请他坐下,结结巴巴招呼马玉花倒茶敬烟;“赵……营长,久仰……大名,您有什么…..话,请尽管……说…….玉花,来,给营长点…..点烟……”
马玉花极不情愿地过来,用火柴划着了火,颤抖着手给他点烟,赵魁抓住她的小手;“啊,真是乡野出美女!瞧,这玉手多嫩啊,像小羊羔似的……哈哈哈!”
马玉花惊恐地摆脱了他的手,紧张地望着面前这个被解放军清剿了几次,都没抓到的土匪小头目,不由地退后几步。
门外有个彪形大汉匆匆走进屋,说;“头,按您的吩咐,我们刚在集上搞来了三十只大肥羊。”
赵魁摆摆手,让他出去,然后不紧不慢地指着马玉花说;“我想娶她做小老婆,你听明白了吗?”
“这可不……行!”戏班老板急了;“我们戏班子……全指望……她…..”
“我不管这些,”赵魁脸一黑说;“我不会白要她,门外的三十只羊给你留下,就算我给你的定亲之物吧!明天一大早我就过来接人。”
他把枪往裤腰间一塞,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门。外面两个彪形大汉骑着马,牵着一匹黑俊马早已在外面等侯着他。赵魁瞟一眼抢来的羊群,冷笑着跨上黑俊马和弟兄们一股旋风般地扬长而去。
屋里,马玉花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养父背着手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
有个麻脸琴师建议;“快告诉解放军吧,让他们派兵救我们。”
“不行。”穆金生摇头说。“赵匪来无踪,去无影,个个凶残狡猾,解放军那么多的兵力都对他毫无办法。即使我们叫解放军来清剿他,如果没有抓到他,日后他报复我们,岂不引火烧身吗?”
“那怎么办?难道就白等他来抓我去当小老婆吗?”马玉花哭着说;“那样还不如去死!”
“你别哭哭啼啼的,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对穆金生来说,马玉花就是他的摇钱树。十年前他带戏班子在疏勒河镇演戏时,从人贩子手里花了五块现大洋买回了她。当时,他在集市上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十岁的瘦弱小姑娘。人贩子说是从甘肃漳县的穷山沟里,把她拣来的。一场山洪冲毁了她家的破石屋,冲走了她的爸爸妈妈和弟弟,她因为被河边的一个树枝给拦住了,才侥幸活下来。穆金生像看牲口一样,掰开她的小嘴,看到牙齿细细密密的,白的像玉;再仔细端详她的眼睛,很有神韵,脸盘也不差,便知道这是块美人坯子。二话不说,当即从怀里摸出五块银元,当当当地数给了人贩子,把她领走了。
从此他便成了她的养父,还给她取了个回族最中听的名字;马玉花。尽管她原来出生在汉族家庭,原来的名字叫楚燕燕,但是为了生存下来,也只能认命了。十年间,她跟养父学秦腔,唱花旦;学念唱打,习武弄棍,仗着她的机灵劲,很快便成了戏班里的台拄子。
常言道;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马玉花长到十八岁,越发出落的俊俏,行为举止也透露出大姑娘所具有的迷人风韵来。起初,穆金生一心都扑在经营戏班子上,并没有认真留意干女儿身体的变化,也许是每天都在身边的缘故,已经看惯了她。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原来惨淡经营的戏班子不知怎么的,生意突然红火起来。每天来看戏的人群里,年轻后生渐渐多起来了。穆金生以为是时来运转了,还是没有往马玉花身上想。经过麻脸琴师的点拨,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他才认真地端详起自己的干女儿。他像几年前买她的那样,打量着她;就跟买大烟土一样,非得亲手捻一捻,亲眼看一看,放在嘴里尝一尝,生怕吃亏上当。“胡大呀!”面对着干女儿,他感叹不已。她的身体该凸的凸起,该凹的凹下,越看越惹得他心浮气燥起来。自从三年前老婆得暴病死了以后,他再没沾女人。现在怎么一看她,倒让自己裤裆里的一下硬起来。“你快拾掇一下她吧!”麻脸淫笑着说;“不然煮熟的鸭子就飞了,嘿嘿。”
“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能……”
“怕啥?”琴师拨动着琴弦,慢条斯理地说;“就像这把琴,越拨弄越好听嘛!”
那天,戏班子早早地收了场,其余的人都去逛集市了,穆金生喝了酒,钻进马玉花的屋子,揪住正在哼着曲儿洗头的干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