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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指尖欢颜 > 5

5

午餐的时候,当林媚得知许倾玦便是她之前电话里提过的极品男人,并且好巧不巧地住在她对门时,当下便要求周末

搬来和她共住两天。对于好友的要求,沈清当然笑着接受。只是,让她一直耿耿于怀的是,为什么许倾玦不肯卖出那幅画?

回到小区时,已经华灯初上。沈清拎着小巧的提包,踏进充满意大利风情的餐厅。上一次,她就是在这里巧遇许君文的。只是今天,当她准备找位子坐下来时,在靠墙的一桌,看见了许倾玦。

“真巧。”她走过去打招呼。一天之中遇见两次,确实不能不算凑巧。

原本靠在椅背里出神的许倾玦在听见熟悉的声音后,微微抬头,“沈小姐。”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的名字——沈清——简单而好听。

摆在许倾玦面前的只有一杯水,沈清想了想,说:“不打扰你了,我只是过来打声招呼。”

“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坐在这里吧。”许倾玦摸到水杯,修长的手指握住光滑的杯身。

今天在画廊遇见沈清,勾起了他很多久远的回忆。那些记忆过于令人沮丧,他不想独自一个人待在屋里去一遍遍回想它们,所以才会选择来到餐厅这样有人气的地方。现在,他反倒希望面前有一个人,能打断他的思绪,让他不用陷入对过去的回忆里。

沈清斯文地吃着自己的晚餐,偶尔抬眼看看坐在对面的人——他沉默,若有所思。并且除了一杯水之外,他并没有再要别的食物。

“你不吃东西吗?”终于,沈清放下刀叉,问。

“来之前吃过了。”许倾玦倚在椅背里闭了闭眼,眉目间已然显露出倦意。两个小时前,他在画廊外的中餐厅里点了最清淡的菜,却也只吃了几口。他并不觉得饿,或许,他的胃如今只能容下那样少量的食物。

“我饱了。”放下餐巾,沈清借着幽暗的灯光觑了眼那张苍白倦容,问道:“一起回去?”

许倾玦点头,摸到一旁的手杖,站起来。

“你真的喜欢那幅画吗?”电梯里,许倾玦突然问。

“嗯。”沈清用力点点头:“可惜,你不肯卖。”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许倾玦把脸转向她的方向,低声问:“为什么会喜欢?”

沈清想了想,歪着头,眯起眼睛努力寻找理由:“……说不清。我通常相信第一眼感觉,而那幅画给我的感觉很强烈。”

“什么感觉?”

沈清一愣,看见许倾玦专注的神­色­,她才回答:“孤独。”

“是一种很寂寞很灰心的感觉。”她补充道。其实,除此之外,她还感到了伤心,那种心灰意冷的伤心。

许倾玦再次陷入沉默,并且这一次,久久没再说话。

电梯上到十九楼,沈清配合着许倾玦的步子,快要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

“你不喜欢欠人情?”

“什么?”许倾玦也停下脚步。

“你主动提出送我画,是因为我帮过你?”这是她突然想到的,否则,她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来给许倾玦上午的举动作解释。

先是微微一怔,既而淡­色­的薄­唇­边露出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意。许倾玦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他想送画给她的原因之一。但是,这只是极小的原因。

“我猜对了?”看见许倾玦的表情,沈清有些无奈地呼气。难道他就这么不愿意接受别人的一点点帮助么?以至于会用价格不菲的画作来还她的人情?

“算是吧。”许倾玦并没有多作解释。以手杖点地走向自己家门的时候,他道了声“晚安”。

坐进沙发里,许倾玦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回想电梯里沈清说过的话。

——孤独,寂寞,灰心。

他画那幅画时所想表现的东西,她竟几乎全都体会到了。

没想到,他竟和她,在这幅画上轻易地找到了共鸣。虽然无法用眼睛去看沈清,但他可以确定她对艺术有自己的欣赏能力,并能用心体会画家所想表达的竟境。真正好的作品,只有找到懂得欣赏的人,才算拥有其完整的价值。而这,才是他想送画给她的主要原因。

(四)

听见门铃声,许倾玦从浅眠中醒来,睁开眼,仍是一片无止尽的黑。从床上起身的时候,他按着隐隐抽痛的额角。也许是因为昨天从画廊回来的时候吹了风,他发现自己正在低烧。

“倾玦。”

打开门,听见熟悉的声音,许倾玦面无表情地向后让开一步,让门外的人进来。

许君文走进屋子,在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的脸上仔细打量了好一会,才开口:“两个星期后的订婚仪式,希望你能去。”

闻言摇了摇头,许倾玦倚在墙边,“我想上一次,我已经和瑾琼说得很清楚了。”背抵着墙壁,一阵阵寒意从背后涌来,许倾玦不自禁地五指收紧。

“我知道。”许君文挺直地站着,语气一如往常地平缓和坚持:“但是别忘了,你是许家的次子。我订婚,你出席,这是规矩,同时,也是父亲的意思。”

许倾玦静静地听着,并不作任何反驳,只是­唇­角讥诮地微微勾起——他几乎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听人提起那位许家的权威,是在什么时候了。他还以为,自己早应该已经被那人排除在许家成员之外。

“还有,”许君文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些:“那天,你让瑾琼哭了。”

眉尖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许倾玦淡淡地反问:“你很在意?”

“她是我的未婚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许君文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感情。

意料之中的答案!许倾玦沉默了半晌,缓缓问道:“既然并不爱她,又何必娶她?”虽然当初喻瑾琼在他最困难的时候选择离开,但他仍不希望她将来都过着并不幸福的生活。

“她也并不爱我,不是吗?”许君文毫不在意地一笑,盯着眼前这张过于完美的脸,接着说:“一切都只是为了双方利益的需要。这一点,你我和她,大家都清楚得很。”

这只不过是一场互利的联姻,与爱情无关。喻瑾琼虽然现实­精­明,但她家庭富裕,气质高雅,又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与她结婚,身为许家长子的许君文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

见许倾玦没有说话,他上前一步,问道:“你该不会仍然爱她吧?”当初许倾玦和喻瑾琼的关系有多好,他很清楚。

沿着墙边摸索到沙发靠背,许倾玦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扶着扶手慢慢坐了下来。冰凉的手心里有些微冷汗,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他低垂眼睫,语气淡然:“你们的订婚礼,我是不会参加的。还有,你回去转告他,许家所谓的规矩和约束,从来都与我无关。”说完,他闭上眼靠进沙发里,脸­色­苍白。

许君文皱了皱眉。他自然知道许倾玦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你是打算,从此都与许家脱离关系?”他微微抬高音量。

淡淡地轻哼一声,许倾玦疲惫地闭着眼睛。除了生来带着这样一个姓以外,他确实想不出他与那个家还有什么关联。

对着这样淡漠的态度,许君文深深吸了口气:“家里的意思,我已经转达了。至于你是否还想认这个家,那是你的事。所以,有任何决定,也希望由你自己回去说清楚。”说完,他再次看了一眼坐在沙发里仍旧无动于衷的人,大步转身离开。

沈清愣愣地站在虚掩着的门外,来不及作任何反应,里面的人已经大力地把门拉开。

“嗨。”在看见许君文的时候,她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来不及掩饰的吃惊。

就在刚才,她从电梯里出来要回家的时候,听见从许倾玦的屋里传来很熟悉的声音。她直觉地停下来,因为她认出那个声音是属于许君文的。其实,她也只听到了一句,就是许君文开门前说的话。可是却几乎能从中推测出,他与许倾玦竟是一家人!

许君文的手还搭在门把上,看着沈清,他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

“我就住在对面。”因为偷听了别人的谈话,而且被抓了个正着,沈清有些手足无措。

“我记得。”点点头,许君文笑道。

“你……要走了吗?”这一刻,窘迫的沈清其实无比希望许君文立刻离开。

“嗯。”似乎对她站在门外的举动并不介意,许君文微笑:“今天公司还有事,改天,欢迎我去你家喝茶吗?”

“……当然。”歪着头,沈清扯出一个笑容,心里大声喊着谢天谢地。至少,她没在许君文的脸上看出生气的表情。

“路上小心。”

“会的。”

许君文离开后,沈清仍然面朝电梯的方向站了一小会。然后,耸耸肩,刚转身,便听见侧后方传来一道低凉的嗓音:“你们认识?”

沈清回过头,就看见许倾玦双手Сhā在长裤口袋里,站在门边,神­色­间带着莫名的沉郁。

“他是我的学长。”

许倾玦沉默了片刻,才转身伸手扶在门上,似乎已经想要关门进屋。

“诶!”沈清出声叫出他,有些莫名其妙。

“你和他不合适。”在关上房门的前一刻,许倾玦淡淡地留下一句。

沈清洗完澡后,一直坐在窗台上吹风。从十九层的高度看下去,各­色­灯光星星点点。

傍晚时,许倾玦在门边留下的那句话一直如一根微小的刺卡在沈清心里。什么叫做“你和他不合适”?总觉得许倾玦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别有的深意。

捻灭小半截烟头,沈清胡乱套了件上衣拉开大门。

“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许倾玦皱着眉。这个女人深夜跑来敲门,见面第一句却是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下午说的。”沈清懊恼地撩了撩头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冲动地真来问个究竟。“你说我和许君文不合适。”

许倾玦略怔了怔,随即了然地舒展开眉头,挑起­唇­角:“你三更半夜过来,只为问这个?”

“我和他只不过是朋友,哪来合不合适之说?”沈清仰着头,很清楚地捕捉到那张削薄的­唇­边一抹戏谑的冷笑,心里不由得更加羞恼。就好像,她一直以来的小秘密已经被眼前这个男人识破一般。

倘若今天换作是其他人,也许她并不会这样在意。只不过,许倾玦与许君文,很明显是一家人。沈清实在不愿意自己多年来的暗恋心思就这样暴露在他们面前。

“我和许君文,只是朋友。”即使承认自己这一刻很没种,但沈清仍旧语气僵硬却执拗的申明立场。

“你们的事,和我没关系。”许倾玦并没有反驳。而事实上,虽然他看不见,但下午和许君文说话时沈清声音里自然流露出的喜悦和关切,已经足以让他猜出八九分。许君文对于女­性­来说有多少魅力,作为同父异母兄弟的他,不会不清楚。

半个小时前吃下的药已经完全发挥了药效。一阵倦意袭来,许倾玦打算结束这场无谓的讨论。

眼看着面前的门就要被关上,沈清下意识地伸手抵上门板,固执地又问道:“既然和你无关,那下午为什么又要说出那种话?”许倾玦不像多管闲事的人,而她也不算太迟钝。女­性­的敏锐正在提醒她,他的那句“评断”另有深意。

感觉太阳|­茓­又开始抽痛,许倾玦发现这个女人有时候真是执着得可怕。想要尽快打发她离开,可是张了张嘴,最终他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既然不关他的事,为什么自己又要多事地去提醒她?心里有一些混沌的想法冒出来,却又一时无法理清。

深夜十一点,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短暂的沉默并没能持续太久,便被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鸣笛声划破。

一声接一声的警铃声在四周响起,沈清一时有些发懵。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她抬头看向许倾玦,发现他正凝眉,仔细地听着。

“是火警警报。”皱着眉,许倾玦没想到竟会遇上大楼火警。

“啊?”沈清一愣。

从来没碰到这种情况,耳边的警铃声像是催命一般地响着,同时对面安全通道里已经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一想到自己此刻身处十九层的高度,沈清有些慌。

“下楼。”头顶传来清清冷冷的声音。

她转头,许倾玦已经扶着门框走了出来,脸上仍旧没太大表情。

三三两两的人快速奔下楼梯的脚步声慌乱而急促,沈清侧头看着已经和自己并排的男人,他的周围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气息,并不见任何惊慌和无措。心里莫名其妙地安定下来,突然很感谢有他和自己站在一起。

看见许倾玦眼神无华扶着墙壁,沈清已经没有思考便伸手握住他身侧冰凉的手,“这边!”拉着他,走向安全通道。

修长的手指只是轻轻一动,并没有太大挣扎,许倾玦任由自己的手被她这样牵着,迈动脚步。贴在自己湿冷掌心上的,是一抹久违了的温暖。她的手,很暖很柔软,这样握着他,几乎让他觉得身上的寒意正在渐渐远离。随着她的方向和步伐,许倾玦默默地走下楼梯。

也许是受了许倾玦平静淡然的表情的影响,当沈清看到与她擦肩而过的众人的惊慌时,突然发现自己竟没有那么害怕。为了配合许倾玦,她刻意放慢了速度,两人渐渐落到后面。多次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接近又远去,她只和他静静地一步一步地迈下台阶。明明是才刚相熟不久的两个人,忽然间竟让沈清觉得有那么一点生死与共的味道。

下到将近一半的时候,终于得到消息。十层的住户发生小火灾,触动了大楼的警报,如今火已扑灭,警报解除。

已经下去了的人们又开始陆续往上涌,有些人脸上还带着劫后重生的夸张喜悦。沈清也暗暗松了口气,和许倾玦一起退到一旁角落,将路让给显然已经陷入兴奋的邻居们。

背抵在冰凉的磁砖墙壁上,许倾玦闭着眼睛。沈清和他近在咫尺,两人的手牢牢还握在一起。背脊处窜上一股寒意,熟悉的眩晕又一次毫无预警地袭来。

“虚惊一场。”他听见沈清在他旁边说。

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出声。

“这还是我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呢。”耳边柔和的声音还在继续,却好像正在渐渐远离。

“……”

“……我们上去吧。”

这一次,连动一动头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喘息了一下,许倾玦抿着嘴­唇­,伸出手抵在墙上努力想要撑起身体。才一动,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在一声惊呼中,跪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右腿膝盖猎猎生疼。

“……你怎么了?!”听见沈清惊惶的声音,他想回话,却出不了声,感觉另一股黑暗正在迅速向自己靠拢。

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最终,许倾玦只是嘴­唇­动了动,然后不可遏止地失去仅存的意识。

(五)

摘下口罩,林媚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是说,他高烧烧成这样,竟然还和你步履平稳地走了九层楼的楼梯?”

“我并不知道他发烧。”沈清苦着脸抚额,望向病床上沉睡着的人。当时只知道他的手很冷,还以为是正常情况。直到他体力不支晕倒在地,她才发现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想到半小时前毫无预兆的那一刻,沈清有些担心:“他现在怎么样?”

“没太大问题。”林媚顺着好友的目光,看了看那张俊逸平静的脸,“输完液后烧就会退了。倒是之前似乎听到他的心脏有杂音,具体情况还要等详细检查报告出来才知道。”

无声地点点头,沈清才发现自己松了口气。

正事办完,林媚突然换上一脸­奸­笑,开始变得不正经起来:“这么晚了,你要不要先回去?反正我值夜班,顺便还可以看护大帅哥。”生平头一次,她对于当初半途改行学医的决定无比满意。和这种男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可不是常常都有的。

丢了个白眼过去,沈清径自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显然没打算离开。

“林大医生!”见林媚还饶有兴趣地盯着许倾玦,沈清忍不住开口,并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工作时间,小心被投诉。”

瘪了瘪嘴­唇­,虽然不太情愿,林媚还是放轻步子带上门离开了。

单人病房里安静昏暗,只有墙角一盏落地灯亮着,散发着淡黄的光。沈清靠在椅背里长长出了口气。这个夜晚过得也算是丰富了,先火警再医院。手表显示已经过了十二点,抬头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倒挂着的输液瓶,沈清才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下意识地向床边靠了靠,垂下的视线正好落在扎着针头的那只手上。­干­净,修长,指节均匀而优美。沈清忽然想到下楼梯时握着它的感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轻轻站起来,将窗户关上,沈清才隔着玻璃望着深沉黑暗的天空发呆。

许倾玦渐渐清醒过来,发现浑身上下充满了熟悉的无力感。才微微动了动右手,便不期然碰到了沈清的手臂。指尖所及的微凉触感让他不自觉地轻轻蹙眉。

“……沈清。”他试探­性­地低声叫了句。

听到动静,沈清几乎立刻从浅眠中惊醒。昨晚奇迹般地没有困意,所以睁着眼直到五点多才稍微趴在床上睡了一会。

回过神,立刻对上那双没有光华的黑眸,沈清露出轻松愉悦的笑容:“你醒了?好点没有?”

“你一晚没回家?”声音虽然无力却仍旧清冷。

点了点头才发现任何动作在许倾玦面前都是徒劳,沈清这才“嗯” 了一声。

心中仿佛有异样情绪滑过,许倾玦没再作声,只是静静地将头扭向一边。

“你醒了!”门外适时飘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许倾玦双眼毫无焦聚地朝向门口的方向。

“我叫林媚,上次在画廊见过的,昨晚你的针还是我扎的哦。”已换成一身便装的林媚笑意盈盈地走到床前。

“多谢。”淡淡地点头道了声谢,许倾玦才又开口说:“林医生,我要出院。”

“不行!”两道女声同时冒出来阻止。

许倾玦微微一怔,既而苦笑一下。什么时候他的行动要被两个女人管制了?

不再说话,他只是摸到手背上的针头,作势往外拔。

“喂!你搞什么鬼!”眼见尖细的针划破皮肤,涌出细小的血珠,沈清立刻上前按住那只宣示主人强硬态度的手。

“病还没好,哪有这样胡来的?”鲜红的血衬在苍白的手背上,沈清狠狠皱眉。

“许先生,”林媚已然拿了棉签过来,按在细小的伤口上,虽然不如沈清的气急败坏,却也是一脸的不赞同,“虽然输液退了烧,但你的检查报告还没出来,所以请留下来耐心等待。”

“不需要什么报告。”冷冷挣脱沈清的手,许倾玦掀开被子径自坐了起来,神情坚持,“我要出院。”

医院,病房,药水的气味,医生公式化的语言,全部都是他厌恶到极点的东西。自从三年前那次车祸之后,他便拒绝再进医院。

看着一脸冷然的许倾玦,沈清无奈地以眼神寻问林媚。

很少遇到这么固执的病人,林媚叹了口气,“如果你坚持,就让沈清去帮你办手续。不过,回家后要注意好好休养。”如果她的专业水准没出差错,眼前这个男人明显体质极差,而且虽然检查报告还没到手,但大致情况她也能猜得差不多。结论就是,她几乎想不通这样一个人竟可以独自活这么久。

“报告还要多久才出来?”走出病房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沈清问。

“时间差不多了,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嗯。”跟着林媚走向办公室,沈清一路上带着气。一想到那个男人固执又毫不在乎地拔掉针头的举动,她就没来由地生气。

在办公桌前站定,她问仔细看着结果的好友:“怎么样?”

“要听专业数语吗?”

“你知道我对医学词汇一向不感冒。”

“好吧,说通俗点。”林媚扫了一眼报告书,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简单来说就是,眼睛看不见,免疫力很差,胃很不好,心脏更不好。”叹了口气,合上文件夹,她看着沈清:“如果换作是我,我一定会活得很辛苦。”

无力地和林媚对望,沈清心里却没来由地一阵难受。一直都知道他身体不好,也见过他痛苦的样子,可是白纸黑字摆在面前,所有情况便像是被加重了一般,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末了,她摆了摆手,向林媚告别,去给那个不听劝的家伙办手续。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林媚在身后说:“病才刚好,如果可以,这两天最好有人照顾他。”

“我知道。”闷闷地应了句,她低着头走出去。

计程车在大厦门外停住。许倾玦下车后一时之间无法辨清方位,而下一秒,手便被人轻轻的握住。

这一次,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仿佛有了第一次后,第二次就变得自然而习惯起来。牵着他的人没有说话,他也不出声,只是静静地跟着走上台阶,进入大厅,进而走进电梯。事实上,沈清办完出院手续回到病房后,只闷闷地说了句“我心情不好,不要和我讲话”,从那之后,她便真的没有再开口说话过。许倾玦知道她不开心,却不清楚其中原因,毕竟许多女人都是有些喜怒无常的。然而即使这样,她仍然不忘牢牢地牵着他的手,让他不至于尴尬地摸索,让他得以顺利地回家。

进门后,许倾玦坐进沙发,而沈清则熟门熟路地倒了杯水,连同医生开的药片一起递到他的手里。

“吃药。”她不冷不热地说。

握着杯子,许倾玦和水吞下白­色­的药片,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顺从。

许倾玦“望”向沈清的方向,“昨天谢谢你。”

接过杯子,沈清并没答话,只是细细地盯着那张略微憔悴的脸。从没见过这样固执的男人,简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他这样的举动让她感到生气。再一次想起之前从林媚那里得来的诊断报告,沈清发现胸口泛着连自己都不太熟悉的紧涩。

听不到动静,许倾玦疑惑地叫了句:“沈清?”

深呼吸赶走心里的异样,沈清“嗯”了声,然后重重放下杯子,伸手拖着许倾玦的手臂,“你回床上休息去。”

微微一愣,许倾玦摇头,“我不累。”

“不累也得去!”沈清心里生气,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你害我昨天一晚上担惊受怕了两次,就当是补偿也得听我一回吧。”

许倾玦苦笑:“火并不是我放的。”为什么两次都要算在他头上?

“我不管。”沈清手上用力,拉他起来,“谁让你一意孤行要出院?回家再不老实休息怎么行!”

不去挣扎,许倾玦只是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他发现这个女人已经由所谓的“心情不好”转换为“蛮不讲理”。想到昨晚她送他进医院,今天又帮他办出院手续,来来回回折腾,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并不怎么坚持,随着她来到卧室躺下。

帮许倾玦盖上被子,看着他闭上眼睛,沈清才轻步退了出去。她发现,要对付这种像冰一样冷、像石头一样顽固的男人,也许胡搅蛮缠外加强词夺理才是最好的办法。

许倾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安稳地睡上一觉了。

扶着床头柜下床,他努力去分辨周围的声音——很安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他什么也听不到。心中滑过一丝失落,快得连他自己都捉不住。

心情略微沉郁下去,许倾玦扶着门框打开隔音效果良好的门,想给自己倒杯水。瞬时,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扑面而来,使得他不由得在原地愣了愣。

“你醒了呀。”熟悉的女声,低柔、轻快,显示了对方的好心情。

“你在做什么?”许倾玦靠在门边问,却没发觉自己的嘴角已不自觉地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当然是做饭!”沈清笑着用锅铲敲了敲锅子的边缘,同时满意地发现他的脸­色­好了许多。

做饭?许倾玦挑了挑眉,这才发现空气中确实隐隐飘动着饭菜香,一种久违了的温暖涌上来。

他凭着感觉走到厨房外,低声说:“我还以为你走了。”

“今天礼拜天,算你有口福了。”沈清往锅里倒上油,然后走过来轻轻推他,“没事去客厅待着。”虽然明知他看不见,但不知为什么,有他站在一旁,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便会逼向她。

“我从不用厨房,你哪来的材料?”被迫坐回沙发里,许倾玦仍不忘问。

“当然是从对门我家拿来的啦。”沈清翻了个白眼,不明白怎么这个男人会问这么笨的问题。

她匆匆忙忙回到厨房里忙碌起来,所以忽略了许倾玦眼边­唇­角久久不散的似有若无的温暖笑意。

“我失败了!都是因为你!”坐在餐桌前沈清苦着脸。虽然她承认自己的厨艺不会太好,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失败。

“你害我紧张,影响了水准。”她把错怪在许倾玦身上,却没发现当她对着他时,已然习惯了下午那种蛮不讲理的态度。

“有什么好紧张的?”许倾玦脸­色­平静地吃着寡淡无味的西红柿炒蛋,就好像完全没发现这是一盘没放盐的菜。

被他一问,沈清也怔了怔。

是啊!有什么可紧张的?不过是做顿饭罢了。以前也不是没做给朋友吃过,为什么今天会紧张?

解释不通,索­性­放弃去想。沈清端起碗,扒了两口饭,含糊不清地说:“下次一定让你看我的真实水平。”

一旁的许倾玦点点头,也不再说话。

一顿晚餐,虽然两人都不会刻意找话题聊天,气氛却奇异的融洽。

沈清收拾完餐桌,便在水池边一边洗碗一边哼歌,偶尔侧头看看坐在客厅里的许倾玦。

他坐在沙发里的姿态闲适而安静。沈清发现,他似乎总能给人安定的感觉,虽然有时很冷漠,但却仍然莫名的稳妥安宁,就好像昨夜火警时那样。

水流哗哗地响着,沈清仔细地洗着盘子,隐约听到客厅那边传来声音。

“你在叫我?”她向后仰着身子,侧头去看许倾玦。

许倾玦点了点头。

“什么事?”她大声问。

“今……晚餐……我……最……”可惜那边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被水声掩盖,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

“你等等。”她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了手,才走出来。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她看着许倾玦问。

“……没什么。”许倾玦突然微微笑了笑,摇头。

“耍我啊。”瞪着那张英俊的脸良久,沈清才嘟囔着走回厨房继续她将完成的工作。

夜风从窗口卷进,带着令人舒心的凉意。城市的夜空原本少见星子,但今夜却有两三颗闪烁在黑沉的天际。

沈清将大理石的流理台清理完毕后,仔细回忆,终于想明白方才那句模糊不清的话是什么了。

如果她没听错,那应该是:“今天的晚饭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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