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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指尖欢颜 > 18

18

:42分。这个时间来按他门铃的,极有可能是刚刚下班回家的沈清。

想到她,因为痛楚有所缓解而刚刚舒展开的眉又不自禁地轻蹙了一下,许倾玦摸到枕边的手机,按下了快捷键。

手机铃声在响,沈清裹着浴巾急急跑出浴室。接起的同时,意外地看到许倾玦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

突然想起,几天前,正是她亲手在他的手机里输下了自己的号码。

“是我。”电话那头,仍是极淡的嗓音。

“你不在家?”这也太巧了!她才找过他,他就来电话了!

“……嗯。”

“哦……我刚才还去找过你。”

“有事?”

“那个……”沈清摸摸鼻子,随意坐在沙发扶手上,有些吱唔。

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对话,只听得见彼此的声音,她鬼使神差般微闭上眼,仿佛头一次感受了他一直以来的感觉。

“对不起。那天的事,我该向你道个歉。”

她说完,电话那头有片刻的安静。

“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这一次,许倾玦的声音似乎变得更低。

“嗯。”

沈清大力点头,微笑。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许倾玦问:“明天的订婚礼,你去不去?”

“……去,当然去。”她也想看看,许君文的妻子是个怎样的女人。

“你呢?”她突然想到,“明天一起?”

“……”

“怎么了?”

“那么,明天下午先和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自然知道。明天见。”

“……喂!”

还来不及说什么,那边已经挂断了。

沈清疑惑地盯着手机屏幕,什么时候开始许倾玦也学会故弄玄虚了?

只不过,对于明天晚宴,她心底除了好奇之外,仍不免充斥着淡淡的酸涩。

明天过后,过去的一切也许真的就要终结了。

(七)

一脚从车里跨下来,沈清疑惑地看着眼前装修典致的店门,不由得问了句:“这是什么地方?”

站在一旁的许倾玦还没答话,硕大的玻璃门已被人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年轻女子,衣着时尚,步履翩然。

沈清看着年轻女子径直走向许倾玦,一张­精­致的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容。

“等你们很久了。”

“嗯。”许倾玦淡淡应了声,同时有些抗拒地动了动被来人握住的右手,但最终没能抽开。

眼光从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轻轻移开,沈清正好对上一双极其美好的眼眸。她随即礼貌地朝对方笑了笑。

“先进去再说。”

“好。”

那年轻女子拖着许倾玦的手走在前面,沈清则放慢了一步跟在后头,一同进入玻璃门后的世界。

挑高的屋顶,玲珑剔透的水晶吊饰,垂着淡紫­色­流苏的落地帷幔,以及隐于半透明纱帘后的成排礼服……沈清坐在象牙白的单人沙发上,一时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正在她有些发愣之际,一只白皙柔美的手伸到眼前:“小姐贵姓?”

“……我姓沈,叫我沈清就可以了。”她立即回神,微微一笑。

“我是许曼林。”对面坐在许倾玦身旁的女人也笑了:“沈小姐可以叫我Maggie。”

听到这个姓,沈清的眉峰轻轻一挑,立刻对于这两人的关系有了八九分的明了,同时也为之前两人携手同行找到了合理的原因。

侧头看了看一直静默着的男人,沈清发现许倾玦的脸上仍是一派淡然,似乎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看来真想要从他那里证实自己的猜测,那是不太可能了。

幸好接着许曼林又说了:“昨天我二哥亲自打电话来订下的礼服,早已经准备好了,沈小姐现在就可以去试试。”

果然是兄妹!

沈清一边站起随着店员进入更衣间,一边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了一下那张同样优秀的脸孔,发现他们二人的五官神韵确实有相似的地方。

朝许曼林点头笑了笑,沈清心里更加讶异,万万没想到许倾玦竟是带她来试穿礼服的。

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旋转楼梯上,许曼林才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这个自小冷漠的哥哥,语气像才刚发现了新大陆:“想不到你竟然会主动带女人来我这。”

许倾玦面无表情地微微闭上眼,靠在柔软的沙发里,问:“你想说什么?”

“她很特别?”许曼林仍是一脸兴味。

“普通朋友。”

明显不相信的口吻:“是么……”

冷冷哼了声,许倾玦不再理她。

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许曼林的眼神突然认真起来:“今晚,我原以为你不会出席。”所以,当昨天接到电话,通知她准备两套礼服的时候,她有说不出的惊讶。

“我和她一起去。”

许倾玦说完,淡­色­的薄­唇­微微抿起。然而这样的表情,落在许曼林的眼里,竟意外地让她看出了些许柔和。

眼神因为吃惊而轻微闪动,许曼林不得不承认自己二十多年来甚少看见他不那么淡漠的一面。

是因为那个女人?仅仅是提到她,就能使他不自觉地稍稍卸下脸上贯有的冷淡?又或者,刚才那一下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许曼林在心里暗暗揣测,张了张嘴,却最终没再追问下去。

起身倒了杯温水递到兄长手中,她放沉了声音说:“你该知道的,这次你去,绝不会只简简单单参加个仪式便能离开的。”

“这我知道。”

修长的手指习惯地反复划过杯身。他何尝不明白这一次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场订婚仪式,但是沈清昨天的答复很坚定,而他,并不想让她一个人在那种场合现身。

“那你……”一想到介时在场的记者,外界的议论,以及他和父亲多年来的矛盾,许曼林才刚开口,话已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她回过头,沈清装着银白­色­的曳地礼服正施施然走下楼梯。

“很漂亮。”低声赞叹了一句,许曼林推了推许倾玦的手臂。

直觉地转过头,下一秒,许倾玦却又回头重新陷在沙发里,心里竟有一丝对于眼前黑暗的无奈。

他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他身旁停了下来。而他,只能微微侧一侧脸,问:“合身么?”

“……很好。”低头再打量了自己一眼,沈清笑道:“许小姐的眼光非常好。”

“过奖。”许曼林也笑了,直接绕到她身后,为她整理裙摆。

“什么颜­色­?”许倾玦突然问。

沈清抬眼看着那双幽黑却空茫的眼睛,心里微微一紧,答得飞快:“银白!”

突然发现,此时此刻,她有多么希望许倾玦能亲眼看见她的样子。

微微一笑,她又柔声补充道:“无肩,后腰上有很大的蝴蝶结,是褛空的,裙摆一直长到地面,走起路来要特别小心才行。”

“……嗯。”神­色­没什么变化,许倾玦撑着扶手慢慢站起来,然后伸出手去。

很自然地,沈清也伸手轻轻握住,掌心里感到些许冰凉。

“你似乎高了些。”

“呵!感觉真敏锐!”沈清笑开了,“配了一双八公分的高跟鞋,好像挺难走的。”

“久了就习惯了。”许曼林Сhā进来,开了句玩笑,“你们身高配合得相当完美。”

闻言,沈清才注意到,实际身高只刚到许倾玦下巴的自己,现在头顶差不多与他耳垂下方齐平。微微一抬头,便正好对上他的眼睛。两人此刻恰好挨得很近,她几乎能隐约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青草香。

莫名其妙地,脸颊有些燥热,她很快低下头,假意审视自己的着装。

一切修整完毕后,许曼林站到沈清面前:“好了!非常完美!”

“谢谢你。”

“不用客气。”许曼林拍了拍许倾玦,“你呢?礼服是在这里试,还是带回去?”

“先帮我装起来。”

“好吧,反正你的尺寸我清楚,应该会合身。”

“那我也先去换衣服了。”沈清拎着长长的裙摆,跟着店员重新走回试衣间。

这注定是个属于上流社会的热闹的夜晚。

许君文的订婚宴设在许氏旗下众多酒店中最豪华的一家,立于景­色­最优美的街段,气派万丈。

沈清乘坐的车子抵达的时候,天­色­几乎完全黑了下来,并且正飘着细雨,因此车门外早有门童撑着伞等候着。

车子在大门口停下,即使速度极缓,却仍令许倾玦不自禁地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伸手抵在腰间,他对沈清说:“你先下车。”

“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一回头便看见许倾玦眉间细微的摺痕,沈清轻声问。

摇了摇头,许倾玦直接拉开身侧的车门,跨下车。

见他不说,沈清也没办法,反正他向来就是这样。况且来之前,她已经逼他喝下半碗粥暖胃,心想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于是她也便稍稍放下心。

不顾头顶的雨丝,沈清一下车便拎着裙摆快步绕过车尾来到许倾玦身侧,伸手挽住他的手臂,笑道:“我今天的鞋跟太高,你要做我的支撑哦。”

淡淡一笑,许倾玦没有拆穿她。实际上他哪会不清楚,今天出门没带手杖,而她是为了迁就他方便,才会主动挽着他的手。在这里,他几乎每走一步,都需要靠她的指引。

两人一同缓缓走上台阶,穿过淡金­色­的大门,来到外厅。沈清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摆设,一群人已经涌了上来,几乎同一时间,四周闪光灯已亮成一片!

下意识地伸手遮在眼前,而各式各样的话筒已经争先恐后地递了过来,沈清一时间愣在原地。

“许先生……”

“……没想到许先生你会来,请说一说近况好吗……”

“听说车祸以后,你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

“……那场车祸,是否真如外界传言那么严重?……许先生现在情况怎么样?”

“当年中断的画展,今后还有机会继续办下去吗?……”

“……许先生的眼睛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了呢……”

“……”

沈清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挤在眼前的记者,听见各式各样的问题,句句围绕着许倾玦。她不由得侧过头,却看见灯光下,身旁的人一脸苍白。

不由得收紧了环着他手臂的手,对于这样的阵仗,她没经历过,所以不知所措。同时也直觉感到,许倾玦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可是,他却一直没有说话。他不出声,所以她也只能无言地陪在旁边。

幸好,很快人群被从中间分开。一个中年男子十分从容地走上前来,而跟在他身后的侍者,也在不失礼貌地阻止记者们继续拍照。

“各位记者朋友!宴会很快就要开始了,请各位进大厅休息片刻,等待仪式开始。”中年男人交待完,才转身对着许倾玦微微欠了欠身,压低了声音恭敬地说:“二少爷,总裁在二楼休息室要见您。”

沈清看向许倾玦,见他的神­色­在瞬间有些微的变化。过了一会,才听他说出自踏进这里以来的第一句话。

“带路。”将手臂从沈清身旁抽离,许倾玦冷冷地说。

酒店二楼的走廊铺着厚且软的地毯,许倾玦随着身边带路的人,步履缓慢地走进休息室。

他知道,此刻离他不远处,就是他那威严的父亲。待门被关上后,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语不发。

“见了人也不知道打招呼吗?!”许展飞坐在皮椅中,厉声道。不知为什么,他能处理好商场上所有难题,却唯独无法处理和这个儿子之间的关系。每次两人相见,必然不能和气散场。

许倾玦微微垂下眼帘,有些漫不经心:““您找我有事?”

”这么久不回家,我以为你已经不把自己当许家人了!“许展飞冷哼:“你今天竟然会来,真让我感到意外。”

“如果您不希望我来,我可以立刻离开。”许倾玦的语气依然很淡。

“砰!”许展飞一掌拍在身边的桌子上,安静的室内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就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吗!”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猛然收紧,许倾玦紧抿着嘴­唇­抵抗心跳突然加快而带来的一阵悸痛。

见他不说话,苍老但严厉的声音再次响起:“等你大哥的订婚仪式结束后,你留下来。”

“有什么话一次说完吧。”努力压制因心悸而引起的喘息,许倾玦并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牢牢地盯着这个从来都和自己作对的儿子,许展飞不由得抬高了声音:“为了你母亲的事,你还要恨我多久?你从来不肯听我的话,甚至巴不得和这个家脱离关系。难道这就是你报复我当年亏欠你母亲的方法?”

听到旧事重提,许倾玦狠狠皱了下眉:“谈不上报复,你我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可说的。”心口处的疼痛因为勾起旧的回忆而又再加剧,他暗暗咬牙,将脸扭向一边,冷冷地说:“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许展飞坐在椅子里抬着脸,怒意沉沉却最终没有阻止许倾玦的离开。

看着他迈着缓慢的步子摸索着走出门去,背影却挺直而倔强,许展飞轻轻叹了口气。

站在布置堂皇的正厅里,四周围是谈笑风生的男男女女,沈清的一颗心却一直悬在电梯的方向。

刚才许倾玦只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等我回来”,然后便随着中年男人乘电梯离开了。算时间,上去也已有几十分钟,却还不见人下来。因为上次无意中听见他们兄弟的对话,因此她隐约知道他与许家的关系并不算太好。加上之前记者那样一闹,许倾玦离开时脸­色­更是差得吓人,她才会有所担心。

微笑着拒绝了侍者托盘中的酒,沈清无心感受周遭的热闹气氛,­干­脆悄悄退了出来,打算专心等许倾玦回来。谁知她才刚出正厅,便在拐角处的楼梯口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许倾玦正低着头,靠在墙壁边,前额的头发垂下来,使人看不清他的脸。然而即使这样,沈清也立即发现他不对劲!

顾不得什么礼仪,她拎着裙摆快步跑到他面前,扶住他,急声问:“你怎么了?”

许倾玦只是闭着眼,一下接一下地喘息,心口仍在突突地跳。

得不到回答,只好凑上前去看,却见他的嘴­唇­已经几乎失去血­色­,沈清有些慌:“你哪里痛啊?”胃?心口?还是其他别的地方?因为搞不清状况,她连扶着他的力道都不敢太大。

头有些晕,许倾玦清楚听到沈清惊慌的语气,却一时间说不了话。过了好半天,才终于缓了口气,利用这个间隙,他低声安慰:“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听他这样说,沈清几乎叫出来。握着他的手,明明已经满手冷汗,却还嘴硬不肯说!

“药呢?药带了吗?”心中又急又气,但她还是尽量轻声问。

许倾玦摇头,带着微喘:“让我休息一下。”

“哦。”乖乖地应了声,火气消下一半。总算还知道要休息!

此时所有的人都已经聚集在正厅里,里面热闹非凡,相比之下,他们所在的地方显得非常安静。沈清在四周没找着椅子,只好小心翼翼地扶着许倾玦慢慢在楼梯上坐下。

见他敛眉闭目的样子,她也不再出声打扰。只是贴着他坐着,让他尽量有个支撑。

里面的音乐停了下来,隐约传来司仪说话的声音,看来宴会正式开始了。沈清却无心那些,也早已把之前驱使自己前来的好奇心丢到了九宵云外。她只是专注地看着身旁的人,见他脸上的表情渐渐放松,­唇­­色­也逐渐恢复淡淡的血­色­,一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好点了?”良久,她在他耳边问。

“嗯。”

“确定?”

“……吓到你了?”

“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

“宴会开始了。”

“进去吧。”

“还是不要了。”

“怎么?”

“我们回去吧。”

“不想和他打声招呼吗?”

“没那个必要。况且,我可不想再受惊吓,早点回去才保险。”

“……随你。”

沈清微微一笑,扶着许倾玦站起来。此时此刻,那里面有多热闹也不关她的事。今天之前的与许君文有关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一段历史了。

(八)

回家途中,当沈清最终发现许倾玦一直在隐瞒他腰痛的事实后,她的怒气便开始逐渐升温。直到进家门那一刻,终于达到顶点。跟在她身后进屋,许倾玦维持着一贯的沉默少言。即使眼睛看不见,但他也知道,她情绪不对。

动作稍显困难地坐下来,他仔细辨别周围的声响。几秒钟后,右侧方发出一声不算太轻的撞击声,连带着低低的惊呼。听起来,像是沈清撞上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他有些茫然地转过头,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皱着脸使劲揉着刚狠狠撞上茶几一角的膝盖,沈清一边咬牙忍痛抽气,一边不忘忿忿地盯着那位“始作俑者”。

如果不是他的事让她分心,又怎会不注意重重撞上茶几的尖角?

听不见回答,许倾玦很快站起来,伸出手向刚才发出声音的方向摸索着走过去。

“……没事……”一ρi股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中坐下,沈清还在嘶嘶抽气。

原地停了一下,许倾玦继续向她的方向走。

“你小心点!”一抬眼便看见许倾玦几乎就要碰到被自己撞移了位的玻璃茶几,沈清不由得连忙出声,同时探过身去,拉着他的手腕。

许倾玦略一皱眉:“撞哪了?”

张了张嘴刚想告诉他,但沈清突然转了念头。于是忍痛站起来,勉强走了两步拉着许倾玦一同在长沙发里坐下。

“到底哪里痛?”刚才她呼痛的声音,可是千真万确的。

“想知道吗?”一手按着膝盖,沈清一边若无其事地说。

“嗯。”许倾玦对于自己此刻看不见东西这一事实有些无奈。

“那你给我一个保证。”

“什么?”

“……保证你以后都要说实话。”

“我什么时候……”刚想提出疑问,只听见身旁的人立刻发出一声冷哼。许倾玦才想到她还在为刚才的事耿耿于怀,于是轻咳了声,应允:“好,我保证。”

满意地笑了笑,沈清转过头仔细地看着他。当眼尖地发现他坐姿僵硬时,一张脸又稍稍沉了下来,“太不够意思了。作为朋友,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这算什么?”

轻叹一声,知道沈清的脾气又要发作,许倾玦只好再说:“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

“嗯。”天晓得他的保证作不作数?!翻了个白眼,沈清打算暂时结束这个话题,因为她深度怀疑自己的膝盖已经肿起来了。

“该你了。”许倾玦侧过身,“撞到哪了?”

“膝盖。”长裙子就是不方便。等到好不容易撩起来时,她才发现真的已经红红紫紫一大块。

“你家有没有药酒?”既然看不到情况,许倾玦只好用最直接且稳妥的方法。

“你家里没有?”像他这样独住,家里居然不常备医药用品。

沈清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家里有瓶红花油,我回去拿。”

许倾玦沉默了一下,这才想到即使她家有,他也没办法去帮她拿,于是垂着眼睫点点头。

听见沈清一瘸一拐地开门出去,他微闭上双眼,眉间转为一片冷凝。

随便换了条棉质睡裙,沈清拿着红花油回到许倾玦的家。其实她大可不必来回走动。直接在家洗个澡抹上药上床睡觉就行,可她还是很自然的又回来了,并且一进门便发现许倾玦正独自坐着出神,神情有些许落寞。

“发什么呆?”

“……没什么。”

“好痛!”一坐下来,她就开始大声呼痛,一反刚才的态度。

“撞得很严重?”

“紫了,还肿了。”语气中带着点小小的委屈。

不清楚具体怎么样,许倾玦微微沉下声:“快涂药。”

扭开瓶盖,沈清朝他看了一眼,才发现他脸上的神情早已恢复如常,让她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否看错了。

将瓶里的药油直接倒在红肿的膝盖上,手指轻轻将它们抹散,然后沈清对着吹了口气,稍微有些凉凉的感觉。

“好了。”她抽了张纸擦手。

“这么快?”许倾玦怀疑地侧了侧头。

“是啊。涂上了。”

“揉过了?”许倾玦又问了句。

“嗯?”揉?似乎忘记了。

沈清为难地皱着鼻子,小心翼翼地用食指轻轻去碰撞伤的地方。果然,和想像中一样痛!

“还是不要了!”她摇摇头。

难得的,许倾玦的嘴角隐隐抽动了一下,“不揉怎么化开瘀血?”

“不要。”要忍受痛苦,她宁愿好得慢一些。

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许倾玦伸出手,“我帮你。”

“你?”沈清颇不信任地看着他。自己都下不去手了,更何况换他人来做?

“嗯。”

“……还是不要了。”

“……快点。”许倾玦仍旧耐心地将手停在半空,想像到她倔强拒绝的样子,又不由地低声补了句:“听话。”

一句话出口,两个人都怔了怔。

许倾玦没想到自己竟突然那样对她说话,而沈清则感到脸和脖子立马热了起来。那低低的“听话”二字,声音是许倾玦一贯的低凉。然而在这低凉之中,却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两人同时愣了几秒,还是沈清先清了清嗓子,小小声音道:“那好吧。”同时,抓着那只微凉的手放向自己的膝盖。

这样一个冷淡的人,这样一只冰凉的手,此时此刻却以无比温柔的力道按在她的痛处。就着灯光,沈清细细地看着许倾玦一贯淡定的侧脸,一时之间竟有些恍神。

“痛就说,不用忍着。”手指下明显感觉到轻微的肿胀,而刚才还大声呼痛的人此时却没了声音,于是许倾玦低声说。

被他的声音拽回了神思,像做了亏心事一般,沈清立刻扭过头去,若无其事地正襟危坐,这才感觉到膝盖处的刺痛。

痛是有些痛,但许倾玦的动作已经够轻了,而她也不想显得太过娇弱,因此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比刚才好多了。”

听她这样说,许倾玦也不再多话,只是尽量放轻手上的动作,一点一点慢慢替她将药力推开。

几分钟以后,胃里空荡荡的感觉突然提醒了沈清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饿不饿?”她问。

“还好。”

预料之中的答案,沈清撇撇嘴。见许倾玦眉目间仍是一片安静的专注,虽然私心里不想中断此时的气氛,但她还是伸出手去握住那只微凉的手,止住他的动作。

“已经不那么痛了,有点饿了,我们先吃东西。”

许倾玦收回手,点了点头:“也好。”

十五分钟后,沈清安稳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许倾玦从门口接过外卖。

“这是特意点给你的。”将一份热腾腾的牛­肉­羹递过去,沈清监督似地看着许倾玦,“快吃。”

毫无异议地接过,许倾玦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这个女人偶尔表现出的强制态度。

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中,仍在下着小雨,打在阳台上,滴滴嗒嗒作响。

“唉,真倒霉!”沈清咽下嘴里的食物,叹了口气,“又是这种鬼天气。”一想到明早又得在又湿又­阴­的天气里赶着去坐车上班,心里便一阵郁闷。

“如果今天是周末多好。”实在太讨厌雨天,以至于她几乎有了请假的念头。

“你在哪上班?”许倾玦问。

沈清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于是说:“城东,杂志社里当美术编辑。”

“你学美术的?”

“嗯,国画。”可是这世上哪有专门的国画职业?于是毕业后便找了和专业总算有些相关的杂志社的工作。

许倾玦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沈清却突然想起上次画廊相遇,以及今晚稍早那一帮记者的疯狂采访。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他,“你真的是画家?”

“嗯。”

“……你原来还开过画展?”印象中,沈清似乎记得有记者提到这件事。

“嗯。”仍是轻描淡写的回应。

“那么,上次在画廊里我看中的那幅画,是你画的?”

“嗯。”

沈清定定地看着他。认识时间也不算短,可直到今天才知道彼此也算是同行,虽然水平和成就也许相去甚远。

张了张嘴还想说话,却看见许倾玦仍旧微微低着头,平静地吃着刚才她硬塞给他的东西。如果不是他确实用三个“嗯”回答了她,她几乎要以为方才那一连串问题他都不曾听到。

起初涌起的惊讶慢慢退去,沈清看着那双微微低垂着的眼睛,以及那眉宇间一如往常的淡漠,这才讪讪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那个……”她有些尴尬地欲言又止,不知是该道歉还是岔开话题。

“你不是饿了吗?”许倾玦淡淡地开口。

“……”沈清默默地看着他。言下之意,是让她别再说话?

低下头,看着碗里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她发现自己突然一点食欲都没有。

接下来的时间,绝大部分都在两人的沉默中度过。

直到沈清回到自己家,坐在床上,她懊恼地抓乱一头长发。

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这样硬生生地去的揭许倾玦的痛处!同样是学画的人,她当然了解眼前一片黑暗,从此再看不见­色­彩的痛苦。可刚才居然……

沈清,你一定是疯了!下床奔到镜子前,沈清对着镜中的自己恶狠狠地说。一时间,她突然觉得之前对他的关心和紧张,全被今晚自己那个愚蠢的错误一笔勾销了。

该怎么办?

她习惯­性­地咬着­唇­。

许倾玦是在意的吧!看他刚才的反应,应该是很在意她说的话的。自从慢慢熟识以来,还很少见他像刚才那样,对着她恢复最初冷然的态度。

“上帝!”沈清小小的呻吟了一声。

沈清走后,许倾玦独自陷在黑暗与沉默里,微闭双眼,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

他知道她是无心的,也并没有怪她。只不过,她勾起了他那些早已变得久远而模糊的记忆。

早前那些记者的问题,他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反而刚才沈清无心的几句话,却让他变得沉郁。他当然还记得那些缤纷的­色­彩,以及他曾亲手勾勒出的笔笔线条,只是,这些早已经注定脱离了他的生活,因此,他不愿回忆过往的生活,而是选择平静接受一成不变的黑暗。

而如今,当他已经习惯深不见底的黑­色­世界时,身边又来了个同样学画画的沈清,一个眼里能够充斥着­色­彩、活得绚丽生动的沈清。

也许,这不能不算是一种巧合。

他和她之间的巧合。

不知自己在沙发里坐了多久,当许倾玦打算站起来回卧室时,才发现之前一直被自己有意无意忽略了的腰痛,现在却使得他连起身都变得异常困难。

靠回柔软的沙发背,微微有些喘息,想到刚才沈清离开时小心翼翼的道别声,他的眉尖不自觉地蹙了一下。

刚摸到茶几上的手机,极凑巧的,铃声也适时地响起来。

(九)

电话里传来的是许曼林的声音。

“二哥,你睡了吗?”

“没有。”许倾玦一边答她,一边再次撑着扶手慢慢站起身,走回卧室。

许曼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心:“没出什么事吧?怎么提前离开了?”

“没事。”许倾玦紧抿着­唇­,动作缓慢地坐回大床上。

“那就好。”那边显然松了口气,然后接着说:“爸让你明天回家,家庭聚餐。”其实,许曼林省了一句没说。这次聚餐,是为欢迎大嫂喻瑾琼正式进门而设。

“我没时间。”许倾玦闭着眼淡淡地说。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早猜到了。反正我话已经带到,任务算是完成了。”作这对父子的传声筒向来都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挂了电话,许倾玦摸到浴室冲了个澡,再出来时,听见外面的雨声逐渐大了起来。床头闹钟报时十一点半,他捏着安静的手机,想了想,按下了关机键。

过道的另一边,房间里的沈清睁着眼直到午夜才睡。原本想打个电话过去试探他生气没有,谁知道先是一阵忙音。等她洗完澡再试时,许倾玦的手机显然已经呈关机状态。听着服务台机械的女声有礼地说着SORRY,沈清的胸口更像是堵着一块大石——明明现在最应该说SORRY的人是她嘛!可偏偏没有机会。

窗外的雨下得噼呖啪啦。她郁闷地倒在床上,拉过枕头捂着耳朵,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沈清顶着蓬松的头发,抓了面包和雨伞便匆匆出门。睡过头的后果之一,便是她完全没时间去按照昨晚临睡前的预定计划,直接敲许倾玦的门道歉。

出了地铁站,她踩着湿漉漉的地,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得以准时到达杂志社。心里挂着事,手脚却反而更加麻利起来,再加上前一天已经把今天要用素材准备得差不多了,于是沈清以极高的效率解决了一天的工作。下午四点,大部分记者都出任务去了,而她也给自己找了个恰当的理由,提早下班。

回家的路上,沈清路过超市,特意进去买一大堆材料,准备晚上做顿好吃的来弥补一下昨晚犯下的愚蠢错误。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在面前平稳地停下。

从副驾走出来的撑伞男人,沈清见过,就是昨天宴会上遣散记者的中年人。

“沈小姐,你好,昨天见过的。”他的笑容仍像昨晚一样彬彬有礼。

沈清神­色­未变地回应:“你好。”

男人仍十分礼貌,用手比了个“请”的动作:“许先生想和您见一面。”

一抬眼,见沈清暂时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歪着头看他,于是又再补充道:“二少爷一会儿也会过去,请放心。”言下之意,是让沈清不要怀疑他们有恶意。

呵!沈清嘴上没说话,心里却在暗笑。

就算是有钱人家,但有必要非得这样摆谱么?

况且,她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哪需要这样郑重其事地特意派人来请她去见面。

许先生。她当然知道这个许先生是指许家最老的那位。可是,他有什么理由非得见她不可?

所以,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中年男人,问得有些无辜:“我和许先生并不认识,为什么要我去?”

“这个我也不清楚。”笑容可掬的脸上满是耐心,“但是我想,作为二少爷的朋友,被邀请回家吃餐饭,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呵!”这一回,沈清是真的笑出声来了。

“那好吧。”她想了想后点点头,紧接着却为难地看着刚买回来两袋满满的东西,“可是,能不能先等我把这些放回家?”

“放在车里就好,等一下再送您回来。”车门“咔”地被打开。

“那,多谢了。”沈清不再多说,收了伞直接钻进后座。

很快,车子开始平稳地向郊外别墅区驶去。沈清坐在车里,望着被雨滴模糊了的窗外风景,有些心不在焉。她当然不认为此行只是吃顿饭那么简单,但虽然对于许家的举动满是好奇,心底里倒真没怎么去担心。

一路上,她只是在想,也许许倾玦与他父亲关系不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那位素未谋面的老人做事是那么的诡异。

许倾玦开着电视听完一段傍晚新闻后,首先想到的就是,沈清现在大概正在回家的路上。

连他自己也在暗暗讶异,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温柔细心却又时而霸道专制的女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他的生活。

按着从中午起便时时隐隐作痛的额角,他为自己倒了杯水,才喝了一口,电话铃便响了起来。

“二少爷。”

“……什么事?”其实不用问,他也几乎能猜到这个时候打电话来的目的。

“总裁请您现在回家。”

许倾玦在桌边坐下来,同样的话,他不想再说一次。于是只是冷冷地说:“以后不用再打电话来。”

刚想结束通话,那边又及时传来声音,阻止了他的动作:“沈小姐也在这里,希望您能过来,大家都在等……”

“啪”的一声,许倾玦合上手机,冷着脸站了起来。

“……总裁,那边挂断了。”

“没事,你先出去吧。”许展飞坐在皮椅里挥了挥手。

“是。”

早前接来沈清的中年男人退了出去,随手带上了书房的门。

偌大的室内,只剩下一老一少。

沈清盯着脸上已显老态但依然满面威严的人,不禁皱着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莫名其妙地被直接带来书房,却又被丢在一边,看着那个算是管家的中年男人打电话给许倾玦,其间还提到了她。

沈清自认不笨,即使听不见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光从管家的话和语气中也能猜出八九分。

很显然,许倾玦并不想来,但他们似乎在拿她来当作迫使他前来的工具。

无缘无故被“请”来这里打乱她的计划已经令人很不爽了,如今,他们又把她沈清当什么了?!所以,和许展飞说话的时候,她的语气明显僵硬,带着隐而不发的怒意。

反而许展飞似乎并不太在意,只是摆摆手,端起茶杯,心平气和地说:“沈小姐,茶快凉了。”

强咽下紧接着要脱口而出的话,沈清一边告诉自己要保持好的教养,一边端着杯子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然后才放缓了气息,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请问许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这一回,声音已完全恢复以往的轻柔舒缓。

许展飞垂着视线,没有看她,脸上倒隐隐有一丝笑意:“沈小姐和倾玦是什么关系?”

“朋友。”沈清答得毫不含糊。

“只是朋友这么简单?”许展飞突然抬起眼来看她,镜片后的眼神闪了闪,似乎对她的话不太相信。

“不然,您觉得应该是什么关系比较好呢?”沈清十分有礼貌地笑着问,心底里却大大的不舒坦。被一个才见面不过几分钟的陌生人置疑她与许倾玦的关系,即使他是他父亲,这也让沈清不大乐意。

“沈小姐不用这样防备,我也不过随口问问。”许展飞倒是难得的好脾气,微微笑了笑。只是,看着沈清的目光,不易察觉地加深了几分。

沈清抬了抬眉,不想再继续这个无趣的话题,于是问:“许倾玦会来吗?”其实,不来更好。那样的话,她也可是名正言顺地立刻走人。

谁知许展飞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很确定地答她:“大概已经快到了。”

即使心里万分不愿意,听了这话,沈清也只好忍了下来。至少,要走也得等他到了再一起走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清坐在书房里,双手交叉搁在腿上,也不和许展飞说话,只是无声地看着落地窗外的夜景。果然,很快,内线电话响起,管家在楼下通报:“二少爷来了。”

“我们走吧。”许展飞率先站起来,招呼沈清下楼。

沈清跟在他身后走出书房,同时心里暗暗纳闷,如果刚才没看错,许展飞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很奇怪的笑意,像是猜中了什么般的胜利的微笑。

沈清下了楼,看见客厅的沙发里坐着一男两女,分别是许君文,许曼林,以及一个看来有些面熟的女人。见她正紧挨在许君文身边坐着,沈清立刻便猜出她的身份。

沙发上的三人听见脚步声,同时了站起来,以大家族标准的教养迎向许家的权威。然而在看见沈清后,显然那一对兄妹都微微愣了愣。

“沈清!”许君文首先出声,一副意想不到的表情。

沈清点了点头,笑道:“好久不见。”

她看着那张生动的脸,迅速而奇异地感觉到心底那一份不同以往的平静。这是否说明,她对他的感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逝去了?

跟在后面的许曼林左右看了看,在确定许倾玦不在场后,才带着狐疑的表情走到沈清身边,以极低的声音问:“就你一个人来的?”

“嗯。”微微点头,沈清也不方便多解释什么。

见许曼林在身边露出更加不解的神­色­,她也没心思顾及,只是在想,明明刚才通报说许倾玦已经来了,可为什么还不见人。

正在疑惑间,原本紧闭的淡黄|­色­大门被人从外推开。门口,除了着白­色­工人服的佣人外,许倾玦一袭黑衣黑裤,冷冷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二少爷!”管家候在门边,想要伸手去扶他的胳膊,却被他挥手格开。

“沈清在哪?”许倾玦只是站在原地,语调极为冷淡。

“我在!”回应声脱口而出。

直觉地,沈清想都没想就直接穿过长长的客厅,走向门口。

直到自己的手被来人柔软地握住,许倾玦脸上的表情才稍稍柔和了一些,但眉目间仍是一片挥之不去的冷凝,他兀自站在门边,也不说话。

沈清看了有些担心,因为即使平常他再冷淡,也从不至于像此刻这样。沈清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许倾玦身上所散发出的怒意。

所以,她不由得紧了紧他的手,再次轻声说了一遍:“我在这儿。”

而此时此刻,客厅里一众人等,全都以一种或深邃或疑惑或吃惊的表情,怔怔地看着门口二人。

许展飞重重咳了一声,打破短暂的沉静。他朝沈清摆了摆手,没什么感情地说:“一起过来吃饭。”说完,轻轻瞟了一眼那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迈着步子走向饭厅。

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儿子竟会任由别人牵着手却像习以为常一般?沈清这个女人的地位,他果然没有猜错。

听到许展飞的话,沈清抬头看了看身侧的人,等着他的意见。

只见许倾玦依旧冷冷地开口:“我不是来吃饭的。”

说完,他拉着沈清,转身要走。

“你是在气我把她带到这里来吗?”隔着不算近的距离,许展飞提高了声音问。

“如果你不愿意,大可不必过来。”

话音一落,向前走了两步的许倾玦突然停了下来,微微侧了侧头,语调冷然:“这种事,希望你不会再做第二次。”

好凶!沈清暗暗咋舌。

虽然她也不太喜欢这个老头儿,但她万万没想到这对父子的对话是这样进行的。

她抬头,看了看许倾玦冷峭的侧脸,刚想再看看另一位是什么表情,可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子便已经被身侧的力量带着继续往前走。

外面还在下着雨。出了许家的庭院,她便被半拖着钻进早已等在雕花铁门外的计程车,速度快到令她来不及惊讶许倾玦究竟有多么熟悉这里的地形。

淋了些雨,车厢里显得凉嗖嗖的。沈清用空着的右手搓了搓冰凉的左臂,这才发现左手仍被人握在手里,力道紧得令她有些讶异。

扭过头见许倾玦睁着墨­色­的眼睛,发稍湿漉漉的越发显得乌黑,却衬得一张脸比平常更加苍白。她不由得往中间靠了靠,顶了顶他的手臂:“喂。”

过了好半天,一个低凉的“嗯”字才回应过来,尾音微微上扬。

沈清的心暗暗松了松,她有点怕他冷着脸不带感情和语气说话的样子,就像刚才在许家那样。

低下头,目光落在仍旧交握着的手上,她动了动手指轻拍他的手背,“别生气了。”

许倾玦脸­色­一僵,随即恢复正常,闭了闭眼,“没生气。”

“那刚才为什么那副表情?”沈清撇撇嘴,“第一次看你那么凶。”

许倾玦微微挑了挑眉,侧过脸沉默了好半天,才问:“你怎么会答应到这里来?”

想想自己确实没有理由这么轻率就跟人上车,但她还是答得无辜:“他们说你也会来嘛。”其实还有一句话:这里毕竟是他家,她有什么好怕的!当然啦,这话她是不能说给他听的。

“因为我会来,所以你就来了?”许倾玦皱了皱眉,似乎对她的解释很不满意。

“对呀!”沈清轻快地回答。反正这也算原因之一。

沉默了一下,许倾玦终于抿起嘴角,默然地转过头,不再说话。

车子在雨里缓慢地开了十几分后,沈清看腻了窗外模糊不清的夜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今天来,是特意来接我的?”

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砰砰加速跳了两下。想到刚才许倾玦回到他排斥的许家,然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两人携手离去,她觉得一切就好像是电视里演的一样。

她侧着头,直直盯着那张清冽冷峭的脸,等了好半天,才听见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眨了眨眼,她喜滋滋地点头:“看来我还挺重要的嘛。”

“知道就好。”这一回,许倾玦回答地很快。

“呃?”微微一愣。

沈清睁大眼睛,扭过头去看,车里没灯,许倾玦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只能隐隐看到他长长的睫毛,眼睛向着前方,并没朝向她。

他刚才,是在肯定她真的很重要吗?

清了清喉咙,她不太自在地动动握在一起的手,讷讷地确认:“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这一次,许倾玦也侧过脸来。

你耍我啊!听他茫然的语气,沈清禁不住在心里大叫一声。本想就此作罢,但以她的­性­格,是不能容忍某些事情不清不楚的。

反正自己也确实想知道,于是她加重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再问了一遍:“你刚才说‘知道就好’是什么意思!”

许倾玦没说话。

车厢里立刻安静了下来,静到可以听见外面的雨声。

沈清猛然间觉得尴尬了起来,她甚至觉得前面的司机师傅一直在专心听他们的对话,而此刻正从后视镜里瞟着她呢。

狠狠咬着牙,刚打算就此放弃这个丢人的问题,车子正好经过市区中心最大的购物广场。窗外明亮的夜灯和闪烁的霓虹穿透被雨雾蒙胧了的玻璃,晃了进来,沈清看见那削薄的­唇­边一抹淡却明显的笑意。

还没等她想明白,许倾玦已经开口了,声音里透着低迷的磁­性­,“平时不是很聪明么?‘知道就好’的意思是,你对我来说确实很重要。”

这一回,轮到沈清彻底失语,只觉得眼前微微有点眩,两边脸颊一点一点在发热。于是,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双虽然失焦却依旧迷人的眼睛,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来。

听不到对方回应,许倾玦闭了闭眼,极有耐心地又问:“还没明白?”究竟是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还是这个女人有时候真有这么糊涂?

等了一会,仍旧听不到声音,许倾玦不由地握紧掌中柔软的手,轻轻皱了皱眉,“怎么了?”刚才说的时候,确实没顾虑她的感受。或许,他的话真的吓到了她。也许,她只想作一对普普通通的朋友。

“啊?”见许倾玦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沈清才回过神来。

他说的已经够明白了,以往的种种,此时此刻他的语气,还有从头到尾不曾松开的手……如果她还不明白,那岂不是真的很傻?

虽然在得到答案之前心底里确实有隐隐的期待,但当真正一切到来时,总难免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个……”她在犹豫该怎么问比较好。

“怎么?”听见她终于有反应,许倾玦也放缓了声音。

沈清停了一下,才咬着­唇­轻轻笑了笑:“你说的重要,我可不可以把它理解成喜欢?”后面一句,她刻意放低声音,生怕被司机听到。因为如果换作是她,听见一晚上一男一女在你来我往地隐晦地讨论这种问题,一定会暗地里笑死。

她的话刚落音,车子也慢慢停了下来。

“到了。”司机边说边打开顶灯。

沈清往前一看,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对了个正着。

果然!沈清在心里讪讪笑了两声。

许倾玦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掏了钱递出去,然后握着她的手,打开车门的同时说道:“可以。”

10

(十)

站在电梯里,沈清一直抬着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心里不禁暗暗好奇,究竟是天生冷淡还是生来就缺乏情趣?为什么前一秒还可以那么肯定而直接地给她答案,而转眼间却又是一副波澜不惊冷漠淡然的表情?哪有人表白之后会是这种神情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尽管如此,那份从下计程车开始就产生的好心情还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虽然许倾玦没向她要一个对等的回应,但沈清在心里还是很快就给出一个答案,那就是,她也同样喜欢并看重他。

那种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感情,一旦需要认清楚,也只不过是瞬间的事。

开门进屋后,沈清边脱鞋子边轻轻哼着歌,一旁的许倾玦站在沙发前转过头,抬了抬眉,问:“心情很好?”

“是呀。”谁像你一样呀!喜怒不形于­色­。沈清瞟了他一眼。

赤着脚,从茶几上拿了遥控器打开电视,正好看到烹饪节目,她这才拍额叫道:“我之前买了很多东西,全放在车上忘拿回来了。”

许倾玦想了想,淡淡地说:“再买就是了。”许家那边,如果今天不是为了沈清,他本就不想有过多接触。

“本来还想做顿好吃的呢。”抚着空空的胃去厨房转了一圈,如意料之中的没有收获,沈清只好认命地拿起电话叫外卖。

听见订餐的声音,许倾玦睁开原本半闭着的眼睛,低声说:“只叫你一个人的份。”

闻言沈清抬眼看他,提高了声音:“怎么?你不吃?”

“不太饿。”许倾玦又重新闭目靠在沙发里。

就着明亮的灯光,沈清这才发现那张脸血­色­欠佳,眉宇间也有淡淡的倦意,不免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屈起食指抵在眉心揉了揉,许倾玦漫不经心地说:“有点累。”

之前因为一直有事撑着,所以倒不觉得怎样。如今回到家,神经和身体都放松下来,才发现头痛得更加厉害。

看着许倾玦的动作,沈清这才突然想到之前他去接她时正下着大雨,而他除了盲杖竟连伞都没撑,刚才在车上时连头发都是湿的。

“头晕吗?还是痛?”

“没事。”拉下探向自己前额的手,许倾玦淡淡地说:“休息一下就好。”

知道这时候的他不喜欢旁人太吵,因此沈清也不便过于啰嗦。她只是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想了想,突然拍拍他的手:“来,肩膀借你靠着休息。”

闻言,按在眉间的手指动作稍稍一顿,随后,半靠在沙发里的许倾玦­唇­边逸出一个极轻浅的笑。

“­干­嘛!”沈清有些不服气。虽然极少机会见他笑,但她这次隐约觉得这是个不屑的笑容,于是瞪着眼睛回过去:“我大方地贡献肩膀给你,你笑什么!再说谁规定只准女人靠男人?”直觉地,她认为许倾玦是在嘲笑她的提议,因此又忿忿补了一句:“大男子主义!”

许倾玦没和她争辩,只是那抹笑意依然似有似无地挂在­唇­边。过了一会,他伸手探向旁边摸索了一阵,才低声说:“给我一个靠枕。”

立刻从手边拿了个递过去,看着他将靠枕塞在脑后,沈清故作不平地嘀咕:“人­肉­的还比不上棉花吗?”

“嗯。”许倾玦闭了眼,低声应。

“喂!”太过份了!他居然真应了!沈清呼地站起来,给了正安然闭目休息的男人一个白眼,从他面前穿过。

“去哪?”许倾玦准确地抓住她的手腕。

“好心没好报,我要回自己家了。”

“你叫的晚饭还没来。”许倾玦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吃了再走。”

“你休息你的,管我­干­嘛。”听见那道明显带着倦意的声音,沈清放缓了语气,也不再跟他瞎闹,“我只是去倒杯水,快渴死了。”

“哦。”许倾玦这才轻轻放开她的手。

沈清微微一笑,又拿了两个抱枕垫在沙发扶手上,说:“累了­干­脆躺着,更舒服些。”

对于这个提议,许倾玦没表示反对地慢慢斜靠下来。

沈清从饮水机里倒了杯水,才转回他身边,直接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撑着下巴笑嘻嘻地问:“你刚才该不会以为我真生气了吧?”

许倾玦将脸侧向她,“女人不都喜怒无常?”

“那也分情况啊。”沈清故意叹了口气:“不好玩儿,连我真气假气都分不出。”

“语气装得太像,我又看不见你的表情。”

“看不见可以猜嘛。”沈清开始强词夺理,“反正你得承认你也有不聪明的时候。”

许倾玦有些无辜:“我从没说过自己聪明。”

“冷静理智的人通常总会显得比较有智慧。”

“是么。”

“当然。”

许倾玦沉默了一下没说话,正当沈清在暗自猜测他是不是正思考这条她现编的理论的正确­性­时,许倾玦又突然低声开口:“想起一件事。”

沈清眨眨眼,“什么事?”这不太像他的风格呀,一句话分两句说。

“我好像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嗯?”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沈清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确如此。

许倾玦闲适地侧了个身,“不知道长相,我怎么猜你的表情?”

沈清皱眉,奇怪地看着那张过份好看的脸。他这思维的跳跃­性­也算大了,明明都已经讨论到冷静与智慧的问题了,他居然还会回过头去想她的一句玩笑话。

“那……需要我形容一下?”难得他有好兴致,她当然奉陪到底喽。

“不用。”许倾玦想了想,伸出手去,“盲人有盲人的办法。”

光洁饱满的额头,然后是眉,眼,挺直的鼻梁,小而略薄的­唇­,最后是微微有些尖的下巴。一路下来,许倾玦的动作非常仔细,并且轻柔。当他的拇指碰到那张润泽的­唇­时,微微停留了一下,才继续慢慢探寻。虽然只能凭着感觉,但他也能确定,这张脸上的五官十分­精­致。

因为靠得太近,许倾玦再一次闻到初见面时沈清身上散发出来的柔和的淡香味,这使得他有些许恍神。手指在她的脸颊上稍作停留之后,才慢慢离开。

原本留连在脸上的低凉温度消失后,沈清睁开之前一直轻闭的眼睛,望向许倾玦,轻笑着问:“怎么样?”

“大致了解。”许倾玦点了点头,并没有告诉她心底对于自己眼盲的失望。

见他煞有介事地回答,沈清忍不住笑出声来,同时也在暗自庆幸,幸好自己长得不差。

伏在沙发边缘,看见许倾玦又重新闭上眼睛,她轻轻晃了晃他的手,“不如早点去睡吧。”

许倾玦闭着眼,只是摇头。

“待会我吃完东西就回去,你先休息。”

微微睁开眼睛,许倾玦侧着头想了想,说:“你在这等送餐的人,我先去洗澡。”

“嗯。”

沈清随着一起站起来,然后目送他走回卧室,突然之间,心底升起一股温暖。

倘若真能这样和喜欢的人平平淡淡过下去,也算是件难得美好的事。

隔天,雨势终于有所停歇。

许倾玦醒来后稍作梳洗,便出了门去画廊,因为离家并不算太远,所以他总是习惯步行。早晨八点,经过整天整夜的大雨冲刷过后的空气显得格外­干­净清新。

正当快要到达目的地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铃铃响了一声。听出是语音信箱的提示音,他在路边停了下来,摸出手机。很快,听筒里传来沈清特有的柔软的声音:“醒了没有?”

短短四个字,后面便没了内容。许倾玦握着手机静静等了一会,在确定这是条绝对完整的留言后,先是一怔,既而微微抬高了­唇­角——这个女人,一早语音留言,只是为了问这样一个问题?

猜测她此刻大概还在赶去上班的路上,因此许倾玦放弃了回复的念头。刚合上手机,身后便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细碎凌乱的脚步声。

来不及再走出两步让出位置,身后的衣摆已经被人不轻不重地抓住往旁边一带,接着伴随着一串追逐打闹的声音,三五个小孩子从他身侧迅速跑过。

虽然拿了手杖,但突然而来的冲力还是使得许倾玦脚步微微不稳,加之手肘被其中一个孩子撞到,轻握在掌中的手机就这样滑了出去,金属外壳撞击地面的声音隐于那一长串的脚步声中。

微微侧过头,仔细判断了一下,在发现自己仍无法猜到手机掉落的具体位置后,许倾玦不由得皱着眉半蹲下来,试探­性­地伸出手去。

试了几次,未果,内心里不禁升出一股厌烦,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苦苦找寻的东西塞进他的掌中。

“倾玦。”对面的人开口说话,是他所熟悉的女声。

一边站起身一边将手机收好,许倾玦微微抬眉,“你怎么在这?”

喻瑾琼静静看着眼前削瘦挺拔的男人,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我是来找你的。”

许倾玦的画廊立于一条由青石板铺就的具有浓厚艺术气息的街道上,街的拐角处是一家极其小巧雅致的茶座。两人在里面寻了位置,面对面坐了下来。

许倾玦要了杯温水后,问:“找我有事?”

喻瑾琼微垂着脸,想了一下,才说:“昨天……我也在场。”

“你牵着沈小姐离开,造成了很大的轰动呢。”她微微一笑,神­色­却异常落寞。

“是吗。”许倾玦只是淡淡地回应,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很快,服务生端了托盘过来,喻瑾琼接过自己的绿茶,道了声“谢谢”,才重新看向许倾玦。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但是,如果不介意,我还是想问你一句话。”

“你说吧。”许倾玦已大致能猜出接下来的问题。

“……那位沈小姐,她是特殊的,对吗?”问出口来,她不免暗自苦笑。当初是她背弃了他,如今又哪有权力如此心有不甘地过问他的私事?

只是,当昨晚见他背影冷然地离去,身侧却紧紧地握着沈清的手,那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会嫉妒。尽管明知没有资格,但她仍会嫉妒那个能被他主动留在身边的女人。因此,她来找他,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如果这个答案能让她就此心死,那么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是现在,问题问出口了,她才赫然发现自己并不想听到他的回答。于是,在许倾玦有所反应之前,她又突然笑道:“这是你的事,我本来就不该问的,是我错了,你不用答我。”

她发觉,彻底失去希望的感觉,也许不是她能承受的。

许倾玦微侧着脸,静默了半晌,才淡淡地说:“忘了祝你新婚愉快。”

“呵,谢谢。”

细碎的丝竹声从茶座角落的音箱里缓缓流泻出来,翠绿纤小的藤蔓缠绕穿行过头顶深褐­色­的横梁。伴随着一次次开门关门的动作,客人逐渐多了起来。

临告别前,喻瑾琼细细地望着眼前这安静淡然的眉目,低声开口:“我们以后,还能是朋友么?”

许倾玦点了点头,一贯冷淡的脸上有细微的柔和。

对于当年她的离弃,他本就从没怪过她。

11

(十一)

沈清约了林媚共进午餐,两人在SOGO旁边的拉面馆里各叫了一份热腾腾的拉面,毫不顾忌形象地大吃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沈清终于忍不住,喜滋滋地将她与许倾玦的事宣告了出来。结果,毫无意外地,唤来林媚一声又嫉又羡的惊叫,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喂!至于么?”沈清摆出平静的样子嘲笑道。

“当然!当然至于!”林媚压低了声音低吼,同时咬牙切齿地瞪着沈清:“老实交待!你们俩是什么时候暗通款曲的?”

“胡说八道什么呀。”沈清摆摆手,用力瞪回去。林媚一激动就乱用成语的毛病,她早已习惯了。

林媚­干­脆放下筷子,撑着下巴盘问:“是他先表白的?”

沈清想了想:“算是吧。”

林媚张大嘴巴:“看不出来呀!”

沈清笑了笑,继续鼓着腮帮子吹勺里的面。

“不行。”林媚看了看表,拉下沈清正往嘴里送面的手,嚷道:“你得抓紧时间把详细情节说一遍。”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沈清被迫放弃未完成的午餐,将她和许倾玦之间发生的某些她记得还算清楚的事,统统告诉了林媚。从许君文的婚礼开始,直到昨晚在他家吃完东西后回自己家睡觉为止。

林媚以十分认真的姿态听完之后,仔细盯着沈清看了半晌,才终于冒出一句:“你今年的桃花运能分我一半就好了。”

沈清撑着脸颊,吃吃笑了一通。回忆了一遍,才更加发觉这段感情来得奇妙而美好。

结账的时候,林媚突然问:“那么许君文呢?你之前不还一直对人家有好感么?”

沈清一愣,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其中微妙的变化。虽然很确定自己对于许君文的暗恋已经彻底结束,但转而仔细想想,又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有见异思迁的嫌疑。否则怎么才和许倾玦相处短短几个月,便立刻将倾慕许久的另一个男人抛在脑后了?

返回办公室的途中,她突然意识到,她对许君文的那份感情,除了自己与林媚之外,第三个知情的,恰恰就是许倾玦!

虽然对此他没再提过,但并不表示可以就此忽略吧。况且,就算许倾玦不在意,沈清自己也难免觉得怪怪的。

怎么办?要不要­干­脆挑明了一次说清楚,免得日后横生枝节?

接下来的整整一下午,这个问题时不时地就冒出来打断沈清的工作进度。好在她平常思考公事时也习惯咬着笔发呆,所以这次尽管她脑子里装的净是私人问题,坐在办公桌前时时走神,却也没引来上司和周围同事的好奇。

好不容易熬到快要下班,偏偏又被顶头上司叫进办公室讨论下一期新增的工作计划。稍稍拖延了一点时间,当沈清走出来的时候,其他人早已散得一­干­二净。她将皮包收拾好,正打算关灯走人,无意间瞟了一眼门边办公桌上的报纸,目光不由得定在了醒目的头版头条上。

这是昨天的商报。但因为她一向没有上班读报的习惯,再加上许家人的突然出现,所以关于许君文盛大婚礼的报道她并没能及时看见。

放下皮包,她索­性­在桌边坐下摊开报纸随意浏览起来。

一对新人的放大照片被排在了整篇报道的正中央,少见的俊男美女的搭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沈清看到旁边的文字,才知道昨天在许家见到的那个女子确实是许君文的新娘,财阀千金,名叫喻瑾琼。再接下来,洋洋洒洒几百字,除了关于一对新人的基本情况叙述外,还详尽介绍了许喻两家此次联姻所带来商业经济效应。

“很相配嘛。”草草略过那些于自己来说无关痛痒的分析与推测,再仔细看了看照片,沈清由衷地赞叹了一声。

然后,她的神线便定格在文章最后的一小段文字上:

“……此次订婚宴,许家次子许倾玦也携伴出席。这也是他自三年前车祸以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引起不小的轰动。除去他的身体状况之外,他与当晚两位主角之间的关系也引人猜测……众所周知,当年他与新娘喻瑾琼曾是亲密恋人关系,后两人分手原因外界不得而知……”

文章最后,只是语意模糊地对许倾玦出席此次订婚宴的行为进行猜测。对于兄弟二人与新娘之间的纠葛也只用廖廖几语带过,显然是顾忌到许家在商界的地位,记者不敢过于妄加评论。如今一来,既点到为止,又恰到好处地引起读者的兴趣,报社也算做到两全其美。

然而沈清却没有心思分析这些,她的注意力全被其中的一句话所吸引。

许倾玦和喻瑾琼曾经是恋人!

她终于想起以前在哪里见过那个女人了。

难怪觉得面熟,原来早在她刚搬过去的时候,便在走道上有一面之缘。她还记得,当时的喻瑾琼和许倾玦说完话后,是哭着离开的。

曾经的恋人,如今成了自己兄长的新娘?!

沈清不自觉地捂着嘴,几乎不可思议。

他是否很难过?

回家的路上,沈清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还记得很清楚,那时是她第一次见许倾玦心脏病发。当时也是她扶着他回到家里的。

虽然没有专业知识,但基本常识她还是有的。心脏病,如果不是过于激动或悲伤,是不会轻易发作的。

那么,他当时应该是伤心的吧!所以,才会痛得连走回去的力气都没有。

想到这一层,沈清发现自己的情绪又被瞬间带到了低谷。她从来不是霸道不讲理的人,但如今却又难免有淡淡的失落,就好像,她在与另一个人分享着许倾玦的感情。

即使明知这种想法不对,但她仍控制不住。进门的时候,她默默看了一眼为她开门的许倾玦,然后从他身边擦过,弯下腰换鞋。

“你怎么了?”许倾玦很快便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没什么。”她扯了个笑容,让声音听起来足够轻松,“坐太久的车,累了。”

说完,她钻进厨房。几秒钟后,又抓着头发走出来,有些恼怒:“我忘了买菜。”

许倾玦寻着声音很快走到她面前,摸到她的肩,“到底怎么了?”今天的沈清,就些异常。

“我一忙起来就忘­性­大嘛!”她拉着他的手,“我们出去吃好吗?我很饿。”

“嗯。”紧了紧她的手,许倾玦点头:“我换件衣服。”

十分钟后,两人走道上等电梯的时候,沈清突然伸手环住许倾玦的腰。

“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你会不会伤心?”

许倾玦的身体微微一震,偏过头来想了想,说:“以后的事,现在怎能知道。”

沈清一愣,随即松开手,没心没肺地哈哈一笑,同时轻挥一拳打在他的肩上,“你就不能偶尔说句好听的么?”

许倾玦仍然平静地面向她,“我知道你想听什么答案。”

“哦?”

“但我说不出口。”他的表情很诚实。

“可是……”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沈清将没来得及说出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就在刚才一瞬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本来要说的是:可是你不怕现在不说,将来就算想让我知道都恐怕没机会?

幸好电梯上来的时间恰到好处,再想想,她也觉得那句话不太吉利,还是不说的好。

两人在附近的餐厅里找了位置坐下来。虽说心里装着几件事,但一向以食为天的沈清对待食物的热情仍旧丝毫未减。她埋着头心无旁骛地消灭晚餐,而许倾玦也向来不习惯在吃饭时说话,因此一顿饭下来,倒是吃得格外安静。

直到结帐的时候,沈清对于之前那个话题,都再也没有提起。

走出餐厅,她很自然地挽着许倾玦的手臂。两人慢慢步行了一小段路后,许倾玦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她问。

“你今天很反常。”许倾玦肯定地说。

“哪有?”她抵死不认,拖着他继续往前走。

许倾玦硬是站着不肯动,“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谁说的?”她换下之前心事重重的表情,笑道:“就因为我刚才问了你那样的问题?”

“是我的感觉。”

“那你一定感觉错了。光听声音也知道我没有不开心。”她的声音里确实带着轻松的笑意。

许倾玦冷下脸,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语气里已经带着薄怒:“沈清,不要欺负我眼睛看不见!”

笑容一僵,她还是一口否认:“今天一切正常,真的!”她一向鄙夷恋爱中的女人乱吃飞醋,试问又怎么可能会把心里那点小别扭说给他听?

这边许倾玦听了,也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放开她的手,独自一人慢慢往前走去。

“喂!”沈清一愣,追上去:“你去哪?”

许倾玦头也不回地说:“回家。”

沈清看了看,回家是这个方向没错,但是他出来时没带盲杖。外面可不比家里,他哪能熟门熟路地顺利到家?

“要我扶你么?”她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许倾玦不大高兴了,所以也不好贸然上前。

果然,前面的男人果断地给了两个字:“不用。”

此时残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但四周围的光线却还不算太弱,来来往往也有不少附近的住户。外型出众但明显眼睛不便的许倾玦走在路上,引来不少注视。

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放任他就这样摸索着回去。沈清只好妥协:“好啦!我坦白就是了。”

走在前面的固执的男人终于微微停了停。

沈清低着头大步靠近,同时在心里迅速衡量了一下,很快便从下午困扰她许久的众多心事中挑出了一个。

回到家,沈清搬了把椅子与许倾玦面对面坐下来。

“我今天的心情是有一点不好。”她说。

“为什么?”

“因为……有些事想不通。”

许倾玦抬眉:“什么事?”

沈清盯着他好一会才问:“你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你是不是喜欢我?”

许倾玦一怔,却随即很坦然地点头:“上次不是说过了吗。”

“为什么?”她接着问。

许倾玦想了想,“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原因。”

沈清笑,“可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拒人千里的样子。”

许倾玦抿­唇­,表情难得的有些不自然,“我一向不都是那样?”

“我知道。所以才奇怪,你那么冷淡,怎么会轻易喜欢上一个人。”

许倾玦再次怔了一下,仿佛经她提醒,自己也觉得奇怪了。过了半晌,他才微皱着眉开口,“冷淡不表示没感情。”言下之意,他的­性­格与他喜欢上一个人的时间长短,没有必然联系。

沈清歪着头,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不说话。

对于他的感情,她当然没有怀疑。只不过,她接下来要问的,才是重点。

然而许倾玦一贯的好耐­性­此刻却像快被消耗完了。他微微向前倾身,伸出手朝她的方向探了探,碰到的却是一团空气,于是有些不悦:“坐那么远­干­嘛?”两人几乎从没这样说过话,他突然觉得不太习惯。

沈清拖着椅子向前挪了挪,同时禁不住满意地轻笑。短短几小时内,她似乎接连看到他露出生气的模样呢!实在有些难得。

“最后一个问题。”她说。

“你先坐过来。”许倾玦拍拍身边的位置。

“别打断我,话题很严肃的。”沈清不理他,继续问:“爱一个人是否理所当然想要知道对方是否也爱自己?可是你,为什么从没问过我?”

许倾玦听了,露出微微了悟的神情:“你在意的,就是这个?”

“……嗯。”也算是吧。

“你应该猜到了的,之前我对你大哥……”她有些支吾。

“当时你还不承认。”许倾玦提醒她。

“那时和你又不熟!”

“那么现在呢?”许倾玦的语气里有一丝轻微的僵硬。

“现在没有了。”沈清斩钉截铁地说。

突然,语调又一转,不太确定地问:“可是,你会不会在意?”这才是她最担心的,她怕他也认为她是个在感情上摇摆不定的女人。

可是许倾玦却神­色­认真地摇头。

“真的?”

“嗯。”再次肯定后,许倾玦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提问时间结束了。”明明该她坦白的,如今却由他回答了一个又一个问题。

沈清嘻嘻一笑,也站起来,心里陡然轻松一大半。

“女人通常担忧得比较多,这你要理解。”她重新攀上他的手臂。

“那么,你之所以心情不好,就是因为担心这些?”

“对呀。”她大力点头。

许倾玦分析了一遍,决定暂且相信她的解释。

沈清在电话里将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林媚。

“何必那么在意呢?”林媚听了后劝道:“女朋友变成嫂子,想必任何男人都不太能接受吧,你也不能怪他。”

“这我理解。”认真静下来想想,沈清也觉得自己过于小家子气。

“再说,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没自信?才刚开始,就问他分手以后的事,要居安思危也不是像你这样的。”

“我知道错了。”沈清拖长了尾音,仰倒在床上。

女人总难免会有神经质的时刻,然而现在想来,倘若将来真要分开,她反而宁愿他如平常般淡漠,不要牵动一丝一毫的心绪。

时间如流水般过去,仿佛转眼间,沈清最衷爱的秋季便到来了。

这段期间,在一切以许倾玦的方便为前提下,沈清家的很多东西都被陆陆续续移到了对门。除去晚上睡觉之外,吃饭,消闲,短暂的休憩等等活动,几乎都在许倾玦的家里进行。

进入许倾玦的生活后,沈清才有了很多新的发现。比如,他有较固定的作息时间;他每隔两天便去画廊一次直到晚上才回;他除了听新闻外极少开电视;在家的时候他习惯很安静地读书,当然啦,那些细密的点字在沈清看来全是天书。所幸沈清也是个动静皆宜的人,所以两人待在一起,也不会合不来。

挑了个周末的早晨,起床梳洗完毕后,沈清便趿着鞋拿着钥匙跑去对面。

就在那晚一问一答过后的第三天,她刚下班回来,便看见茶几上摆着一把崭新的银­色­钥匙。她还记得当时许倾玦说:“这样更方便。”

于是,这把能够打开许倾玦家门的钥匙,便被她收入袋中。她不记得谁曾说过,再多的礼物和甜言蜜语,都不及打一把家里的钥匙送给对方来得温馨。而那一刻,她真实地感觉到——的确如此。

沈清打开门后,正看见许倾玦头发微湿、清爽整洁地从浴室出来。

“你答应我今天要出去逛街的,没忘吧?”

“现在就可以走了。”许倾玦摸到桌上的钱包,放进口袋。

沈清走到他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是不是只穿黑­色­?”今天的他,仍旧是黑­色­衬衫外加黑­色­长裤。虽然整个人看上去帅到极点,但她却很想看看他换个新形象。

许倾玦准确地侧身绕过她走到门口,“黑­色­方便。”

“可我更喜欢白­色­。”沈清跟在后面,笑道:“你穿给我看,好不好?”

许倾玦坐着穿鞋,想都没想就说:“不要。”

沈清不理他,自顾自地开心:“今天帮你大采购!”说完,拉着许倾玦的手,哼歌出门。

从小到大,许倾玦一直不喜欢一遍遍试穿衣服。过去总是报了尺寸,看中合眼缘的便直接买下。而自从失明之后,他更是只需要通过电话,便可以从过去习惯光顾的时装店拿到合尺码的衣物。由于一个人住,无人帮忙打理,所以不必考虑配­色­问题的黑­色­也就理所应当成了首选。

而今天,他却被身边兴致高昂的女人硬拖着走进许久不曾去过的男衣店。

“我不喜欢试衣服。”不忍扫了沈清的兴,许倾玦只好在她脱离自己掌握之前事先声明。

“……没问题。”沈清让他在沙发上坐下,爽快地回答。

接下来的时间里,一件又一件秋季男装被店员拿到许倾玦面前。沈清拉他站起来,将每一件都在他身上前前后后仔细比对,然后异常苦恼地发现,这个男人竟能将各种颜­色­都衬得很好。

“怎么办?都怪你生得太好。”瞟到一旁店员惊艳的表情,沈清笑着凑到许倾玦耳边低语。

许倾玦不明就里:“什么意思?”

“如果你长得差点,或是身材差点,我就不用苦恼该选哪几件了。”望着一堆衣服,沈清真的苦下脸来。

对于女人的购买欲和犹豫不决向来是不能理解的,因此许倾玦想了想,说:“你喜欢白­色­,就买白­色­的。”

沈清又很无辜地说:“其实我还喜欢蓝­色­和米­色­。”

许倾玦微一挑眉,显然听出她是有意闹着他玩。

“怎么办?”沈清晃他的手臂。

“……买吧。”许倾玦有些无可奈何。

“好!”沈清满意地点头,将白­色­、米­色­、淡蓝­色­的秋装各挑了一件,交给店员小姐。

“鉴于你今天难得的顺从,以后你的洗衣任务就由我负责了。”回家的路上,拎着几大袋战利品的沈清十分豪爽地宣布。

12

(十二)

换下一成不变的黑、偶尔改穿明朗­色­调的许倾玦,使得沈清格外满意。而在大饱眼福的同时,她也自动自发地接下帮他搭配衣物的责任。

“为什么不喜欢试衣服?”某一晚,沈清突然想到那日在男衣店里许倾玦说的话。

触摸点字的修长手指未停,“太麻烦。”

沈清又问:“那你应该也不喜欢逛街喽?”

“嗯。”许倾玦承认。

沈清眨眨眼,语气哀怨:“如果是陪我逛呢?也不喜欢吧?”

终于停下手指的移动,许倾玦转过头来。

“唉,一定是不情愿的。”沈清长叹一声,躺倒在卧室柔软的地毯上。

许倾玦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闭了闭眼,吐出两个字:“不会。”

沈清咬­唇­笑问:“什么不会?”

“……不会不情愿。”虽然早洞悉她的小把戏,心里也颇有些无奈,但许倾玦仍旧耐心地回答。

看着那张表情略略僵硬的俊脸,沈清忍不住笑出声来,同时赤脚踢了踢许倾玦的腿,“有时候你真是无比可爱。”

许倾玦一愣,扭过头去,“以前并没发现你喜欢胡闹。”

“偶尔这样不好么?”沈清掩嘴打了个哈欠。

“累了就回去睡,明早还要上班。”

“不行。”沈清摇头,“有几个明早要用的稿没准备好,我去书房弄完再回家睡。”

说完,她爬起来,投奔到几天前被自己搬来的笔记本的怀抱中。

一个小时后,书房门被推开。

“还没做完?”许倾玦站在门口问。

“快好了。”沈清盯着屏幕做细小的修改。

许倾玦扶着墙走过去,可还没走出几步,脚下便被某样东西突然绊住。由于书房里的位置一向宽敞,而许倾玦确定自己所走的这条通道绝不可能会有阻碍,因此脚步不免比平常快了一些。如今被突如其来的物体阻挡,来不及收回步子,重心一时不稳,很自然地摔倒在地上。

听见身后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沈清迅速回头,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粗心,将之前用到的一些资料和书籍堆在地上,绊住了许倾玦。

快步走过去,蹲在跌倒在地的男人身边,她满是歉意:“对不起啊!你没事吧?”

“什么东西?”许倾玦伸手在旁边的地上摸索。

“一摞书。”

动作迅速地将它们扔远一些,沈清拉着他的手臂,想扶他站起来。

许倾玦却兀自坐着不动。

沈清不明所以,不免担心:“怎么了?”同时低下头去察看伤到哪里。

许倾玦握住她的肩头:“我没那么脆弱。”

沈清抬起头,看见他的­唇­角似笑非笑的向上微微抬起。

也对!地上全是长毛地毯,哪有这么容易受伤?她暗笑自己瞎紧张。

“我保证,下次再不乱堆东西!”

“嗯。”许倾玦揽着她的肩,微闭着眼应道。

白­色­的灯光下,沈清侧过头,恰好看见他长而微翘的睫毛正上下轻轻颤动。

两人靠着墙在地上坐了一会后,沈清终于抵不住困倦,催道:“快起来,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好。”答应虽答应着,但放在她肩头那只手仍没有离开的意思。

“快点。我回家还得洗澡,吹头发,熨衣服,还得把这些杂物一一搬回去。”沈清望了望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书房。

“没关系,就放在这好了。”许倾玦终于睁开眼睛站起来。

“不行!”沈清开始蹲在地上收拾,她可不想这种事再发生。

“搬来搬去,你不嫌费事?”

“那也没办法。”

许倾玦低头想了想,也不再说话,只是站在一边,任她整理完毕即将开打门回家的时候,才又突然开口:“把这些东西留在这里。”稍稍顿了一下,又说:“如果愿意,你也留下。”

“嗯?!”沈清搬着书和电脑,不解地望着门边的男子。

许倾玦轻咳了一声,微微侧过头,“每天来回跑太麻烦,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沈清站在原地张大了嘴巴。她没听错吧!许倾玦竟主动要求她搬来住?!

感觉手臂也有些酸了,她索­性­转回屋里,放下东西靠在沙发边,笑嘻嘻地说:“都住对门,才几米的距离,我没觉得太麻烦啊。”

闻言,许倾玦更加不自在地扭过头,“随你决定,真不愿意,那就算了。”

虽然心里情愿,但最近每当看见对方清清冷冷的模样,沈清便总忍不住要闹他一番。然而现在,她看看许倾玦的神­色­,情知也不能再玩下去,但又难免有些不甘心,于是抬手转过他的脸,故作不满地说:“没诚意!”

许倾玦微微蹙眉,“怎样才算有诚意?”

沈清偏着头想了想,伸出食指点在那张淡­色­薄­唇­边,笑道:“我可不是随便的女人哦!同居也算是大事,你却连个吻都没给过,就直接提出来。你说,是不是诚意不够?”

许倾玦一把抓住那只温暖的手,微一挑眉,已从她的话中听出很明显的笑意,随即明白过来。

­唇­角勾出绝对清晰的弧度,在准确找到了她嘴­唇­的位置后,他慢慢俯下身去……

一段绵长的时间过后,许倾玦微微抬起头,拇指还在那张柔软的­唇­上留连。

“现在算有诚意了吗?”他微笑。

那一吻过后,沈清正式入住许倾玦家,并且又有两个新发现。

第一,冷漠淡然的男人也可以有温暖柔软的­唇­。

第二,他笑起来的样子确实好看得要命。

在许倾玦的床上醒过来的第一个早晨,沈清稍稍有点不适应,但当她转过头看见旁边男人闭目安睡的英俊脸庞时,又立刻忍不住趴在枕边笑了很久。

平静而安心,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觉。

当天,她主动给了许倾玦一个早安吻。

第三天,她手脚并用地粘住他,贴在他的颈边装睡,使得生活习惯一向规律的男人比平常晚起了一刻钟。

一周后,她开始裹着被单闯进浴室,硬挤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刷牙,并且看着镜中的一男一女幸福地微笑。

习惯就这么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养成,以致于许倾玦也能明确意识到,这个时而安静时而霸道时而又喜欢耍点小把戏的女人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份。也正因为如此,在不经意间,他的态度、神情和语气,都有了一些变化。

林媚来过一次,事后大呼惊奇:“沈清你真伟大,竟能融化冰山。”

“趁机会再加把劲,尽快将他拉进围城!”她热心提议。

沈清心里也挺得意,但毕竟现在说结婚还太遥远。

可她没想到仅仅几天后,便在超市里遇上曾有机会和许倾玦走进围城的女人。

沈清和喻瑾琼在坐在酒吧里,各点了一份调酒,然后聊了起来。

“上次在许家,没来得及打招呼,有些可惜。”喻瑾琼笑着说。

沈清点头,“可是那天我就已经猜出你的身份。”

喻瑾琼低眉微微一笑,“倾玦去了之后,我也大致能猜出你的身份。”

“我?”沈清有些吃惊,毕竟许倾玦说喜欢她时他们已经离开了许家。

“倾玦很少像那天一样,明显地表现出他在乎某个人。”

沈清看见那张­精­致的脸上现出的一丝苦涩,很自然地说:“和你在一起时,他应该也会吧。”可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果然,喻瑾琼惊讶地抬起头,“你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

沈清只好承认:“嗯。”

“他告诉你的?”

“……不是。我看报知道的。”这样的获知途径,让沈清有些尴尬。

喻瑾琼听了点点头,过了好半天,才又说:“我和他现在只是朋友。”

“我知道。”沈清连忙应着。事实上,她也并没有对两人目前的关系产生过猜疑。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闲聊了一阵,话题围绕着工作、兴趣、生活一一进行,偶尔提及许倾玦,也会很快被其中一方有意无意略过。

临分别时,喻瑾琼说:“沈小姐,我是倾玦以前的女朋友,现在又嫁给他大哥,希望这样的身份和你聊天不会让你感到太别扭。”

“当然不会。”沈清连连摇头。同时在心里暗想,她是她前男友的现女友,又曾经暗恋过她现任老公,她们之间的关系还真可说是千丝万缕。

回到家,她也没把这事告诉许倾玦,只是一如既往地过日子。但是经过下午的聊天,一向神准的直觉告诉她,喻瑾琼对许倾玦仍有一份情意在。

一个月后,林媚在出差之前本着医生和好友的双重身份,提醒沈清:“最好让许倾玦有固定体检的习惯。”

比谁都了解他的身体,沈清虽然赞同,但也非常头痛:“可是他好像不喜欢去医院。”

林媚当然记得当日许倾玦在病床上固执拔下针头的情景,但今日不同往日,“你坚持,相信他不会反对。”

沈清抚额:“我会尽量试试。”

挂了电话,她走回卧室,许倾玦已经洗了澡准备睡觉。

爬上床,她趴在他的肩头,说:“和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许倾玦摸到柔软光滑的发丝,挑起一缕轻轻缠在指间。

“明天陪我去医院检查身体,好不好?”

许倾玦皱眉,“你病了?”

“没有。常规体检而已。”

“……明天什么时候去?”

“上午吧,我请个假就行。”

“好。”

“我一个人太孤单,你也顺道一起作检查,怎么样?”

许倾玦想了想,转过头,“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沈清吐舌,这个男人并不如想像中好骗。

“我也是为你着想嘛!”她拖长了时间,拽拽他的衣领,“好不好?”

许倾玦闭上眼睛,“明天再说。”

“我就当你答应了啊!”啪地关上灯,沈清蒙上被子,不给许倾玦再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睡起来。

许倾玦最终还是默许了沈清将自己拖到医院,对身体进行轮番检查。以前有的毛病现在一样也不会少,他同意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让身边的女人安心。

然而沈清拿到检查结果后还是比较满意的。她从没奢望在一夕之间能改变什么,如今许倾玦的情况一切都算稳定,剩下的全部都是需要长期调养的。然而这样就已经够了,反正她会一直陪在身边,相信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两人乘电梯下楼。沈清原本心情不错,但突然想到杂志社周年纪念将至,工作量猛然增加了一倍,不免朝许倾玦小小抱怨。

“恐怕我以后天不黑不能回家了。”

话才落音,电梯在某个楼层停下来,门开的时候,沈清看见等在外面的人。

“真巧!”她稍稍一愣,随即朝来人点点头,同时拉了拉许倾玦的手肘,补了一句:“喻小姐。”

许倾玦很自然地偏过头来。

走进电梯的喻瑾琼和这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拎着包退到角落站着。

电梯关门之前,沈清眼尖地瞟到对面一间办公室外的门牌,她微微讶异地看向喻瑾琼。而后者,只是低头笑了笑。

下到一楼后,喻瑾琼终于看了看许倾玦,然后问沈清:“身体不舒服么?”

“没有。”知道她担心什么,沈清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只是普通检查。”

“那就好。”喻瑾琼紧了紧风衣领,道了声“再见”,然后便独自向车库走去。

沈清和许倾玦并排坐进车里,说:“她好像是去­妇­产科。”

许倾玦侧过脸,“嗯?”

“也许是怀孕了。”沈清想到一个月前见到她时的样子,似乎现在比那时是胖了一点。

许倾玦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问:“你们认识?”

沈清一愣,想到既然当时没说,那么现在也不好再把一个月前的事告诉他,于是说:“上次在许家见过一面。”

许倾玦“哦”了一声。

沈清侧过头去,见他似乎并没有要说出他们之前关系的意思,心里稍稍有点被人隐瞒事实的不痛快。但很快,随着十来分钟的车程,她又将那点小别扭抛到了脑后。毕竟,他和喻瑾琼现在并没再发生什么。

为了准备杂志的周年特刊,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如沈清所说,一下子天昏地暗地忙起来,就连周末时间也不得空闲。上午,她前脚刚出门,喻瑾琼后脚便到了。

稍微寒暄了两句,喻瑾琼终于低声说:“我怀孕了。”

由于前两天听过沈清的猜测,因此许倾玦并不十分吃惊。他微微挑眉,说:“恭喜。”

“谢谢。”

自从检查结果出来后,喻瑾琼突然发现,之前残留的那些关于许倾玦的幻想也不得不到此为止了。如今已为人ℚi为人母的她,似乎陡然间多了一层负担和责任,以致于不得不提醒自己应该立刻清醒过来,对于过往的感情不宜再作留恋。

“下个月,君文去北欧开拓市场,我也会跟着一起过去。也许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许倾玦点点头,“国外环境更适合休养,对婴儿也有好处。”

喻瑾琼微微笑了笑,“所以今天特意来和你道别。”

“多保重。”许倾玦神情柔和。

“倾玦,你怪我吗?”她突然转了话题,“其实我一直很后悔,当初不该那样做。”

许倾玦侧过头,脸­色­平静,“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她深呼吸,“都怪我太胆小,没勇气面对突然而来的困难,更不敢违背长辈的决定。”

“他们为你作的决定并没有错。”

“……我和君文相敬如宾,还算过得去。”她低低一笑,其中有很多苦处只能往心里藏。

“不过,”她突然又说:“很高兴你身边有沈小姐,上次和她喝酒聊天,看得出你们过得很好。”

“喝酒?”许倾玦闻言,眉间现出淡淡的疑惑。

“上个月碰巧遇上,一起喝了一杯。她也知道我们之前的关系,但好像并不太在意,感觉是真的善良又体贴。”

“是么。”墨黑的眼眸隐于长长的睫毛下,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变化。

“倾玦。”喻瑾琼突然站起来,走到他身前,“我要回去了。……但在走之前,能不能给我个拥抱?”

见面前的男人一时没回答,她又说:“就当是提前送别吧。”

许倾玦沉默地点点头。

一股早已在记忆中淡去的香味袭来,他站在原地,任由喻瑾琼拥住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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